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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洗兵馬

  中興諸將收山東[一],捷書夜報清晝同[二]。河廣傳聞一葦過。[三],胡危命在破竹中[四]。隻殘鄴城不日得[五],獨任朔方無限功[六]。京師皆騎汗血馬[七],回紇餧肉葡萄宮[八]。已喜皇威清海岱[九],常思仙仗過崆峒[一〇]。三年笛裏關山月[一一],萬國兵前草木風[一二]。

  成王功大心轉小[一三],郭相謀深古來少[一四]。司徒清鑒懸明鏡[一五],尚書氣與秋天杳[一六]。二三豪俊為時出[一七],整頓乾坤濟時了[一八]:東走無複憶鱸魚[一九],南飛覺有安巢鳥[二〇]。青春複隨冠冕入[二一],紫禁正耐煙花繞[二二]。

  鶴駕通宵鳳輦備,雞鳴問寢龍樓曉[二三]。攀龍附鳳勢莫當[二四],天下盡化為侯王[二五]。汝等豈知蒙帝力[二六]?時來不得誇身強[二七]!關中既留蕭丞相[二八],幕下複用張子房[二九]。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須眉蒼;征起適遇風雲會,扶顛始知籌策良[三〇]青袍白馬更何有[三一]?後漢令周喜再昌[三二]。寸地尺天皆入貢,奇祥異瑞爭來送[三三]:不知何國致白環[三四],複道諸山得銀甕[三五]。隱士體歌紫芝曲[三六],詞人解撰河清頌[三七]田家望望惜雨幹[三八],布穀處處催春種[三九]。淇上健兒歸莫懶[四〇]:城南思婦愁多夢[四一]。安得壯士挽天河,淨洗甲兵長不用[四二]!

  這大概是乾元二年(七五九)春二月杜甫在洛陽時所作的。表現了杜甫高度的愛國主義和清醒的現實主義精神。由於這時國家大勢有它好的一麵,也有它壞的一麵,所以杜甫這時的心情也是矛盾的,有點“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因而這首詩一方麵對祖國的走向複興,用他洪亮的聲調,壯麗的詞句,表示了極大的喜悅和歌頌;另一方麵為了取得更大的徹底的勝利並早日結束戰爭,對當時朝廷存在的弊政,也以寓諷刺於頌禱之中的手法提出了嚴厲的指斥和“意味深長”的警告。所以這首詩,在當時是具有鼓舞和警惕的雙重作用的。全詩共四段,每段一韻,每韻十二句,且平均和仄韻輪用,詩句也非常整麗,和一般七古不同,是杜甫一篇精心的作品。王安石選杜詩,以此詩為“壓卷”。

  [一]中興諸將,即下成王、郭相等。唐人所謂“山東”指華山以東,包括河北地帶。

  [二]清晝同,晝夜頻傳,見得捷報完全可信。

  [三]河,指黃河。《詩經:衛風:河廣》篇:“誰謂河廣?一葦航之!”一蘆葦可航,極言其易。

  [四]胡,指安慶緒、史思明。命在破竹中,言胡之滅亡已在眼前。

  《晉書:杜預傳》:“令兵威已振,勢如破竹,數節之後,迎刃而解。”《唐書:肅宗紀》:

  “至德二載十一月下製日:朕親總元戎,掃清群孽。勢若摧枯,易同破竹。”杜甫也兼采用了製文。

  [五]隻殘,隻剩下。鄴城,即相州,今河南省安陽縣。這時安慶緒困守鄴城。不日得,很快便可克複。

  [六]朔方,指朔方軍和朔方節度使郭子儀。獨任,是專任和信任。

  這句有深意:指出勝利根源,在依靠本國兵力和對將帥的信任。在杜甫因此詩之後,不到一個月,九節度之師潰於相州,便由於肅宗信任宦宮魚朝恩而不信任將帥所致。

  [七]京師,指長安。汗血馬,胡馬。是說勝利後,長安的官員們也都有胡馬可騎了。

  [八]餧同喂,飼養。是說勝利之後,回紇的將士們也都在葡萄宮大吃大喝。這兩句在鋪張中含有諷意,社甫始終反對借用回紇兵。《通鑒》:“至德二載十月,回紇葉護自東京(洛陽)還,上(肅宗)命百官迎之於長樂驛,上與宴於宣政殿。”可見肅宗對回紇的優待,漢元帝嚐宴單於於葡萄宮,這裏隻是借用。

  [九]《尚書:禹貢》:“海岱惟青州。”這時河北尚未全複,聽以隻說“清海岱”,是有分寸的。

  [一〇]這句意在警告肅宗不要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應當“安不忘危”,常想到過去的狼狽情形。

  與當時元結所上《時議》,希望肅宗“能視今日之安,如靈武之危,事無大小,皆若靈武”,用意正同。仙仗,天子的儀仗。崆峒,山名。有四個。這裏是指甘肅平涼縣的。肅宗在靈武、鳳翔時,往來常經過崆峒山。

  [一一]這句是要肅宗不要忘記苦戰的將士。三年,從時間上寫戰亂之久。從天寶十四載(七五五)十一月安祿山造反,到乾元二年(七五九)春二月,計三年零三個月。《關山月》,是漢樂府橫吹曲中的一曲。橫吹曲是一種軍樂、戰歌。三年以來,一直沒停。

  [一二]這句是要肅宗更要想到人民所受戰亂的痛苦。萬國,從空間上寫戰禍之廣。所謂人心惶惶,草木皆乓。淝水之戰,苻堅登城望晉軍,見“八公山上草木,皆類人形,憮然有懼色”,及戰,大敗,堅單騎逃遁,“聞風聲鶴唳,皆謂晉師之至”(見《晉書》卷一百十四《苻堅載記》)。胡應麟雲:“老杜‘三年笛裏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以和平端雅之調,寓憤鬱悽悷之思,古今壯句者難及此。”(《詩藪》卷五)這以上四句撫個追昔,真是“淋漓悲壯”“極抑揚頓宕之致”。

  [一三]成王,李俶(肅宗之子,即後來的唐代宗)。乾元元年三月李俶自楚王徙封成王。在收複兩京中,俶為天下兵馬元帥,所以說“功大”。這句歌頌中寓規戒。

  [一四]郭相,郭子儀。乾元元年八月子儀為中書令,故稱郭相。

  [一五]司徒,指李光粥。至德二載四月光粥為司徒。光粥禦軍嚴肅,天下服其成名,又曾逆料史思明詐降,終必複反。所以說他清鑒懸明鏡。

  [一六]尚書,指王思禮。思禮,高麗人,時為兵部尚書。氣與秋天杳,氣概和秋天一樣的高遠,形容為人開朗。

  [一七]為時出,猶所謂“應運而生”。

  [一八]《通鑒》卷二百二十:“至德二載十一月,郭子儀來自東京,上勞子儀日:吾之家國,由卿再造。”故許他們以“整頓乾坤”。大概古人都是抱著一種“英雄造時勢”的觀點,杜甫也不例外。濟時了,渡過了難關。下麵便是實際情況。

  [一九]這句翻用晉張翰的話。《世說新語》:“張翰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蓴羹鱸魚,遂命駕東歸。”翰意實在避亂,而現在再不必這樣了,可以放心做宮了。這句說官吏。

  [二〇]這句翻用曹操《短歌行》:“月明顯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是說一般人民也有家可歸。覺有二字很有分寸。因為這時時局剛好轉。

  [二一]入,指下紫禁。這以下四句又說到皇帝方麵的情況。

  [二二]紫禁,天子之宮。正耐,猶正合、正要。這兩句寫重整朝儀。

  [二三]這兩句大意是說而今皇帝(肅宗)也能和上皇(玄宗)住在一起,實行“昏定晨省”的子道了。這都是那二三豪俊整頓乾坤的功績。太子之駕日鶴駕,《藝文類聚》:“太子晉乘白鶴仙去,故後世稱太子之駕日鶴駕。”這裏鶴駕所替代的太子,錢謙益以為指肅宗,所以得出“不欲其成乎為君(不把他當皇帝看)也”的結論,恐非杜甫本意。浦起龍據乾元元年四月立成王李俶為皇太子的史實,認為是指李俶。下鳳輦(天子之車)才是指肅宗。所以他解釋說:“此二句正須看得活相,益顯天倫之樂。鶴駕既來,鳳輦亦備,父子相隨以朝寢門,愜然交忻,龍樓(指玄宗所居)待曉,豈不休哉。此以走馬為對仗,乃仕公長伎。”這說法是接近真實的。果如錢說,則“鶴駕”不僅與“鳳輦”犯重,且勢必將太子李俶漏掉。肅宗須問寢,作為皇孫的太子李俶反不須問寢乎?但肅宗和他的父親玄宗之間是有矛盾的,許多事好說,杜甫單單提出“問寢”,自非偶然。所以有人以為這兩句頌讚中含有譏諷肅宗之意,是很可能的。

  [二四]《法言:淵騫篇》:“攀龍鱗,附鳳翼。”這裏指攀附肅宗和張淑妃的一班小人,如王璵、李輔國等。《通鑒》卷二百二十:“乾元元年二月以李輔國兼太仆卿,輔國依附張淑妃,料無帥府行軍司馬,勢傾朝野。”

  [二五]批評朝廷官爵太濫。當時加封蜀郡(跟玄宗入蜀的)和靈武(跟肅宗在靈武的)扈從功臣。說天下,是誇大的寫法。

  [二六]汝等,是斥罵的稱呼,指上侯上輩。蒙帝力三字,婉而多諷。明斥王侯的無能無恥,暗諷肅宗的偏私。

  [二七]是說你們不過是走運,因人成事,不要自以為有什麽功勞。

  [二八]劉邦以蕭何留守關中,使鎮撫百姓。這裏以比房琯。琯自蜀奉傳國寶及玉冊至靈武傳位,並留相肅宗。

  [二九]劉邦嚐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吾不如子房。”這裏比張鎬。鎬為諫議大夫,又代房琯為相。這時房張二人皆已罷相,杜甫希望肅宗能再用他們。故特加表章。按乾元元年六月,房琯由太子少師出為邠州刺史,邠州屬關內道,地在關中,故雲“關中既留”;又同年五月,張鎬由平章事罷為荊州大部督府長史兼本州防禦使,仍身居幕府,故曰“幕下複用”。不明言二人被罷黜,此措詞深婉處。

  [三〇]這以上四句皆寫張鎬。江海客,指鎬“居身清廉”、“不事中要”。身長句,指鎬“風儀魁岸”。征起,猶起用。風雲會,指祿山之亂。扶顛,猶救亡。鎬嚐逆科史思明的詐降。

  [三一]青袍白馬用侯景事,《梁書:侯景傳》:“普通中,童謠曰:‘青絲白馬壽陽來。’後景果騎白馬,兵皆青衣。”侯景也是胡人,又亂梁,故以比史思明、安慶緒。更何有,是說不足平。

  [三二]這是以曆史上中興之王漢光武、周宣王比肅宗。

  [三三]這以下六句承上極寫中興氣象,但美中帶刺。寸地尺天,即所謂“普天之下”。《通鑒》卷二百二十,“上(肅宗)頗好鬼神,太常少卿王璵,專依鬼神以求媚。每議禮儀,多雜以巫祝俚俗。上悅之,以璵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所以當時郡縣官吏也有爭獻祥瑞的現象。

  [三四]傳說虞舜時,西王母來朝,獻白環玉玦。

  [三五]傳說王者刑罰中,則銀甕出。白環銀甕,即上所謂奇祥異瑞。說“不知”,說“複道”,言獻者之多。言外便見得官吏們的攀附。

  [三六]是說隱士們不必再隱居避亂。秦末“四皓”隱居商山,作《紫芝歌》。

  [三七]是說文士們都大寫其歌頌文章。如楊炎靈武受命、鳳翔出師之類。宋文帝元嘉中,河濟俱清,當時以為瑞,鮑照作《河清頌》。

  [三八]當官吏們忙著獻祥瑞,文士們忙著獻頌詞時,農民卻正苦得要死。望望,是望而又望。

  乾元二年春有旱災,故農民盼雨。大家都報喜不報憂,這種情況是沒人來反映的。

  [三九]布穀,催耕之鳥。

  [四〇]這句遙接前隻殘鄴城句。淇上健兒,指圍攻鄴城的戰士。淇是淇水,在鄴城附近。

  [四一]城南思婦,泛指戰上的妻子,不必妮定長安城南。這是用愛情來鼓勵士卒作戰的。

  [四二]戰事一天不結束,戰士便一天不能團聚,社會也一天不能安定,故杜甫有此願望。杜甫當他表達對天下後世的迫切願望時,總是在詩的結尾用“安得”兩字。這裏他是切盼他所表揚的二三豪俊能成為這樣的一個“壯士”的。——關於這首詩的題旨,前人說法頗紛歧,且展開了爭論。錢謙益以為“刺肅宗不能盡子道,且不能信任父之賢臣以致太平”,是有見地的,但句句都解作刺肅宗,卻未免“深文”,且不近人情,違反詩的基本情調。不過,象浦起龍所說“錢箋此等,壞心術,墮詩教”,也是唯心的論調。因為問題是在於能不能恰如其分的說明作者寫作此詩時的真實情況。如果杜甫意實在刺,我們便應當指出這是刺,不能因為“壞心術”而加以歪曲。——關於此詩寫作年代,我因一時還難確定,所以注文一開始就用了“大概”二字。有的同誌肯定此詩作於乾元元年三月以後,五月以前,還值得商榷。按《通鑒》卷二百二十一:“乾元二年二月,郭子儀等九節度使圍鄴城……自冬涉春,安慶緒堅守以待史思明,食盡,一鼠值錢四千,淘牆及馬矢以食馬。人皆以為克在朝夕。”

  這“克在朝夕”與待所雲“不日得”正相吻合,如作於元年三月,則其時九節度尚未圍攻鄴城,未免言之過早,不切實際。杜詩稱人官爵,也很有變化,如乾無二年,郭子儀早已由左仆射改中書令,但《新安吏》卻仍舊稱他為“仆射”。由此可見,根據下稱太子而稱“成王”,來定此詩的寫作年代,也是靠不住的。還有,王思禮加兵部尚書,事在肅宗乾元元年八月,見《舊唐書:肅宗紀》,如此詩作於乾元元年三月至五月,則杜甫何得預稱王思禮為“尚書”?此尤為此詩必作於乾元元年八月以後之明證。其他姑不具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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