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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尋求融資

  報欄籌備組要求參建的三家公司近期開展一次學訪活動,揚長避短,優勢互補。第一站安排的是萊奧美廣告公司和天驕廣告公司先到《海江都市報》廣告部交流。

  三方的主要負責人和策劃、文案悉數坐在會議室裏。向天歌環顧會場,頓生傷感,因為少了鄭曙光,他的心裏湧動著“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懷戀。

  正式開始前,三位老總介紹了各自陣容,當說到萊奧美公司半路殺出一舉中標報欄工程時,靳克曉嘿嘿一笑:“我這個人,蟄伏可以無期,但是一鳴必須驚人。大家肯定聽過給長城貼瓷磚、給赤道鑲金邊的四大夢想,那其實也是我的夢想,做得到做不到是一回事兒,敢想不敢想是另一回事兒,我的體會是,有時候,幹廣告的,就憑著敢想也能成事。”

  向天歌覺得機會來了,你靳克曉進了報社還敢班門弄斧,不如借機刹一刹你的威風,他說:“這算不得什麽,不過是老掉牙的短信笑話,真正敢想敢幹的是咱老祖宗,你聽過古人之間怎麽吹牛嗎?登梯到碧空,對坐問天公。無馬常騎虎,觀海每釣龍。補衣針貫月,劈竹篾穿風。為截犀牛角,推平五老峰。怎麽樣,吹牛吹出文化才是真牛。”旁邊的人都知道他們的過節,但沒見過鬥氣鬥到這麽高層次的,暗想文人果然就是文人,一樣的意思到了文人的嘴裏馬上就變了味道,雖然聽不太懂,但是覺得順耳順嘴,就一起起哄要向天歌詳細講講,有靳克曉在身邊,向天歌當然樂得賣弄,就慢悠悠地說:“就像吹牛吹出文化才是真牛一樣,這人壞呀,壞到骨子裏才是真壞。愛算計人的人,最後說不定就把自己算計進去。”了解兩個公司背景的人都聽懂了向天歌在指桑罵槐,恨不得趕快知道下文,就催他快講,向天歌說:“有個人去串門,主家十分吝嗇,端上一鍋稀粥,還刁難客人說不吟首詩就不能喝,這個客人稍加思索,出口成章,詩是這麽寫的,半鑊清湯米一甌,未曾到口使人愁。試將箸插東西倒,才把匙挑左右流。捧出廚中風起浪,掇來簾下月沉鉤。佳人不用青銅鏡,眉目分明在裏頭。”

  靳克曉和其他人一樣,似是而非地聽著,不敢再接話茬。看著靳克曉輕鬆的、有福之人不用忙的表情,向天歌心裏一陣難受。人生裏的很多事情其實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好比買彩票,誰都覺得頭等獎的號碼就是自己買的那一注,等到開獎才知道原來離中獎號差著十萬八千裏呢。這時他忽然想起前不久看過電視台播過的一個企業家專訪,當記者舉著話筒伸向那位成功人士並提問“此時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麽時”,企業家突然把臉一偏說:“最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向天歌懂得這話背後的深意,他有時也常問自己,這樣絞盡腦汁、不擇手段地鑽營,這樣拋棄悠閑、遷就迎合地公關究竟是為了什麽?以他現在的資曆、級別和年齡,低調等待,等待擊鼓傳花花落自家的那一刻不是挺好嗎,以前他不理解那些腰纏萬貫的老板為什麽還在不停滾著生意的雪球,直到他進了廣告圈,才明白這就像是上了一輛刹車失靈的老爺車一樣,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背後推著,隻能進無法退。

  困惑歸困惑,但是向天歌已經習慣了這種慣性和被這種慣性支配的生活。天降大任,就是要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因為隻有忍常人難忍之事,才能享常人難享之福,可這福到底是什麽呢?還不到40歲,他就外界關係細密,家裏身家可觀,往後的四五十年還會有什麽突破呢?過早地將激情燃燒殆盡,過早地衝到人生之巔也許是一種悲哀,以後是不是隻剩下下坡路呢?向天歌不敢再往下想,他似乎有種預感,就是所謂成功人士的晚境都很淒涼,至少是精神上的淒涼,因為就算他還有往前衝的念頭卻失去了闖蕩的力量。

  向天歌在心裏說服了自己。艾小毛說得對呀,上麵握手,腳底下絆,這才是君子雅量,這才叫韜光養晦,向天歌呀向天歌,你的度量、涵養怎麽連個初出茅廬的小女子都比不上!他忽然想起但丁《神曲》裏的一句話:“這裏必須根絕一切猶豫,這裏任何怯懦都將無濟於事”。在廣告圈裏混,最重要的一種本事就是學會和自己不喜歡的人相處。其實,有一個對手並不是件壞事,至少能夠保證一個人的生活不寂寞,否則,就像在森林裏轉圈,很容易失去方向感和往前走的興趣。

  對於任何一個經濟實體來說,現金流就像生命一樣重要,資金鏈一斷,就會寸步難行。錢可以不賺,但是不能不轉,隻要錢轉起來,就等於拿到了生存的執照裝上了發展的引擎。

  向天歌盤點著自己這半年來的生活軌跡,他發現不斷重複的隻有兩件事:給自己人開會,陪外麵人吃飯,但即使這樣,廣告指標仍然爬升得十分緩慢,究其本源,除了《海江都市報》的市場認可度不高外,主要還是代理公司的實力製約了整體發展,當務之急是趕緊解決融資問題,哪怕先要來銀行的授信額度,也有助於早日突破資金瓶頸。但是融資之事談何容易,變更股東的申請被高慶國暫時擱置,《海江都市報》現在每邁一步,都會被體製不順的繩索絆住腿腳,所以這件事隻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先從外圍入手,掃清障礙,贏得支持,畫出時間表和路線圖,否則,如果一開始就大張旗鼓的話,在靜水深流、暗算不斷的複雜局麵下,多好的方案都有可能胎死腹中。

  向天歌看看表:“不早了,務虛的神仙會就開到這兒,大夥的想法我會一一細化,下麵開始務實。我看了近三個月的日報、晚報和海江網,發現最近的房地產廣告開始由房子本身的使用功能向周圍的配置功能轉化,原來更多地強調房子的樓距、采光,現在已經把在哪個重點學校片區,離哪家醫院近,走幾分鍾能夠到達地鐵站等元素作為放大的對象。我得到消息,海南區的海光裏、海霞裏兩大老居民區要全麵改造,規劃麵積比晚報重點包裝的河濱小區還要大,大約在80萬平米,房子主要由市城建總公司開發,估計廣告也已經被他們常年合作的幾個廣告公司瓜分了,咱們怎麽動手打入值得研究,我的意見是,策劃一次大的市民海選,什麽十大主力戶型,十大概念樓盤,十大婚房首選,先從這兩個地塊炒作,一直跟進到開盤。另外,我認識一個汽車品牌的企劃經理,據他說,他們的車,現在海江的代理做得不好,一直沒有打開局麵,可不可以和房地產項目捆在一起做,推崇一種有房有車的貴族生活,考慮把車和房來個捆綁銷售。這是當務之急,小沈明天先拿出一個初步策劃,分別交給葉主任和艾老師,後天下午,我們再研究。”

  和報社新來的那些嘰嘰喳喳的女孩一比,艾小毛感到自己老了許多,所以,現在她常常沒來由地問向天歌:“你將來老了的小毛還好不好看?”向天歌就說:“怎麽會不好看呢?美麗是有階段的,並不一定年輕的都美。但是美麗絕對是女人最大的資本,你別信那些內涵、氣質之類的話,那都是醜人用於自我安慰的。誰不喜歡好看的臉蛋呢?你沒聽過這麽幾句形容好身條、醜麵孔的女人的話嗎,叫做男人從後麵看想犯罪,從側麵看想撤退,從前麵看想自衛。”艾小毛“噗嗤”笑了出來:“誰的嘴這麽損,把人編排上了絕路。”向天歌說:“你要喜歡聽,這種話多了,現代人節奏快,與人相處的節奏更快,最初見的幾麵很重要,日久見人心的耐心早沒了,比如有的人看上去不像個好人,但是接觸長了,才發現原來是個大好人,可惜的是這種人在職場上已經失寵,因為沒有人會拿出那麽長時間去了解另一個人,那麽就要求一個人必須看上去就首先像個好人,這樣才有了進行下一個節目的資格。”

  向天歌從繩子仁那裏得到消息,吳企全出事了。查實的受賄、貪汙、挪用公款金額總計31萬元,目前檢察院已經立案,如果罪名成立,判下來差不多要十年以上刑期。向天歌有種骨鯁在喉的感覺,他知道肯定有比吳企全還貪婪的人卻能逍遙法外,甚至步步高升,而吳企全竟然栽在這麽點小錢上,得不償失呀,向天歌雖然被吳企全吃過、拿過、氣過,但是今天,一切都一筆勾銷。向天歌甚至想將來吳企全要是真判了刑,用刑期除以錢數的話,說不定其中還有他默許金寶玉貢獻的幾天呢!他想給馬自達打個電話,猶豫了半天,終於沒有將那個號碼撥出去。他覺得這種事情還是裝傻最明智。因為吳企全被捕對馬自達極為不利,雖說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但吳企全畢竟是他的內弟,等於給他的社會關係一欄黵了卷。

  吳企全被立案偵查,這段時間,馬自達肯定會低調從事,正好給向天歌騰出功夫專攻工商銀行海江市分行副行長唐光。謝廣仁曾經給唐光的親戚辦過工作,唐行長設宴答謝的時候,向天歌作為陪客和嶽父一起去的。當時,唐行長指著謝廣仁對向天歌說:“小向呀,以後遇到資金周轉不靈的難題盡管和唐伯伯說,有謝局長給你保駕,沒有翻不過的火焰山!”

  唐光年近六十,由於保養得好,看上去頂多像五十出頭的人。銀行的環境也養人,中央空調,四季如春。向天歌坐在唐光的辦公室裏滿眼羨慕。那是一間大約150平方米的辦公室,被一道屏風隔成兩半,布置得很簡約,一張大班台,一組沙發,一排書櫃,屏風後是一張床和一個衣櫃。向天歌想起“出國看教堂,回國看銀行”的話,果真名不虛傳,個個叫苦日子難過還有這樣的氣派,一旦好過了還不得穿金戴銀?

  唐光的兒子去年考上了美國緬因州的一所不太知名的大學,拿到了半額獎學金,向天歌想按當初攻下馬自達的辦法照方抓藥,他很清楚這個年齡、這個層次的人如果沒有“二奶”就沒有太大數目的花銷。因為他們自己的吃喝、住房、坐車、應酬、出差乃至出國都有公款支撐,唯一的花銷就是孩子。從孩子身上也最容易打開缺口,向天歌記得媽媽總愛說這句話,“這世上永遠是財和兒女最動人心”,那是絕大多數人的情感軟肋,在這上麵加大投資力度,即便對方開始時不太情願,也不好翻臉,更何況還有他嶽父的一層麵子呢?

  向天歌的想法很簡單,就是通過唐光拿到一千萬元貸款,這樣,廣告公司的打款缺口盡可填平補齊,甚至還有餘力挪作它用以錢生錢,如果真能做到這樣的一出一進,他的日子就可以遊刃有餘。

  唐光遲疑了一下,說:“小向,你們海天傳媒有限公司的注冊資金隻有300萬,怎麽可以貸1000萬元的款呢?這是沒有商量餘地的,找到誰也不可能。更何況這個公司的主營業務是廣告業,承擔風險能力很弱,我看,你隻有另辟蹊徑。”

  向天歌說:“是呀,唐伯伯,我來就是請教您去哪辟這個蹊徑,貸款方麵的知識我是一竅不通。”

  唐光說:“辦法也不是沒有,但要費些周折。按說這個主意是不該給你出的,弄不好連累一幫人,都是拉家帶口的不合適。”

  向天歌趕緊說:“唐伯伯,您但說無妨,咱們是違法的事合法地做,凡是周折的地方都用錢給它熨平。”

  唐光搖搖頭:“你這個孩子,違法就是違法,違規就是違規,哪裏可能違法的事合法地做?要是真能那樣,天底下還會有違法之人嗎?”

  向天歌說:“唐伯伯,我不是那個意思,讓您去犯法,侄子哪有那麽大的膽子?我是說能不能按照規定套用一下,找個替身走個過場,不就等於穿上一件合法的外套?”

  唐光未置可否:“這個事你可不能急,要容我些時間。”

  向天歌還是第一次到浩雅小區來。從外牆顏色看,房子交付使用的時間不長,處處透著新意,每幢樓6層高,帶電梯,每一層都是躍層設計,小區的甬道邊停著幾輛市政府牌照的車,其它牌照的車也都是高檔公務車。向天歌想,領導還是有眼光的,至少從他們給自己選擇房子的角度看,總能追趕上最時尚的潮流。向天歌按了幾遍大門上的對講器,唐光家都沒有人應答,大元旦的,他會去哪呢?向天歌等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冷,就坐回到車裏,半搖坐椅,透過風擋玻璃看著冷寂的夜空。兩排樓之間長著四棵鑽天的楊樹,已經沒有葉子的樹枝間架著兩顆星星,一閃一閃看著向天歌,向天歌不知道那是誰的眼睛,但是他始終堅信世界上永遠有一種注視能夠穿越時空關注著每一個人的善與惡、欲與罪,向天歌看看表,已經等了快一個小時,他想給艾小毛打個電話,又怕長時間占著線,萬一有要緊事別人打不進來,隻好發了兩條短信出去,一條是“等著別人想著你”,一條是“回味著我們的細節,有些蠢蠢欲動”。這時,小區的人開始多起來,都是手提肩扛大包小包的送禮人,向天歌理解他們,也同情他們,看著他們興高采烈的樣子,向天歌覺得他們沒有理由不高興,因為能和住在這裏的業主走動的,即便什麽都還沒有做,也算是沾染了些背景,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不是來求助的就是來答謝的,不管哪一種,他們真正來看望的其實是權力。艾小毛不知在幹什麽,一直沒有短信回複,向天歌實在無聊,就打開手機上的遊戲,玩起了他最喜歡的貪食蛇,第一次居然就打出了700分,向天歌對這個遊戲情有獨鍾,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貪食的蛇不管吃得多飽,最終總要咬住自己的尾巴或者撞牆而死。

  正等得無聊,手機響了。向天歌以為是艾小毛,翻開手機蓋一看,是家裏的號碼,就懨懨地接起來:“長話短說呀,我這正等人呢。”謝真真說:“沒什麽要緊事,就想問你什麽時候回來,剛看完一集電視劇,挺感人的,想起了咱們談戀愛的日子,行了,你忙吧。”手機裏傳出“嘟嘟”的忙音,向天歌愣在那裏,不明白謝真真沒頭沒腦的這一段話是什麽意思。

  向天歌幹脆放倒座椅躺下來,懶得去想和謝真真之間的是是非非。他活得窩囊的念頭一直揮之不去,有車有房有知己,卻不能讓生養自己的父母享受一下兒子創業之後的回報,卻無法給情人一個看得見希望的答複,隻能日複一日地暗地偷香。他的小家和父母的大家之間,不到兩百公裏路程,卻像在地球的另一端,對公婆的不冷不熱,是向天歌對謝真真心生怨恨的起點,但是這會兒,他的心裏又隱隱升起了一種負疚感,謝真真再胡打亂纏,畢竟專一地跟了他這麽多年,而且在他的事業初期,嶽父一家給了他從渠道到財力的所有支持。他苦笑了一聲,男人多好哄啊,幾句溫情的話,就把原來的好處都想起來了。

  向天歌等得有些累,心想,這當領導的也不容易,沒完沒了的應酬,走不完的心思,這時,他想起吳企全的一段話:書上說性交一次等於跑800米消耗的能量,但是男人都願意受前麵的這種累,甚至主動要求再給他一次跑800米的機會,可你要是真把他拉到操場上,就是坐車轉一圈,他都沒那個耐心。向天歌覺得話雖粗糙,但是這個理,雖然都是累,這裏的差別是很大的,做領導的,舉手投足都有人前呼後擁,隨便一句話就能決定許多人的命運,看誰不順眼盡可以大呼小叫一通,那種居高臨下和把握千秋的滿足是沒有體驗過的人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的,而且這種滿足完全可以把辛苦轉化成享受,屬於典型的累並快樂著。

  剛想到吳企全,向天歌的手機又響了。他一看號碼,是馬自達的宅電,趕緊接起來:“天歌,昨天你來祝賀新年時,人多嘴雜,沒得說話。告訴你個事,企全出了點問題,經濟上的。”向天歌故作吃驚地問:“怎麽會呢?吳主任多爽快的一個人呀!”馬自達大概沒留意向天歌明顯帶些誇張的語氣,自顧自地說:“企全是貪了點,我早就說過他注意尺度,現在木已成舟,唯一能做的就是爭取從輕發落。改天咱們坐一塊兒再細說吧,我說這些是想先告訴你,你們成天迎來送往的,千萬注意保護好自己。”

  掛了電話,向天歌一聲歎息,不義之財燙手呀,拿不好,說不定就是一手的血泡。可是話說回來,大千世界,萬千誘惑,又能有幾個人把握得住自己呢?他看過一篇報道,現在貪官的心態是“犧牲我一個,幸福全家人”,特別是行將退休的貪官,寧肯用幾年刑期換回一家人幾代的花銷,誰敢保證他苦等的唐行長會不會哪一天也被檢察院帶走呢?

  向天歌心底湧過一股暖流,這暖流來自剛才馬自達的一番話。內弟出了事,按說是不願意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可是馬自達不但提前告知,還加上了善意的提醒。“你們成天迎來送往的,千萬注意保護好自己”,向天歌咂摸著這句話,往深處一想,不對呀,這裏的意思似乎不光是提醒向天歌注意今後的尺度,分明暗含著一股攻守同盟的味道。

  一直等到九點半,唐光才搖搖晃晃地回來了。向天歌估計他是被別人送到小區門口的,趕緊下車迎過去。唐光滿嘴酒氣,看見向天歌站在眼前,感到十分意外,他僵硬地問:“小向,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兒?”向天歌一邊讓唐光靠在自己身上,一邊從打開的車門裏拎出大大小小的幾個包:“唐叔叔,新年了,嬸嬸和弟弟不在家,爸爸怕您春節出去度假,讓我來給您問個新年好。我打您手機沒開,就在車裏坐了三個鍾頭。”唐光不再說什麽,任憑向天歌架著他進了樓門。摟著唐光,費力地靠在電梯間裏,向天歌有些後悔等到現在,看著唐光的樣子,即便這會兒承諾了什麽,也不過全是酒話,過去了就不算數的。

  進了門,繞過玄關,向天歌有些眼花繚亂,敞亮的客廳有種一眼望不到頭的感覺,心想“回國看銀行”的話不但一點不假,而且不光是看辦公大樓,行長們的家裏更是值得一看。這些行長真敢住,三百多平米的大躍層,就住著兩口人,改成室內球場都綽綽有餘,再看那裝修和擺設,鍍金淌銀,玉石紅木,噴泉魚缸,哪一件東西都不是工薪階層能夠輕易下決心買回家的。

  向天歌深感人間不公。有人掙點錢,要披星戴月,絞盡腦汁,而有人掙錢,卻是談笑之間就把一切圈定,甚至還會有人追在後麵爭著送錢。他聞著唐光大口大口呼出的酒氣,胃裏一陣翻騰,他把唐光放到床上,脫了鞋,然後想去衛生間浸一條熱毛巾,因為不熟悉地形,他摸索半天才找到電燈開關,裏麵一下子亮了起來,換氣扇也跟著嗡嗡啟動了,向天歌環顧著衛生間,黑色的地爬壁牆磚,奶白色的浴房,一深一淺,明暗有致,浴房很大,兩麵房壁上布滿了尺寸不一的按摩噴頭,在浴房的儲物格上,向天歌看到了兩樣極私密的東西:一小盒藍色的偉哥和一隻女用振蕩器,他搖搖頭,心說,老夫聊發少年狂,快六十歲的人,真有情調,在這裏也不閑著。他關好燈,用毛巾敷在唐光的額頭上,泡了杯袋茶讓他漱了口,然後將禮品放到茶幾上,一句話也沒說,帶上門走了出去。

  向天歌看看表已近十點,趕緊給艾小毛打電話:“怎麽也不回個短信?剛完事,我這就過去,都快餓成狼了。”艾小毛說:“給你做飯呢,聽不見,那我熱菜了,你開車小心。”向天歌心裏一陣溫暖,想著有一扇窗口隨時為自己亮著燈,灶台上一直飄著煲湯的熱氣,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家的定義。他想起艾小毛關於老了的感慨,心說女人就是敏感,而男人有時候恰恰願意利用這種敏感。沈唱和艾小毛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沈唱潑辣得有些簡單,艾小毛恰恰相反,是簡單中透著潑辣,看似僅僅是次序的顛倒,但是內涵卻有天壤之別。沈唱能夠讓所有見過他的男人感到愉快,而艾小毛隻會令他所愛的男人覺得踏實。

  向天歌從心底還是喜歡艾小毛這種類型,但是,前衛的沈唱無論從視覺、聽覺還是偶爾的觸覺上都給他帶來一種無法抵擋的衝擊。他想起聽到過的一句話,說男人從骨子裏是需要兩個太太的,一個用來愛,一個用來釘扣子,他把這句話改成男人需要兩個情人,一個用來征服,一個用來追求。但是他不知道,他這些細碎的心理活動,都沒能逃過艾小毛的眼睛。

  艾小毛用從霧雲山帶回來的山菇煨了一鍋雞翅根,這是向天歌最愛吃的菜。由於應酬多,兩個人很久沒有在家裏吃飯。艾小毛喜歡這樣的情調,關上門,天地就是自己的,不用擔心碰上什麽熟人,一邊吃一邊逗逗鬧鬧,一會兒也許就滾到了床上。向天歌仰在客廳的沙發上,聽著廚房裏傳出的瓷器碰撞的聲音,再次感覺被一種家的熱浪緊緊包圍著。“天歌,我打一瓶紅酒吧,喝完了衝個澡,解解乏。”“那要你陪我一起洗。”“美得你。”

  夜晚的情調是從餐桌上開始醞釀的,艾小毛很看重這個前戲,那是在給興奮的神經加溫。向天歌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洗,而在纏綿之間,就有些蠢蠢欲動,溜進廚房,從後麵環住艾小毛的腰,撩起圍裙,兩手一直探尋下去。艾小毛扳了下身子:“等一會兒,菜還沒熟呢。”“菜沒熟,你已經熟了。”

  這時,向天歌的手機響了,他隻好悻悻而退:“有事嗎?你說海南區的項目有了眉目?噢,遠房表舅,怎麽個遠法,什麽,你媽媽表姐的孩子,真是夠繞的,在海南區建委,那是能說上話的,不用那麽大胃口,平麵的、廣播電視的、路牌燈箱還有樓書、信簽什麽都行。隻要沾上邊,就不愁下一步。到時候,廣告部給你慶功。”

  “誰呀?”艾小毛端著兩個碟子出來,問。“沈唱,她說她有一個遠房表舅在海南區建委,說不定這個項目能幫上忙。”“天歌,你是不是覺得沈唱很有味道?”艾小毛問得似乎漫不經心。向天歌故作不快:“怎麽,打個電話就不樂意了?告訴你,男女之情,凡是長久的,必須文火慢煎,慢慢地熬出味道,熬出雙方的膠著,小毛,這種味道,隻有你才能給我,這就是雞翅根的味道。”艾小毛沒再說話,她不想破壞了好不容易烘托起來的氣氛,就擺好兩隻高腳杯,正準備倒酒,向天歌的手機又響了,他一看號碼,將食指壓在嘴唇上做了個手勢:“小沈,想讓你老媽親自出馬,真是的,咱們這點小事都驚動老人家了,該公關的要舍得花錢,報社有這筆預算,沒聽相聲裏說嗎,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舍不得媳婦逮不著流氓,行,初八上班再說。”

  “砰”地一聲,艾小毛將酒瓶墩到桌上:“你說你T情也不分個場合,要是那麽多的話說不完,何必耽誤你的時間到這來呢!”正在興頭上的向天歌有些不高興:“看你,怎麽把話說得這麽難聽?”艾小毛說:“是呀,我打斷了你好聽的話,剩下的可不都是難聽的?”向天歌說:“小毛,你這是吃的哪家子醋?沈唱又礙著你什麽了?”艾小毛用手擰著酒瓶的瓶蓋,說:“我吃什麽醋,我喝酒。我有什麽資格吃你的醋、吃她的醋,我又不是你老婆!”向天歌強製自己收斂情緒:“小毛,你現在怎麽變得這麽難纏了呢?”艾小毛說:“不是我變了,而是你的心裏根本就不存在我也有喜怒哀樂的概念,在咱們的關係模式中,一直是以你為圓心運轉的,我必須招之能來、揮之能去,而且不帶一項附加條件,不然就是不懂事。可是,這隻不過是你的角度你的邏輯,你忘記了我也有我的角度我的邏輯,所以,我一提出來,你就受不了。”向天歌陰著臉:“我說你這是無理狡三分,你看不出我有多為難嗎?這些天來,我是心在你身上、夢在你身上、性在你身上,我那個家不就是個擺設嗎?”艾小毛幽怨地說:“有時候我倒情願有那麽個擺設,可是我沒有,連個擺設的模型都沒有!”向天歌看看表,嗓門不知不覺高了上去:“非得讓我不痛快你才高興呀?你說我心裏有事,就算我忍著不接沈唱的電話,可你說那麽大個項目,也許就把‘海都’的地產行業一針救活了,我能安得下心不想嗎,總這麽分神,這頓晚餐還有得了那種情調嗎?”艾小毛脖子一梗:“天歌,我今天才發現,你原來這麽自私!你真的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你走吧,以後也別來了,你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你的廣告才是最重要的,都是不能影響的,看來,你得換個女人了,我沒有你要求的那種涵養。”說完,艾小毛“嗚嗚”地哭了,而且越哭越厲害,向天歌不知所措地坐在椅子上,心軟下來,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艾小毛撥開他的手,把臉藏進臂彎裏,向天歌看見艾小毛真動氣了,一頓好端端的晚飯,給攪得鍋冰碗冷,就說:“好啦,我道歉還不行嗎,都是我的錯還不行嗎?”艾小毛擦擦臉說:“除了貧,你還會什麽?”向天歌趁熱打鐵,趕緊和艾小毛坐到一把椅子上:“還會逗得你破涕為笑,逗得你心癢難捱。”艾小毛紮在向天歌懷裏,眼淚撲簌簌接著往下滾,臉上滿是委屈:“天歌,你說我這是怎麽了,總覺得心裏特別的苦,像個炮仗,一點就著,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向天歌說:“傻丫頭,你的青春期還沒過完呢,哪裏就跑出來個更年期?”艾小毛握住向天歌蠢蠢欲動的手:“也許是相處一久,依戀的成分就多了,以前遠遠地看著你,看了那麽多年,也沒覺得委屈,可是自從你要了我,好像一切都變了,我實在是太在乎你,如果你哪一天離開我,理論上說我還是什麽都有,但現實中我可能連回家的路都無法找到。”向天歌舉起雙手,說:“好好,你看,我這就給你當向導,不但把你領回家,還要負責把你領上床,領到快樂的頂峰。我現在就把手機關了,什麽項目也別想找到我,咱們過一個真正沒人打攪的周末。”“哼,情緒都讓你給弄跑了,算了,找不回來了。”向天歌說:“嘿,看我的,怎麽弄跑的再怎麽給你弄回來。”艾小毛抵住向天歌不安分的手:“就不,你得好好賠我剛才那段情緒,先說會兒話吧,海南區的項目要是能沾上一點也是很可觀的。”向天歌正經起來:“我看,不管有沒有希望,都先做出一套廣告策劃來,最好能拚出一組假版,能碰上運氣最好,碰不上,就當是策劃部練兵。”艾小毛說:“告訴你,我現在也開始碰運氣了,每期買十注體育彩票。”向天歌說:“嗨,那不是守株待兔嘛,現在都說創富人物,哪有票富人物的,不過也別說,萬一你中了500萬,我就一心一意給你打工,不過,到那時,你肯定會對我守口如瓶。”艾小毛說:“也就你那麽小心眼,我的十注號碼都是一樣的,永遠不變,那就是你的生日,加上特別號2.”向天歌的心一動:“特別號2是什麽意思?”“你和我呀,茫茫人海,一個人遇到另一個人,演繹出一段情、兩顆心,多浪漫,隻是到現在隻中過三次末等獎,兩次我還忘了兌獎。”

  向天歌一邊聽一邊在心裏許了個願,將來不管怎樣,一定要對眼前的這個女人好,雖然人們現在口口聲聲標榜的永遠有時候隻等於一兩天,但這種瞬間的感覺彌足珍貴,至少,艾小毛給了他一種習以為常但又時時期待的溫暖。

  春節長假剛過,向天歌接到唐光的電話:“小向,我們的企劃班子今晚聚餐,你也帶幾個人過來湊湊熱鬧。”向天歌心裏叫好,就帶上葉子凡和艾小毛趕了過去。一看在座的人,都是唐光的左膀右臂,心想這正是各個攻破的機會,就抄起酒杯,以遲到的名義,先幹下去一大杯,贏得一片叫好聲。唐光已經喝過幾圈,臉上白裏透紅,他和向天歌又單獨幹了一大杯。兩杯加在一起,大概四兩多白酒,向天歌早中餐都沒怎麽吃,肚子裏空,又喝得急,酒勁很快就湧上來,他有些站立不穩,話頭漸密,但是語速明顯慢下來,邏輯也亂了,左鄰右舍的手都被他拉了一遍,接著,就像數來寶一樣挨個誇著在座的每一個人,先是唐光,後麵是企劃部主任、主任助理、文案設計,誇一段,喝一杯,約摸又喝了半斤多,三瓶白酒已經見底,唐光又要了兩瓶XO,向天歌笑眯眯地看著酒瓶說:“唐行好眼力,這酒好,紅撲撲的,多喜相,來,唐行,小向先敬您一杯。”

  艾小毛知道向天歌今晚必醉無疑,但當著那麽多人,她不好意思太近地去扶他,隻好搶過向天歌的酒杯,說:“唐行,我看向總不行了,您點個頭,我代勞吧。”還沒等唐光說話,向天歌磕磕絆絆地說:“小毛,這是哪的話,沒事,躲酒可不是我向天歌的風格,再說,敬唐行,那是我的心意,來來,我和子凡一起接著敬金融係統一杯。”

  唐光端起酒杯,剛要說話,卻咕咚一下又坐了回去,頭歪在椅背上,他也不行了,幾個人隻好架著他往外走,出單間門的時候,他用雙手抓住門框,回過頭來說:“小向,你可記住了欠我一頓酒,今天的不算。”向天歌被酒灌得早已魂出七竅,他趴在桌上,嘴裏呼呼吹著泡,唐光的話一個字也沒聽見。

  費了半天勁,葉子凡和艾小毛才把向天歌弄回報社。側躺在床上,向天歌緊一聲慢一聲地呻吟著,突然,一股抵擋不住的力量將他從床上拔起來,胸腔裏鼓蕩著酸辣、潮濕的暖流,直接衝開喉嚨的閘門,他像一條被扔在岸邊的魚一樣,仰著頭,閉著眼,脖頸因為本能的反應向上強直著,隨後是“哇”的一聲,噴薄而出一堆粘乎乎散著酸臭味的飯食。艾小毛沒有辦法,隻好將擺在床邊的臉盆端到衛生間,用水衝淨後,燙了燙,又拿過來一大卷麵巾紙,把噴濺在地板上的髒東西一一擦幹淨,這時,向天歌稍微清醒了些,睜開眼,看著忙前忙後的艾小毛,僵硬地笑了一下,說:“小毛,真難為你,這麽醜陋的事情都讓你做了。”艾小毛輕輕拍著向天歌的後背,說:“這又不是第一次,我不明白這酒到底有什麽好處,非得喝到動不了才算過癮?”向天歌說:“哪裏有什麽好處?你問問子凡,誰難受,自己的胃口最清楚,你不是都看見了嗎,不喝酒,將來誰給咱錢哪?那些人,從行長到職員,都是每天要在酒裏泡著的人。不過非要說好處呢,也不是沒有,至少能找出兩條吧,一是拖延了吃飯的時間,換來了說話的時間,要不兩菜一湯,就是一個個米粒數也吃不了三四個鍾頭啊,二是很多清醒時說不出口的話都能順當地表達出來。”向天歌舒服些了,趁葉子凡去衛生間的當口,摟過艾小毛,搖晃著找她的嘴唇,艾小毛歪了一下頭,說:“行了,剛舒服一點,又不老實了,醉哄哄的,誰稀罕你,一點情調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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