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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漢與匈奴合為一家”

自古以來,華夏民族在與四邊所謂蠻夷戎狄的交往中,已經形成了一種固定的心態,對於企圖擾亂華夏的則要防範戒備,敢於侵擾中原的則予以伐擊,但最為理想的方式還是要以德服人,恩澤流於遠方,達到“四夷賓服”的境界。班固在《匈奴傳讚》中開宗明義地說:“《書》戒‘蠻夷猾夏’《詩》稱‘戎狄是膺’,《春秋》有道‘守在四夷’”,即是這種心態的真實寫照。如果說漢初所實行的和親政策,是以委曲求全的方式以防“蠻夷猾夏”的話,那麽武帝發動對匈奴的戰爭則是“戎狄是膺”,對敢於“猾夏”的“戎狄”予以討伐。而在武帝之後,漢匈關係又進入了一個新的調整時期,雙方重開和親之議,北境相對處於一種和平安寧的狀態,頗有些“守在四夷”的意味。呼韓邪單於請求和親,預示著漢匈關係發生了從“戎狄是膺”到“守在四夷”的曆史性轉變。

自從五原郡將呼韓邪單於“願朝(甘露)三年正月”的消息飛報朝廷後,得到宣帝與群臣的高度重視。匈奴單於親自入漢朝見,請求歸附,標誌著漢匈在經過了一百五十多年的衝突與戰爭之後,曆來以“天之驕子”自居的匈奴單於被迫低下了高傲的頭,預示著漢匈關係將發生根本性的變化;特別是在郅支單於尚占據漠北的情況下,漢朝接納呼韓邪單於歸附,可以在漠南扶持起一支親漢的力量,以減緩郅支對邊塞的騷擾。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宣帝格外重視呼韓邪的朝見願望,命令群臣商議朝見時的禮儀。在如何確定匈奴的政治地位時,朝中形成兩種不同的意見:

丞相霸、禦史大夫定國議曰:“聖王之製,施德行禮,先京師而後諸夏,先諸夏而後夷狄……匈奴單於鄉風慕化,奉珍朝賀,自古未之有也。其禮儀宜如諸侯王,位次在下。”望之以為“單於非正朔所加,故稱敵國,宜待以不臣之禮,位在諸侯王上。外夷稽首稱藩,中國讓而不臣,此則羈縻之誼,謙亨之福也。書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後嗣卒有鳥竄鼠伏,闕於朝享,不為畔臣。信讓行乎蠻貉,福祚流於亡窮,萬世之長策也。”

蕭望之的意見非常重要,深得處理與所謂蠻夷關係之精髓,來者“待以不臣之禮”,亡者“不為畔臣民”,華夷之別、漢匈分野,涇渭分明。宣帝最終采納了太子太傅蕭望之的意見,決定以“客禮待之,位在諸侯王之上”。同時,派遣車騎都尉韓昌為專使,前往五原塞迎接呼韓邪單於入京,並從五原、朔方、西河、上郡、北地、馮翊等郡直到長安,發沿途郡兵兩千多人陳列護送,以示尊崇。

呼韓邪單於到達甘泉宮後,受到宣帝隆重的接待。呼韓邪以客禮拜見宣帝,地位高置在漢諸侯王之上,稱“臣”而不必唱名。宣帝頒予呼韓邪單於黃金質的“匈奴單於璽”,表示漢朝中央政府以對臣下冊封的形式承認呼韓邪為匈奴族最高首領,表明匈奴隸屬於中央政府的政治關係;同時考慮到匈奴多年來統治大漠的事實以及“上氣力而下服役”的民族心理,所以在印章的形式上與漢天子所用的玉璽相同,以表示與漢朝的臣屬有所區別。呼韓邪北歸時,考慮到自己勢力單薄,深恐不能抗禦郅支單於的進犯,試圖依靠漢朝的聲威以自保,同時又可以向漢朝表示真誠的歸附願望,於是又請求留在保祿塞(今內蒙包頭西北)下,如遇到緊急情況,可以為漢保衛受降城。宣帝應允了呼韓邪的請求,派遣長樂衛尉高昌侯董忠與韓昌將兵護送呼韓邪出朔方雞鹿塞(今內蒙磴口西北),並留於漠南護衛呼韓邪,助誅不服。漢廷又考慮到匈奴連年戰亂饑荒,人民乏食,前後共調撥北邊諸郡糧食三萬四千多斛,以資助呼韓邪單於的部眾。

呼韓邪的附漢不僅擺脫了自身窘迫的困境,穩定了岌岌可危的局勢,而且在匈奴原來的屬國中也引起了強烈的震動,特別是西域烏孫以西一些與匈奴相鄰的諸國素來畏懼匈奴而輕視漢朝,但是自從呼韓邪歸附漢朝之後,烏孫等國的態度也隨之發生顯著的變化,紛紛以尊漢為榮耀。

大約在五鳳四年與甘露元年左右,郅支單於見呼韓邪單於兵敗後率部眾南下,誤以為呼韓邪已經降漢,不可能再重返匈奴,於是率兵西下,意圖平定匈奴右地。這時屠耆單於的少弟已經在右地自立為伊利目單於,得知郅支西征的消息後,率兵迎擊,結果兵敗被殺,其部眾都被郅支兼並。郅支在平定了匈奴右地後,為了鞏固在右地的統治,於是留居右地而未返回單於庭。在聞知呼韓邪單於因附漢而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後,郅支深恐受到呼韓邪與漢朝的聯合攻擊,所以特別重視呼韓邪與漢朝交往的動向。就在甘露元年呼韓邪遣子入漢為侍子的同時,郅支也不甘落後,亦遣其子右大將駒於利受入漢,以示與漢和好之意。對於郅支與呼韓邪競相歸附之爭,漢朝最初並沒有顯示出厚此薄彼的傾向,而是一視同仁,采取兼容並納的態度,依禮厚待雙方的侍子。

但是,郅支單於究竟是遠在漠北,中間又有呼韓邪的阻撓,與漢朝的聯係與溝通遠不如在漠南呼韓邪那樣快捷便利;再者,郅支又自恃勢力比呼韓邪強盛,所以附漢的願望也不如呼韓邪那樣誠懇急迫。雖然在甘露三年、四年,郅支單於兩次遣使奉珍寶入漢朝獻,但是漢朝因為呼韓邪單於的親自入朝而逐漸疏遠郅支,開始冷落郅支的使者。呼韓邪對郅支與漢朝通好的動態也非常重視,為了鞏固與漢朝已經建立起來的友好關係,在黃龍元年(前49)春正月,呼韓邪再次入漢朝見宣帝,受到了與初次入漢時的禮遇與賞賜。同年十二月,宣帝去世,元帝即位。初元元年(前48)六月,呼韓邪上書宣稱民眾饑困,請求漢廷援助,其中也不乏試探元帝即位後對他的態度的因素;元帝立即命令雲中與五原郡輸穀兩萬斛資助,以表示朝廷對他一如既往的全力支持。顯然,郅支與呼韓邪在爭取漢朝的支持的競爭中,已經明顯地敗下陣來。

郅支單於見到呼韓邪單於與漢朝的關係日益親密,並得到了朝廷出兵輸穀的全力支持,自度既無法間離漢與呼韓邪的關係,又缺乏統一匈奴的實力,於是率部眾從右地再向西遷徙至今伊犁河流域一帶,遣使至烏孫,企圖勸誘母親為匈奴人的小昆彌(烏孫王號)烏就屠叛漢。不料烏就屠不為所動,斬殺郅支來使,送首級於漢西域都護府處,同時發兵八千人迎擊郅支,被郅支擊敗。郅支隨後又北征烏揭(在今額爾齊斯河上遊及我國新疆北端)、堅昆(在今葉尼塞河上遊),西征丁令(指當時活動於額爾齊斯河上遊與巴爾咯什湖之間的東部丁令),兼並了三國之兵,在堅昆設立王庭,勢力稍微得以恢複。此時,郅支單於距離漢朝更加遙遠,愈加怨恨漢朝支持呼韓邪而不援助自己,於是困辱漢朝使者江乃始等,並遣使赴漢,以朝貢為名,請求漢朝遣還其侍子。初元四年(前45),元帝應郅支的請求,遣衛司馬穀吉等送還郅支單於的侍子。郅支見其子安全而歸,再無後顧之憂,索性殺死漢使穀吉等人泄憤,從而與漢朝公開為敵。然而郅支的實力究竟有限,又聽說呼韓邪日益強盛,深恐受到襲擊,因此想再度西遷遠避漢朝與呼韓邪。恰好在此時康居王屢受烏孫的欺淩,想依靠匈奴的聲威恫嚇烏孫,於是遣使至堅昆,準備迎接郅支到康居(在今哈薩克斯南部及錫爾河中下遊)。由於害怕遭受攻擊而惶惶不可終日的郅支單於突然受到康居王的邀請,大喜過望,立即率部眾西遷,途中又受到嚴寒的襲擊,到達康居時部眾僅剩三千多人。

康居王素來尊敬郅支,所以在郅支抵達康居後,將女兒嫁與郅支;為了報答康居王的好意,郅支也將女兒嫁與康居王。郅支隨即借兵於康居,數次出擊烏孫,深入到烏孫都城赤穀城(位於今伊塞克湖西南的伊什提克),殺掠人民,驅掠牲畜而去。烏孫懾於郅支的兵威,不敢出兵追擊,烏孫西部千裏之地空虛,無人再敢居住遊牧。

郅支剛剛在康居立穩根基,狂傲殘忍的性格立刻暴露無遺,肆意欺辱康居王,又屠殺康居王女、貴人及百姓數百人,肢解屍體,投入都賴水(今塔拉斯河)。郅支又大肆征發康居百姓,在都賴水畔修築郅支城,每天被迫服苦役者五百多人,曆時二年方才完工。郅支又遣使者分赴大宛諸國,勒令納貢財物,諸國都不敢抗拒。

就在郅支單於殺漢使穀吉等,西遷康居後,漢廷見穀吉等一去不返,誤以為在邊塞被呼韓邪部下所殺,因此嚴厲追查呼韓邪的來使。呼韓邪蒙受不白之冤,不免心存疑懼。等到漢廷查清事實真相後,為了安撫呼韓邪單於,於永光元年(前43)派遣騎都尉韓昌、光祿大夫張猛送還呼韓邪侍子,以免其生疑。這時,呼韓邪在漢朝大力扶持之下,元氣已經恢複,前來歸附的部眾日益繁盛,也有足夠的兵力自衛,不需再畏懼郅支單於,加之塞下野獸射獵將盡,因此想北歸單於庭。韓昌、張猛唯恐呼韓邪北歸後難以約束,於是與呼韓邪及大臣登山鄭重盟誓:

自今以來,漢與匈奴合為一家,世世毋得相詐相攻。有竊盜者,相報,行其誅,償其物;有寇,發兵相助。漢與匈奴敢先背約者,受天不祥。令其世世子孫盡如盟。

再說郅支在康居的殘暴統治,肆意欺淩烏孫、大宛諸國,不僅激起康居貴族與百姓的怨恨,而且也直接威脅到漢朝在西域的利益。但是,元帝一直憂慮距康居路途遙遠,不願耗費巨資出兵征伐,所以前後三次遣使至康居,請求郅支歸還穀吉等人的屍體,同時勸說郅支重新歸附。然而,這一切努力都被郅支毫不容情地予以拒絕。事已至此,漢朝除了動用武力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選擇。建昭三年(前36),代理西域都護、騎都尉甘延壽,副校尉陳湯奉命出使西域。這時,西域的形勢很不穩定,已經牢固控製了康居的郅支單於又力圖降服大宛、烏孫,並以三國為基地,重新恢複匈奴在西域的統治。陳湯麵對這種形勢,認為西域原來一直臣屬於匈奴,對郅支也存有畏懼之心,如果不堅決地對郅支采取軍事行動,不過數年,西域諸國將全麵瓦解。甘延壽完全同意陳湯的見解,但是想奏請朝廷批準;而陳湯則認為遠在千裏之外的朝廷大臣們不可能全麵了解西域的局勢,一旦不予批準,將坐失良機。於是二人矯製征發西域諸國兵及漢屯田於車師的戊己校尉兵共四萬多人,分兵兩路,開始了遠征康居的軍事行動。

聯軍的南路由三校尉率領,出蔥嶺(今帕米爾高原)經大宛攻入康居南部;北路由甘延壽、陳湯親自統率,由溫宿(治今新疆烏什)橫越天山,經烏孫赤穀城攻康居北部。北路聯軍行至闐池(今伊塞克湖)以西時,康居副王抱闐正奉郅支的命令,率千餘騎在赤穀城以東擄掠,見聯軍西征,於是隨後追擊,企圖襲擊聯軍輜重。陳湯縱兵回擊,大敗抱闐,奪回被掠的人口牲畜交還烏孫。聯軍進入康居境內後,康居的各部落首領早已痛恨郅支的殘暴統治,紛紛投靠聯軍,與聯軍將郅支城包圍。郅支城外城為木城,內城為土城,聯軍縱火焚毀木城,內城很快也被攻破,郅支最後被聯軍殺死,殘餘部眾均成為聯軍俘虜。此役是西漢年間對匈奴的最後一戰,與漢廷敵對的郅支殘餘勢力徹底被從西域清除。

郅支之死,呼韓邪單於“且喜且懼”,上書言曰:“常願謁見天子,誠以郅支在西方,恐其與烏孫俱來擊臣,以故未得至漢。今郅支已伏誅,願入朝見。”公元前33年春正月,呼韓邪單於第三次入漢朝見。元帝禮遇賞賜如初,又加賜衣服、錦、帛、絮,均較黃龍元年入朝時多一倍。朝見期間,呼韓邪表示願為漢室女婿,元帝遂將後宮良家女王嬙(字昭君)賜予他為妻。呼韓邪單於大喜,號王昭君為“寧胡閼氏”,意為得昭君可使匈奴永得安寧。隨後,呼韓邪又上書表示願為漢保衛東起上穀,西至敦煌的邊塞,請求漢朝撤罷戍守邊塞的士卒,以休養天子百姓。元帝命群臣商議,“議者皆以為便”,唯郎中侯應舉十條理由以為不可許:

周秦以來,匈奴暴桀,寇侵邊境,漢興,尤被其害……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築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得用少安……今聖德廣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順,強則驕逆,天性然也……如罷戍卒,省候望,單於自以保塞守禦,必深德漢,請求無已。小失其意,則不可測……非所以永持至安,威製百蠻之長策也。

元帝最後采納議郎侯應的意見,以“中原四周皆有關梁障塞,並非單為防禦匈奴,同時以防止境內不法之徒出塞滋事”為由,婉言謝絕了呼韓邪的請求。元帝為了慶祝誅滅郅支的勝利及呼韓邪的來朝,漢匈再不以兵革相見,邊境從此永遠安寧,改元為“竟寧”(前33),以誌紀念。

建始二年(前31),呼韓邪單於去世,臨終前,欲立少子且莫車為單於,且莫車的母親顓渠閼氏說:“匈奴亂十餘年,不絕如縷,賴蒙漢力,故得複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創艾戰鬥。且莫車年少,百姓未附,恐複危國。我與大閼氏一家其子了,不如立長子雕陶莫皋。”於是改立大閼氏(第二閼氏)子雕陶莫皋,即複株累若鞮單於。昭君出塞之後,與呼韓邪生有一子。呼韓邪死後,昭君遵從成帝的詔命,按匈奴習俗改嫁複株累單於為妻,生有二女。昭君死後,其子女繼續為漢匈和好而奔波。複株累單於繼立後,遵循其父遺訓,繼續與漢和親,其後曆經搜諧若鞮單於、車牙若鞮單於、烏珠留若鞮單於,直至王莽代漢,擾亂匈奴時止,一直與漢朝保持著友好的關係,漢匈兩族人民平安相處六十多年。

對於昭宣時期漢匈關係的重新調整所產生的積極後果,班固在《匈奴傳》“讚”中作出如下評價: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奮擊之威,直匈奴百年之運,因其壞亂幾亡之厄,權時施宜,覆以威德,然後單於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稱藩,賓於漢廷。是時邊城晏閉,牛羊布野,三世無犬吠之警,黎庶亡幹戈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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