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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瘋道人賣藥濟南路鄭虎臣說反蒙古王

  卻說胡仇殺了兩個韃官,安置了祥符令。騰身上屋,側耳一聽,正值三更三點,遂躥回客寓,對四個同伴說知。忙叫四人,連夜分作四路,去張貼榜文,並須逾城出去,城外也要張貼起來。四人領命而去,約過了一個更次,便陸續回來。五人議定,一早動身,四人先回仙霞嶺報信,胡仇還要到別處去。次日天明之後,城廂內外,宣傳貼了許多無頭榜文。裏正見了,便忙到縣令處報,誰知縣令昨夜在欽差公館伺候未回。趕到公館時,說花廳院門還未開。原來這院門被胡仇關了。外麵伺候的人,知道有妓子在內,關了門,自不敢去叫。那廚房的庖丁,見許久不來要菜,出去打聽時,夾弄門關了。聽了聽,外麵寂寂無聲,自不必說,是在那裏於什麽勾當的了。越等越無聲息,現成的酒肉,樂得大家吃起來,吃了個爛醉如泥,日高三丈,猶未起來。及至外麵伺候的人,見裏正報說出了無頭榜,榜文上說的是殺了安撫使和欽差,除暴安良的活,這才大驚。到門前窺探了半晌,不見動靜,敲了兩下,不見答應,益發慌了,用力撞了許久,把門撞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隻見欽差死在階下,腦袋已撞成齏粉了。一個家人死在廊下,沒了半個頭顱。夾弄口又是互相枕藉的,橫了三個家人:各人頭上都帶著一支鏢,一個是從腦門上打進去的,兩個是打在太陽穴。花廳上死的是安撫使,首級拋在一邊。十多個妓子和縣令,都拴在一處,眼光閃閃,口不能言,那縣令更是滿麵血跡。眾人連忙過來解放,掏去口中裙布,一個個都已不能動彈。有兩個妓子,竟是嚇的硬直冰冷了。忙著到廚房去取開水灌救。開了夾弄門進去,看見幾個庖丁,七橫八豎的躺著,吃了一驚,以為都是被殺了;及至聽得鼾聲如雷,方才把他們亂推亂叫的叫醒了,忙著弄了薑湯開水,出來灌救,先把縣令救醒了,抬回縣署。裏正忙著到合城大小文武各衙門去報,一時都到縣署齊集。

  縣令一麵訴說了昨夜各原委。裏正呈上榜文。這才飭了通班馬步快趕緝凶手,為時已經巳午之交,胡仇等已經去的遠了。莫說這裏慌做一團,忙做一堆的事,且說胡仇離了汴梁路,迤邐望北而去,一路上仍托為賣藥。此時大水之後,居民多患濕瘡,胡仇的藥,甚有靈驗,買賣倒也不惡。有時遇了貧病的人,他一般的施給醫藥,不較藥資,因此所過之處,莫不歌頌瘋道人的功德。胡仇隱了真姓名,隻自稱為“瘋道人”。有時瘋瘋癲癲的唱兩闋“道情”,有時落落寞寞的默無一語。

  一天行到了濟南路。此地居民稠密,看看倒也富庶,就便覓了客寓安歇,寄頓了行李,便攜了藥箱,到鬧市上擺起攤子來。慢慢的便有許多過往行人,圍住了觀看,胡仇演說了一番各種藥品的功效,見無人來買,便敲起銅鉦,裝出瘋態,口中說道:“‘道人四海可為家,茫茫何處是中華?煉成再造乾坤散,要覓英雄付與他。’自家瘋道人是也。曆盡名山寶利,采盡異卉奇葩,修合成藥,普濟世人。這且不在話下。年來於修合各藥之暇,更練就一服空前絕後之聖藥,名為‘再造乾坤散’。奔走天涯,要覓一位有道之士。奉贈與他;爭奈南北奔馳,都無所遇。今日初遊貴境,知曆下是我們中華古聖帝耕釣之地,山明水秀,或有奇人鬱育其中,也未可定。說起這‘再造乾坤散’修台的藥料,也極平常。不過用英雄眼淚一掬,豪傑肝腸全副,忠臣心一片,孝子魂一縷,烈士血一腔。這幾味藥,難得起來,天壤絕無;易得起來,人人盡有。被貧道采取齊全,煉成此散。並不賣錢射利,隻求得一位英雄有道之士,便雙手奉贈與他。唉!常言道:‘說話贈與知音,良馬贈勺將軍,寶劍贈與烈士,紅粉贈與佳人。’今日再無所遇,貧道又要含淚出濟南城去也。閑時編了幾闋俚語‘駐雲飛’,既然無人買藥,不免唱來消遣則個。

  唉!甚的來由呀!甚的來由?‘甚的來由?南渡偏安忘大仇。天地蒙膻臭,草木都含姤。休、酣樂眼前頭,可憐身後。大好西湖,今日誰消受,索性把剩水殘山一筆勾。‘甚的來由?降表甘心奉寇仇。就道倉皇走,此日真巡狩。休、往事怕回頭,痛心疾首。景炎、祥興,統緒誰承後?隻得把聖祖、神宗一筆勾。‘甚的來由?舉動拘牽失自由。殘忍天生就,殺戮無停手。休、蹂躪遍神州,家傾戶覆,地慘天昏,何處堪號救?無奈把子姓黎元一筆勾。‘甚的來由?無賴衣冠等沐猴。趔趄戎、夷後,出盡爹娘醜!休、隻要覓封侯,甘居功狗,雉尾貂冠,盡得他消受!情願把黼黻文章一筆勾。‘甚的來由?甘為他人作馬牛。賦稅才輸夠,徭役還隨後。休、倘不應追求,披枷帶扭,子散妻離,誰個來援手?怕不把性命身家一筆勾。‘甚的來由?忘卻同胞敵愾仇。南北忙忙走,敢惜懸河口。休、有誌總須酬,切休罷手,奮勇爭先,莫落他人後!切休把父辱君仇一筆勾!‘甚的來由?塞地充天滿貯愁。國辱誰甘受?國難誰能救?休、好整你戈矛,男兒身手。錦繡江山,未必難仍舊!哪肯把赤縣、神州一筆勾。’”這七闋“駐雲飛”,總名叫做“七筆勾”。唱完這七闋之外,照譜上還有一闖“尾聲”。當下胡仇才唱完了這七闋,那“尾聲”還沒有唱出來,人叢中便走出一條大漢來,對胡仇拱手道:“請問道長所煉之藥,可曾分贈過人?像我要拜求一服,不知還肯施舍否?”胡仇舉眼看時,那人身長八尺,氣象凜然,儀表非俗,連忙稽首回禮道:“貧道適才說過,並不曾遇見知音,所以還不曾贈過他人;然而內中或者有聰明人,默為領去,也未可知。”那人道:“道長說要遇了英雄有道之士,方才肯送。不知像我這等粗人,還能領受否?”胡仇道:“居士要領受,便自去領受,又何必貧道贈送?不敢請問居士貴姓大名?”那人道:“我姓黎,舍間不遠。可否請仙駕過臨,以便拜領聖藥。”胡仇道了聲:“打攪不當。”便收拾過藥箱,卷了布招,隨那姓黎的去,走不多路,轉過兩個彎,到了一個門首,敲了兩下門。裏麵童子開出門來,便讓胡仇進去。轉過一個小小院落,南北對著,一式的三間平屋。姓黎的讓胡仇北屋裏坐下,放聲大哭,納頭便拜。胡仇大驚,連忙扶住道:“居士何故悲慟?”姓黎的拜罷起來,道:“道長,你道我果然性黎麽?我本是姓李,名複,字必複,今年三十歲。先父名壇,初時不合聽了人言,降了蒙古,派來鎮守此城。宋朝理宗皇帝景定三年,投誠反正,便舉此城歸宋,拜表乞師求援,一麵移檄鄰近各處,同心歸宋。一時益都、漣、海等處,皆聞風響應。那時留夢炎還在南朝,理宗皇帝命他帶兵北來,他隻觀望不前。蒙古兵大至。先父把守不往,被他攻破城池,自投大明湖內,水淺淹不死。被蒙古兵捉去,遂與先兄彥簡,同時被害。其時我尚在母腹。先母本是外寵,另外置備房屋居住。城破之日,先父預囑先母,說:‘倘他日生的是女,便不必說。若是生子,可取名曰複。令其長大,為父複仇之意’。其時幸居住別業,未曾波及。先母生下我來,就在此度日。改姓為黎,以避耳目。我長到十六七歲,先母才把這話告訴我,屢次想投奔南朝,又以老母為累。三年前先母棄養,又聞得南朝已經亡盡。可恨我抱了這報仇之誌,沒處投奔。適才聽見道長所唱,不覺觸動心懷,流下眼淚,乞恕魯莽。道長有何可以複仇之策?尚求指教。”胡仇道:“居士孝心壯誌,令人可敬,此時若說報仇,隻須自己去報,何必再要投奔他人?據貧道看來,此時人心思宋。居士若肯舉義,怕沒有響應的麽!”李複道:“話雖如此,若沒有一個趙氏之後,奉以為君,隻怕人心不服。”胡仇道:“此事隻能從權辦理。此時我們起義,隻要代中國爭社稷,並不是代趙氏爭宗廟;若必要奉一趙氏為君,莫說此時沒有,就有了,或者其德不足以為君,又將如何?總而言之,中國者,中國人之中國,隻要逐去韃子,是我們中國人之有德者,皆可以為君。隻問有德無德,不問姓趙不姓趙。

  若依居士的辦法,是終久無有報仇之日的了。”李複道:“道長之言,頓開茅塞。但不知此時他處地方的民心如何?”胡仇道:“依貧道看來,人心思宋,是一定的,不過此時是在他簷下過,不敢不低頭罷了!況且韃子又禁止漢人,不準攜帶軍器,連劈柴切菜的刀,都是十家合用一把,自然急切不能動手。倘有一處起義,隻怕草澤英雄,還不乏人!”李複道:“談了半天,還不曾請教道長貴姓道號?仙鄉何處?”胡仇道:“貧道姓胡,臨安人氏,沒有道號,就叫了‘瘋道人’。今日遇了同誌的,我也不必隱瞞,實告居士。我並不出家修道,不過是喬裝打扮,掩人耳目,借著賣藥為名,到處訪求英雄,以圖恢複中國。居士若有此意,我可以代為招致幾位英雄相助。”

  李複大喜道:“不瞞道長說,此處便是先父別業,後麵有一座小小花園,裏麵窯藏頗富,就是兵器也不少。平時我也結識幾個市井少年,隻沒有調撥的人,不敢造次。道長能代招致人才,真是我三生之幸。”胡仇道:“此時且不可造次,並不可泄漏於人,待我星夜趕回南邊去,再尋幾個同誌,南北相應,方為妥當。”李複大喜。

  二人又長談了良久,胡仇方才別去。次日即雇了快馬,趕站回南。在路不止一日,到了仙霞嶺,恰好狄琪也回到了,眾人正聚在馬頭嶺嶽忠那裏,單單不見了史華。

  原來狄琪到了江南,乘夜刺殺了兩個放賑欽差,把八個隨員,都割了耳朵,叫他們回燕京去回話。一麵張貼榜文,等到天明時,合城大亂。他索性振臂一呼,把各處倉庫都打開了。一眾饑民飽掠一頓,他卻乘亂跑了出城,趕了出境,各處雲遊了一回,方才回來。因為失了史華,悶悶不樂。宗仁道:“大約他出去玩幾時,就回來的,何必念他?”狄琪道:“我料他此去,未必回來的了。我因為他雖然已經二十多歲,見了人,還是靦靦腆腆的,所以雖然教了他幾路拳腳,那飛走跳縱的法子,並未教與他。這回他要跟我出去,被我說了他幾句,說他一點誌氣也沒有,怎能跟我辦這等事?他大約怪了我這句話,便不別而行的去了。”胡仇道:“我看他生得唇紅麵白,猶如女子一般,不料倒是受不得氣的。”宗仁道:“等過些時,再去尋訪他也未晚;或者過幾時,他的氣平了,會回來也說不定。”

  胡仇道:“正是。我們不必盡著談他,還有正經大事呢!”說著,便把李複一節事,告訴了眾人。狄琪拍手道:“卻是巧事。我今番在江南,也結識了兩個人:一個楊鎮龍,一個柳世英,都是浙江人。因為江南大饑,他兩個暗中帶了巨款去暗中散放,順便招致英雄。據他說:‘在原籍已經有了萬餘人。此番散賑完後,便打算回去起義。’”胡仇道:“有了此處,便可與李複相應;隻是李複勢孤,我們必要派人去幫助他才好。”金奎道:“好,好!你前番臨走時,說好歹找個地方,讓我抒伸抒伸,今番敢就是我去。”

  胡仇還沒有回答,忽報說清湖鎮唐玨來了。眾人忙教請入。不一會唐玨領了一條好漢來。唐玨向他通過眾人姓名,然後那漢自言:“姓董,名賢舉,廣州人。特由廣州到此相訪。”嶽忠便道:“壯士遠來,有何見教?”董賢舉道:“聞得從前跟張元帥的一位宗將軍在此,特來拜訪,並有所求。”嶽忠道:“能效力之處,自當遵命!”董賢舉道:“恰才在唐家店,聽唐君說起,此處盡是忠義之士,料來說也不妨,我在廣州,暗集錢糧,私招人馬,部下已有了萬餘人,打算起義,恢複中原。一日得勢,更當水陸並進,奈苦於水師訓練無人,要求宗將軍枉駕到那邊走一次,便當以水師相托。”宗仁指著宗智道:“這是舍弟宗智,曾經跟過張將軍幾年。不知壯士何以知道?”

  董賢舉道:“惠州有一位義士,姓鍾、名明亮,也與我們同誌,在那邊也集了萬餘人。我們常有往來,是他說起,因為他有一個貼身的護勇,是當日代文丞相看守曾太夫人厝所的,宗將軍到那裏起運靈柩時,曾對那看墳的說過,運柩到吉州安葬之後,就要到仙霞嶺,因此知道。”宗智道:“敗軍之將,不足與圖存。何況當日跟隨越國公,不過因為略諳水性,圖個進身,至於訓練之事,恐不能當此重任。”董賢舉正待開口,宗仁先說道:“這是公眾的義舉,你力所能為的,倒不必推辭。”董賢舉大喜。

  當下嶽忠便叫置酒相待。這一班都是一心為國的人,酒逢知己,自不必說。大家談起起義的事,嶽忠又指撥了一百名探馬,代他們互通消息。又差人到浙江去打聽楊鎮龍、柳世英的舉動。狄琪順便附了一封信去,也不過是通知又多了兩路同誌的話。隻有金奎急著,要到濟南路去。嶽忠道:“那邊人少,自然應該要去;但不知你一個人去,還是帶了眾人同去。”金奎道:“既然那邊人少,自然要多帶人去。我打算把五百僧眾,都帶了去呢。”嶽忠道:“你那一班高徒,雖然剃了發,卻一個個都還是用的在家名字,不曾有個法號,怎麽好出去呢?”宗仁道:“這個容易。編取了五百個名字,叫他們各記一個就是了。

  隻是金將軍也要取一個法號才好。”金奎道:“那回公藎送我一個表字,叫做國俠。我今番就用了它吧。”宗仁道:“這個不象和尚名字。”嶽忠道:“把‘國’字去了,改做‘俠禪’,不就好麽?”金奎道:“好!我就用它。”是日盡歡而散。留下董賢舉盤桓了兩天,宗智便同他到廣州去了。

  這裏嶽忠和宗仁,把五百僧眾,都取了法號,分作三個一起,兩個一起的,陸續向濟南路去。一麵交代,到了那邊,隨意投在寺院裏掛單,在那邊靜心等候,哪怕等一年半年,沒有機會,切不可妄動。到那邊時,彼此不是同行的,隻作不相識。胡仇又寫了一封信給俠禪,帶與李複。切囑千萬慎密行事。從這天起,每天打發幾個起身,又交代分路而走:一起走淮南,一起走淮西,不可同行。一連打發了一個多月,才打發完了。末後是俠禪起身,眾人不免一番餞送。僧眾盡行後,宗仁便剃了發,到寺裏住持。另外再招了願剃發的三四百人,在內為僧,依然舊日規模。胡仇看見僧眾去了。隻等各路約期舉事,便要到燕京去打探消息,仍然背了藥箱,裝做道人。一日到了燕京,打聽鄭虎臣,卻不見了,心裏好生納悶,隻得在鬧市上擺攤賣藥。

  賣了兩天,忽然一個小廝走近前來,作了一揖道:“師伯幾時到此?”

  胡仇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史華。不覺驚道:“你幾時到這裏的?你師傅想你呢!”史華道:“此時不便說話,師伯住在哪裏?我晚上來。”胡仇告訴了他。

  到了晚上,他果然來了。胡仇問他:“為甚到此?”史華隻是低頭不語。胡仇又問:“鄭虎臣可曾見著?”史華道:“我到此就是投他,為何不見?”胡仇喜道:“他此時在何處?”史華歎道:“此時隻怕見不著他了。”胡仇忙問:“何故?”史華道:“上半年一個蒙古王來覲見,和阿刺罕往來頗密,因此虎臣也認識了那蒙王的門客,談得投了機,那門客便把他薦在蒙王那裏。他便辭了阿刺罕,來投蒙王。那蒙王名叫‘明裏鐵木兒’,生性浮躁。不知怎的,被虎臣說動了他的心。星夜回蒙古去,起了本部兵,頓時造反,要打入燕京,爭奪天下。起先的聲勢,好不厲害!陷了幾處城池,占了幾處山寨,在哈斯圖嶺,立了中軍。這裏屢次調兵遣將,都不能取勝。後來元主親征去了。自從他親征之後,便疊獲勝仗。今天早起的軍報,是已經攻下了哈斯圖嶺,活捉了明裏鐵木兒了。如此說,虎臣縱不被擒,也死在陣上了。豈不是從此不能相見麽!”胡仇驚道:“你此刻到底在哪裏?這種消息如何得知?

  快告訴我。”史華道:“我此刻有一句話請問師伯,請師伯教了我,我再講未遲。”胡仇道,“你要問什麽?”要知史華問的是什麽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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