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忍著不死的魚

第二十二章 和諧相處

　　鍾法權

　　劉改革不愛說話，除了下棋沒有其他愛好，常常一人坐在哨所門前的石條門檻上，癡癡地看山。響樹溝哨所一年四季分明，氣候宜人。唯獨讓人害怕的是蛇多，尤其是夏天。王天堂來哨所前就聽說劉改革喜捕蛇、嗜吃蛇，總想眼見為實。

　　王天堂來哨所第一天，劉改革給他做了四個菜：第一道菜是油煎蛇排，第二道菜是涼拌蛇皮，第三道菜是青椒炒蛇肉，第四道菜是燉蛇湯。喝的是蛇血、蛇膽酒。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劉改革用帶著廣東口音的普通話對王天堂說，你能分到蛇山是你小子的福氣，就這四個菜，在廣東少說一千。你說在蛇山當哨兵好不好？王天堂情不自禁地舉起杯子與劉改革碰了一下說，好，不好我能上來嗎？

　　劉改革說，你也別見竿子就爬。好不好，來不來，也不是你小新兵說了算。王天堂說，我是一塊磚，任組織搬。隻是弄不明白，蛇山怎麽會有這麽多蛇，讓你捕之不盡。劉改革看了看綠色的酒液說，蛇山為什麽叫蛇山，就是因為蛇多。蛇有蛇路，門前那崖壁上有一條暗道，就是蛇下山到溝底喝水的暗道，一般人發現不了，我明天帶你去看一看。王天堂趕緊擺手說，我吃蛇可以，怕看到活蛇。

　　劉改革說，其實蛇並不可怕。蛇有蛇的厲害，也有它的短處。比如說蛇就怕打它的七寸，那兒是它的要害，打中了就要它的命。往往不會打蛇的人，習慣打蛇的腦袋，蛇的腦袋反應最靈敏，不容易打中不說，搞不好還會咬你一口，同時用尾巴抽打你，纏住你。另外，蛇還有一個弱點，它怕天旱，恰恰這幾年蛇山連續幾年雨水不足，蛇就會走出洞穴下山找水喝，送上門來自投羅網。

　　進入夏末的時候，劉改革一連幾天都沒有捕到大蛇，好不容易捕到的幾條蛇，都同鱔魚一般大小。劉改革很納悶，心裏流露出失望和不悅。王天堂問他想捕多大的蛇。劉改革說，應該有二十多斤。又過了幾天，一天早晨，天剛放亮，劉改革習慣性地來到崖下，這一次差點沒有把劉改革嚇死，一條茶碗粗的蛇將哨所的水缸圈占了一小半。劉改革驚喜萬分，在蛇山捕了幾年的蛇，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蟒蛇。

　　這一次劉改革沒有馬上動手捕蛇。為穩妥起見，他往水缸裏加了一定數量的安眠藥，待蛇完全處於昏迷狀態才將蛇弄出來，剪掉蛇芯兒，拔掉牙齒，然後放心大膽將蛇投進消防水池，兩天後大蟒蛇稍微清醒一點後，他才將其撈起來拖進院子。蛇身從院頭到院尾比十萬響的鞭炮還長，劉改革將蛇頭固定在板凳上，蛇尾用鐵絲係牢在一棵樹上，板凳下放一個鋁盆，然後抄起劈柴的板斧一斧砍下去，蛇頭與蛇身分了家，血濺了一牆一地，也濺了劉改革一身。

　　蟒蛇被斬之後的第三天早晨，天還未放亮，透過玻璃窗，劉改革蒙朧中看到大大小小的蛇布滿了整整一院子，從來不懼蛇的劉改革驚恐萬分地大叫王天堂，天堂看後大驚失色地說：“我爺爺給我講過，這是百蛇聚會。都是你惹的禍，你不該殺死那條大蟒蛇啊！”

　　劉改革膽戰心驚地問：“這怎麽辦？”

　　王天堂說：“小時候走夜路怕蛇咬，我爺爺讓我手裏拿一根竹竿，邊走邊敲，蛇怕竹竿發出的聲音，蛇聽到就會主動走開，”

　　劉改革趕忙找來竹竿，將鋁合金窗拉開一條縫隙，將竹竿伸出窗外猛敲牆壁。蛇們開始還有點驚慌，隨著敲打聲減弱，蛇頭像一個個從地裏鑽出的竹筍高昂著，沒有離去。

　　王天堂也無可奈何地說：“你不是不懼蛇嗎？衝下去給全捉了！”

　　劉改革說：“虎落平陽被犬欺，我下到院子裏，那些蛇別說咬我，就是用身子纏也把我纏死了。”

　　天一點點放亮，陽光一點點照著院子的時候，群蛇才開始井然有序地撤退。在撤退的路上，發出陣陣熱氣和一波一波的青煙。

　　傍晚，晚霞將蛇山染得分外妖嬈。在霞光即將消失的時候，一場更讓人懼怕的場麵出現了。隻見一條又細又長的青蛇第一個從院牆外的一棵白果樹上下到院內，接著是兩條小青蛇，而後白果樹開始搖晃，幾十條蛇從樹上下到樹下，不到兩支煙的工夫，院子裏的蛇又黑壓壓地盤了一地。

　　細心的王天堂對劉改革說，我發現今晚聚集的蛇比早上多了許多。

　　好在哨所當時建房時就考慮到地處蛇山，哨兵住在二樓，窗子密閉嚴實，牆麵上貼了大塊的光滑瓷磚，蛇根本無法爬上牆。深夜，蛇們開始非常淒慘地哭泣，哭聲此起彼伏，有的蛇還用尾巴一聲聲敲擊牆壁，敲擊一樓的門窗。麵對此情此景，劉改革真正害怕了，他想自己一定是殺了蛇王。

　　一連幾天，蛇們都是在太陽落山之後來，太陽升起時離開，攪得劉改革食宿不安。秋天都快結束了，蛇們還是不肯罷休。

　　有一天晚上，王天堂看新聞，報道一位老幹部病故了，開追悼會播放哀樂時，蛇們聽後都隨之發出痛哭聲。隨著哀樂的結束，蛇們也安靜下來，而後緩緩離去。愛聽音樂的王天堂敏感地發現了這一奧秘，晚上在重播追悼會實況時，王天堂用複讀機將哀樂錄了下來，第二天將音箱掛到樹上。日落西山的時候，天堂就開始反複播放哀樂。

　　這一招真靈。那天，第一個進入院子的大青蛇沒有下到院子裏，而是盤在音箱旁。其餘的蛇都像大青蛇一樣盤在樹枝上。樹上的蛇如訴如泣，有兩根樹枝經受不住重壓被壓斷。一連幾天，蛇聽到哀樂後不再下到院落裏，有的幹脆不再上樹。

　　一直延續到蛇山下了第一場次雪，天寒地凍了，蛇盤在洞穴裏進入冬眠，群蛇鬧哨所才結束了。從此以後，劉改革不再吃蛇肉、喝蛇血和蛇膽酒。他時常心有餘悸地問王天堂：“你說，明年開春蛇還會來嗎？”

　　王天堂想了想說：“如果蛇沒有記憶，再加上一個漫長的冬眠，它們會把所有的痛苦都忘得一幹二淨，那樣的話它們就不會再來侵擾我們了。”

　　劉改革說：“但願這樣，要不然明年我轉業了，心裏也會害怕。”

　　王天堂想了想說：“還有一點很重要，你我以後不能再殺蛇、吃蛇肉、喝蛇血酒了，吃蛇肉會重新喚起它們痛苦的回憶。在蛇山我們隻能與蛇們和諧相處，這樣才會互不幹擾，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