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中有涉及“錢”和“錢神”的詞句,可以反映較為普遍的社會層麵對“錢”的神力的認識。
如李嶠的《錢》詩:
漢日五銖建,姬年九府流。
天龍帶泉寶,地馬列金溝。
趙壹囊初乏,何曾箸欲收。
金門應入論,玉井冀來求。
詩句列述了“錢”的社會作用和文化典故。“地馬列金溝”,即前麵說到的王濟“好馬射,買地作埒,編錢幣地竟埒,時人號曰‘金溝’”故事。“趙壹囊初乏”,可參看《後漢書·文苑列傳下·趙壹》:“有秦客者,乃為詩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順風激靡草,富貴者稱賢。文籍雖滿腹,不如一囊錢。伊優北堂上,抗髒倚門邊。”“何曾箸欲收”,事見《晉書·何曾傳》:“性奢豪,務在華侈。帷帳車服,窮極綺麗,廚膳滋味,過於王者。每燕見,不食太官所設,帝輒命取其食。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食日萬錢,猶曰無下箸處。”
又如前引李嶠的《詠錢》詩:“九府五銖世上珍,魯褒曾詠道通神。勸君覓得須知足,雖解榮人也辱人。”也可以說明“魯褒曾詠道通神”的曆史影響。此外,李翰《蒙求》詩也有“魯褒《錢神》,崔烈‘銅臭’”的文句。
前引唐人徐夤的《詠錢》詩寫道:“能於禍處翻為福,解向仇家買得恩。”說錢可以翻禍為福,買仇得恩。這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一篇詩化的《錢神論》。其詩最後一句“盡入權門與幸門”,則暗含社會批判的意義。前引羅隱的《錢》詩,基調是對“錢”的消極作用的批評。然而“解釋愁腸結,能分睡眼開”句鮮明地形容了“錢”的神奇的社會影響力。
黃滔的《鍾陵故人》詩,其中明確說到“錢神”:
滕王閣下昔相逢,此地今難訪所從。
唯愛金籠貯鸚鵡,誰論鐵柱鎖蛟龍。
荊榛翠是錢神染,河嶽期須國士鍾。
一箸鱸魚千古美,後人終少繼前蹤。
因銅綠而以“錢神”借喻綠色,可知“錢神”的說法已經相當普及。
唐詩中還可以看到“錢神”和“酒聖”相對應的文例。如:
憂方知酒聖,貧始覺錢神。(白居易:《江南謫居十韻》)
亂來知酒聖,貧去覺錢神。(韋莊:《遣興》)
錢神任爾知無敵,酒聖於吾亦庶幾。(杜牧:《題桐葉》)
詩人筆下“錢神”和“酒聖”的這種關係,反映出“錢神”神性的特殊性,與一般的“神”相比,有更為濃重的世俗氣味。
元代無名氏《神奴兒大鬧開封府》第四折:“尀奈頑民,簸弄錢神,便應當斬首雲陽,更揭榜曉喻多人。”也說明“錢神”在社會觀念中的存在。清人黃遵憲《番客篇》詩也說到“錢神”:
到手十貫索,罔利各籌防。
名為葉子戲,均為錢神忙。
“錢神”在這裏,隻是象征著一種對財富的追求,而與通常人們所說的“神”大不相同。
《宋史·劉黻傳》中形容當時政界腐敗,有“‘錢神’通靈於旁蹊,公器反類於互市”的話。《明史·張翀傳》也說到“‘錢神’靈而王英改問於錦衣,關節通而於喜竟漏於禁網”的情形。《明史·張養蒙傳》也可以看到對於“進獻之途漸重”之危害的警告:“將見媚子宵人投袂競起,今日獻靈瑞,明日貢珍奇,究使敗節文官、僨軍武帥,憑借‘錢神’,邀求故物,不至如嘉靖末年之濁亂不止也。”又如《明史·忠義列傳·張繼孟》:“奏籌邊六事,末言已被抑南台,由‘錢神’世界,公道無權,宜嚴禁饋遺。”可見,宋明時代,以“錢神”為文化符號所代表的社會風習已經十分引人注目。而所謂“‘錢神’靈”、“‘錢神’通靈”的社會現象和文化意識已經相當普及,而“‘錢神’世界”的說法,給人以更深刻的印象。
清代學者俞樾《茶香室四鈔》卷二〇有“錢神入夢”條,引錄了一則有關“錢神”的故事:
元劉一清《錢唐遺事》雲:鹹淳癸酉,賈相奏乞出視師,且謂臣之料錢招軍悉有實狀,可以按覆。奏罷歸府,合目靜坐,忽夢一男子圓麵方口,突然而入,曰:“我金主也。相公早間入奏太激,天下事不由相公,皆由我。相公好好做三年,我六年後亦不複顧人間事。”賈相醒,與所親言之。三年而賈相罷,六年而錢禁行,乃知男子錢神也。按錢神示夢已奇,其身圓而方口,適肖錢形,更奇矣。
“錢神”竟然有具體的形象。不過一說“圓麵方口”,一說“其身圓而方口”,有所不同,但是都形容其“適肖錢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