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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溫如玉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詩經·國風·秦風·小戎》

  丹霄坐在詩纓的房間內,等了很久很久,仿佛她是故意要讓他這麽等待似的,婢女去通報了半天也不見她的蹤影。不過丹霄倒也不著急,他自得其樂地沏茶喝,一杯完了,又續上一杯,終於聽得門口婢仆一句低語,恭敬地與他說道:“回丹公子,詩纓小姐來了。”

  丹霄放下手中茶杯,微笑望向門口,見詩纓穿了一身白藍相間的衣服,整個人顯然是刻意打扮過了,眼睛裏折射出少女的依戀與嬌羞,卻偏要裝出一副驕矜的傲氣來,生怕被他看低了似的。

  詩纓進門望了他一眼後,便支開了婢女,吩咐道:“你出去吧!”

  “是,小姐。”婢女走時麵龐帶著戲謔的笑意,詩纓被她這麽一笑,神態立即變得極為羞怯狼狽,看上去極不自然。過了好一會兒,她還在偷偷地窺看外麵,似乎是想知道婢女到底走遠了沒。

  待再無外人,詩纓才終與丹霄對話,開口就是一句質問,冷冰冰地問他道:“你來做什麽?”

  丹霄慢條斯理地答道:“我來討要我的白烈。”

  “什麽?”詩纓一時沒聽清楚。

  丹霄就道:“我的馬啊,白烈!不曉得怎麽回事,它突然被賊人給偷了!你也知道的吧,白烈跟隨我多年,如今年歲也老了,不知它馱人跑了那麽遠的路後,有沒有被好生對待。”

  詩纓惱怒地看了他一眼,甩袖道:“你放心,它吃得飽著呢!就在後院馬廄裏,牽了快走吧!”

  “這麽著急攆我?”丹霄倒是不急不躁,他停頓了片刻,忽然轉了話題與她道,“我沒想到……”

  等半天了也不見他說下句,詩纓就沉不住氣追問道:“沒想到什麽?”

  卻見他的眼睛落在床畔的兩雙小鞋子上,悠悠道:“沒想到你懷的竟是雙生,一男一女,龍鳳呈祥!”

  詩纓呆住了,她能從他的目光裏看出柔情,帶著慈善的光,亦是無法掩飾的父親情懷,她一時怔了,竟不知該作何反擊,整個人就這麽軟了下來。

  “孩子取作何名?”丹霄問她道。

  詩纓甚覺他是明知故問,他都能買通仆人,能從李夫人那裏打聽到她的下落,又怎會不知兩個孩子的名姓?可她懶得與他糾纏,所以鏗鏘答道:“李陌,李漪。”

  “誰取的?”丹霄又問。

  “義父李斯大人!”詩纓咄咄逼人反問他,“怎麽,你要挑剔些什麽,這名字不好嗎?”

  丹霄半晌無語,而後卻道:“並非名字不好。”

  “那是……”

  “姓錯了!”丹霄應道。

  詩纓沉默,半晌不知該如何接話。

  “你怎不問我來做什麽?”丹霄又問她。

  詩纓賭氣道:“你不是說你來要馬的嗎?牽了走便是,沒人攔著你!”

  “不。”丹霄站起身來,湊近了她的身邊,牢牢地捉了她的手,仍然鎮定自若地同她說道,“我是來提親的。”

  詩纓抬起頭來去看他,現在,她終於能與他的目光對視,隻有他們兩個人,沒有外人的窺看,她決心從那雙眼睛裏去找到一絲一毫的慌張,不,也許不是慌張,哪怕愧疚和依戀也好!但,沒有,什麽都沒有,他還是一如既往,帶著令她恨到咬牙切齒的平靜。

  “提親?你以為提親那麽簡單?如你去菜市買一棵白菜似的?”詩纓一把甩開他的手,含著怒氣問道,“我一直以為你不一樣,可是你憑什麽不一樣!在你心裏,我究竟算什麽?”

  丹霄不生氣,也不同她申辯,他隻是問:“你在鬧什麽別扭?我們隔了那麽久才重逢,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麽?”

  “誰稀罕!”

  “那陌兒和漪兒呢?你怎知他們不想與父親團聚?”丹霄輕易的一句話,就擊中詩纓的軟肋。她隻消想到那兩個五年多沒有父親的孩子,整個人就能立即變得溫軟,帶著母性特有的柔情,驅也驅不散。

  可即便如此,詩纓還是冷冷地、矜持地對丹霄道:“你回去吧,以後也別再來了!我實話告訴你,我不會嫁給你的!”

  “為什麽?當初有你爹阻攔,如今我聽說他已不在了,我也算略有成績,我們終於能匹配了,為何你還要拒人於千裏?”丹霄總覺她又是在故意找碴。

  詩纓一聽丹霄提起李肇,眼睛不覺就濕了,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死了,是的,他死了!你知他為何而死?就因為去追我!我回家後發現有了身孕,所以又一次背離他去尋你,夜晚他騎著馬在後頭追我,叫我的名字,然後墜崖身亡!我三年後才知道這件事,我是多麽不孝的女兒……我釀下那麽大的罪孽,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詩纓說著說著,已經忍不住淚雨紛紛,心裏的酸楚使她無力支撐,隻能緩緩彎下腰去,兀自搖著頭,又道,“不,不能怨你,都是我自己的錯,我沒資格去怪任何人……”

  丹霄安然站著,心裏卻翻江倒海,他看著她哭,淚水如同滂沱大雨那般傾灑,她再不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女孩了。這些年來,她獨自承擔痛苦,堅強地養大兩個孩子,他覺得她身上現在閃耀著一種光,盡管她已經哭泣得不成樣子,那光卻將她映得如此美麗。

  丹霄邁開步子走到離她最近的地方,伸出雙臂去擁抱她,他用自己強有力的雙臂支撐她的悲傷,他們的身體彼此貼近,再無距離。

  詩纓想推開他,卻沒有力氣,又或許,是她根本不想他再離開,她眷戀這溫暖的懷抱,縱然她是哭泣的,內心卻充滿喜悅的幸福。

  “你記得六年前的時候,你找到我以後跟我說的話嗎?”丹霄附在她耳畔輕輕地問。

  “哪些話?”詩纓哽咽地問,她記得自己說過許多話,突然被他這麽一問,倒不知他意指何言了。

  丹霄重複著她說過的話,他道:“那時候你說,你連家都不要了,爹爹也不要,出來尋我。你還說,那幾個月來你跑遍了鹹陽城,到處跟人說你要找一個養馬的年輕人,結果人人都說不認識,你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還差點搭上一條命,就是為了要見到我……”

  詩纓愣住了,也停止了哭泣,她想起這些話來了,她還記得當時丹霄要趕她走,所以她哭著哀求她,她最後問他道:“不管我做什麽,你總對我冷冰冰的,你說說,我這是何苦來?”可是即便那時候,丹霄也是言語平靜的,他冷冷諷刺她道:“是的呢,你何苦來?我又沒讓你這麽做。”

  丹霄如今再提舊事,更是觸了詩纓的怒火,她掙紮著想推開他,他卻將手臂圈得更緊,根本不容她逃脫。詩纓惱了,問他道:“你提起那些幹什麽?莫非你又要像過去那樣羞辱我?”

  丹霄卻道:“不。那時候是我錯了,詩纓,其實我說了違心話……”

  詩纓頓住了,她還在等,等他接下來有別的說辭或解釋,但是,她什麽都沒有等來,隻感覺到他的擁抱,還能聽到他心髒跳動的聲音。不就是這樣麽,他一向言簡意賅,從不多解釋,如今他能這般承認自己的違心,已經算是最大的讓步。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著,院子裏蝴蝶繞著繁花飛舞,他們就這麽擁抱著,也不說話,很久很久都不動,似乎隻要他們不鬆開手,當下就是地久天長。

  重逢之後,丹霄便迫不及待地帶詩纓去觀看“戒憂堂”。

  詩纓置身玉館的雕刻室內,聽丹霄一點點跟她介紹這兒的一切。這是他的王國,他用自己過人的才華建立起來的王國,她在這兒看到一個嶄新的、更真實的丹霄,這是跨越六年時間與她相遇的人,他依舊帶著不容小覷的魄力和自信,看上去是那樣的閃閃發光。

  “長陽街也不乏很多飾品店,為何單單你的店生意最好?”詩纓不解問他道,“我聽義父說,你在鹹陽甚至已躋身首富之列,不過短短幾年的時間,你是怎麽做到的?”

  丹霄笑笑,回她道:“若要賺窮人平民的錢,再艱苦不過,良心上的不安且不說,還要日複一日累積……我不喜歡太久的等待,所以我選了捷徑,經營最好的玉館。”

  “可是玉又不是天天有人買,不是嗎?還比不得酒坊呢,總歸有人天天會喝酒的呀。你手藝又好,為什麽沒想到開酒坊?”詩纓問道。

  丹霄忽然沉默了,他很想立刻回答她的問題,但是斟酌了很久,終歸是沒說,而是自顧自地同她道:“玉自古就有很大的市場,因它寓意極好,是高貴和純潔的象征。人們總是認為,若能有幸得到一方心儀已久的美玉,應當算是一種福分。俗話說,黃金有價玉無價,就是這個道理。”

  詩纓道:“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說,要賺就賺富人的錢,對吧?平常老百姓能糊口便不錯了,誰家舍得買這種奢侈品呢?隻有富人才會不計代價揮霍金錢在這上麵,是不是?”

  丹霄點點頭,心內讚歎著她的聰穎,回她道:“確實如此,往來‘戒憂館’的客人,都是些達官顯貴,他們買玉或贈人或自己收藏,且玉器又與其他古董珍玩不同,其他的隻可遠觀不可賞玩,玉卻恰恰相反,你越是與它親近,它就愈加圓潤,充滿光澤……總而言之,這是一種很有靈性的東西,人們對它的迷戀也會與日俱增。”

  詩纓查看著雕刻台上一些玉石的半成品,拈起一方在光線下慢慢觀看著,好奇地問他道:“玉要如何賞玩?我似乎聽人說過有‘養玉’的方法,奇怪了,它又不是花卉或動物,如何能養?”

  丹霄為她講解道:“所謂‘養玉’,意思是說,收藏者除了要對玉器進行日常保養擦拭之外,還須將它貼身收藏,並不斷地盤玩,總之便是片刻不離身。隻有這樣,一塊看似普通的玉石,才有可能化蛹成蝶,綻放出自身潛藏的靈性與光澤。”

  “那豈不是人人都可以養?”

  “不,絕沒那麽簡單。養玉的關鍵在於盤玉,盤法得當就會事半功倍,否則就將功虧一簣。”丹霄細細與她解說道,“所謂盤玉,素來有文盤和武盤之分,藏玉在身,通過佩戴把玩,讓玉器保持恒常的溫度與人體接觸,從而養成良玉,此乃文盤。文盤的好處是一般都不會傷及玉器,但效果甚微,往往三五年都難奏效,有些甚至得耗費數十載的光陰。”

  “那武盤呢?效果會很快嗎?”詩纓愈發覺得有趣了,她好奇丹霄怎會懂得那麽多,這是她從未接觸過的學識,他用他的廣闊,帶著她探看更豁達的天地與玄妙。她帶著崇拜的目光望著他,內心覺得欣慰且幸福。

  丹霄繼續為她解說道:“新采之玉最適合文盤,因為隻有經過一年以上的文盤後,玉的硬度才會逐漸恢複,這時方能借助外力盤養,這就是所謂的武盤了。武盤可以用幹淨的白布不斷摩擦玉器,受熱產生高溫後,可以將玉中的土氣迅速逼出,使其顯現晶瑩潤澤。但武盤亦是有忌諱的,不可操之過急,否則玉器極可能會毀於一旦。”

  詩纓感慨道:“我從未想過,小小的玉器竟有這麽多玄妙!”

  丹霄笑笑,又與她道:“這還不算是最妙的,最妙的是盤玉還有‘意盤’一說。意盤是指藏家在盤玉把玩的時候須得想著玉的美德,從玉的美德中不斷地汲取精華,以此不斷養人自身的品性。這樣一來,不僅是玉器得到養護,養玉之人的心靈也得以淨化,時間久了,自然可以達到人玉合一的至高境界,這便為意盤的精髓。”

  詩纓歎道:“如此看來,與其說是人養玉,倒不如說是玉養人了!”

  “確實如此。”丹霄麵色忽然浮現黯然之色,歎息道。“在所有收藏之中,養玉堪稱是藏家的至樂,這種誌趣是一種超然物外的享受。隻可惜,那些來買玉的人,又有幾個有這種覺悟呢?”

  不知為何,看著丹霄的臉,詩纓覺得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明白他,他說的豈止是玉?也許他說的是人間萬物。

  人們若都能手執一方美玉細細品味,於靜謐之中回首前塵往事,將自己的心情沾染玉之靈氣,就算歲月流逝,天地顛覆,又哪裏會來許多爾虞我詐,得失計較。此時此刻,詩纓隻願從此與他再不分離,就如同生長在同一塊玉石上的兩枚玉,走過雕琢、走過流光、走過愛恨,等很久以後再回眸觀望,過往的一切,如何也好,定都能充滿玉的溫潤、細膩,以及玉的淡定和從容。

  “李由大婚日期已定,我正愁要送什麽賀禮呢,不如就送他玉器吧。”詩纓想起了這件事,便對丹霄說,“我希望你幫我挑一件。”

  丹霄沉吟片刻,拉著她的手走向裏間的密室道:“你跟我來。”

  詩纓隨著他走了進去,門打開後,就感覺到一陣清涼的氣息。這裏雖未燃起燈燭,卻分外明亮。麵前立著幾扇相連的玲瓏屏風,色澤潔白晶瑩,詩纓走近後驚訝萬分,不敢相信地問:“這,這是玉製的屏風?”

  “是。”丹霄定定答道。

  詩纓伸手撫觸,感覺光滑圓潤,手感非常舒適,且細細看去,每扇屏風上麵都雕著不同的圖案,細細密密,緊湊盎然,簡直巧奪天工。詩纓欽佩地問道:“這屏風的雕刻一定非常繁雜吧,費了不少功夫?”

  “三個匠師雕琢了半年,此屏風當屬鎮店的無價之寶了。”丹霄從容道,“就拿這個送給李由做賀禮吧!”

  詩纓忙推辭道:“這如何使得?還是留在店裏吧,我送他別的即可,無須這般貴重的。”

  丹霄卻握緊了她的手,誠懇道:“不,他值得更貴重的禮物。詩纓,我都聽說了,他是你們娘仨的救命恩人,即便你不開口,我也打算酬謝他的。”

  詩纓感動得眼睛都有些濕潤,再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過往六年的時光,每當她想起他的時候,都是愛恨交加,愛他需要什麽緣由呢!喜歡就是喜歡,所以才能為他背棄家人,流落天涯海角,獨自承受孤獨。恨他倒是有理由的,恨他的不挽留,不解釋,不尋找——但如今,在這款款深情與相知相依麵前,她的憎恨與埋怨都一掃而光了。

  轉眼之間,就到了李由和夏筱蝶成親的日子。因為李斯和夏侯爺的地位,喜事當日賓朋滿座,且到場的皆是有身份名氣的人,李家的排場很是豪華宏大。

  詩纓幫助李夫人忙裏忙外地招呼客人,今天她擇了件淺淡的水藍長衫在身,雖然略顯素氣,卻襯出一種別樣的柔情與風韻。詩纓正忙碌著的時候,漪兒和陌兒從門口跑過來,走近了去拉她的手,她俯下身子,聽兩個孩子在耳畔說著悄悄話,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陌兒道:“娘,那位丹叔叔來啦!”

  漪兒道:“娘,他帶來好大的箱子哦,他還對我笑呢!”

  自從與丹霄重逢之後,因為怕驚了孩子們,所以詩纓暫時未告知他們丹霄的真實身份。即便如此,她卻看得出來,陌兒和漪兒對丹霄的喜歡,卻是誰都攔不住的情不自禁。

  詩纓望向大門口,見丹霄已邁步進門,跟在他身後的四個人,抬著一口很大的紅箱子,她不用問也知道,裏麵一定是他贈給李由的玉屏風。

  李斯攜李由前去接迎,詩纓也跟了過去。陌兒和漪兒這時候反倒害羞起來,躲在一邊不湊上前,兩個孩子竊竊私語地說著話,眼睛不時地瞥向詩纓與丹霄,小小的臉龐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笑容。

  詩纓走到丹霄身畔,與他並排站著,輕輕一句:“你來了。”

  丹霄笑笑,對她點點頭示意,四目相對之中,很明顯的默契與深情。

  李斯一見丹霄,心情就格外的好,朗聲笑道:“丹霄,快,裏麵請!”

  “這是?”李由看著那麽大的紅箱子,有點兒疑惑。客人中不乏許多送隆重賀禮的,但這麽大的箱子,卻是絕無僅有。

  “這是丹某贈給李公子的賀禮。”丹霄說著,就轉頭吩咐身後人道,“打開給李大人看看!”

  下人們依言打開了,當看到裏麵晶瑩璀璨的玉屏風時,莫說李斯覺得驚異了,就連在座和經過的賓朋都讚不絕口。李斯深知禮物貴重,便致謝道:“人能來便好,何必如此破費!多謝了!”

  丹霄微笑著,眼睛望向李由,懇切道:“恭喜你了,李由,這是我們送你的賀禮,祝你和筱蝶白頭偕老!”

  因為與夏芙先是結拜兄弟,所以丹霄早就識得夏筱蝶,也熟悉她是性情單純的姑娘,與李由很是般配,所以內心確實是由衷祝願的。但他的話李由聽著卻覺有些分外刺耳,漠然反問他道:“你們?你與誰?”

  丹霄愣了一下,與詩纓對望一眼,還未待回答,就聽李斯嗬斥道:“由兒,不得無禮,他是誰,你難道不曉得嗎?”

  “曉得,丹公子嘛,幸會!”李由仍是帶著掩飾不住的排斥感,敷衍地對丹霄抱拳,算是施了一禮。

  可聰明如丹霄,怎會察覺不到李由的異常。他能感覺到李由對他有敵意,但他們不過是初次見麵而已,這敵意從何而來的,他卻無從得知。

  “以後大家就都是一家人啦!”李斯看了看丹霄,又看了看詩纓,之後樂嗬嗬地道,“別都杵在這兒了,由兒,領著丹霄去屋裏吧,上座!”

  李由聲音裏不帶半點情緒的起伏,伸手邀請丹霄道:“請!”

  “有勞。”丹霄從容應對。

  詩纓小聲對丹霄道:“你先進去,我去幫爹娘招呼客人,待會兒就來。”

  “好。”丹霄目送詩纓走開,這才回過頭來,隨李由往廳堂內走,一路二人都無言,似乎是不知該說些什麽才適當。

  待將丹霄送至貴賓宴席旁時,李由並沒久待,很快就去迎接其他的貴賓,臨去之前他丟下一句看似沒頭沒腦的話,冷冷對丹霄道:“既是回來了,就莫再走了,省得她到處去尋你,吃了那麽多苦。”

  丹霄愣了一下,終於是明白李由對他的敵意從何而來,卻隻能不動聲色地笑笑,抱拳致謝道:“謝謝提醒。”

  李由頭也不回地走了,丹霄望著他的背影,感覺他雖穿著大紅色的新郎喜服,整個人卻絲毫不帶半點喜氣。這讓丹霄的猜疑越來越得到證實,他幾乎能即刻認定,夏筱蝶並非是李由真正想娶的人,這場婚姻也並非如他所願。

  筵席開始之後,詩纓與丹霄坐在了一起,桌上除李斯夫婦外,其他幾個都是朝中重臣,包括孫大人。他們早已從李斯那兒得知丹霄將升任少府,又是李家的準女婿,對丹霄的年輕有為很是傾慕與讚賞,紛紛圍繞著丹霄展開話題。如此一來,倒顯得李由和筱蝶不是主角了。

  孫大人笑嗬嗬說道:“適前我還納悶呢,聽人說公孫景在鹹陽城的財富不可匹敵,當時我還疑心,他是個武將,怎能有這許多收獲?後聽聞是他手下有位良將在幫他經營生意,便覺很是好奇,打聽了這良將究竟有何過人之處,聽到的讚譽與成績卻真是令人瞠目結舌!當時哪裏知道呢,原來這百年難遇之才子,竟是丹公子!更驚訝的還是,他跟李小姐還有過往情緣!”

  李斯接話道:“誰說不是呢,李某也未料想緣分這般奇妙,小女苦苦尋覓的人,竟還是孫兒的救命恩人!”

  “你們呀你們!”孫大人笑著指著丹霄與詩纓,取笑道,“我便覺得上次有些蹊蹺,原來你二人早認識的,卻連我也瞞著!”

  詩纓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臉上微現兩團羞澀的紅暈,輕聲道:“孫伯伯見笑了。”

  “李大人,今天這種大喜日子,真是得好好敬你一杯!”由孫大人帶頭,在場的幾位官員都舉杯敬李斯,說些祝福李由大婚的話語。

  杯盞放下後,孫大人半是戲謔,半是好奇,問詩纓和丹霄道:“你們呢?何日重圓舊夢?”

  詩纓垂下頭去,笑而不語。丹霄則毫不避諱,灑脫答道:“正由李大人幫忙擇婚期,不日便可成親。”

  “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孫大人哈哈大笑道,“李大人這下是雙喜臨門啦,真是可喜可賀啊!來來來,咱們再敬李大人!”

  眾人聽他提議,即刻都舉杯敬李斯,李斯春風得意笑容滿麵,甚是覺得欣慰。眾人皆沉浸在喜氣之中,無人注意到李由臉上的表情,丹霄卻看得真真切切,李由對這婚事敷衍的態度,以及目光有意無意落在詩纓身上的瞬間,都被丹霄捕捉到了。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有點兒危機感,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他想快點兒將詩纓娶走,帶她離開李府。

  李由婚宴結束後,丹霄便決定去見丹凝,連日來的忙碌,使得他還無暇將事情始末訴於丹凝聽。他能預見到,若丹凝知他與詩纓的過往,一定會祝福他們,並熱心幫他們籌辦婚事。想著想著,丹霄臉上就不自主地溢出微笑。李府離醫館稍有些遠,他坐在白烈身上,慢慢地行進,天已近黃昏,夕陽醉人。

  “丹公子!丹公子!”

  猛聽身後有個女聲喚他的名字,丹霄便嗬了一聲,讓白烈停下腳步,回頭去看,見來人是星月坊的婢女,常伴隨在連羽桐左右的,便問她道:“你為何在這兒?喚我何事?”

  婢女答道:“是連姑娘讓我來的,托我給公子帶句話,說是已備好了酒席,邀您今晚去坊內一見。”

  丹霄沉吟片刻,回答她道:“你去回於連姑娘說,好意丹某心領了,多謝她。可我不能去赴約。”

  “不行啊,丹公子!”婢女怯怯地央求道,“求您一定要到場才是,連姑娘和夏公子都在等您,夏公子還說了,若小仆請不來您,便要懲罰小仆!”

  “我尚有事在身,真的無法赴約。”

  “丹公子,求求您了,可憐可憐小仆吧,我可不想被趕出星月坊!”

  見她這般央求,丹霄無奈地苦笑,不忍看她的一臉為難神色,隻好道:“那好吧,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多謝丹公子,小仆告辭!”婢女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很幹脆地離去了,帶著滿麵的喜色。

  而丹霄呢,他無言地坐在馬背上,眺望著前路的方向,夕陽將長陽街渲染得像人間仙境一般,美得那般不真實。不知是為什麽,他分明感覺到,他得前往一條通往告別的路,這路不遠,舉步卻維艱。

  行至星月教坊內,撲麵而來的是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香,丹霄向荷塘望去,見裏麵已開滿了荷花。此時正當初夏時節,紅色、粉色、白色、紫色的荷花開滿荷塘,亭亭荷葉在一汪碧水之中,隨著輕風緩緩招搖。

  夜幕已上,長廊內的燈籠已經——點燃,紅色的光影迷離醉眼,尤是動人。

  婢女領路,帶丹霄去連羽桐所設宴席之處,丹霄走在路上才發現這兒有了改善,便問那婢女道:“咦,這兒重新修葺了嗎?”

  “是啊,連姑娘已從東廂房搬去了西廂房,園子也都重整了,丹公子怕是有陣子沒來這兒了吧。我們連姑娘可一直記掛著您呢!”

  丹霄笑笑,避重就輕地淡然道:“是很久沒來了。”

  到了華麗的廳堂門口,婢女停下腳步,恭敬道:“丹公子請進吧,連姑娘和夏公子在裏頭等著呢,小仆告退。”

  “好。”丹霄自己伸手推門,見一桌豐盛菜肴已擺好,連羽桐與夏芙先各坐一方,見他來了,都起身含笑相迎。

  夏芙先道:“丹老弟,好久不見了啊!”

  丹霄抱拳回禮道:“小弟先要恭賀夏兄,筱蝶妹子出嫁,我這做兄長的本該親自前去送親,好在我並未錯過她的喜事,在李府已見過了!”

  “都一樣!都一樣!”夏芙先笑嗬嗬道,“快坐下吧,咱們三人很久沒一起聚聚了,今兒個撇開外人,樂得個清靜,咱們不醉不歸!”

  丹霄微笑坐下,自進門後,他尚未聽到連羽桐說話,這會兒拿眼去望她,見她怔怔坐著,似是有些失神。以往多年,他都從未見過她有這般表情,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生是好。

  為了化解僵局,夏芙先又開口了,言語中多少有些諷刺:“丹老弟,幾日不見罷了,你這搖身一變,忽然兒女都齊全了,真是福氣啊!福氣!”

  丹霄一聽這話,便知他與詩纓重逢一事,可能已經是人盡皆知,連羽桐更是不能例外。他的心頭湧上說不來的滋味,還隻得從容應對,回夏芙先道:“夏兄見笑了!”

  “你倒真是守口如瓶呢,之前從未聽你提及弟妹,這可倒好,一家團聚了才讓我們知道,也太見外了吧!”夏芙先故意有點兒挑刺,批評他道,“你瞧你,難道真不把我當兄弟啦?”

  “豈敢豈敢!不過是重逢來得太突然,還未及開口罷了,夏兄千萬別介懷。”丹霄解釋道。

  “哈哈哈!”夏芙先滿麵笑容道,“哪裏會介懷,我這是羨慕都還來不及呢!”說著說著夏芙先目光就投注在一直沉默的連羽桐身上,提醒她道,“羽桐,怎麽一直不說話?你看,咱們是不是應該敬丹霄一杯,祝賀他舊夢重圓?”

  連羽桐頓了一下,機械地端起杯盞,隻是片刻的慌亂,很快恢複鎮定,與丹霄目光對視,定定道:“羽桐敬丹公子!”

  丹霄端起杯盞,致謝道:“謝過連姑娘。”

  酒入喉嚨,連羽桐卻覺有嗆人的辣與苦,她望著丹霄,他看上去是那般從容不迫,一點兒也沒有愧疚或者尷尬。她想起自己為他哭泣的那些日子,淚水流過臉龐和內心的日子,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現在,他就在她的麵前,她卻覺得與他的距離那麽遠,遠到再也無法跨越似的。她本還等著一個好夢,碰都不敢輕易碰的美夢,現在那夢卻生生地碎了,再也不能黏合拚湊。

  往日這三人會聚,總是歡歡樂樂的,行酒令、猜字謎、彈琴吟唱,連羽桐有太多讓他們開心的辦法。然而今日,氣氛卻是如此沉默與尷尬,他們遣走了服侍的婢仆,就三個人的聚會,多少顯得冷清。

  丹霄覺得心裏像被堵著什麽似的,總也不舒服,這感覺並非來自身體,而是發由內心。他不忍去看連羽桐滿臉的落寞神色,又無暇應付夏芙先的取笑與假意,現在他隻覺得有點兒累,想回去好好睡一覺,也許明天醒來,他就能開始真正的生活——他一直在等待真正的生活呢,有溫暖的家,有妻子與孩子,有幹幹淨淨的心。

  “夏兄,羽桐姑娘,真是抱歉,丹某怕是要先離席了。”丹霄內心這麽想著,意念便驅使他站了起來。

  夏芙先滿臉驚訝,不解問道:“這是何意?你不是才剛到嘛,怎麽就要走?這是連姑娘特意設下的宴席啊,你怎忍心逆她好意?”

  丹霄抱拳,對連羽桐道:“丹某多謝連姑娘的誠意邀請,但是,今後星月坊這個地方,丹某可能再也不會來了。”

  連羽桐怔怔地望著他,疑心自己是置身夢中。但看到丹霄表情平靜無比,話語也是不起波瀾,心中立時就涼了大半,也不知能說什麽。她默默無言看著他,眼裏登時就含了淚,又怕被人瞧見,隻能忍著使那淚珠不要掉落,生生地壓著滿腔的苦痛,一直就那麽呆立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真的要走?真的再也不來了?”夏芙先還是不敢相信,笑嗬嗬地打著圓場道,“丹霄,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啊,大家多年情誼,怎能說出這等絕情的話?”

  丹霄欠了欠身,低聲道句:“對不住。”

  這話說完,丹霄拔腿就走,夏芙先也被這姿態驚住了,想起身去攔,他已出了門,再去追的話,會顯得更加尷尬。於是隻能回轉了身,進了屋子裏來,由著丹霄走掉了。

  連羽桐已經坐了下來,安安靜靜地去斟酒,夏芙先幹笑一聲,與她道:“真是的,這丹霄到底是怎麽回事?與星月坊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做什麽突然這般無情呢?”

  對於他的話,連羽桐隻是用一絲微笑來回應,輕輕地給他倒滿了酒,還是不說話。

  “你怎麽不說話?心裏難受嗎?”夏芙先似乎是能窺看到她的極力掩飾,帶著一點諷刺的味道問她,“很舍不得他,對嗎?這可如何是好呢,他很快就會娶別的女人,去過那種凡夫俗子的生活。”

  連羽桐抬起眼來,與夏芙先平視,終於開口問道:“何謂凡夫俗子的生活?”

  夏芙先道:“便是那種有妻兒牽絆,沾染人間煙火的生活,你不覺得那樣很無聊嗎?虧我還認為丹霄是個超然之人,哈哈,原來竟是這般令人失望!”

  連羽桐卻並不附和他的話,反問道:“你不覺得嗎?我們都生活在深淵裏,許多人都甘心沉淪黑暗,但依然有人在仰望星空。”

  “你這是什麽意思?”夏芙先臉色一變,帶著寒意問道,“我聽著你像是在諷刺我?”

  連羽桐微微頓首,輕聲道:“羽桐不敢。”

  夏芙先冷哼一聲,譏笑道:“你以為我不知你心思嗎?連羽桐,你我也算相識多年,你能瞞得過我麽?這些年來,你一直抱著幻想要嫁給丹霄,你還是喜歡他,你根本不甘心,是不是?”

  連羽桐並不驚惶,也不反駁,隻是平靜道:“羽桐是喜歡丹公子,羽桐也喜歡夏公子,凡是來星月坊的人,能得羽桐接見的,必是個個都喜歡,否則怎能算得上是常客。進門都是客,哪裏有什麽區分?丹公子能與親人團聚,羽桐真心實意祝福他的,作為兄弟,夏公子你難道不為他開心嗎?”

  “不要與我假意惺惺說這種虛偽的話!我見慣了你這種態度!你口口聲聲祝福他,其實心裏根本不是這麽想的,是不是?不要在我麵前賣弄虛偽!”

  麵對夏芙先這般尖刻言辭,連羽桐輕輕一笑,反問道:“這世上的人不是都常常說假話的麽,有什麽稀奇?”

  夏芙先頓了一下,覺得她意有所指,便問:“你什麽意思?”

  連羽桐不疾不徐道:“羽桐還記得被夏公子罵過,當日您曾說我是下賤的婊子,並誓言再也不會來這兒了……如今你不還是又來了?大家同是說假話的人,便不必互相詆毀了,你覺得呢?”

  “你——”夏芙先被連羽桐這般言語弄得惱羞成怒,一把捉住她的手腕,連拉帶拽,直將她逼入牆角,恨恨問道,“你一定要這樣對我,是不是?我到底哪裏比不得他?我對你的好,你真的看不到?你信不信我能毀了你?”

  連羽桐無所畏懼地看著他,嘴角溢出一絲苦笑,聽天由命地接著道:“信……但我不怕。”

  這句話猶如利刃,割破夏芙先的自尊,他本還想羞辱她一番,讓她受到傷害,現在卻什麽都做不出來了。他鬆開她的手,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她慢慢地整理衣衫,再去撫觸被抓紅的手腕。她如此鎮定,像是一輩子都要用這種陌生的姿態來對待他,他一時覺得無比心寒。

  夏芙先終於忍不住,歎息一聲,帶著沮喪的語氣道:“告訴我,我到底哪裏比不得他?告訴我,求你。”

  連羽桐驚得抬頭去望他,看到他那張從不服輸的麵龐上,第一次流露出失望自卑的神情,她有些於心不忍了。她沉默了半晌,真誠地、輕輕地說了句:“你沒有哪裏不好,你生來富貴,又有才華,樣樣都不比他差……但是,唯有一點,你少了化成血水也不放開的珍貴,這就是你與他的區別。”

  那東西是什麽,何須去問呢。必然就是他口中所鄙夷的,而丹霄即將擁有的——夏芙先覺得心頭湧上一股深深的疲倦,他看著連羽桐,與她道:“既然如此喜歡他,方才為何不挽留?”

  連羽桐依舊誠實,回答道:“明知留不住。”

  “你對自己倒狠得下心。”夏芙先突覺憐惜起她來,他抬起手來,很想去為她梳理麵龐上一絲淩亂的秀發,但是,手才到半空中,未碰觸到連羽桐的時候,卻見她警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夏芙先苦澀地笑了笑,收回了手,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異常尷尬。最後,他隻得率先開口道:“時辰不早了,我也要走了。”

  “好,公子路上小心。”連羽桐施了一禮,謙遜溫婉地同他告別。

  夏芙先最後望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滿複雜的神色,他抬起步子邁出門去,卻永遠做不來像丹霄那樣決絕,對她說,我再也不會回來。這種得不到的感覺令他懊喪,那種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的痛苦也使他懊喪。等出了大門後,他騎在馬背上扭頭去望門牌“星月坊”三個字的時候,終於找到了問題的根源,那種痛苦和糾結的滋味,他不願意承認的失敗滋味,原來就是源於愛啊。

  他覺得自己再也逃不掉了似的,所以他橫下決心,要牢牢握在手中,並暗暗安慰自己說,握住就再也不會丟,再也無須惶恐了。

  這晚的丹霄並未飲很多酒,卻不知是否因為心情的緣故,睡得特別不安穩,迷迷糊糊總是醒來,還伴有心悸的感覺,似乎能預感到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一般,總覺得不舒服。

  到了清晨的時候,丹霄的睡眠才終於踏實了一點。平日裏他都是習慣了早起的,很少有這種狀況,所以家仆也不敢驚動他,由他沉睡。睡著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又回到少時,禹城遭了難,醫館被兵丁放火燒起,他推著丹凝往外走,肆虐的火吞噬著他的身體,令他感覺痛。丹凝想要回來救他,他怕丹凝受傷,所以情急衝她大喊:“姐姐,快走!”

  這句叫喊從夢裏一直帶到了夢外,他在聽到自己聲音的那一刻醒了過來,驚覺自己渾身冷汗,還有點兒虛弱。這時卻見門被一下子推開,家仆慌慌張張地稟告道:“不好了!公子,出事了!”

  丹霄突然有些心悸,但仍保持鎮定問他:“發生何事?”

  “丹小姐,丹小姐她受傷了!”

  “誰?我姐姐嗎?”丹霄急忙從床上跳下來,問他道,“人呢?在哪裏?如何受傷的?”

  “小人也不知詳情,是一個年輕人來門口報信的,他說醫館被大火燒了,小姐現正在濟世堂醫館內,讓您快些趕過去!”

  “快去備馬!”丹霄命令道。

  “是,小人馬上就去!”

  丹霄飛快地套上衣衫,穿好鞋子,走到門口時,家仆已將馬匹備好,他踏步上馬,也未及再問得清晰些。隻要事關丹凝,他便無法凝神靜氣,直覺一顆心慌慌張張,忐忑得都快要跳出來了。

  他憶起自己做的那個夢,以及夢裏肆虐的大火,不是多年未曾夢見過這些了麽?這突然的夢境是否有所預示,在提醒著他丹凝正在遭遇的一切?一路上他心神恍惚,隻盼著一件事,那便是,她一定要平平安安才好。

  丹霄抵達濟世堂醫館時,卻見一名女子正走出門來,她頭發淩亂,衣服上滿是塵土煙灰,上頭還有些許血跡斑點,她的右臂受傷了,已被包紮好,整個人的麵龐上依舊是沉靜的神色——丹霄眼淚都快湧出來了,那不正是丹凝麽,她這麽愛幹淨的人,何時以這種狀況示人過?

  看丹霄縱身下馬,丹凝愣了一下,驚訝地問他道:“霄兒,你,你怎會找來的?你怎知我在此?”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醫館怎麽會突然著火?你要不要緊?傷口痛不痛啊?”

  “無礙的。”丹凝微笑地望著他,希望這樣能使他鎮定下來,他額上有微微的汗珠,臉上擔憂的神色使她感動,她與他道,“隻是右臂受了傷,已經處理好了,不須太擔心,咱們走吧。”

  “去醫館嗎?”丹霄問她。

  “不,去你家吧。”說到這兒,丹凝的神色稍有些黯然了,她垂下眼瞼,輕聲道,“醫館被付之灰燼,我能撿回一條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丹霄聽得膽戰心驚,隻消去想想那場麵,想想差一點失去她,他就痛苦萬分,可現在哪裏是問許多的時刻!他得把她帶回家去,讓她好好歇息,他的目光不能觸及她倦怠的神色和傷口,那會讓他難受得要命。

  “我們先回家。”丹霄如此道,伸出雙臂來,直接將她抱到馬背上,他牽著韁繩帶她往前走,因為背對著她,她便看不到他眼眶濕潤。

  路人看著這兩人,目光偶爾會充滿訝異與質疑,丹霄與丹凝一路默默無言。到了家中後,丹霄吩咐下人準備熱水,囑咐婢女服侍丹凝梳洗,還千萬叮嚀她們道:“仔細別碰了她的傷口!”

  婢女們小心翼翼,應了道:“是,公子放心。”

  在丹凝去洗浴的時刻,丹霄問早上報信的家仆:“早晨來報信的那個年輕人,有沒有留下名字?”

  家仆回憶道:“小人問了他,但他沒回答,隻是讓公子您去尋小姐,很快就走了。”

  “他長什麽模樣?還留了其他的話嗎?”

  “穿著一身黑衣,個子高高大大的,模樣生得周正,濃眉大眼的,身上還背著寶劍,像是習武之人……哦,對了,公子,他確實留了句話,說讓公子等一等,他會把縱火的人找出來。”

  丹霄心裏一驚,問道:“如此說來,火災竟是有人故意為之嗎?”

  “小人,小人也不知,但那個人就是這樣說的。”

  丹霄長歎一口氣,直覺心裏堵得慌,吩咐他道:“你先下去吧,吩咐廚房給小姐準備餐點,要清淡些。”

  “是。”

  家仆退去後沒多久,丹凝已換了潔淨的衣衫找來,因為頭發還是濕的,所以就隨意地披散在身後。她整個人素淨美麗,雖臉色有些憔悴,麵對丹霄的時候,卻始終帶有一絲微笑,似是要使他保持心安。

  丹霄忙迎到門前攙扶她,問她道:“怎不躺著歇息一會?你肯定累了,睡一會兒再起來吃飯多好。”

  “無礙的,我也不困,便是想找你說說話。”丹凝望著他,眷戀地看著他的眉目,歎息道,“昨晚身處大火裏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不是怕死,霄兒,我隻是怕此生再沒有機會見到你。”

  這短暫的幾句話,又使得丹霄喉頭哽咽,他真想抱著她哭一場,可他忍住了。請她坐下,給她斟了茶水之後,才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為何會起火呢?”

  丹凝如實相告道:“應是有人刻意縱火,若不是蕭侍衛拚死相救,我恐怕早就葬身火海了。”

  “蕭侍衛?是蕭城嗎?”

  “對,就是他。”

  丹霄想起家仆對他描述的報信人的模樣,篤定了那人便是蕭城,因此問丹凝道:“這究竟是何人所為?蕭城又怎會恰好出現?”

  “我亦不知。”丹凝道,“蕭侍衛救了我之後,將我送至醫館後就離開了,我也沒來得及問他何以恰好在此。我想也許隻是巧合,他念及呂大人生前的恩惠,所以對我伸出了援手。”

  “他跟你說了其他的麽?”

  “倒是說了句。”丹凝細細回想道,“他與我說,這場大火是有人故意為之,要我一定得當心。”

  “他能救你出來,又來我這裏報信,便是在暗處知道你詳情的,我聽下人說了,他要我們耐心等待,說他會把縱火的人找出來。”

  丹凝也驚了驚,問他道:“這麽說來,他是有線索的?還是,他看到了縱火人的模樣?”

  “這些我也未知。”丹霄安慰她道,“你先莫管這些,安心在家裏歇息,一切我來處理。現在我去一趟醫館,看看那邊的狀況……”

  丹凝攔住他道:“去那裏做什麽?都已是斷壁殘垣,一派荒涼。還是莫去了,所有的東西都被燃成了灰,看了隻能平添悶氣。”

  那家醫館是丹凝幾年來的心血,她在裏麵安適地生活著,為無數的人診療過。丹霄起先不理解她的生活方式,後來就漸漸明白了,那就是她喜歡的日子,所以由著她去了。如今她小小的安寧也被打破,怎能不令他心裏難受。他覺得鼻子一酸,偏過頭去,不讓她看見自己的淚眼,對她保證道:“放心吧,我定會給你重開一家!”

  “先不用管這些,我亦累了,能歇一陣子也好。”丹凝對他笑了笑,伸手去抓他的手道,“你別這樣,霄兒,我不是安然無恙嘛,能平平安安和你在一起,比什麽都好。”

  丹霄緊緊地攥著她纖細的手指,心裏萬千波瀾,卷起那柔情似水的一點點溫暖,終於重回到他的體內。他想將與詩纓的重逢細細訴於丹凝聽,他想要把漪兒和陌兒帶至她的麵前,一家人共享天倫。他知道她一定會喜歡這些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要討回公道,為了她,他曾孤身涉險過。這一次,他亦無法選擇甘心忍受,他始終相信,人可以對命運低頭,卻不能因欺壓怯懦。

  “以後你就跟我住在一起,哪兒都不要去。”丹霄望著她的眼睛,肅穆鄭重地道,“我對你別無乞求,就這一點……你必須跟我生活在一起,讓我天天可以看到你。”

  丹凝思考片刻,終於是點點頭,微笑應道:“好,姐姐答應你。”

  到了第二日的半夜時分,丹霄睡夢中之時,聽見有擂門的聲音,他頃刻起身穿衣,走到院子裏後,見家仆提著燈籠前來回報:“公子,門外有人求見!”

  “這麽晚了,是誰?”

  “說是姓蕭,小人瞧著他像昨天清早報信的人。”

  丹霄忙道:“快快有請!哦,對了,別驚醒小姐!”

  “是。”家仆去外頭請人進門,丹霄則在廳堂準備茶水,待來客進門了,他才發現是兩個人,前頭的人確實是蕭城,但他還推搡著一人進來,那人被黑布蒙著眼睛,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也看不清長什麽模樣。

  丹霄微微皺著眉,問蕭城道:“蕭侍衛,這人是?”

  “便是縱火之人。”蕭城答道。

  丹霄略有質疑,他不知蕭城怎會恰好出現在丹凝住所,亦不知蕭城為何會這般關心丹凝的事,便直接問道:“當晚大火燒起時,蕭侍衛怎會在場?”

  蕭城不卑不亢,也不隱瞞,對他訴出實情道:“不瞞你說,這幾年來,蕭某和高總管一直生活在鹹陽城,在暗中保護夫人。”

  “也便是說,你們一直生活在她附近?”

  “是。當晚大火燃起時我們才察覺,所以趕緊去救夫人,高總管看到了縱火之人,就追蹤上去,蕭某則負責送夫人去醫館。”

  “怎知是人為縱火?”

  蕭城答道:“我看過現場,門口和屋頂各處都潑了油,門窗也從外頭偷偷釘上了,看來是刻意要取夫人性命!”

  丹霄不解問道:“怎會這樣?你也知姐姐性情,她心善安分,向來與人毫無冤仇,是何人對她下此毒手?”

  “這蕭某便不知了。”蕭城指著身邊被捆綁的蒙臉人,對丹霄道,“這人很是狡詐,高總管費了許多功夫才逮到他,我與高總管也審過他,但他誓死也不願說出實情,所以才將他帶來此處,看夫人是否認得他,與他是否有過節。”

  雖說蕭城和高若對丹凝有救命之恩,可丹霄還是略有忌諱,他不懂這二人為何這麽做,就問道:“有件事丹某很好奇,呂不韋已經死了,你們為何還這般關心我姐姐?”

  蕭城抱拳道:“當年在相府承蒙呂大人和夫人恩惠,報答是應當的。”

  “可你們的相爺已經不在了,她也不再是你們的夫人。”

  蕭城鄭重道:“夫人待我等始終親如家人,所以不管她換了什麽身份,蕭某與高總管都不會坐視不管,理應伸出援手。”

  往日跟隨呂不韋的那些日子,丹霄與蕭城也算打過交道,他們年齡相當,亦是彼此欣賞的。如今見他年紀輕輕,便有此義舉,心中的猜測與疑惑也都頓然一掃而光了,丹霄望著蕭城的臉,真心實意地道:“多謝你,蕭城……也代丹某與姐姐,向高總管致謝。”

  “無須客氣。若無事,蕭某就告辭了,這人交由你處置。”蕭城叮囑丹霄道,“希望你一定問出事情原委,以免夫人再遭不測。”

  “好,一定。咱們後會有期。”丹霄與蕭城告別,請下人悄悄地將蕭城送出門去。接下來,他便要好好審問眼前這個人。

  丹霄也不解開那個瘸子的眼罩,上前一腳將他踢倒,氣憤之情油然而起,衝他怒吼道:“你到底是何人?誰派你幹的?快說!”

  那瘸子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倒是有些執拗,低著頭,偏偏就是不說話。

  “為什麽不吭聲?你的主子到底是什麽人?”丹霄站到離他很近的位置,厲聲責問:“是不是趙姬?她還不死心嗎?”

  “我不認識什麽趙姬。”瘸子終於開口說話,不卑不亢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既然被你抓住了,就由你處置好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無須費力問這許多廢話!”

  丹霄冷哼一聲,斥道:“倒是說得鏗鏘有力,怎麽,你還覺得自己像個英雄了?為了錢財去害一個與自己無冤無仇的人,你於心何安?”

  “苟且偷生罷了,何求心安。能吃飽肚子活命就好。”瘸子毫無懼色。

  丹霄愣了一下,他忽然覺得這瘸子的聲調與身段極為相熟似的,好像在哪裏見過,不,一定是在哪裏見過的,這樣的氣度,這樣的話語,這樣一個人。忽然之間,丹霄伸手去解開他的眼罩,在燭火之下,那人的整張臉映入丹霄眼簾的時候,丹霄怔住了,瘸子睜開眼來,看見丹霄的時候,也愣住了。

  半晌二人才都回過神來,瘸子詫異地問他道:“丹、丹霄?真的是你麽?”

  “你是——”丹霄不敢相信地望著他,這不就是當年與他同在酒坊謀生的陳涉嗎?他一直記掛著的兄弟!恍若隔世一般,丹霄遲疑地問道,“陳兄?”

  “是,我是陳涉!”陳涉眼眶頃刻便濕潤了,萬萬沒有料想到,時隔幾年之後,兩人會在這種情形下重逢。

  “你怎麽會……你的腿?”丹霄望著他瘸掉的一條腿,突然覺得非常心酸,也不知該從哪裏問起。

  陳涉苦澀地笑笑,自嘲道:“是啊,怎會淪落到如今這種境地,我也不知道!”

  丹霄這才想起來要去給他解開繩索,在悲喜交加的重逢麵前,怒氣很自然地被他擺到了一邊。他給陳涉鬆綁,又請他坐下,才問起事情始末:“你,你何時來鹹陽的?怎麽會……”

  陳涉也覺得不必隱瞞,直接與他道:“我去當了幾年兵,打仗的時候受了傷,所以瘸了,就隻得退出。廢人一個,到處也沒收留我的地方,就幹起了這般見不得人的營生……這一回,本來收了錢要離開鹹陽的,可惜沒走掉,被人給抓住了!我要是知道那醫館是你姐姐開的,打死也不會賺這昧良心的錢。”

  丹霄感慨萬千,問他道:“誰讓你做的?是不是趙姬的人?”

  陳涉搖搖頭,道:“不,我不能說。”

  丹霄急了,衝他喊道:“陳兄!這是性命攸關的事!這人一次害我姐姐,也許還會有第二次,我跟姐姐好不容易才重逢,她就是我的命!你我畢竟兄弟一場,你難道眼睜睜看我被人算計?”

  陳涉望著他急切的眼神,想起往日兄弟情誼,終是無所隱瞞,如實相告道:“我並不知道什麽趙姬,找我做事的,其實另有其人!”

  “是誰?”

  陳涉回答道:“那人的名字叫夏芙先!”

  丹霄呆住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他甚至一把抓起了陳涉的衣領,嚴厲斥道:“什麽?你說誰?這可容不得你胡說!”

  “我絕沒撒謊!”陳涉道,“我已對你懷抱歉意,怎麽可能編什麽謊言騙你?確實是夏家公子找我幹的,他們給了許多錢!”

  “怎麽可能?他是我兄弟!”丹霄咬牙切齒,仍無法接受。

  陳涉卻苦笑一聲,直視他的眼睛道:“如今這個世道,你還相信什麽兄弟?人人都是為了一己私利活著,恨不得將別人生吞活剝,看你如今的處境,也算是飛黃騰達。你曆經了不少波折才到這種地步,怎麽還會如此赤誠癡傻,平白相信什麽情義?”

  丹霄頓住了,他感覺一種沮喪由心而生,將陳涉衣領鬆開,他迫使自己鎮定下來,認認真真地問道:“陳兄,看在你我舊情的分上,你給我一句實實在在的話,真是夏芙先指使的?”

  “千真萬確,絕無虛言。”陳涉滿是悔意地真切道,“若我知道我要害的是你姐姐,我便是去死,也絕不能做出這等事。所以,丹霄,是我陳涉對不住你,我甘心受罰,由你處置!”

  丹霄望著他已然滄桑的臉,看著他落魄的模樣,哪裏還忍心處罰他,他歎息一聲,說道:“陳兄,你我能再次相遇,也算上天安排的緣分……姐姐並無大礙,所以,你別放在心上。為今之計,你便住在我這兒吧,暫且不要現身。”

  陳涉感激涕零:“我……我做了這等不可饒恕的事,你還願意收留我,這不是要讓我汗顏死——”

  “切莫這麽說。”丹霄握了握他的肩膀,認真道,“我不知你究竟受了多少困苦,但是,在我眼中,你我與親兄弟無異。隻要你願意,以後可以把這兒當作自己的家。”

  “丹霄……”陳涉眼中含淚,這個堅強硬實的一個漢子,被生活折磨得困頓無比的時候,也沒掉過眼淚,如今卻在這一絲溫情麵前,忍不住眼眶濕潤。

  “隻是我有一事相求,關於縱火一事,你萬不可對我姐姐透露半個字,我會告知她你是我兄弟,因為受了難,所以前來投奔我。”

  “好,好。”陳涉在被高若捉住的那一瞬間,曾經萬念俱灰過,想著一生可能就此終結,再無轉機,卻不曾料想還會有這場相逢,他心裏悲喜交加,悔恨叢生,也沒什麽話可說,隻能哽咽著致謝。

  丹霄同他道:“我先讓人給你安排客房住下,明天帶你去見我姐姐,她叫丹凝,與你年紀相仿,你若願意,可以隨我一起稱她姐姐。”

  陳涉一個勁兒地點頭,滿心都是感激。

  次日,丹霄領了陳涉見過丹凝,雖然丹霄隱去了他是縱火人的事情,但卻沒有隱瞞幕後實情,私下與丹凝說道:“姐姐,蕭城已經來過,告知了我幕後主使者的身份,那人並不是衝你去的,而是衝我!”

  “這,這是什麽意思?”丹凝也覺驚訝。

  丹霄眼中閃過陰沉神色,對她道:“他們想要徹底打垮我,便想從我最在意的人身上下手,若除掉你,猜我一定意誌消沉,他們就如願了。”

  丹凝驚得渾身震顫,追問他道:“是什麽人如此狠心?萬不要瞞著我,告訴姐姐,是什麽人要害你?”

  丹霄望著她的眼睛,艱難地吐出三個字:“夏芙先。”

  “這怎麽可能?你們不是結拜兄弟嗎?他怎會這般對你?會不會是弄錯了?”

  “我亦不知。”丹霄恨恨地道,“但他居然對你下手,縱是有千般緣由,我也不會原諒!我對天起誓,定要讓他夏芙先十倍償還!”

  丹凝看著他滿麵恨意的模樣,又想起當初他對呂不韋所做的一切,心裏不由得怕了,她捉住他的衣袖道:“霄兒,你莫要如此固執了,姐姐不是沒事麽,我隻求你平平安安的。大不了我們去別的地方生活,你千萬別再惹事!”

  “你這次沒事,下次呢?誰能保證。”丹霄推開她的手,與她道,“姐姐,你莫要這般仁慈了,我在鹹陽城這些年,早看透了那些人的虛偽嘴臉,隻是萬萬沒想到,我會被視為兄弟的人出賣!我一定要讓夏家雞犬不寧,他們若有本事繼續在鹹陽城立足鼎盛,我丹霄誓不為人!”

  他一向英華內斂,當初設計謀向趙姬和呂不韋報仇,也是隱忍著用了三年的時間,如今卻是這般喜怒無從遮掩。丹凝更加憂心起來,她試圖勸解他:“霄兒,也許他們隻是妒忌你事業越做越大,搶了他們的生意和風頭罷了……咱們不要計較這些,好麽?咱們走得遠遠的,再不管這些糾葛。”

  丹霄卻絲毫不聽勸解,定定同她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姐姐,他們能做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等著我,我不能等著死!”

  “霄兒!”

  “我意已決,莫再勸我!”丹霄拂袖出了門去,也不管身後丹凝深重憂心的目光,此時此刻,他被憤慨與屈辱填滿內心,再也不能鎮定下來。他想不通也看不透,為何這世間人心如此難以揣測,他真情實意地付出,卻沒有想到,別人時刻等著在背後捅他一刀。

  這已不是第一次了,好多次他能暗中感受到夏芙先的敵意,卻都是輕輕化解斡旋,從不放在心上……但這一次,聯想起上次詩纓打翻他酒杯的狀況,他豁然想通了,也許那場酒局的最初,他便是要接受命運踐踏的人,是詩纓救了他,她不顧一切地救了他,奔去他將入劫的地獄口。

  胸腔中滿滿的都是烈火,燒得丹霄心神難安。他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喝酒,自己一個人。那些冷冰冰的酒穿過喉嚨,灌下去滿腔都是煎熬,冷透了,還帶著火辣辣的痛。可是他能感覺到,有一把叫作背叛的刀子,刺入心髒的那一瞬間,是比現在更痛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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