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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日居月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

  ——《詩經·國風·邶風·日月》

  夏侯府中,庭園裏的玉蘭樹上開滿白色花朵,地上生長的紫藤、芍藥、白枝蓮、海棠等也是爭相開放,爭奇鬥豔。這些花朵散發出妖嬈的芬芳氣息,彌漫在寬闊華麗的莊園內,帶著難以抗拒的迷人氣息,以至於詩纓剛步入這兒,就覺得撲麵而來的是整個春天。

  對於夏府和李府來說,今日都是極其重要的日子,李由和夏筱蝶將在這晚定下親事,擇日完婚。

  李斯帶了李由、李夫人及詩纓同時赴宴,顯示了對夏家絕對的尊重,夏侯爺含笑相迎,甚是得意。男人們坐在廳堂內聊天,女人們則有女人們的世界,夏夫人熱絡地拉著李夫人和詩纓話家常,一打開話匣子就沒個完。

  “呀,這就是詩纓吧。幾年不見了,出落得越發水靈了呢!”夏夫人讚歎道。

  詩纓款款一笑,施禮道:“見過夏伯母。”

  “瞧瞧這丫頭,真是惹人喜歡。”夏夫人笑嗬嗬地對李夫人道,“每次見了你家詩纓後,我都很羨慕你,她知書達禮,又溫柔聽話,我們筱蝶要是有她一半就好啦,也不用我整日操心!”

  李夫人笑言道:“瞧你說的,筱蝶不挺好的麽,我就很喜歡她。”

  “哎呀,這樣倒是最好!我真是要謝天謝地,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正想拜托你呢,筱蝶進了你家門後,勞煩你跟詩纓幫我好好管教她。”夏夫人樂得合不攏嘴,甚覺女兒找對了婆家。

  “我們疼她還來不及,談什麽管教,你這可就見外啦!”李夫人四處看看,一直不見夏筱蝶的身影,這才問夏夫人道,“咦,怎麽不見筱蝶?”

  “哈哈,這丫頭一早就在房裏打扮了,這麽半天也不出來,估計是害羞呢。你們先坐著,我差人去叫她過來,咱們娘兒們幾個聊聊天,說說貼心話。”夏夫人心直口快,為人又極其爽朗,說著就一陣風似的走了,留下詩纓和李夫人坐在廳堂。

  詩纓無意地向前一瞥,正對上李由的目光,李由也不參與夏侯爺與李斯的談話,就那麽一直沉默著,表情雖不算僵硬,但明眼人是極容易看出他的敷衍的。不知為何,詩纓總覺有愧於他,她一直想要跟他好好談談的,希望自己能像個姐姐那樣,聽聽弟弟心中到底想些什麽,有哪些煩惱。但想歸想,她卻從未這麽做過,李由也沒跟她傾訴過任何心事。

  至於今天的這種場合,詩纓總覺得有些拘謹,她本是一直回避著不想來的,卻拗不過李斯。讓詩纓尷尬的理由有二:一是她覺得自己終歸不是李家親生女兒,以非血親關係來參加兩家人的會晤,多少顯得有點兒不自在;二是在上次的躲避之後,她唯恐在不經意的狀況下與丹霄迎麵相逢,畢竟他是夏芙先的摯友,極有可能會突然出現在這兒。

  詩纓最後發現自己的擔心有點兒多餘,因為這是夏家和李家的大事,彼此都隻有至親參加,李家四人,夏家四人,除此之外並無外客在場。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入坐在筵席上時,眾人將李由和夏筱蝶的位子放在一起,他們相鄰坐著,彼此都顯得有點兒不自在。尤其是夏筱蝶,她盛裝打扮了一番,本來就精致玲瓏的麵容,襯著鮮豔的衣衫,顯得更加亮麗清雅。但她卻不敢抬頭去看眾人,一直害羞地默默垂著眼瞼,全然掩飾不住忐忑和幸福的表情。

  詩纓坐在李由和夏筱蝶的對麵,她凝望他們的時候,心內覺得非常欣慰。李由意氣風發,筱蝶嬌俏可愛,兩人看上去真是非常般配,雖然不知之前李由為何反對這門親事,現在又應允和妥協下來——但詩纓是實實在在為李由祝福的,在她心裏,這個六年前於門口拯救她的少年,已然是她的親人。

  夏筱蝶今年剛滿二十歲,長得很漂亮,眉梢向上微挑,帶著點驕矜的英氣,不像一般的大家小姐那般嬌弱任性,反倒是有點男孩的脾性,性格亦是直來直去。隻是在李由麵前的時候,總顯得那麽乖巧和低眉順眼,詩纓看得出來,這絕非偽裝,筱蝶不是一個擅長偽裝的孩子,她不過是容易在所愛之人的麵前緊張罷了。

  詩纓每回見到筱蝶的時候,都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起初她還疑惑,筱蝶究竟像誰。後來她終於明白,因為從筱蝶青春飛揚的麵容上,總能看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她也是那樣愛過一個人的,被他討厭過,為他追隨過、受苦過、忍耐過、期待過——可是,他還記得她嗎?她不知道。

  “咱們而今已是一家人了,也就不必藏著掖著說話。”夏侯爺朗聲笑道,“這親事既已定下,接下來就是要選個好日子大婚。我覺得以咱們夏家和李家的地位,此事不如就上報給大王,請大王定下婚期,如何?”

  李斯讚同道:“甚好,甚好。”

  夏侯爺望著李由,又道:“我也算是看著李由長大的,這孩子打小就不俗,難怪筱蝶對他一片癡心。如今終能達成夙願,也算是皆大歡喜。”

  這話聽上去並無什麽不對,細細琢磨下來,其中卻寓意深長。筱蝶與李由的婚事,夏侯爺已經多次提及,全是李由一直回避,才拖到今天。

  李由聽得出夏侯爺意有所指,心裏並不高興,抬眼去望父母,卻見李斯賠著笑臉同夏侯爺道:“夏兄這是哪兒的話,我可是早就把筱蝶當成自家女兒看待的,她能嫁到我李家來,實在是犬子的福分!”

  夏侯爺與夫人樂得哈哈大笑,夏夫人道:“你們是有所不知,有陣子筱蝶見不到李由,窩在家裏哭了很久,這不知羞的姑娘啊,把我這當娘的給急得喲,我能有什麽辦法呀,總不能差人去把李由綁了來——”

  “娘!”筱蝶又羞又惱,急忙攔住話茬,“您說什麽呢!”

  “哈哈哈,瞧瞧,這還害羞呢。嫌娘話多啦,當著你伯父伯母的麵兒,還有什麽好遮掩。等大王將婚期給你們定下來,你可是想聽娘多說幾句話都難,從此咱們娘兒倆見麵的時間也少啦!”夏夫人心直口快,情感也是說來就來,提及嫁女兒的心情,眼睛忽然就濕了。

  李夫人忙安慰她道:“這是說哪兒的話呢,咱們兩家離得又不遠,筱蝶嫁去了也能常回來看看的。無論到什麽時候,這兒都是她的家,你要是舍不得,就讓她經常回來陪你住上一段日子。”

  “可別!可別!”夏侯爺搖頭歎息,接話揶揄道,“我這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個惹事精,終於能讓她離開我的眼,再不用讓我頭疼和擔驚受怕了,還回來幹嘛呢!不要,千萬不要!”

  “爹爹!”筱蝶更是惱了,撒嬌賭氣道,“您這會兒就把我往外趕啦?娘編排我,您也這麽對我。”

  夏侯爺繼續跟她開玩笑道:“可不是嗎?你在家多待一天,爹看著就頭疼。”

  “你……你們——”筱蝶氣呼呼的,也不知說些什麽好,在場的人卻都笑了,甚是覺得她可愛。可是筱蝶扭頭去望李由的時候,看到的還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她的心情立刻又跌到了穀底。

  夏芙先自幼看著筱蝶長大,甚是了解妹妹的心意,為了開解筱蝶的心情,使眾人的話題不再圍繞在她和李由身上,他就轉移了話題,禮貌地問詩纓道:“上次去做客時,聽說李姐姐病了,因此未能見到麵,不知現在是否康愈?”

  詩纓忙道:“早已好了,多謝夏公子掛懷。”

  夏芙先便又道:“小弟一直有個事情要拜托李姐姐呢,想跟姐姐討要一件禮物,又覺得有些唐突,不知當講不當講。”

  詩纓愣了一下,隨即道:“夏公子不必客氣,直言便是。”

  夏芙先便和眾人及詩纓道:“上次飲的那種酒,甚是清奇美味,後來聽李大人說是姐姐親自釀製的,是麽?”

  “啊……是。”詩纓有點兒緊張,她想起那天來,若不是她裝病逃過與他們的會麵,則一定會跟丹霄迎麵相逢,隻要想到將與他麵對麵站著,無處躲避和掩飾,她就覺得內心戰栗不安。

  夏芙先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解釋道:“那晚我帶了個朋友同去,他是我極好的兄弟,因他極愛那酒的滋味,所以我打算送他一壇。今天冒昧提出請求,是想看姐姐能否有空幫小弟釀製。”

  “好。”詩纓幾乎沒作考慮,直接就應承下來。

  她的爽快倒是令眾人都吃了一驚,尤其夏芙先,他沒想到詩纓那麽快就應了下來,趕忙道:“多謝姐姐。”

  “無須。”詩纓仍是回以禮貌笑容,極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鎮定。

  “就是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釀酒對詩纓來說也非難事。”李夫人接話道,“若是你們喜歡,家裏還有很多未啟壇的佳釀,都是詩纓親自釀製的,改日讓由兒送來給大家嚐嚐。”

  “甚好甚好!”夏侯爺笑對李斯道,“李大人,我可真是羨慕你,平白多了個這麽好的女兒,真是天降的福分!”

  “誰說不是呢!”李斯望了一眼李夫人,又看看詩纓,目光裏滿含慈祥,他道,“詩纓對我們夫妻來說,與親生女兒無異,我想這就是天意使然,恰好讓她入了我的家門,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

  “當然,當然。”夏侯爺親眼目睹這六年來李斯夫婦對詩纓的寵愛,也將詩纓當成了李家人看待,眾人言笑間,好不熱鬧,整個晚宴的氛圍顯得很是祥和。

  詩纓食著飯菜,卻味同嚼蠟一般,她內心還是忐忑不安的。怎麽辦呢?即便現在丹霄不知她在何處,以後又能一直不知嗎?待那酒釀好了送至他麵前,他一定會問夏芙先,這酒是誰釀的?——夏芙先一定會答,是李斯大人的女兒。

  隻要談及這個話題,誰也不能保證是否會牽涉出她的名字和身世來,若夏芙先全部如實相告,說她是李斯家的養女,六年前被收留,名為李詩纓,那麽……他會很驚訝嗎?

  天下雖大,又哪裏有那麽巧,會出現許多叫李詩纓的人……丹霄若聽到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去處,會來找她嗎?

  她無從預料,卻也不敢深想,就這麽戰戰兢兢的,思緒全飄離了身體之外。眾人談笑著,熱絡著,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除了李由——李由的一雙眼睛全鎖在她身上,幾乎片刻也不曾離開。

  從夏侯府回李府後,已經是入夜時分,李斯攜著李夫人在前,詩纓和李由跟在後麵,李斯剛進門就問婢女道:“陌兒和漪兒呢?”

  婢女答道:“回老爺夫人,小小姐和小公子食了晚飯後玩鬧了一陣子,剛剛說累了,已經服侍他們歇息,這會兒剛剛睡著。”

  “那便好。”李斯回頭望了一眼李由和詩纓,囑咐道,“忙了一天了,你們也各自回房去歇息吧。”

  “嗯,爹娘晚安。”詩纓與李斯夫婦道別後,徑自回了房間去。她同孩子們住在一起,一間房內擺著相鄰的床鋪。詩纓進門之後看到兩個孩子已經睡著了,就問婢女道:“他們今兒個鬧了麽?”

  “起先吵著要找您,後來就安靜了,算是乖巧。”婢女答道。

  詩纓點點頭,輕聲同她道:“你也歇著吧,這兒不用人了。”

  “好,小姐晚安,奴婢告退。”

  婢女出了房去,將門虛掩上,詩纓待她走了,將屋子又重新收拾了一下,歸整好漪兒和陌兒的玩具。忙完之後,詩纓正準備從裏頭把門閂插上,卻聽見輕微的腳步聲,接著是輕輕的兩下叩門聲。

  “誰?”詩纓問了句。

  外頭沒有回答,她就打開了門,見是李由站在門前,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報以微笑問他道:“噢,是你。怎麽還沒睡?”

  李由坦然自若道:“我有事找你,所以過來一趟。”

  “什麽事?”詩纓頓了一下,邀請他道,“進來坐吧。”

  “不用。”李由站在門檻邊,將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

  詩纓看到他手中握著一柄漂亮的劍鞘,便道:“是劍麽?”

  “嗯。這是我答應給陌兒的禮物。”李由握住劍把,從鞘內輕輕一抽出來後,詩纓就看到了一柄小巧玲瓏的木質寶劍,雕刻得甚是精致,李由對她解釋道,“放心,我有分寸,這是木頭做的,他現在還小,不能舞弄真正的刀劍。”

  “謝謝你。”詩纓接過劍來,由衷對他致謝。

  李由卻問她道:“其實陌兒很有天分,但你並不想讓他習武,是不是?”

  詩纓怔了一下,未料想他會談這個問題,便並沒隱瞞地直言道:“是。”

  “為何?身為男孩子,會些功夫不是很好嗎?雖不必讓他去闖蕩江湖,起碼能有強身健體的用處,出門也不用受人欺負。”

  詩纓不語。她不知要如何回答李由了。是的呢,為什麽從不想讓陌兒習武?也許隻是因為,念書識字的陌兒,在她看來是另一個人生命的延續,她在陌兒身上尋找那人的影子,當成是自己對生命和愛情的寄望。

  歎息一聲,詩纓敷衍李由道:“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李由點點頭,轉身走了,待詩纓去關門的時候,他忽然頓住腳步,又回了頭去望她,他說:“等等——”

  詩纓頓住手中的動作,問他道:“怎麽?”

  “……你當真希望我娶夏筱蝶嗎?”李由盯著她的眼睛問。

  詩纓有些錯愕,隨即笑了,靜靜回答他道:“當然,你與筱蝶姑娘門當戶對,自幼又算是青梅竹馬,她那麽好,跟你是相當匹配的。”

  她說完這些話後,看出李由的表情有些僵硬,便覺得有些尷尬。事實上她也不知自己有什麽地方說錯了,惹得李由這番模樣,最近這段時間,她似乎是隨時能觸怒他似的,總感覺他目光不甚友善。直至今日,他還是沒稱過她一句姐姐,詩纓多少有些介懷此事,卻從不表露。

  “此話當真?”李由為了確認似的,又問了她一遍。

  “是。”詩纓點頭。

  她決然沒想到的是,李由在聽完她的回答後,接下來的話竟是:“那麽,好,姐姐,我便如你所願。”

  “由兒,你——”詩纓覺得他如同在賭氣似的,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她剛想同他再多談談,問問他心裏究竟想些什麽,卻見他已經轉過頭去,大步地離開她的院子,背影堅毅孤獨,腳步倉促決絕。

  他怎麽了?那些話是什麽意思?為何要說“我便如你所願”?又為何突然對她有了尊稱,叫了一句從沒叫出口的“姐姐”?

  然而,詩纓又哪裏有更多的精力去關注李由的異常呢。她滿心所想的,仍然是自己所麵臨的情形:如何能打聽到關於丹霄的線索?如何能不著痕跡地同他見麵?要不要讓他知道孩子的事情……種種難題,統統都擺在了她的麵前,她無法得知,越過遙遠的時光之後,帶著傷痕的她,能否還像過去那樣,不顧一切再次愛上同一個人。

  次日早晨,詩纓服侍兩個孩子起床穿衣的時候,陌兒忽然跟她道:“娘,咱們去醫館吧!”

  “你又沒病,去醫館做什麽?”詩纓幫他係好外衫的帶子,又去幫漪兒穿鞋子,口中對漪兒道,“先去鏡子前坐著,一會兒娘幫你梳頭。”

  陌兒不依不饒地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他眼巴巴地望著詩纓,懇求道:“娘,我是想說,咱們去醫館找那個叔叔吧。好不好?他再也不來了,我還沒同他說上話呢。”

  “對啊,娘,我也想去。”漪兒也道。

  詩纓走到鏡子前,拿起梳子給漪兒梳頭,將她的頭發綰成很好看的兩個鬢髻,還插上白玉雕刻的玉蘭花飾,襯得漪兒嬌俏玲瓏的模樣更加粉嫩美麗。詩纓一邊做著這些,一邊問漪兒:“為什麽非要見他,你不是說過他很討厭?”

  漪兒不承認地道:“我什麽時候說過?”

  “那次醫了手掌回來,你說他總問你許多問題,囉囉唆唆的,很討厭。不是麽?”詩纓舊事重提。

  漪兒滿臉懊惱,似乎悔恨自己說過這種話,她對詩纓解釋道:“沒有,娘,我那次是胡說的啦,其實他根本不討厭,我隻是故意那麽說的。”

  “是嗎?不討厭的話,就是你喜歡他?”詩纓追問道。

  漪兒沉默不語,牙齒咬著嘴唇,似是有點兒害羞似的,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微笑道:“陌兒也喜歡他。”

  詩纓怔住了。對這兩個孩子而言,與他們有過一麵之緣的丹霄,其實隻不過是陌生人而已,他們為何會這般牽掛一個陌生人?莫非這真是血緣的力量?偏偏又是丹霄救了陌兒,使陌兒免遭惡人魔掌。如此看來,這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命運嗎?許多年前,她不管不顧去尋丹霄的時候,經過藍田被人綁了,也是丹霄解救了她。從此,她的命運便與他維係一體,心與靈魂都再也逃不開……

  漪兒的話打斷了詩纓的思緒,她扯著詩纓的衣角哀求:“娘,你帶我們去吧,你不是總告訴我們麽,受人點滴之恩要湧泉相報。何況那個姨娘也是很好的。”

  “哪個姨娘?”詩纓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漪兒對著詩纓晃晃自己光潔的手掌,伶牙俐齒地炫耀道:“就是醫館的那個丹大夫,她將我傷口處理得很好,真的沒有留下疤痕哦。”

  丹大夫?詩纓仔細想了想,哦,是了,陌兒被救了之後,曾被丹霄帶去一個醫館處理傷口,既是女大夫,又與丹霄同姓,想必就是他的姐姐了——那麽,他是已經找到了親人吧?他終於如願以償地與姐姐相見,真好,起碼這些年來,不管困苦還是曲折,他都有親人陪伴在身邊。

  親人。親人。一想起這個詞,詩纓的心內就湧起一陣絞痛,悔恨和負罪感差點使她無法直立,巨大的悲哀從不知名的地方壓迫而來,使她如背一座大山,腳步都有點兒踉蹌。

  平素閑暇之時,李夫人總是過來見詩纓,母女倆一塊兒釀酒、刺繡、下棋、閑話家常。如此一晃六年,李夫人已然將她當成了親生女兒,詩纓自幼沒有母親在旁陪伴,對李夫人也是敬愛有加,兩人之間幾乎算是無話不談。

  因此,找到了合適的時機,詩纓覺得不好再作隱瞞,她便將往事如實訴於李夫人聽,包括她與丹霄的糾葛,以及後來她所曆經的種種,但她事先沒有提起丹霄的名字……等故事講完了,李夫人已聽得淚眼盈眶,她未料詩纓是這般癡情的女子,隻為了一場歡愛,就獨自支撐六年,到了今日也難忘懷。

  詩纓道:“娘,以往對你隱瞞這些,未將真情全盤托出,並非我存心而為之。而是作為未曾婚嫁的女子,獨自生了兩個孩子,我總覺心有慚愧,唯恐累及您二老的身份,使你們丟臉。”

  李夫人寵愛地握著她的手道:“你這傻孩子,作何計較這些。我一日為你娘親,便終生是你娘親。當日由兒將你救回府中,實話實說,大人也曾心有顧慮過,畢竟你臨盆在即,萬一有何差錯,李府就將有血光之災。但我堅持將你留下,就是覺得與你有緣,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親女兒,我總覺得,冥冥中自有天意,一定是靈兒看我太孤獨了,所以把你帶到我身邊來。”

  “謝謝你,娘。”詩纓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說出真意道,“如今我與您講出這些過去的事,恰是因為我有事相求。”

  “跟娘還說什麽求!你直說便是,隻要我可以辦到。”李夫人猜測道,“莫非你是要讓大人派人幫你去找情郎麽?說得也是,畢竟陌兒和漪兒都五歲了,至今還未見過親生父親。”

  詩纓平息了一下心情,歎口氣道:“是,我想了很久,我想再見見他。”

  李夫人心疼地道:“你這傻孩子,為何不早說?我跟大人怕觸及你傷心事,一直也不敢主動說替你去找,又不敢擅自給你許配別的人家……現在你既開解了心懷,便告知我們,你的情郎他叫什麽名字,大概會去什麽地方。你不是說他曾在藍田朋友家居住嘛,那位公孫先生既是在朝中為官,大人就一定識得,總能幫你打聽到下落的——”

  “不,娘。”詩纓打斷了她的話,低下頭道,“不用這般大費周章的。”

  “嗯?”李夫人有些不解,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詩纓鼓足勇氣,終於說出這句:“其實,前陣子我見到他了。”

  “什麽!你見到他了?”李夫人又驚又喜,連忙問她道,“在哪裏?他也來鹹陽了麽?你與他說上話了?你們相認了麽?”

  麵對這些迫不及待的追問,詩纓喉頭有些哽咽,李夫人頓住了話,表情有些尷尬,不太相信地問:“怎麽?莫非,莫非他另成了家室?還是,他變了心,已經把你忘了?”

  詩纓搖頭,一直搖頭,李夫人急了,生怕她哭出來,拉著她道:“你這孩子,你倒是說啊,難道要把娘急死不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詩纓終於開口,她茫然道,“這世上怎會有這麽多巧合?莫非真是造化弄人?娘,你知道麽,他不是別人……他就是救了陌兒的恩人……前陣子還來咱們家做客的那位!”

  李夫人愣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驚詫地問:“你,你說的莫非是跟夏公子一起的那位丹先生?”

  詩纓重重地點點頭。

  李夫人這才頓悟道:“啊,怪不得,我說呢,為何你晚飯前還好好的,後頭又差人來說病了。原來,原來你是刻意躲著他呢!”

  “是。”詩纓如實承認。

  李夫人猜測道:“其實你心裏很想見到他,是不是?但你又礙著麵子,想先知道他的狀況,是否婚配,是否還記得你,是不是?”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但是,娘,你知道嗎?陌兒和漪兒整日心心念念,都想再見到他,這莫非就是血緣嗎?對他們來說,丹霄不過是個陌生人,他們為何就單單喜歡他?”

  “也許這真的就是天意!”李夫人感慨道,“天意讓你們再次相聚,又讓他救了陌兒!那晚見他言行舉止,便覺他是個不俗的人,肯出手相助未曾謀麵的孩子,施恩且不求回報,對送陌兒回來一事隻字未提,使得我和大人至今不知他是恩人。單單從這些地方來看,他就是個好人!詩纓,娘理解你為何一直惦念他了,你放心,你想知道些什麽,我都會幫你去打聽!”

  詩纓感激萬分,輕聲同李夫人道:“我亦不求許多,隻想知道他現在是否婚娶,是否,是否還記得我,這便足夠了……但是,娘,你幫我打聽的時候,能否先不要說出真相?我不想讓爹那麽早知道。”

  “你放心,我明白你的顧慮,先不要著急,我會找時機幫你問問看。”

  “謝謝。”千頭萬緒湧上心頭,詩纓已不知再說些什麽才好,她本想選擇一條自己探尋的路途,但是瞻前顧後,最終還是用了這個方式,最直白,也最不繞彎,但將內心往事全盤托出之後,她卻並沒有輕鬆多少,依然覺得忐忑不安。頓了許久,她告訴李夫人道:“娘,其實,我試著去找過他的。”

  “你去找過他?什麽時候?”

  “三年前。”詩纓回答道,“那時我瞞著你們出府一回,找到了公孫景府上,跟門侍說我要見公孫大人,然而卻被告知,他已被派出打仗,不知何日能歸。”

  “那你怎麽不問問丹霄的下落?即便公孫大人不在家,旁人也許會知道的。”

  “我……當時太遲疑。我也猜過的,他一定是在鹹陽,可鹹陽城那麽大,怎會那麽巧就尋到他呢。便是尋到他,又能如何?難不成要告訴他道:‘我有了你的孩子’?”

  “這又有何不可?你當初被父親強行帶走,又怎知他對你真無情意。你啊你,就是太倔強了些。”李夫人歎道,“若你早些說出實情,也許你們一家早就相遇團聚了呢。”

  詩纓卻滿麵迷惘,她不能確定地問道:“可是,娘,你想過沒有,若他依舊討厭我,輕視我,放開我,又當如何?”

  “這——這應當不會吧。你辛辛苦苦為他養大陌兒和漪兒,但凡有點良心的人,怎會棄你不顧。你放心吧,隻要他尚未成家,便是將他捆綁著拜堂,我跟大人也定會為你做主!”

  “娘,千萬別,我就是怕這樣,所以不敢讓你先將實情告訴爹爹!”詩纓忙阻止道,“我隻要先知道他的狀況即可,其他的,暫不想那麽多。”

  見詩纓這般堅持己見,李夫人也就隻好尊重她的想法,答應當晚先替她去探李斯口風,看能否得到什麽消息。

  第二天一早,如常一般,詩纓服侍兩個孩子起床吃了早餐,之後安排下人送他們去學館。她自己正收拾著碗筷之時,李夫人匆匆闖了進來,口中連連道:“詩纓,不好啦,不好啦!”

  李夫人一向優雅從容,詩纓從未見她這般驚慌失態過,趕忙問道:“娘,怎麽了?出了何事?”

  “大人……大人他走了!”

  “咦?爹不是每日都去朝堂麽?這有什麽?娘,你作何這般慌張?”

  李夫人平息慌張,喘了口氣道:“不,不是這樣,他今日不是去早朝,而是去赴宴……哎呀,我不知要從何說起,總之今天是夏侯爺安排的宴席,夏公子他們準備要對付丹霄!”

  詩纓呆了:“娘,這是何意?夏公子與丹霄不是相交甚篤麽?怎麽會害他?”

  李夫人這才終於能講出個由頭:“昨晚我有意無意問起大人關於丹霄的事,大人卻直歎氣,我便覺得蹊蹺,問他為何。他道,丹霄八麵玲瓏,在玩笑中就能殺伐決斷,絕非等閑之輩,可惜就要遭難了!我問他從何而知,他說是夏侯爺告訴他的,丹霄在鹹陽的生意地位已威脅到夏家,所以——”

  “僅是這樣便要害他麽?虧得那夏公子還稱與他是兄弟!”詩纓又氣又急,放下手中一切便要出門,匆匆與李夫人道,“不行,娘,我要出去一趟,您告知我爹爹在何處。”

  李夫人拉住她,肅穆道:“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若他們僅是妒忌他在商場上的才幹,那也倒不至於讓大人也去赴宴,關鍵是,這其中還牽連一樣!”

  “什麽?”

  李夫人朝門外瞅瞅,見除了她娘倆並無外人,這才悄聲道:“朝廷一直還在追查嫪毐叛黨餘孽,據密報得知,有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金大人’,他可能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者!”

  詩纓不解,疑惑問道:“呂不韋不是已死了麽,還有誰是同謀?”

  李夫人憂心道:“雖則我也不信,但據大人所說,那個人極可能就是丹霄!”

  “怎麽會?”詩纓決然無法相信,她雖也知丹霄心機深沉,卻明白他從無叵測害人之意,就替他辯解道,“這絕不可能,他一定是暗地裏得罪了夏家的人,他們才安了這罪名害他!不行,娘,我不能等下去了,我要立即就出門去找爹,我要阻止這一切!”

  “你先莫太慌。”李夫人握著她的手,望著她的眼睛道,“我雖未提及你與丹霄的舊情,但跟大人說了他便是陌兒的救命恩人,大人也愛惜他的聰明才幹,看在呂丞相的麵子上,應當會有所顧及,所以我猜他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詩纓又覺不明白了,她問:“看在呂丞相的麵子上?這是何意?”

  李夫人解釋道:“這你有所不知,原來丹霄曾是呂不韋門客,且他姐姐還曾是呂大人的妻子!對了,還有,娘要告訴你的是,丹霄未曾娶妻,他至今還是獨身,所以你——”

  這種時刻,詩纓哪裏還顧得上聽這些事情。便是他不記得她了,便是他愛上了別人,那又如何!她依舊會從水深火熱中將他解救出來,沒別的緣由,心驅使她那麽做了,她就必須得如此。

  “娘,我這便要走了。”詩纓匆匆打開衣櫃的門,換了一身男裝的衣衫,將頭發綰起紮上,還藏了一把短刀在袖中。

  李夫人看她這一身裝扮,心裏擔憂又難受,她不願看詩纓獨身涉險,可萬一詩纓不去,丹霄命在旦夕可又如何是好。真要是出了事,恐怕才是永恒的遺憾,所以,她也無法阻攔詩纓,隻能如實告知她宴席酒樓的地址,而後一再叮囑道:“詩纓,一定要小心些,謹慎再謹慎,便是遇上險境,有你爹在那兒,諒也沒人能拿你如何。”

  “是,娘,我知道了。”

  “萬不得已之時,別犯傻……要多為自己著想,陌兒和漪兒還指望著你呢,沒必要為了一個男人——”

  “我走了!”詩纓來不及再耽擱工夫,很快拔腿出門,李夫人跟在她身後,吩咐下人快些備上一匹好馬來。就這樣,詩纓策馬揚鞭,一路疾馳抵達鹹陽城最大的酒樓——鼎盛閣。

  丹霄初一邁進鼎盛閣,便覺這裏暗藏殺機。沒有任何預先的提示,這不過是他自身的警覺而已,他敏銳地嗅到一股陰謀的氣息,捕捉到猶如鬥獸場般的死寂。盡管在座的人都盡力隱藏,保持泰然自若的神情,他依然能覺察出不對勁。

  好在他已習慣如此孤身涉險,這些年來,他便是這般在孤獨中沉淪,才一路走到了今日。

  宴席設在二樓的雅間,門口有幾名兵士把守,屋內在座的有李斯、夏侯爺、孫大人、夏芙先,加上丹霄一共五人,丹霄受邀前來,卻不知究竟所為何事。直到李斯開口,他才聽出點端倪,李斯與眾人道:“如今我大秦正是用人之際,大王思賢若渴,我受宮中將作少府所托,要尋一位少府的人才,今日邀請眾人,便是意在如此。”

  孫大人應言道:“是啊是啊,雖說少府為宮中之官,卻必得懂得市場商機,不能隨便找個人來擔任。素聞咱們鹹陽城現在論商論才,就屬夏公子和丹公子最為出眾,所以咱們今日先私下會麵,看看這事如何安排。”

  丹霄略有不解,便轉頭問夏芙先道:“夏兄,這少府究竟司於何職?”

  夏芙先跟他解釋道:“少府掌山海池澤之稅,兼掌管官府手工業製造,用以供應皇室。”

  “哦,原是如此。”丹霄表示了解。

  看著丹霄淡定的樣子,孫大人笑言道:“丹公子可莫看低了這一職,這可是個難得的肥差,若不是有交情和後台,一般人隻能望洋興歎哪!”

  “在下知曉了。”丹霄謙遜道,“多謝各位大人抬愛,這等重要的場合,還叫了丹某來,真是心有慚愧,感激不盡。”

  李斯擺擺手道:“丹公子不必客氣,也正是因為夏侯爺舉薦你,我們才會叫你一塊兒來此的,你白手起家,倒也確實算商界奇才!”

  丹霄誠懇地推辭道:“若論為官之事,夏兄自幼出身名門,又長居鹹陽,人脈甚廣,無論從何處說來,都勝過丹某許多,所以此事何用商議。自然是由夏兄勝任這一職最為合適!”

  “謙虛了,謙虛了!我看啊,你二人都不錯!”李斯笑嗬嗬道。

  夏侯爺也附和道:“李大人,孫大人,不瞞二位說,丹霄與犬子多年摯友,夏某亦當他是親子,如今咱們都是自家人在場,夏某說句大言不慚的話,他二人都是年輕有為,不管誰接了這個空缺,夏某都很開心!”

  李斯點點頭,道:“既然侯爺這般說了,我也就很放心。這樣吧,宮中如今事務諸多,曆任少府一職,便也隻有一位,我決定上書大王,請他破例開個先河,將這少府職位分與兩人,夏公子負責山海池澤之稅,丹公子就負責手工業製作,兩全其美,各司其職,諸位覺得如何?”

  沉默半晌之後,夏侯爺率先笑了,朗聲道:“甚好甚好!”

  丹霄與夏芙先對望一眼,兩人也都抱拳致謝,對李斯和孫大人道:“多謝二位大人抬愛!”

  “不必不必,應該的!”李斯道,“都是一家人嘛,又都是為朝廷效力。如此便好,咱們既是說定了此事,便開懷暢飲吧!來人哪,上酒!”

  夏侯爺對門外侍衛使了個眼色,吩咐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快上酒!要最好的陳釀!”

  “是,侯爺。”下人應了,趕緊吩咐下去。

  孫大人與丹霄敘舊道:“其實,說來孫某與丹公子也算是略有淵源,丹公子知否?”

  丹霄怔了一下,如實道:“恕在下愚鈍,倒是真不知此事,孫大人請講,丹某願聞其詳。”

  孫大人便道:“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當時孫某與呂大人交情不錯,二人一同飲酒之際,恰逢令姐遭難,呂丞相慷慨施救為其贖身,此後由孫某安排她進宮當差。當時萬萬也料想不到,丹少使會這般有情義,為救呂大人冒險出宮,二人相逢後成全一段佳話,隻可惜後來……”說到此處,孫大人歎息止住,沒再繼續提及這個話題,畢竟呂不韋已是落入黃泉之人,多少有些忌諱。

  酒菜上齊,婢仆將每人跟前的杯盞都斟滿,李斯舉杯剛要邀眾人飲酒,卻聽夏侯爺似是無意地問了丹霄一句:“對了,夏某剛好有事要問丹霄,你是否去過雍城?”

  丹霄不動聲色,穩穩道:“不知伯父怎突然問起此事,小侄自從六年前跟隨公孫兄來到鹹陽城,便從未離開過。”

  “是麽?”夏侯爺打著哈哈,掩飾尷尬道,“是這樣,我準備派先兒去趟雍城辦事,他一人去我又不放心,所以想請你一同前往。”

  “這事夏兄直接跟在下說便是了,何勞伯父親言呢。您放心,隻要他開口,丹某一定親隨左右,陪他走這一趟!”丹霄很痛快地應了下來,這種泰然自若的態度,倒是更令夏家父子覺得尷尬了。丹霄能捕捉到他們的不對勁,卻裝作什麽也沒看破似的,仍然一如既往。

  “來來來,大家一起舉杯!”李斯邀請眾人,大家各自端起了杯盞,碰到一塊兒後,正準備送往唇邊,卻聽到門口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叫道:“爹爹!”

  李斯聽這聲音非常熟悉,愕然回頭,見是穿著男裝的詩纓站在門口,不由得愣住了:“啊?”

  兩名侍衛鎖著詩纓的胳膊,他們是孫大人帶來的人,對孫大人解釋道:“大人,我們一直阻攔了,可這位姑娘拚死也要闖進來,所以——”

  孫大人認出了詩纓,忙著急吩咐侍衛道:“你們瞎了眼了?休得無禮!還不快放手!”

  侍衛聽到吩咐,忙將詩纓鬆開,詩纓也不去看丹霄,因此未知他的表情,她現在唯一能放下心的就是,丹霄總算沒喝下那杯酒——這樣便好,還來得及。

  李斯起身,快步走向詩纓身邊,表情嚴肅,低聲斥道:“你怎會找來此地?快回家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不,爹,我必須留在這兒。”

  “你,你想幹什麽?”李斯盯著她問。

  詩纓情急道:“這……我,我聽娘說,您要宴請丹先生,想來想去,覺得他是陌兒的恩人,無論如何都要親自過來致謝才是。”

  “你沒見我與諸位大人在談正事?女孩兒家怎能參與!”

  李斯正與詩纓交涉著,卻聽夏侯爺道:“這不是李大小姐麽?快叫進來一塊兒坐吧,都是自家人,哪裏有這許多規矩!”

  夏侯爺這麽一說,李斯覺得若再把詩纓往外趕的話,就顯得更蹊蹺了些,所以隻得領著詩纓來到席前,略帶歉意解釋道:“實在抱歉,小女頑劣,這麽不倫不類地出場添亂,讓諸位見笑了!”

  “哪裏哪裏,我也很久未見過侄女了,來來來,到這兒坐。”孫大人忙笑嗬嗬地邀請詩纓,騰出身邊的位子,如此一來,詩纓便不可避免地坐到了丹霄的旁邊。她依然不敢正眼去看他,還得極力控製自己緊張的情緒,迫使自己看上去顯得很沉穩。

  在座的人都認識詩纓,所以夏芙先就向丹霄介紹道:“丹霄,這位是李家大小姐,上次未能見麵,我們喝的酒便是由她釀製。”

  此話說完,未得丹霄回應,詩纓為了不被眾人看出端倪,隻得率先開口,她垂下眼簾,轉頭向丹霄道:“公子好。”

  ——時隔六年了。六年。他還識得出她的模樣麽?詩纓雙手交握著,忽然覺得自己太過魯莽了,怎能如此呢?她隔了那麽久才與他重逢,卻穿成了這個樣子,一身樸素男裝不說,還這般風塵仆仆,他就算認得出她,一定也要皺眉頭的吧。

  詩纓覺得,時間仿佛過了太久太久,才終於聽到丹霄說話,他淡泊且安然,輕聲道:“見過李小姐。”

  詩纓抬眼去望他,竟也不見他目光中有任何驚詫,他平靜得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這太過鎮定的目光使她覺得內心酸楚,喉頭也因憋住哽咽顯得有些痛,為什麽他會是這種眼神?她不知道。他是假裝的?還是,在他的生命中,早就忘了李詩纓這個人?

  “侯爺,孫大人,請你們見諒,詩纓今來此地,其實並不知你們二位在場,隻是聽我娘說,爹在酬謝恩人,所以就想著要親自趕來致謝。若是攪了諸位雅興,我先在此賠罪了。”詩纓解釋道。

  “咦?酬謝恩人?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呢?”夏侯爺有些迷惘地問,眾人也都迷惘地望向詩纓問道,“李小姐所說的恩人是誰?”

  詩纓解釋道:“是這樣,此前我家陌兒走丟,被惡人擄了去,正是丹公子出手相救,才終得脫險。”

  “竟有此事?”夏芙先望向丹霄,驚訝地問道,“丹霄,李姐姐所言是真嗎?前日你同我去做客之時,為何不提此事?”

  丹霄淡然笑笑,道:“李小姐太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受人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何況丹公子對我李家可是救命之恩。”李斯接了話道,“我曾派人去醫館酬謝,卻並不知孫兒的恩人竟是丹公子,昨晚才從夫人那兒聽聞……是該好好謝謝你的,丹公子,來,李某敬你一杯!”

  丹霄從容舉杯,微笑道:“謝李大人,請!”

  就在丹霄將酒杯往唇邊送去的時候,夏芙先發現詩纓額頭滿是細密的汗水,這時節正值晚春,還算涼爽宜人,她穿得又不太厚,為何會發汗呢?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又覺得她有些緊張似的,眼睛一直望著丹霄,帶著忐忑的神情。

  李斯將酒一飲而盡之後,卻見丹霄還舉著杯子,就催促問道:“誒?丹公子為何不喝?”

  丹霄這才回神似的,從詩纓身上收回目光,正待仰頭飲酒,未料卻被詩纓突然一推,他未及防備,酒杯就因此掉到了地上,酒水也全都灑了,弄得他身上到處都是,衣服也濕了。

  詩纓顯得有些尷尬,一直道歉賠罪:“對不住,丹公子,我一時不小心,對不住。”

  李斯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眾人也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因為詩纓的動作太過明顯,誰都看得出她並非無心,而是故意不想讓丹霄喝那杯酒似的,雖不知情由為何,卻都覺得有些蹊蹺。

  為了挽回顏麵,李斯輕斥詩纓道:“平日裏怎麽教你的?怎可這般無禮!又不是孩子了,還那麽冒冒失失的!”

  夏侯爺打著圓場,與李斯道:“李大人莫要如此,李小姐不過是失手而已,何必動氣。來人哪,再給丹公子拿個新的杯子來!”

  李斯扶著額頭,皺眉道:“唉,李某突然覺得有些頭疼,這樣吧,你們先聚著,我暫且失陪!”

  “要緊嗎?”孫大人關切道,“不然我差人現在去請大夫來吧?”

  “不必了!”李斯望向丹霄,忽然道,“還是這樣吧,勞煩丹公子引路,帶我到呂夫人的醫館去,我與她也都許久未見了,正好借著看病敘敘舊!”

  丹霄並未推辭,應下來道:“好。”

  詩纓扶著李斯,丹霄緊隨其後,三人一行下樓出了鼎盛閣。在門口時,詩纓還未開口,卻聽到李斯囑咐丹霄道:“你先回去吧,我帶詩纓回家!”

  “這……大人不是說去醫館嗎?”丹霄多少有點明知故問。

  李斯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道:“快走!”

  丹霄隻得頷首答應,也未多看詩纓一眼,很快便離開了。李斯親眼看著他離開之後,帶著詩纓坐上了車轎,父女倆麵麵相覷,半晌都無言。

  車馬一路前行,向著李府的方向,車子裏沉悶的氣氛使詩纓差點窒息,她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問李斯道:“爹,您,您還頭疼麽?”

  “你差點壞了大事!”李斯勃然大怒,低吼道,“誰跟你說過酒裏有毒的?你做得那麽明顯,你以為別人都是瞎子嗎?”

  “我……”詩纓低下頭去,不敢吭聲。

  “我們那麽多人同喝一壺酒,若是有毒的話,爹豈不是也被毒死了?你告訴我,是什麽驅使你趕到那兒去,又演了這麽一出?”

  李斯目光如炬,詩纓哪裏還有膽子隱瞞,隻得如實相告:“我聽娘說,丹霄會有難!所以——”

  “你娘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您與她說的,她都與我說了。”詩纓囁嚅道。

  李斯歎了口氣,與她解釋道:“你們娘倆何時都成了這種急性子?切莫說現在沒有查出丹霄的底細,就算他真的是那個‘金大人’,捅出他又有什麽好處?孫大人與他姐姐有牽連,我與呂丞相亦有舊情,若是讓大王知道了的話,我們二人不是也要受連累嗎?”

  “可是,可是娘說了,是夏侯爺父子要對付他,所以,我以為……”詩纓聲音越來越小,覺悟到自己犯了錯,甚感有些汗顏。

  “我豈能不知其中利害?”李斯道,“所以思前想後,唯一的辦法,就是給他個脫身的機會!”

  “這是什麽意思?我,我不太懂。”詩纓望著李斯,覺得有些茫然。

  李斯道:“我找了孫大人合計,決定給丹霄安排個官位,如此一來,他跟我們有了關係,夏侯父子便是想除掉他,也要顧及幾分薄麵!”

  詩纓又驚又喜,問李斯道:“爹,這麽說來,您,您根本沒打算害他,反而是一早就想救他的,是不是?”

  李斯冷哼一聲道:“你以為爹是沒腦子的人嗎?倒是你,究竟瞞了我何事?”

  詩纓有點慌張,支支吾吾道:“哪有!我哪有事瞞著您!”

  “沒有?你當爹看不出來?你與丹霄根本就是認識的,是不是?”

  “我……”

  “別跟我結結巴巴,他究竟是誰?說!”李斯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裏也帶著不容逃避的犀利。

  詩纓鼓足勇氣,與他目光對視,終於說出實情:“他——他就是陌兒的生父!”

  李斯怔了一下,終於明白了似的,點點頭道:“啊,難怪,難怪。我說呢,那晚他在咱們家飲酒,居然會有那種神情。”

  “什麽神情?”詩纓追問。

  李斯定定道:“想起故人,並終於尋找到她的那種神情,詩纓,你知道嗎?丹霄不是俗人,以爹所料,他應當是在那晚就知道了你的消息!”

  “怎麽可能?我根本沒露麵!”詩纓萬萬不敢相信。

  李斯卻道:“哼,你當你沒露麵,他就不知你嗎?剛才滿桌子人都在,他卻裝作與你漠不相識的樣子,可見這人心機多麽深沉,以他那麽聰明的人,你以為他會不明就裏?今天莫說沒人打算害他,便是有,他也定能脫險的,根本無須你出手相救!”

  “爹,女兒知錯了,今天實在是我太過魯莽,給爹爹丟了臉。”詩纓帶著愧色誠懇道歉。

  李斯望著詩纓,更加篤定了她對丹霄的心意,於是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她道:“你為何這般擔心他的安危?你如實告訴爹,是不是你還對他有愛慕之情,一直未曾忘懷?”

  詩纓沒想到李斯會問得這麽直接,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她在李斯麵前從不曾撒過謊,隻能如實答道:“沒錯。爹,我的確是還牽掛著他。”

  李斯笑笑,歎息道:“你啊你,幹嘛還得繞彎子?隻要你一句話,爹一定想法子成全你們!”

  詩纓卻麵有憂慮,與李斯道:“不,我與他也算是自幼相識,可不知為何,他見我總是躲躲閃閃,心有掩藏,我從未看過他的真心,也不知他對我抱什麽樣的信念。爹,不管如何,我不想勉強他。”

  李斯不曾知道詩纓的往事,他還以為詩纓與丹霄是兩情相悅,後來互相失去蹤跡而已。現在聽詩纓這番黯然言語,才知也許是她一方單戀,為了安慰她,隻得道:“或許因他還太年輕,當初情竇未開罷了,你放心,既然你喜歡他,他又未曾婚娶,爹就一定會為你做主!”

  聽了李斯這番承諾,詩纓又是感動又是不安,她是一點兒都不希望得到勉強的結果。可是,丹霄還欠她一個回答,不是嗎?許多年前,那個大雪天,她被父親李肇領走的時候,他並未曾挽留她,她一直想要問問他,難道她在他心中一絲一毫的分量也沒有嗎?難道,他對她一點喜愛都沒有嗎?

  這未能問出口的疑慮使她煎熬不已,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一日又一日。時光流轉,轉眼六年,在歲月的鐫刻中,他變成了更好的男子,開拓疆土,慷慨激昂,身上帶著野獸一樣的氣息,不容任何人侵犯似的。他依然是幹淨的,他的幹淨是由表及裏的清潔,便是處在汙濁中,還是有明澈的眼睛。可就是那樣的眼睛,望著她時,帶著無比冷靜的光,仿佛在看陌生人。

  詩纓覺得非常難過,對她而言,這是一個儀式,一個有關淩遲的儀式,帶著破碎、絕望和滅亡的氣息,隻要他一句絕情的話,她很可能就此死亡。

  但他什麽都沒說,他轉身走了。

  忽然之間,詩纓覺得累,非常非常累。

  回到家中後,她睡了長長一覺,等她醒來之後,便將兩個孩子托付給李夫人,聲稱要出去走一走。

  “你要去哪裏?”李夫人憂心不已。

  “我隻是太悶了,要出去散散心。娘,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我就是想走走……回邯鄲去祭拜我爹。”詩纓提及逝去的李肇,眼圈兒不覺就紅了,難過道,“最近真是,太累太累了,想同他說說話。”

  李夫人心疼她,未多挽留,幫她收拾了幾件衣物,又派了車馬跟隨,囑咐她道:“出去走走也好,萬不要走太遠太久,祭拜完你爹後就早點兒回來。”

  “我知道。娘,您照顧好陌兒和漪兒。”

  李夫人應承道:“放心去吧。”

  詩纓便乘了車馬趕路,赴了邯鄲祭拜李肇。歸途之時,又經過藍田,天突然下了小雨,路也有些難走,她卻突然想停下來,去玉石山看一看。

  跟從的仆人勸說她道:“小姐,咱們還是快趕路吧,到前頭找客棧歇息才好。這麽大晚上的,又下著雨,您去山上做什麽?”

  詩纓卻堅持道:“我就下去看一眼。”

  仆人勸阻不了,便隻好由得她去了,還給了她一把雨傘。詩纓執意不要仆人跟從,自己撐傘,腳下踏著泥濘,謹慎地緩步走到了河邊。

  她還記得這兒,日日夜夜,從未忘懷過,夢裏她重回往事中,吹笛的少年前來救她,騎著白馬帶她奔走,她病臥床榻的時候,他還給她端水喂飯——這些都是虛情假意嗎?怎麽可能?她分明是感覺到的,他一定對她有過真心。可是,可是為什麽他的眼神總那麽冷漠淡泊?她從未在那眼眸中看過似火熱情,哪怕一滴一點也好呢,隻要他對她有所眷戀,她肯定能拋卻生命和自由跟隨他,毫無一句怨言的。

  越想心裏越覺難過,詩纓又朝前走了走,深呼吸著這裏的空氣,雨帶來清新的味道,不時有雨滴打在臉龐上,帶來絲絲涼意。

  詩纓無意地轉頭時,在暗淡迷蒙的夜雨中,她依稀能瞥見兩道黑影慢慢走來,待他們走近了她才發現,原來是一個人和一匹馬!那匹馬一身白,步伐傲慢,它與它的主人同樣鎮定地走在雨裏,帶著肅然淡泊的氣質……詩纓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拿著傘的手也一直在抖。

  她連那匹馬都識得,何況那個人!

  丹霄終於走近了她的身旁,與她麵對麵站著,如同多年前那樣,他流落天涯,抵達她的家中,站在門口討要一份工作的時候,雖然穿著樸素的衣衫,卻掩飾不住眉宇之間閃爍的驕傲與尊嚴。

  現在,經過歲月的曆練之後,他再無少年時的青澀之氣,也再沒有無可奈何的妥協和清貧,看上去這般自信與灑脫,帶著不容任何人小覷的凜冽。

  詩纓猛然醒過神來,轉身便要走,卻聽他道:“詩纓,站住!”

  “你,你認錯人了。”詩纓故意捏著嗓子,用了陌生的腔調跟他說話,也不敢回過頭去。

  丹霄譏誚一笑,問她道:“你以為天黑下著雨,我就識不出你?”

  詩纓一心想要躲他,拔腿就要逃走,卻不料被他衝上來鉗住手腕,他牢牢地抓著她,不容她有絲毫力量掙脫,她隻能叫著:“疼!你,你先放開我!”

  丹霄根本不聽她的話,一個勁兒地問道:“你現在何處?是住在李斯家中嗎?”

  “不關你的事。”

  “為何不關我的事?這些年你都在哪兒?一直在鹹陽嗎?”

  詩纓不回答他,衝著岸上頭的路麵喊著:“來人哪!來人哪!快來救救我!”

  “別叫了,沒用。”丹霄提醒她道,“你仔細看看,路上哪還有車轎?”

  詩纓愣了,仔細去看路上,果真不見了剛才的馬車,她驚疑地問:“怎麽可能?他們去哪兒了?你把他們收買了?”

  “這你別管。”丹霄拉著她的手道,“跟我走。”

  詩纓一路掙脫,抵死也不願跟從他,無奈卻始終不能脫離他的手,她甚至連傘都丟了,對他拳打腳踢也不奏效。就這樣,他一路拉著她,抵達一個山洞門口,帶著她走了進去,這兒溫和幹燥,比之淋雨自是好了許多。

  “你還記得這兒嗎?”丹霄問她。

  詩纓賭氣地坐了下去,也不理睬和回應他。這會兒丹霄還是沒放開她的手,與她並排挨著石頭坐著。

  他帶著微笑問她道:“怎麽不說話?我記得當初從虎口救下來的那個女子,她可不是個啞巴啊!”

  “放我走!”詩纓逞強道。

  “你還準備逃到哪兒去?”丹霄一點兒也不生氣,反倒是非常耐心問她道,“你為何不問問,我怎會知你就在此地?”

  “我幹嗎要問!”詩纓沒好氣道。

  丹霄卻自顧自道:“我恰巧猜到了,知道你一定在這兒,你信不信?”

  “鬼才信!”詩纓惱怒地白了他一眼。

  說也奇怪,雨偏偏這時候就停了。時節已經入夏,夜的蘆葦散發著濃鬱的熱情,偶有鷺鳥掠過水麵,滿湖星影淩亂散落,極為美好。

  詩纓靈機一動,忽然與他道:“我餓了。”

  丹霄愣了一下。

  詩纓便又對他說了一遍:“你沒聽到嗎?我說我餓了!”

  丹霄便道:“好吧,那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

  他鬆開了她的手,出了洞口去幫她尋找充饑的食物。不過出去短短一會兒工夫,回來的時候,卻不見山洞裏有她的蹤影。丹霄一時著急,折身去找到李斯家的仆從,見他們與車馬依舊隱藏在林中,就焦躁問道:“詩纓小姐呢?”

  “小姐她……她逃走了!”仆從無可奈何地回答道。

  丹霄不相信地問道:“怎麽可能?不是叫你們看好她的嗎?再說了,車馬都在這兒,她一個人怎麽逃走?快追!”

  “追不上啦!她騎的是您的馬!”

  丹霄怔了片刻,遂卻大笑起來:“哈哈哈,也難怪了,白烈竟還認得她,能聽她驅使!”

  “丹公子,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丹霄穩穩道:“還能怎麽辦?即刻啟程,回鹹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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