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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本哈根解釋

  “你甭指望說服我,我是絕不會相信的。”吉貓說。

  大象正在操縱手裏的遙控器,譏諷地說:“你真是把頭埋在沙裏的死硬的鴕鳥,親眼看見也不信?”

  “不信。不管怎麽說,時間機器--它違反人類最基本的邏輯規則。”

  他們此刻坐在大象的時間機器裏,它外表像一輛微型汽車,有駕駛窗、車輪、車廂和車門,有方向盤,但外形怪頭怪腦。車廂外這會兒是綠透的光霧,那是超強磁場形成的。大象扭動遙控器上一個小轉盤,光霧逐漸消失,外界逐漸顯現--仍是他們出發時的所在地,大象的超物理實驗室裏,鐵門緊閉,屋裏空無一人。時間汽車穿行22年的時空距離後又落在21世紀的堅實土地上。

  嘴巴死硬的吉貓這會兒正暗暗掐大腿、咬舌尖,以確認自己不是在夢裏。剛才,大象--他30年的鐵哥兒們,中科院超物理研究所所長--確實帶他回到過去,回到22年前,看著8歲的吉貓和大象從市實驗小學的大門口出來,破書包斜掛在肩上,一邊走路一邊踢著石子。他們是坐在時間車裏看這一幕的,密封的門窗隔斷了外邊的聲音,就像一場不太真實的無聲影片從眼前流過去。不過,那兩人是8歲的吉貓和大象--這一點兒無可懷疑。誰能不認得自己呢,盡管有22年的時間間隔。再說,那時大象還非要拉他下車,與22年前的自己交談幾句呢。但吉貓抵死不下車,因為,與自我劈頭相遇,這事兒太怪誕,透著邪氣--

  “我承認剛才看過的一幕很真實,但我就是不信!仍是那個人人皆知的悖論:假如我遇見22年前的我,我殺死他,就不會有以後的我,就不會有一個‘我’回到過去殺死自己……這是一個連綿不斷、無頭無尾的怪圈。相信時間旅行的存在,就要否定人類最基本的邏輯規則。”

  大象譏諷地說:“病態是不是?你幹嗎非要殺死自己,自虐狂呀!”

  “我幹嗎要殺死自己?我活得蠻滋潤的。我隻是用極端歸謬法證明你的錯誤。你聽我從頭說吧。第一,你認為你的時間機器能回到過去……”

  “已經回去了嘛,你眼又不瞎。”

  “好,我暫且先承認這一點兒。第二,你認為時間旅行者可以把他的行為加入到過去,對過去施加某種影響,對不對?”

  “對。”

  “那麽第三,你認為時間旅行者的行為可以影響到今天的真實曆史,是不是?”

  大象稍微躊躇一下:“輕微的變化--可能的,但不會有本質的變化。既然曆史發展到目前的狀態,就證明它是無數曆史可能性中概率最大的,所以,一兩個時間旅行者--隻要他不是超人--最多隻能把曆史稍微晃蕩一下,等它穩定下來,就又回到原狀。”

  “強詞奪理!牽強附會!破綻百出!”吉貓喊道,“憑這麽一個不能自圓其說的理論能說服誰?連你自己也說服不了!”

  大象一下子冷了臉:“聽著,你這個不學無術、自以為是的家夥,不要在我麵前奢談什麽邏輯規則。當事實和邏輯衝突時,是事實重要還是邏輯重要?邏輯從來不是無懈可擊的,邏輯中一直存在著無法自解的自指悖論。即使最嚴密的邏輯體係--數學--也存在著邏輯漏洞,不得不依靠若幹條不能證明的公理來蓋住地基上的裂縫。量子力學中,分別通過雙縫的光子能預知其他光子的行為,這也是違反邏輯的。丹麥科學大師玻爾曾絞盡腦汁,才給出極為勉強的哥本哈根解釋……上大學時你該學過羅素悖論、哥德爾不完備定理和光子佯謬的,怎麽,全忘了?”

  吉貓心虛地低下頭--沒錯,這些知識差不多已經就飯吃了,但他仍強著脖子說:“這些都不能和時間旅行的自殺悖論相比,它違反的是最直觀最清晰的生活常識……”

  “那隻是因為,你為你的推理限定了一個人為的封閉邊界,就像克裏斯蒂、柯南道爾和阿西莫夫的推理小說,隻能看著玩兒,不能當真。實際上,真實生活的邊界是開放的,常常有你預想不到的因素作用於曆史進程,使那些令人困惑的邏輯矛盾得到化解。這可以算作時間旅行中的哥本哈根解釋。”他不耐煩地說,“算啦,下車吧,我已經懶得說服你了。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寶貨,你已乘坐時間機器回到過去,愣是閉著眼不承認它。走吧,下車吧。”

  吉貓賴在車上不挪窩:“走?沒這麽便宜。你已經攪亂我的思維,你就有義務再把它理清。”他認真考慮一會兒,斷然說:“聽著,我要和你打賭。”

  “什麽賭?”

  “你把時間機器借給我,我單獨回到過去,去製造幾起悖論;然後回到現在,看你能不能找到什麽哥本哈根解釋。”

  大象略微沉吟:“可以,賭什麽?”他掏出一張銀行卡:“這裏有3000元,剛打上的上月工資。”

  吉貓搖著手:“不,不。3000元的賭注太小了。我想,誰輸了就光膀子跑到市中心大街上喊上三遍:我是瘋子,我是瘋子,我是哥本哈根瘋子!”

  大象嘴角浮出笑意:“行啊,當然行啊,這個賭注倒是蠻別致的。可是你對自己獲勝就這麽有把握?”

  “當然,我相信邏輯之艦無往而不勝。”

  “最好想一想失敗吧,你可是要兌現的。”

  “我認了!”吉貓說。他又皮笑肉不笑地說:“可是大象,我的好哥兒們,萬一我對過去的幹擾影響你的現在,甚至否定了你的存在,那該怎麽辦呢?我的良心要終生不安呀。我今天把話說到前頭,如果害怕--你就提前認輸吧。”

  大象幹脆地說:“我不怕。我目前的存在就是概率最大的曆史,不是一兩隻蚍蜉所能撼動的。你盡管去用力晃吧。”他教會吉貓使用時間車,然後閃到一邊。

  時間車裏,吉貓設定了時間:22年前。地點還是那個實驗小學的門口。他撥動小轉盤,立時,濃濃的光霧籠罩了時間車。等光霧逐漸消散,他看見時間車已經飛出鐵門緊鎖的實驗室,停在實驗小學門口。周圍的人奇怪地注視這輛怪頭怪腦的汽車,在他們印象中,這輛車似乎是憑空出現的。

  確實是22年前的實驗小學,大門沒有翻修,鐵門上鏽跡斑斑,橫牌上的校名歪扭著。吉貓已在心裏認定時間機器是真的,想想吧,剛才還在門戶緊鎖的2010年的實驗室裏呢,這種乾坤大挪移的功夫可玩不得虛假。當然自己不會賭輸,他相信,用這台時間機器肯定能幹出幾件邏輯上講不通的怪事。到時候且看大象給出什麽樣的哥本哈根解釋吧。

  已經到了放學時刻,他盯著學校的放學隊伍,準備施行他的計劃。計劃很簡單,也絕不殘忍。他當然不會殺死大象去製造死亡悖論,他隻想把8歲的大象從1988年帶走,直接帶到2010年,與30歲的大象會麵。可是,如果8歲以後的大象在曆史上沒存在過,他怎麽可能長成30歲呢?

  大象隨著路隊出來了,吉貓駕著時間車悄悄跟在後邊。他知道大象在第一個路口就會離隊,在那兒等著吉貓,兩人再搭伴回去,6年的小學生活中他們一直這樣。大象果然在第一個路口停下,立在梧桐樹下,用假想的獵槍瞄著樹上的麻雀,嘴裏砰砰地放著槍。吉貓把汽車靠過去,小心地喊:“大象,過來。”

  大象驚奇地走過來:“叔叔,是你叫我嗎?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吉貓莞爾一笑,好嘛,我成大象的叔叔啦。他說:“我當然知道,你是在等你的好朋友吉貓,對不?你們家在前邊街口的大院裏,對不對?”

  那位大象忽然福至心靈地說:“你是吉貓的叔叔吧,和他長得那麽像。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說吉貓有叔叔呀。”

  吉貓想,得,我又成自己的叔叔了。他說:“大象快上車,我要帶你見一個人,一個與你關係最密切的人。”

  “誰?”

  “一見你就知道了。快點兒。”

  “可是,我要在這兒等吉貓呢。”

  “那有什麽打緊,他等不到你會自己回家的。”

  大象猶豫一會兒,終於受不住誘惑,上了汽車,小心地撫摸著小牛皮的座椅和閃著柔光的儀表,他從沒坐過這種怪頭怪腦的車呢。吉貓調好目的地和目的時間,綠色的濃霧霎時籠罩了時間車。少頃,光霧消散,他們已位於關鎖重重的超物理實驗室,大象(30歲的大象)仍在旁邊站著。

  小大象奇怪地問:“汽車怎麽不走呢?”

  “已經到了,在剛才的一瞬間,咱們已經走了22年的路。下車吧。”

  吉貓打開車門,車下的大象問:“旅行結束了?”

  “對,我給你帶來一個特殊的客人。喂,下車吧。”

  8歲的大象已經注意到車外的環境劇變,遲遲疑疑下了車。他看見一位30歲左右的人立在車旁,眉眼似乎很親切,就禮貌地打招呼:“叔叔你好。”

  吉貓忍俊不禁,大笑道:“叔叔!多奇怪的叔叔!再仔細看看他是誰?”

  小大象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十分困惑。30歲的大象皺著眉頭說:“吉貓你真胡鬧,把他帶來幹啥?”

  “幹啥?想聽聽你的哥本哈根解釋。請注意,我於1988年10月17日把8歲的大象帶到你這兒,那麽,從此刻起他就不在真實世界裏存在了。他爹媽會為他的失蹤而焦急哭泣,懸賞追尋,也會隨著時間的逝去把痛苦淡化。那麽,‘你’又是從哪兒來的呢?你是憑空出現的嗎?”

  30歲的大象刻薄地說:“我原以為你會想出什麽墨杜莎式的難題呢,看來真是高估你的智力了。我且問你,這個小孩--8歲的大象--你想如何處置?你打算把他養大嗎?”

  吉貓想想,隻得搖搖頭。的確,他打算在大象服輸之後就把童年的大象再送回去,若把他放到21世紀養大--吉貓可沒這個耐性,也無疑會產生種種衝突。大象說:“這不結了,隻要你把他送回去,我的人生之路自然就接續起來。”

  “可是這個大象有了一個新的經曆!他在8歲時坐過時間機器,見到22年後的自己,你有這段經曆嗎?”

  “我幹嗎要讓他有這段經曆,把他送回到坐時間車之前不就行了?”

  吉貓目瞪口呆。他沒料到這一點兒,是啊,如果你承認時間機器,你就得承認人世間的邏輯規則已經變了,就不能按常規推理了。

  兩人說話時,8歲的大象一直瞪大眼睛,輪番睃著兩人,這時才興奮地叫起來:“原來你們不是叔叔,是22年後的我和吉貓!原來這輛車就是時間機器!哈哈,吉貓。”他對“叔叔吉貓”的恭敬一掃而光,提名道姓地喊著:“我早說過時間機器是可以存在的,你偏不信,這回你認輸吧。”

  吉貓暗暗叫苦,是他把一個大象變成兩個,二比一,他還能辯贏嗎?

  小大象還在興奮地嚷:“這下我更有信心啦。我一定好好學習,好好鑽研,30歲前把時間機器發明出來--我已經親眼見了嘛。”

  吉貓沒好氣地說:“行啦行啦,這個回合算我輸,我現在就把大象送回去,送到他看見時間機器之前,把這段經曆變成虛經曆。”

  8歲的大象還沒過完癮呢,纏磨著:“不要這麽快就把我送走嘛,要不,把我送到過去看看?”

  吉貓壞笑著:“行啊,把你送到你出生前,參加你爸媽的婚禮?”

  小大象的眼睛亮了:“那敢情好!看看我爸媽那時認不認得自己的兒子。”

  30歲的大象說:“別胡鬧啦,走吧,送他回去吧。”

  吉貓調好時間,把大象送回到他們見麵前的時刻。小大象戀戀不舍地下了車,融入放學的隊伍,他有了一個奇特的經曆,但失去了“實經曆”後,他的記憶會很快淡化,直到忘卻,親人們會把他的敘述看成小孩子的白日夢。吉貓目送他消失,心想下一步該怎麽走,想起剛才說讓大象參加他父母的婚禮,他忽然靈機一動。對,我要趕到那場婚禮之前,想辦法推遲它。孩子是由父母一對精卵結合而成--但究竟是哪一對,卻全憑天意。婚禮推遲後,他們的孩子就會變成另一個大象,沒準還會變成一個姑娘呢。

  這個主意是不是有點兒惡毒?他咯咯笑著,把時間調到31年前。

  發廊的葛豔梅看見一輛怪頭怪腦的汽車停在門口,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輕男人下車,看看發廊的名字,走進來。這是1979年,國內開汽車的有錢主兒還沒有孵出來呢,所以葛小姐一眼就認定他是華僑富商。她很激動,甜甜地笑著迎上去:“先生你理發嗎?”

  吉貓瞅著她,沒錯,這就是未來的大象媽,雖說年輕得多,但眉眼間都差不離。他原想大象媽會認出自己的,畢竟有七八年他在柳家常來常往,葛阿姨對自己很熟的。但眼前這位葛小姐顯然沒有故人相逢的味道。他突然想通了,在心中罵自己是笨蛋。這時的葛豔梅可從沒見過什麽吉貓、大象,這小哥兒倆那時還在陰山背後轉筋呢。

  他咳嗽一聲說:“葛阿……葛小姐,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葛豔梅立時兩眼放光!這個華僑富商竟然認得自己!他來這兒有什麽用意?這年頭,又年輕又漂亮又有錢的華僑,可比白脖老鴰還難找哩。

  她媚笑著:“對,我姓葛,先生認得我?”

  “我認得。我知道你和柳建國先生下月就要結婚,是嗎?”

  葛豔梅的目光暗淡下來。是啊,兩家商定一個月後辦喜事,這會兒建國正和他老爹粉刷那間小屋呢。既然來客了解得這樣詳細,自己也不必有什麽非分之想了。她懶懶地說:“先生你問這幹啥,你也要參加婚禮嗎?”

  吉貓尷尬地說:“不,我參加你們的婚禮--不太合適。我隻是想請你把婚禮推遲一下,推遲四個月……”

  葛豔梅心中又燃起希望:“為什麽要我推遲?”她含情脈脈地看著對方,低聲說:“你有什麽想法,盡管爽快說吧。”

  吉貓心裏納悶,這位未來的葛阿姨說話怎麽膩聲膩氣的,過去沒覺得啊。他笑嘻嘻地說:“原因我就不說啦。不過,如果你能滿足我的要求,我會盡量做出補償。”

  他從口袋裏掏出已兌換成零鈔的3000元錢。對於1979年的人來說這可是一筆巨款,而且依他的了解,葛阿姨並不是見錢不眼紅的人。

  果然,她的眼睛睜大了:“多少?3000元?我的媽呀,這是真錢嗎?哪有100元一張的,是冥鈔吧。”

  吉貓低頭看看,果然夾有一張1999年版的紅色百元幣,忙收起來,尷尬地解釋著:“當然是真的,不過銀行還沒正式發行呢,我給你換成10元幣。”

  葛豔梅沒追究這點兒小誤差,她把錢捧在手裏,激動得幾乎背過氣。有這麽多錢,讓她推遲四個月婚禮算什麽?四年都行!她興高采烈地說:“我當然答應!”她還沒有放棄對來人的希望,嬌聲說:“可是,你為什麽要我推遲婚禮,告訴我實話嘛。”

  吉貓含糊地說:“隻是因為我和旁人的一個小賭賽。你就不要問了,把錢收好,我要走了。”

  等葛豔梅鎖好鈔票追上來,那輛汽車已在綠光中消失。

  吉貓在時間車裏盤算著下一步。他要確認婚期真的推遲後再回去驗證大象的變化。可是,在這裏等四個月也夠乏味的……忽然他連連搖頭,再次罵自己笨蛋。雖然有了時間車,他一時還難以走出舊的思維模式--幹嗎要等四個月?他可以馬上進入四個月後嘛。

  他立即調整時間,綠霧散去,他又出現在發廊前,不過已經是四個月後的發廊了。他想進去打探消息,忽然聽到激烈的爭吵聲,是大象的爸爸--未來的爸爸柳建國:“好好的你為什麽變卦?那個王八蛋小白臉究竟給你說了什麽?”

  吉貓忽然意識到,這個王八蛋小白臉恐怕指的是自己!無意中聽到長輩的吵罵,又和自己有關,他覺得尷尬,想退回去,聽見葛小姐(葛阿姨)尖聲罵:“放屁!不管小白臉小黑臉,咱收了人家的錢就得說話算數。過了這月20號才能結婚,一天也不能提前。你想想,兩千元哩。”

  吉貓想,3000元怎麽變成2000元了?葛阿姨打了小埋伏。不過埋伏得不多,大節還是好的,再說,拿錢後這麽守信,也很可貴。他不好意思再聽下去,也不需要再聽了,急匆匆回到時間車裏。

  他在出發的那一刻又返回到超物理實驗室,大象仍立在那兒未動,譏諷地說:“又辛苦一趟,這次有啥收獲?”

  吉貓心中放鬆了,沒錯,聽這鬼腔調就知道還是那個大象,沒有變--模樣沒變,工作沒變,更沒變成女的。剛才跟葛阿姨搗鬼時他心裏很矛盾的,一方麵,作為大象的鐵哥兒們,他當然不願自己的幹涉會傷害大象;另一方麵,他又盼著自己的幹涉能在大象身上留下什麽印記,讓他贏了這場賭賽。他圍著大象轉,摸他的後腦勺,揪鼻子,扯耳朵,折騰一遍後不得不做出結論:還是原來那個大象。

  他嬉皮笑臉地說:“大象,現在請你解釋一下,你為什麽沒有變。老實說吧,我這次用了一點兒小花招,讓你媽把她的婚期推遲了四個月。所以,從理論上說,你已不是‘那對’精子、卵子所孵化的大象啦。”

  大象遲疑地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麽說吧,原來的大象是1980年6月2號出生……”

  “沒錯,我就是1980年6月2號出生呀。”

  “可是你爸媽的婚期被我推遲了,是在你出生6個月前才結的婚!”

  大象有點兒尷尬,但也沒怎麽當回事,沒好氣地說:“這點兒我早就知道了,還用你跑到31年前去調查?我爹媽當然是婚前就懷上我啦,結婚日期和我的出生日期在那兒明擺著嘛。”

  吉貓目瞪口呆,沒想到這一回合輸得這麽慘,他犯了最低級的錯誤。沒錯,就在他用一個月工資賄賂葛阿……葛小姐推遲婚期時,就在葛小姐對一位華僑富商脈脈含情時,一個小大象已經在母親的子宮裏悄悄生長了四個月。吉貓推遲了他們的婚期,卻沒能推遲大象的孕育。

  大象不動聲色地問:“我這次的哥本哈根解釋能說通嗎?是不是該認輸了?別忘了咱們的賭注。”

  吉貓惱火地說:“還沒到認輸的時候呢,你等著我!”他鑽進時間車,刹那間消失。

  吉貓溯著大象家族的曆史,一站站打聽著向前追蹤。他幾乎已確信大象的觀點是正確的,曆史不可更改,它就像科幻小說中的機器人怪物,你打傷它,殺死它,甚至把它熔成一汪鐵水,但它抖抖身軀,又恢複原形。

  既然這樣,他就要出狠招了,在這之前,他一直不忍下手哩。他當然不忍心殺死大象、大象的父母或爺爺外公,但在柳家先祖中難道找不到一個該殺的惡棍?他要殺了他,在他生下後代前殺了他,然後回過頭看看柳大象是否還能出現在原來的曆史節點上。當然這麽做有點兒狠心,如果他的鐵哥兒們真的從曆史長河裏消失?不過,他有辦法挽救的。不要猶豫了,幹吧。

  柳家沒什麽顯赫的先祖,祖父是泥瓦匠,曾祖是殺豬的……很好,吉貓沒費事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目標,是大象的上四代曾祖,一個殺人如麻的土匪頭子。他曾率眾攻破鎮平縣城,劫掠三天,搶了一位姑娘當壓寨夫人,柳家的血脈就是從她這兒傳下來的。鎮平城裏火光衝天,各商家的大門被砸開,貨物被搶光,屍首橫躺在石板路上……吉貓覺得,朝這位匪首柳四柱開槍,良心不會不安的。

  他坐時間車回到城破前的一天,把時間車留在隱蔽的樹叢裏。手裏拎一支小口徑步槍,是他從學院體育係偷出來的比賽用槍,帶瞄準鏡,準確度極高。他爬上城牆,守城的團丁看見他,立即有幾條土槍和大刀對準他:“哪裏來的?”但他們被吉貓奇怪的衣著和武器鎮住了,光是吆喝不敢逼近。

  吉貓微笑著解釋:“我是來幫你們的。要不柳四柱今天就會攻破城池,百姓就要遭殃了。快讓開,柳四柱馬上就過來,讓我幹掉他。”

  團丁們猶猶豫豫地閃開,吉貓趴到城牆的牆垛上,城外一堆人耀武揚威地走近,瞄準鏡中的十字套上了匪首的腦袋。雖然相隔四代,從他身上還是能看出大象的影子,一刹那,吉貓有些不忍心扣下扳機。不過想到城破後的慘景,他狠下心勾動手指。啪!遠處那人手一揚,仰麵倒下去,隱約聽見嘍羅們在喊:“大當家死啦!大當家叫暗槍打死啦!”

  吉貓回過頭微微一笑:“好了,土匪頭子死了,縣城安全了。”不等團丁們醒過神兒,他已閃身下了城牆。他回到時間車裏,調整好返回參數,忽聽外麵喊著:“恩人留步!大俠留步!”

  三四個穿長袍的人跌跌撞撞向這邊跑來,吉貓向他們揮揮手,扭動小轉盤,立時綠霧淹沒了時間車。

  綠霧散去,時間車回到21世紀的土地上。吉貓心緒極佳,看吧,他不費吹灰之力拯救了一城百姓,功成之後悄然而去,給那方土地留下一個美麗的傳說。此番作為,稱自己是古之大俠也不為過也……

  有人敲車門,是一位年輕人,奇怪地盯著他的時間車:“先生,你是從哪個時代來的?”

  吉貓跳下車,問:“柳大象在嗎?”

  “柳大象?這兒沒有這個人。”

  “就是你們的所長啊。”

  “不,我們所長姓胡。”

  吉貓拿眼盯著他:“這兒是不是超物理實驗室?今年是不是2010年?那麽,你們從沒聽過柳大象這個名字?”聽到肯定的回答,吉貓不由得惘然,那麽,由於他的那顆子彈,真的讓大象從曆史長河中消失了?

  年輕人帶他去見所長,吉貓聽他壓低聲音介紹:“……他是乘時間車來的……外形與咱們的設計圖驚人的一致……可他說所長是柳大象……”

  所長點點頭,向吉貓走過來,矮胖子,40歲左右,眉毛很濃。這人無論如何不是柳大象。那位胡所長看來也一腦門問號,有一萬個問題等著來人解答。

  吉貓機敏地截住他的話頭:“以後再問吧,以後再問吧。現在我先和你合張影,好嗎?”

  他讓年輕人拍完照,把相機扔到時間車裏,順勢鑽進去,把時間調到他去鎮平縣城開槍的刹那之前。胡所長著急地拍著車窗喊:“先生留步!先生且留步!”

  時間車唰地消失了。

  他急忙回到城牆上,對於以下該怎麽做,他早已成竹在胸,否則剛才他也不敢朝鐵哥兒們的先祖開槍。一句話,有了時間機器,曆史是可以反複更迭的。他既能讓大象從曆史中消失,也有把握把他從陰山背麵再揪回來。城頭的團丁們看見他,大驚失色,齊刷刷跪下來磕頭--剛剛上來一個他,這會兒又來一個他,這人會分身術,怕是神仙吧?那邊的吉貓正要扣下扳機,後一個吉貓趕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先一個吉貓回頭看看他,並沒表現出驚奇,隻是問:“打死這個老土匪,柳大象真的會消失?”

  “嗯。所以……留他一條命吧。”

  先一個吉貓猶豫著:“那……縣城的百姓……”

  “打他肚子!叫他死不了也活不安穩。”

  “好吧。”先一個吉貓把槍口稍稍下移,啪!遠處的匪首仰麵倒在地上。在城下嘍羅的驚叫聲中,兩人急急走下城牆,團丁們磕頭不已。樹叢裏有兩輛一模一樣的時間車,他們回到各自的車裏,互相叮嚀:“可把參數調準啊,讓咱倆同時在原地出現,合二為一,否則咱倆隻好決鬥了。”

  兩人反複校準了時間參數,聽見有人大喊:“恩人留步!大俠留步!”幾個穿長袍的人跌跌撞撞跑過來,時間車唰地消失了。

  兩道綠影合為一個,吉貓從車中鑽出來,先檢查檢查自己,沒事,沒變成兩個腦袋四隻耳朵的怪物。柳大象仍在原地站著,仍是陰陽怪氣的腔調:“搖晃曆史之樹的英雄回來了?看來你沒能把我晃走嘛,認輸吧。”

  吉貓笑嘻嘻地看著他,覺得自己很有精神優勢。他曾用一顆子彈改變了大象的存在,又心地仁慈地把哥兒們從鬼門關上救回來。可是你看大象那德性,他不知道這中間的曲曲折折,還幸災樂禍呢。他輕鬆地說:“大象,你的先祖中有沒有土匪?”

  柳大象多少有點兒尷尬,沒錯,他的四代曾祖是家鄉聞名的匪首,曾奶奶就是他搶來的,後來他在曾奶奶的勸說下改邪歸正。這段曆史大象早就清楚,不過,為長者諱,他從沒對外人說過,包括自己的鐵哥兒們。他不快地說:“有一個吧,咋?”

  “我用小口徑步槍把他幹掉啦,柳家血脈也自此斷絕。2010年超物理實驗室沒有柳大象,是一個姓胡的胖子當所長。看吧,這是我拍的照片。”

  他把自己的殺手鐧甩出來,大象看看相機中的照片,並沒有大驚小怪,平靜地問:“後來你趕緊返回,攔住另一個正要開槍的吉貓,又把我救了回來,對不對?”

  “對,你怎麽……”

  “你的筋鬥還能翻出我的手心?現在,既然我還在這裏,那麽你還是輸了。”

  吉貓喊道:“臉皮真厚!不是我心存仁慈,你這會兒還在奈何橋下的冥河裏嗆水哩。”

  “你也是曆史的一部分,”大象幹脆地說,“你的惡作劇和憐憫心都是塑造曆史的諸多動因之一,而我的結論恰恰是基於所有曆史動因的綜合。所以,你還是輸了,準備兌現你的賭注吧。”

  盡管一百個不情願,三天後吉貓還是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方脫光膀子,大喊三聲:“我是瘋子!我是瘋子!我是哥本哈根瘋子!”

  其實這天的局麵遠沒有他預想的那樣難堪,行人們用漠然的眼神望望,繼續走他們的路。女士們匆匆避開,可能是怕瘋子幹出更不雅的事。隻有兩個孩子比較感興趣,笑嘻嘻地圍觀。大象微笑著把襯衣遞給吉貓,說:“表演及格,可以穿衣服了。”

  吉貓倒覺得,自己攢這麽大勁頭來耍瘋,竟然沒激起些許水花,實在不甘心。他邊穿衣服邊問那兩個小孩:“我是瘋子,你們知道不?”

  孩子們笑著:“當然知道啦!可是,為什麽是哥本哈根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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