劉紅江
某年。某月。
某條寂寞的河流。
我,一條老魚,漫不經心地緩緩潛遊在河底。生命於我而言,太過漫長,它遠遠超出我記憶的長度--我想它應該和這條寂寞河流的曆史一樣長。在這場似乎是無涯的生命中,我經曆了太多的悲歡憂樂,太多的生離死別--那麽多深愛我和為我所深愛著的魚們,一條條離我而去,而我的眼中已不再有淚與悲傷。因為我終於知道,命運選擇讓我繼續活下去,是為了讓我回憶和懷念那些逝去的魚們,它們的生命將因為我的存在得以延續。
我常常會對那些小魚崽子們講他們前輩的故事,雖然他們所做的一切遠非完美,比如他們還不曾讓這條河流變得清澈和更加適合我們魚類居住等等,但在我的故事裏他們都被美化甚至神化了--因為我堅信,這是那些逝去生命可以不朽的條件之一。遺憾的是,現在喜歡聽我講過去的魚崽子們越來越少了。我知道,屬於我們的那個年代早就過去了,現在的時代不再適合回憶和感傷。但是我不明白,那些魚崽子們整天忙碌碌的都在做些什麽。
所以在寂寞之餘,我偶爾也會改變話題,對小魚崽子們講講生存之道,比如,如何正確麵對一個漁夫做出理智的選擇。雖然多少年來親眼目睹了許多至愛的魚們,一條條地喪生在漁夫的手下,但是說心裏話,我並不恨他們。因為我比這條河裏的任何一條魚都更懂得,沒有漁夫,情況隻會變得更糟:魚類的高生育率再加上高存活率,會讓河流變得渾濁擁擠、食物匱乏,最終會導致整個種族的滅絕。所以事實上,我僅僅是不喜歡漁夫而已。
但是某年。某月。
這條寂寞的河流啊。
我,一條漫不經心地緩緩潛遊在河底的老魚,被一群蹩腳的漁夫激怒了。那條小船上的幾個漁夫,不管他們的所作所為是否代表著人類的共同選擇,都已經突破了魚類所能忍受的最後極限。
那天,最開始的時候,他們隻是丟下來幾隻魚鉤,然後是撒下幾張魚網……許多不經世事的小魚崽子們紛紛咬鉤、落網,但是說真的,這算不了什麽……對於小魚崽子們,有時成長是要以付出生命為代價的……而這就是生活。
但是後來,一根很細很長的金屬線插進了水裏。我感到全身劇烈地一震……啊,竟然是……電流。然後,我看見,許許多多的小魚、大魚,還有其他的各種水中的生命,一片一片地漂起來,靜靜地浮在陽光照耀下的水麵。溫暖的陽光撫摸著他們年輕而美麗的身體,我想他們……都睡著了吧。
河麵上,一定會有風吧。
那麽就請你,輕輕地吹吧。
千萬不要吵醒他們。
一些濕濕的東西,緩緩地,從我的眼睛裏流出來。多少年不曾流過的淚水,它會讓河水永遠記得它的悲傷與仇恨的味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巨大的身體從水下緩緩升出水麵,我用碩大而鋒利的牙齒咬住小船的船身,在那群漁夫們的尖叫聲中,迅速地向前方遊去。
對於我漫長的生命而言,也許這最後的幾個小時更有意義--我沒有記錯,我花了幾個小時終於把漁夫們和他們的船拖到了入海口。我咬著牙把小船一直拖進深海深處,然後把小船掀翻,看著他們拚命地揮舞著手臂,在蔚藍色的海水中沉沉浮浮,終於全部沉沒。
我忽然感到了--渴。這些寶貴的生命之水,以驚人的速度從我的身體飛快地流向藍色海洋,我甚至都能聽到自己肌肉萎縮的聲音。我回頭望向遠方的入海口--那是遙不可及的生命之門,心如止水。
在大多數人的眼裏,魚,生來就是人類的食物。但是,魚並不這麽想。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