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如藍

第一節

　　有關神秘美女師柔荑將被安排到沉木教育界上班的消息，在人事部門的文件正式下達之前，早在社會上不脛而走了。

　　因此當師柔荑真正蒞臨一中報到的這天，不等她乘坐的小車在校門外停穩，八麵靈瓏的校警立即顛兒顛兒迎了上去。車門開處，一隻穿棕色皮鞋的巧腳先伸出來，又一隻巧腳伸出來，連接兩條纖美長腿，而後師柔荑人整個兒綽約多姿地亮相了，意向性地朝校警頷了頷首，火紅色的風衣擰身一撚，秀發湧起了黃黑柔嫩的波痕，邁著款款貓步，翩翩然走進校園，走入高大氣派的教學樓，走向了校長辦公室。

　　正是課餘休息時間，校園處處閃爍著驚豔無比的目光。

　　不一會兒，師柔荑被劉校長領進了掛有“省示範驗收辦”牌子的房間。而在師柔荑就位上崗的第二天，沉木一中組織全校教職工，召開了“省示範”驗收誓師大會，分管教育的霍常委和縣教育局郤局長親臨出席。

　　還在讀大學中文係的時候，霍常委、郤局長、劉校長和孫映雪四人，雖然分屬三屆學子，可由於鄉裏鄉親，由於對文學共同的愛好，聽講座，改稿件，印期刊，辦沙龍，結下了非同尋常的友誼，被譽為校園“文學四友”。畢業之後幾經沉浮，目前盡管隻有孫映雪獨自堅守著曾有的雅興，其他三位都調整了人生坐標，可“四友”情誼綠樹常青，彼此關照，相互幫扶，在社會上流下了不少美談。據說假如沉木一中此次“省示範”驗收榮獲通過，霍常委、郤局長和劉校長三人肯定將被提拔使用。

　　而高級別的誓師大會的召開，標誌著這所百年老校在發展之路上邁入了新的裏程。

　　學校大喇叭在會後傳出了師柔荑嬌嫩甜美的聲音，標準不過的普通話，通知全校教職工，務必盡快將出版的專著或省級以上報刊發表的學術論文、獲得的各種榮譽及通過鑒定的課題拿到“驗收辦”登記存檔。

　　“驗收辦”成立兩個星期了，可許多工作的協調處理不盡人意，比如師柔荑剛才通知的這件事，盡管雷主任已經以大幅張紅紙貼過“緊急通知”，也通過喇叭喊過幾次話，可教師們總拖拖拉拉無法緊湊，今天來一人明天來兩人，不是丟三便是落四。知識分子密集的地方，難免有怪人或牛人的。工作上的事你領導可以吆五喝六督察要求，可我出版過什麽著作，發表過多少論文，得到過何等榮譽，鑒定過哪級課題，都完全是我個人的事，是我憑能耐搞定的，登記不登記權利在我，登記顯示我在乎，不登記說明我清高，你難道能像寫教案批作業那般硬性要求不成？尤其“省示範”驗收這類事，盡管對學校非常重要，但就個人而言，跟漲工資晉職稱等並無牽扯，我想登記就登記不想登記就不登記，你究竟奈我若何……然而，自從師柔荑進駐了“驗收辦”，自從那嬌嫩甜美的聲音在喇叭裏播報以後，情形就悄然有了變化。

　　首先是一些年輕的男教師，一下子變得分外配合了，開始趕陣兒往“驗收辦”跑，有著作、論文和榮譽的爭相登記，沒有著作、論文和榮譽的就谘詢相關政策。去了的也不久停留，說著話辦著事，眼睛掃描儀那般，盡往師柔荑臉上和身上瞄。師柔荑呢，不愧萬馬叢中殺出鐵娘子，若無其事地幹該幹的事，根本不拿正眼迎視這五顏六色的目光。年輕的男教師們瞄上幾眼，知趣地回到各自的領地，關起門來品頭品足，言辭之激奮，氣氛之熱烈，情感之投入，任何教研活動都無法比擬。

　　如果說年輕男教師的動機更多是出於愛美或好色，那麽年輕女教師積極響應“驗收辦”的工作，其心態就相當複雜微妙了。比如英語教師苗娟秀，一中校園首屈一指的美女教師，無數人眼中亮麗不過的風景，麵對師柔荑的到來仍方寸大亂，兩天之內竟三顧“驗收辦”，每次的借口、衣著和發型又絕不雷同。第一次是拿著市園丁獎等榮譽證書去的。她是學校唯一得過三個市園丁獎的教師。她披肩長發，咖啡色毛裙，黑色短筒靴。可這一次她忘了拿論文。她笑吟吟向雷主任道過歉，第二天早晨馬上亡羊補牢了——那瀑布般的長發，已在腦後呈波浪狀束紮起，服飾也換成了黑色套裝，上麵鬆鬆跨跨掛一件紅色馬夾，青春、時髦又性感。然而遺憾的是，這一次她又不知道論文原件和複印件要同時交。苗娟秀有點惱火似的，嬌聲歎息輕跺雙腳，不知是恨自己馬虎大意還是怨已人到中年的雷主任沒及早提醒。雷主任忙得昏頭轉向，根本沒在意苗娟秀的舉動，倒是歪在轉椅裏閑翻模特畫報的師柔荑，抬起美麗的丹鳳眼，嫩嫩地掃了她一下。苗娟秀哪敢接招，趕緊回斂了目光，拿著雜誌去複印論文了。苗娟秀第三次來“驗收辦”是當天下午，腦後的大波浪分流成了無數油油小浪花，早晨的套裝馬夾也改為亞麻色休閑服，更襯得體態的婀娜韻致。她踩著脆脆的腳步來，放下論文複印件和原件，什麽話也不說，又踩著脆脆的腳步走了。

　　西北的仲春時節乍暖還寒，苗娟秀衣服換來換去的，不提防著涼感冒了，又打噴嚏又流鼻涕，嗓子嘶啞得說不出話，他是多講究風度的女人啊，遭遇這樣的尷尬，隻能告假去將息了。

　　然而苗娟秀的精神實在是可嘉的，像她這樣挑戰性地單獨出入於師柔荑坐鎮的“驗收辦”的女教師，在一中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大多數女同胞缺少她的自信，她們像那些年輕男教師一樣，成群結隊地去，一邊辦事說話，一邊偷偷看幾眼矜持端莊豔麗奪目的師柔荑，然後爭先恐後跑出來。三個女人一台戲，何況是一群女人，一群靠嘴巴創業謀生的女人：

　　“看那發型，沉木哪家美發館做得來！”

　　“關鍵是臉蛋，比青年劉曉慶都漂亮！”

　　“對。膚色又那麽嫩，水靈靈的，洗什麽麵乳啊！”

　　“人家是洗出來的？那是天然，真正的綠色環保！”

　　“再看那腰身，坐椅子都弱柳扶風……怪不得能攀上大領導！”說這話的人，把最後的聲音壓得很低。

　　……

　　無論男教師之前的品頭品足，還是女教師隨後的讚歎推測，影響總是很直接，極容易讓吃粉筆灰的年輕人改變生活態度，比如英語教師呂梁山，據說就是在鑒賞了師柔荑的風采後，毅然決然蹬掉了又一個相處了三個月的女朋友。

　　青年男女如此興師動眾，中老年同誌焉能無動於衷？唐代大文豪杜牧曾在其名篇《阿房宮賦》中說，“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翻成現代白話即為，“一個人心裏的想法，就是千萬個人心裏的想法。”俗語更有“受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師柔荑是多麽特殊的美女啊，是連劉校長、教育局長、縣長甚至縣委書記都不敢怠慢的人物，在社會上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女子！因此接下來幾天，中老年教師不論性別，也不論懷著怎樣的心態，根本用不著喇叭催促，步調一致去“驗收辦”辦手續，當然也順手牽羊飽了眼福。

　　如此這般，“驗收辦”頗感棘手的難題迎刃而解了。

　　其實，師柔荑帶給沉木一中的變化何止這些？多年之後，已經退休了老教師回憶起來仍感慨萬端：“自從那個柳腰白臉的女子進了校門，裝載著各種物資設備的車輛便絡繹不絕地駛入一中了，隻幾十天功夫，讓辦公硬件煥然一新，達到了師生苦苦奮鬥十幾年都未能實現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