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忍著不死的魚

第十七章 一頭叫歡歡的豬

　　陳永林

　　歡歡一個多月大時，他就被強行斷了奶。歡歡想吃奶時，他的母親不但不讓他吃奶，而且還踢他咬他。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歡歡隻有尋那些野草吃。可那些野草吃在嘴裏既苦又澀，遠沒有奶好吃，而且那些能吃的草又少。

　　餓得頭暈眼花的歡歡隻有去偷村人地裏的紅薯。但歡歡剛吃了一口紅薯，就被一男人發現了。那男人拿著鋤頭在後麵趕，歡歡拚命地跑，有多快跑多快。手裏拿著鋤頭的男人早被歡歡遠遠地甩在身後了，可歡歡還是拚命地跑。歡歡跑不動時，才躺在地上，嘴巴大張著，哧哧地喘息著。歡歡想，好險，要不是自己跑得快，那準死在男人的鋤頭下了。歡歡難過得哭了，想不到做頭野豬這麽苦。

　　歡歡一直躺到天黑，他想一直就那樣躺著，但一想到他再不找吃的，就會餓死，隻有掙紮著爬起來。歡歡原本想仍去偷吃村人地裏的紅薯，但走近紅薯地，見田埂上坐著一個男人，那人在抽煙，嘴上的火一明一暗的。歡歡不敢偷吃紅薯，如再發現了，那必死無疑。歡歡進了村，聽到同類的叫聲。歡歡走到豬欄邊，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歡歡的嘴從木欄的縫裏伸進去，大口大口吃起豬槽裏的豬食。豬欄裏的幾頭豬對歡歡說：“你慢慢吃，沒誰跟你搶，這些食物都是我們吃剩的。”豬們又在那議論：“嘖嘖，做野豬真可憐，我們吃剩的食物，他竟當山珍海味。”“幸好我們當了家豬。當家豬多好，日曬不到，雨淋不到，風吹不到，也從不要為吃發愁。”

　　半槽豬食，歡歡一會兒就吃完了。歡歡的肚子飽了，也有精神了。歡歡說：“真好吃，謝謝你們。”這時下起了大雨。歡歡不想去他那漏風漏雨的窩裏睡：“我好累，就在這好好睡一覺。”歡歡一躺下就打起啊啊的鼾聲。

　　下半夜，歡歡冷醒了，雨水飄了歡歡一身，地上也一層的水。雨還在下，歡歡冷得瑟瑟發抖。豬欄裏的豬都打起香甜的鼾聲，歡歡極羨慕他們，做頭家豬真好，既不挨凍又不挨餓，還不用提防虎狼奪去自己的性命。那一刻，歡歡就想做頭家豬了。

　　歡歡挨到天亮，一個女人拎著一桶食來了。女人見了躺在豬欄簷下的歡歡，卻沒認出歡歡是頭野豬，隻說：“誰家的豬跑到這裏來了。”女人一打開豬欄門，歡歡便跑進豬欄裏去了。豬欄裏的幾頭豬都過來咬歡歡，並一齊朝主人喊：“他是頭野豬，他是頭野豬。”可惜女主人聽不懂豬們的話。女主人見豬們咬瘦小的歡歡，就拿棍打豬們。歡歡也說：“你們為啥要咬我？”豬們說：“你搶了我們的食。”

　　歡歡過上了吃了睡、睡了拉的生活。僅兩個月，歡歡的個兒長高了，也胖了。豬們不但再不敢欺負歡歡了，而是受歡歡欺負了。豬們得先讓歡歡吃個夠。誰不服，歡歡就咬誰。歡歡的牙齒比家豬的牙齒長，還鋒利。豬們咬不過歡歡。

　　這兩天，歡歡心情極不好，總在豬欄裏煩躁不安地走來走去，既吃不好也睡不安穩，豬們更不敢惹歡歡生氣了。豬們知道歡歡成熟了，渴望與異性交配了。一頭豬小心翼翼地勸：“歡歡，忍兩天吧。到時女主人會請劁豬匠劁掉你那睾丸，那你就不會想了。”歡歡說：“放你媽的屁，我才不要被劁掉，被劁掉了，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歡歡還是被劁掉了。歡歡哭了許久，他恨女主人，他覺得女主人太殘忍了，竟毀掉了他做父親和丈夫的權利。歡歡為此氣得兩天沒吃東西，後來餓得實在忍不住，歡歡才吃食了。

　　一天晚上，歡歡竟見到他的弟弟樂樂。歡歡很高興：“樂樂，是你？”樂樂也驚叫：“歡歡，我還以為你早死了呢。你怎麽在這裏？嘖嘖，你胖了這麽多？你的聲音怎麽變得女人樣尖細？”歡歡把他的事從頭至尾說了。樂樂聽了很生氣：“你還待在這幹嗎？逃出去。要知道做野豬要比做家豬幸福得多。做野豬，可以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想同誰談戀愛就同誰談戀愛，天不管地不管，無拘無束的。哪像家豬，一點自由也沒有，整天關在豬欄裏有什麽意思？而且吃什麽吃多少全由人定，更可悲的是家豬的交配生仔的權利也由人來定。更主要的是家豬的壽命也沒野豬長，除母家豬外，其他的家豬隻活一年多時間，而我們野豬可活七八年。而且我們野豬現在越來越值錢了。因我們野豬越來越少，人類怕我們絕種，要保護我們，人類已禁止捕殺和傷害我們，我們吃他們的紅薯、玉米等莊稼，他們也不敢打我們，隻是趕走我們。有一回，我咬傷一男人，那男人也不敢打我，他若打了我，就犯了法……”

　　歡歡聽完樂樂的話，悔恨的淚水流了一臉。歡歡想咬斷豬圈門逃出去，可一咬，牙齒竟極痛，豬圈門竟是鋼筋做的。樂樂走時對歡歡說：“你要尋找機會逃出去。”

　　第二天女主人一開門，歡歡就跑出門，往山裏狂奔。幾個男人在後追。歡歡跑了一點路，就氣喘籲籲地跑不動了。歡歡隻有乖乖地回到豬圈。女主人對男主人說：“還是把這豬殺了。”男主人說：“行啊，明天我就去請殺豬匠。”

　　晚上，樂樂又來了。樂樂聽歡歡說他明天就會死，傷心得掉淚了：“想不到我們兄弟這麽快就要分開了。我原本還想你逃出來後，我們兩個人一起幹一番大事業。我想讓我們的同類越來越少，到時我們變得更珍貴了，如果世上隻剩幾十頭野豬，那我們不變得同熊貓一樣珍貴？那時人更不敢傷害我們。不是有人獵殺藏羚羊被而槍斃嗎？隻是……”樂樂放聲大哭起來，“我可憐的哥哥，你的命真苦！”

　　第二天一早，殺豬匠來了。歡歡被三個男人綁了個嚴嚴實實，歡歡大聲喊：“你們不能殺我，我是頭野豬，我是頭野豬。你們殺我是違法的。”豬欄裏的豬們齊聲喊：“他不是野豬，是家豬，是家豬。”豬們又對殺豬匠喊：“你要注意他的牙齒，別讓他咬著了。”好在他們都聽不懂豬的話。

　　歡歡僅活了八個月零二天，而歡歡的弟弟樂樂活了八年零五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