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嗒嗒娛樂城的大廳內一片燈火輝煌。卿卿我我的甜歌透過包間的門縫幽幽傳出,撩得人心頭癢癢的。
許大成靠著大理石的牆麵,目光遊離地望著天花板,完全無視進進出出的紅男綠女。
他在想一個問題,一個困擾著他許多年的問題。
作為嗒嗒娛樂城保安部的經理,許大成自從上任那天起就沒有見過這裏的老板。他甚至不知道這座娛樂城的老板是男是女,奇怪的是不但他不知道,就連副總經理田旺治也不知道自己的頂頭上司是何許人也。
整個娛樂城算上小姐總共有八百多人,沒有一個人知道老板的底細。所有人都被這個神秘的人物操控著,按照他的旨意行事,卻不知道下發指令的到底是人?是鬼?
木偶?
許大成忽然想到了這個詞來形容這種感覺。是的,所有的人,包括他許大成在內都是那個神秘老板的木偶。空氣中一根根無形的細線穿透了每一個人的關節,隨著那隻神秘手指的擺動,他們做出相應的動作。如果有一天那些斷了,那麽他們也就徹底癱瘓了。
很可笑,是不是?
其實一點也不可笑,因為誰也不願意做別人的木偶,可不做木偶又能怎樣呢?難道要重新找份工作嗎?在競爭日益激烈的今天,找一份月薪豐厚的工作遠比做一具木偶更難,所以說還是安心地做老板手中的木偶吧。
可即使是這樣,許大成還是感到了不安。因為他有一種預感,那些牽引著他們的細線正在慢慢緊繃,說不定在什麽時候就會突然斷裂!
真到那時,他許大成又該何去何從呢?
因為盜竊罪剛剛刑滿釋放的他一旦失去眼前的一切,他又如何麵對呢?六年的大獄,讓他變得小心翼翼,他已經沒有膽量卷入任何的漩渦當中了。當然,如果真有那天的話,他也就隻能認命。不過就算明天就變成窮光蛋,他也不會太過遺憾。因為上個月一直和他相依為命的老母親去世了,盡管悲痛,但他更多的卻是欣慰。他終於能盡人子之孝,為母親送終,眼下唯一的牽掛恐怕就是完成母親的遺願了。
原來許大成在入獄的六年中,他的母親一直由一位神秘人按月寄錢撫養。而對方似乎有意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每次匯款單上的匯款人都寫的是許大成的名字,唯一的線索就是這些厚厚的匯款單都是來自北京。許大成的母親在臨終時叮囑他一定要找到這個人,好好報答人家。
許大成當即跪地立誓,絕對要報答對方的大恩。但他心裏也明白這人與人之間的恩惠,就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若滴水穿石,那麽他許大成就要用命來報答了……
這是一間陰森的石室,一個粗糙的黑影站在一盞昏暗的吊燈下。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是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原本就有些醜陋的麵孔,此刻更顯猙獰。然而,縱使如此,他仍然很畏懼那個人,那個將他變成一具行屍走肉的人。
或許是站立時間太長的緣故,黑影有些搖晃,但卻並不敢將腳移動半步。
他在等待,至於等待什麽,他也不知道。
“事情進行的怎麽樣了?”一個模糊的聲音在石室某個陰暗的角落裏響起。
“咳。”他清了清嗓子,勉強發出人的聲音:“一切都在穩步進行當中,她已經成功進入了那間公寓,好像已經得到了那個人的信任。”
“信任?哼!”黑暗中一雙猩紅色的眼睛豁然睜開。“不要想得太天真,他從不輕易信任任何人,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內。”
“那我們的計劃失敗了?”黑影低下頭,不敢與那雙眼睛對視。
“不,雖然沒有完全成功,但至少也沒有完全失敗。勝負各半而已。”一雙白皙的手穿過黑暗的縫隙出現在昏暗地光環內。
“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
“等!”
“等?”
“對,既然放下了魚餌,就該等待貪吃的魚兒上鉤。”那雙手肆意地張開,然後靈活地跳動起來,仿佛操控著什麽。
黑影感覺到一陣寒冷,他有些後悔當初自己的決定了。但縱使後悔,此刻他也再無回頭之路。
“秦子峰現在在幹什麽?他還在查那件碎屍案嗎?”
“是的。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經將屍塊散落到全市各個地方,他們每天都會接到報案電話。秦子峰似乎對這件案子充滿了興趣,每次都親自出現場。”
“很好。巧妙避開所有人的視線,然後進行我們的遊戲,真是完美。”
“遊戲?”黑影低低地重複道。
“對,就是遊戲。”黑暗中的人打了一個響指,“這是一場非常刺激的遊戲,失敗者將以生命為代價。到時候,我要親手挖出他的心髒……”一根纖細的手指在黑暗中作了一個“挖”的動作,令人毛骨悚然。
“呃!”黑影抖動了一下,他又想起那個可怕的夜晚。月光清冷,死寂一片,他一個人偷偷潛入太平間,用尖刀挖取一個男人的心髒,這樣瘋狂的行為隻是為了還清賭債。可現在,他不光背負著賭債,更加背負著人命債!他一次又一次地潛入太平間切割屍體,然後趁著夜色把這些屍塊撒到城市的各個角落。他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怎麽洗也洗不掉。而這一切的慘劇難道隻是那個人的一個遊戲不成?
“你害怕了?”冰冷的聲音。
“沒、沒有。”黑影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心虛。
“哼……”一聲更加冰冷的狂笑,“已經來不及了,遊戲已經開始,沒有人可以退出。你不能,她不能,我也不能。”
“這麽做無非是為了要那個人的性命,為何不幹脆殺了他?”黑影豎起右手五指在自己的脖子上作了一個劃的動作。
“死?不,我討厭死亡。死並不是最可怕的懲罰,我要他生不如死,永遠活在我的陰影裏,直到他咽下最後一口氣。”那雙手豁然張開,十指挺立,像是溺水者在掙紮。
然而這種掙紮卻是充滿了無限的快意的。
黑影不再言語,他在心裏低低咒罵著黑暗中的人。讓自己午夜時分打扮成那副鬼模樣出去嚇人,然後又秘密地安排胭脂混入那座公寓,布局縝密,步步殺機,如此煞費苦心的層層設計,如果真的一個遊戲,那麽這個遊戲的結局又是什麽呢?
市刑警隊二樓的檔案室內彌漫著濃烈地煙草味兒,韓卿皺了皺眉,隨即推門而入。
她看到了一個粗框的後背,棱角分明,充滿了陽剛之氣。
秦子峰!
這麽晚了,他在檔案室幹什麽?韓卿暗想。
“是韓卿嗎?”秦子峰站在一個兩米多高的檔案架前一邊翻動著什麽,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道。
“嗯。”韓卿緩緩挪動步子,最後在離秦子峰一米距離處停下。
“你怎麽還不回家,明天還要出現場呢?”秦子峰墊著腳從架子上取下一本厚厚的桑皮本,上麵積滿了灰塵,他把它舉到一邊用力抖了抖,上麵的顆粒瞬間脫落。
“我的鑰匙忘在這兒了,所以回來取。”韓卿紮著膽子問了一句:“秦隊怎麽也不回家呀?今天好像不是您值班。”
秦子峰好像沒有聽見韓卿的話,隻是胡亂地“嗯”了一句,就不再理她了,悶頭看著手中的桑皮本。
見秦子峰無意與自己交談,韓卿衝著秦子峰的後背做了個鬼臉,轉身朝門口走去。
不想她沒走出幾步,身後傳來了秦子峰的聲音。
“韓卿,你等等。我有話問你。”
韓卿不由停下腳步,轉過身。
秦子峰依舊背對著她,韓卿看不到秦子峰的表情。
“今天你主動請纓去給那個人做筆錄,應該是另有用意吧?”
韓卿一怔,難道秦隊知道了些什麽嗎?韓卿極力壓製心中的驚恐,說:“沒有啊,我是看組員都被碎屍案弄得這麽疲憊了,所以想替大家分擔一下,才主動去找當事人做筆錄的。秦隊,我這麽做沒有違反紀律吧?”
“沒有……”秦子峰搖搖頭,頓了頓說:“你雖然是犯罪心理學畢業的高材生,可你說謊的技巧卻並不怎麽高明。你要知道你是一名刑警,在辦案過程中決不能摻雜進個人的感情,否則就會影響自己的判斷力。”
韓卿心裏隱隱滲出些涼氣,秦子峰好像在有意暗示著她什麽。
“我不懂您的意思?”
“是嗎?”秦子峰緩緩轉過身,兩道陰沉的目光灑在韓卿身上,“羅輕盈是你表姐吧?”
“啊!”韓卿幾乎要喊出來了,原來秦隊已經知道了,怪不得他會那樣問自己。韓卿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甚至不敢和那雙眼睛對視,隻是淺淺地低下頭,那樣子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秦子峰嘴角突然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合上手裏的桑皮本,身體慵懶地靠著檔案架。
“其實,第一次我帶著你給她做筆錄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們的眼神總是有意地避開對方,如果不認識,又怎麽會這樣。後來,我查了你的檔案,發現你的母親也姓羅,再聯想到那天你的異樣,你和羅輕盈的關係也就無須多言了。”
“秦隊,我……”韓卿怯怯地說:“我錯了!”
“我說你做錯了嗎?”秦子峰冷冷地說。
韓卿迷茫了。
如果在辦案中她有意隱瞞自己與羅輕盈的關係不算錯的話,那什麽又是錯呢?
“唉,”秦子峰歎了一口氣,“也許做一名刑警最大的取舍就是這樣,往往當事人與自己有著這樣或那樣的聯係。即使有意去回避,但仍割不斷那種血脈間的親密。你剛剛畢業,對這個職業很陌生,缺乏一定的自製力,這是可以原諒的。”
“但!”秦子峰略微頓了頓,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肅穆:“你卻一錯再錯!這就是不可以原諒的了。”
“秦隊,我沒有。”韓卿終於為自己辯解道:“羅輕盈雖然是我表姐,可我什麽都沒有跟她說。我敢對天發誓!”
“我說的不是羅輕盈,而是那個人。”秦子峰冷冷地說:“你是不是有些喜歡上他了,這一點你還敢對天發誓嗎?”
韓卿怔住了,高高抬起的右手,一瞬間又頹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