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知苦

二十五、映日荷花別樣紅

畢業考試前，同學們的心基本上都收了回來，人人一副嚴肅的麵孔，人人一副緊張的樣子，連開個玩笑似乎都成了學習中的奢侈，好在是此時的老師和家長對學生們的要求反而寬容起來，老師說：“我們的學生已經很累很苦了，在學校，除了吃中午飯，所有的時間他們都用來做習題，作為家長不要再給自己的孩子施加壓力了，就讓他們做一次小皇帝吧。”

老師的話，對學生們是聖旨，對家長們也是聖旨，家長的詢問、家長的關愛都顯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留神，自己孩子的煩躁心情就會影響了考試；而這些臨近中考的學生們，也堂而皇之地做起了小皇帝：

陳遠喜歡每頓飯都有飲料可喝，可媽媽總說飲料對身體不好而控製他，這次，她和爸爸整整給陳遠買回了兩箱，“爽啊！”就像一個癮君子，陳遠吃一口飯，喝一口飲料，喝一口飲料嚷一聲爽，氣得他爸爸媽媽互相翻白眼，可就是不敢說個不字，已經買了，還能說什麽？

孫曉磊的要求並不高，他隻要爸爸媽媽為他買一套黑色的運動衣就行了，雖然買運動衣與考試並無必然的聯係，但孫曉磊的爸爸媽媽還是給他買了，樂得個孫曉磊大熱天也要把運動衣套在校服裏，逮著機會就把校服脫下來，把自己那身純正的黑運動衣展示給大家，直到聽到一聲“酷”字才罷休，也不管這個“酷”字出自誰的口，更不管這個“酷”字是真是假。

牛天梓呢，他隻有一個願望，就是能有媽媽的關愛，為了能讓媽媽從深圳回來，他給媽媽打去了好幾次電話，甚至還讓爸爸也打電話催促，當他在火車站接到媽媽後，高興得他就像一個學齡前兒童抱著媽媽的脖子撒嬌，他要媽媽親自下廚為他炒菜，他要媽媽每晚都來和他道聲“晚安”，當然，每晚睡覺前他還要像一頭小豬似地趴在床上讓媽媽給他撓癢，看得他爸爸瞪著眼珠子責備他：“都快16歲的大小夥子了，怎麽還像個嬰兒似地沒出息？瞧你的個子比你媽都快高出一頭了，還要你媽幫你撓癢？”

“我是皮膚饑餓啊！難道你沒有這種感覺嗎？”

牛天梓爸爸啞然，怔怔地望著舒服無比的兒子，不知說什麽好。

牛天梓卻建議爸爸道：“不如你也趴下來，讓媽媽也給你撓撓，真是人間一大享受啊。”

“壞小子！”牛天梓爸爸終於憋不住笑了出來，團聚的氣氛是歡樂的，愉快的，幸福的。

一時間，牛天梓成了天底下最好脾氣的男生，不管他弄到了哪個區的卷子，他都會複印上許多份送給大家，不管老師同學對他有什麽需求，他都熱心地去幫助，不管爸爸媽媽對他有什麽要求，他都聽話地去滿足，他甚至把媽媽從深圳給他買的紅線玉墜項鏈也掛到了脖子上，因為上麵有“快樂男孩”四個字，他覺得這些日子，他真的很快樂。

其實，並不是人人都快樂，也並不是人人都想做皇帝，因為皇帝雖好，卻沒有自由，而自由，對夏菁菁來說，遠比做皇帝的感覺要好多了。

夏菁菁小姨走了，家裏又成了三個人的世界，自從那次和牛天梓去《超時空想象》冷飲店吃冰激淩的事被媽媽知道後，她對夏菁菁的看管越來越嚴了，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她不能讓女兒分心，她要讓女兒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去，所以隻要夏菁菁放學晚一會兒，她都會打電話詢問鄒雨悅，今天學校真的考試了嗎？老師真的放學晚了嗎？雖然每次鄒雨悅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但夏菁菁的媽媽還要不停地告誡夏菁菁，放學後不要在學校裏逗留啦，路上見了生人不要搭腔啦，和同學道別時別沒完沒了啦，和男生接觸僅限於班裏，出了校門最好連話也不要說，包括你們的班長陳遠啦等等等等，氣得夏菁菁翻著白眼瞪著媽媽，“你有完沒完？你不是更年期變態吧？”

“你說什麽？媽媽這不是為你好嘛！”夏菁菁媽媽氣得揚起了手。

“為我好？你把我看管得像個犯人，你覺得做犯人好嗎？那你自己做去。”夏菁菁對媽媽的做法又氣又惱，她成心在放學時拉著鄒雨悅去球場看高年級的同學們打籃球，並囑咐鄒雨悅，“如果我媽給你打電話，你一定要告訴她，我是看了一場籃球賽才走的。”

“那你不是找罵嗎？”鄒雨悅知道夏菁菁的媽媽管她管得嚴，常常會幫夏菁菁撒一點小謊。

“我又沒有幹壞事，幹嘛要怕她罵我？”夏菁菁一想起媽媽心裏就有氣，“上一天學了，連放鬆一下的機會都不給，哼，地地道道的法西斯主義，希特勒。”

鄒雨悅憋不住吃吃地笑起來，夏菁菁連法西斯希特勒都用上了，可見她對她媽的不滿，不過笑完，鄒雨悅還是要勸夏菁菁，“算了，別和你媽計較了，她都是為你好，等考完試就不會這麽管你了。”

“可我需要一個輕鬆的環境，我喜歡自己來安排複習時間呀。不行，我一定不能讓她來左右我的時間。”

為了與媽媽的監管做對，夏菁菁與劉穎和牛天梓商量好了吃完晚飯後給她打電話。

“你是誰呀？”就你夏菁菁預料的那樣，夏菁菁媽媽搶先於夏菁菁拿起電話，然後就像盤問犯人似地盤問起來：“哦，是劉穎呀！你找菁菁有什麽事嗎？……問作業？……好吧。”夏菁菁媽媽十分不樂意地叫來夏菁菁聽電話。

夏菁菁便故意和劉穎天南地北地聊著，還把嗓門放得好大，生怕媽媽聽不到。

“菁菁，劉穎的作業問完了沒有？別瞎聊了，擱電話吧。”

夏菁菁媽媽得說上好幾遍，夏菁菁才把電話掛了。

沒等一會兒，電話鈴又響起來，夏菁菁媽媽不耐煩地又搶過電話，連問都不問，張口就埋怨：“劉穎，又問作業呢？今天的課程是不是很難呀？”

“阿姨，我不是劉穎，請找一下夏菁菁。”

夏菁菁媽媽一聽，果真不是劉穎，這次的聲音換了一個男的，心猛地緊張起來，立即就問：“你是誰？”

“我是夏菁菁的同學。”

“你叫什麽名字？”

“馬地梓。”牛天梓瞎編了一個名字。

“馬地梓？”夏菁菁媽媽從沒聽夏菁菁說起過這個名字，她待牛天梓答應了一聲後又問：“你找菁菁做什麽？”

“她讓我幫她找一些海澱的考試卷，我給她找到了，您問問她要不要，不要我就送給別人了。”

做別區的考試卷，夏菁菁媽媽覺得這不是件小事，隻好叫夏菁菁聽電話。

“馬地梓？真有你的。”

夏菁菁拿著電話笑得肚子都疼了，直笑得媽媽走過來使勁地拍她的肩膀，“菁菁，拿到海澱區的試卷會這麽開心？你可別像範進中舉似地瘋了，有話快說，別又聊個沒完沒了。”

夏菁菁擦去眼淚，又故意當著媽媽的麵和牛天梓天文地理地聊起來，甚至連那次全班同學在網上大聚會的事兒都說了。

連著幾天都是這樣，不是劉穎找夏菁菁，就是張婷玉找夏菁菁，再不就是馬地梓說又給夏菁菁找了一些東城區的卷子，問她要不要。氣得夏菁菁媽媽幾次都想把電話掐了，但鑒於上次掐電話後，夏菁菁爸爸誤了工作上的事怪罪於夏菁菁媽媽後，夏菁菁媽媽不敢再掐電話了，為了能讓夏菁菁安安靜靜地做作業複習功課，她幹脆把電話挪到自己的臥室裏去了，不管是誰來電話，夏菁菁也聽不到了，而且隻要是夏菁菁的同學來電話，夏菁菁媽媽就會告訴他們，有事明天去學校說，夏菁菁不在家。

不僅如此，為杜絕夏菁菁在學校逗留，夏菁菁媽媽居然和班主任柳老師聯係上了，把每天的放學時間摸了個一清二楚，甚至下班後還到學校去接夏菁菁，害得夏菁菁在同學們麵前丟盡了麵子，同學們都開她玩笑，鄒雨悅說：“你媽媽真急了。”

“不！”孫曉磊反駁說：“你越長越小了，一個人回家會迷路的。”

陳遠則嘻笑著說：“15歲的中學生還要媽媽接，太可憐了！”

牛天梓更是做出一副理解的麵孔，同情地說：“哦，母愛太可怕了！而我們的菁菁學生卻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小鳥，盡管過著無憂無食的生活，卻失去了人生最寶貴的東西——自由！”

朱勇卻鼓動夏菁菁說：“聽說你在上初一時離家出走過一天，你媽後來不就向你妥協了嗎？再來一次不行嗎？”

劉穎狠狠地瞪了朱勇一眼，“你以為離家出走是什麽好事呢？夏菁菁要是被人販子拐走了就找你。”見朱勇嚇得不再敢吭氣兒，劉穎這才勸夏菁菁道：“別不知足了，那是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愛，如果我有這樣一個天天圍著我轉的母親，我會變成媽媽的乖乖女，你知道我多麽羨慕你們都有媽媽督促著，關愛著。”

夏菁菁苦笑了一下，點頭，畢竟麵臨著中考了，她不能再有胡思亂想的念頭了，但她真不甘心就這麽被媽媽管得像隻失去了自由的小鳥，可是如何爭回這自由，她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才想出一個說不上管不管用的點子——寫日記。

夏菁菁知道，隻要自己把日記放在桌麵上，媽媽總會偷偷地看，所以她找了一個日記本，每天做完作業後，故意把自己對媽媽的諸多看法寫上去，什麽媽媽就像一個後媽了，不給她人身自由，什麽媽媽不愛她了，不相信她了，不理解她了，輕視她的存在了等等，每次日記的末了，她都要寫上：我真的從心底裏討厭這樣的媽媽。

夏菁菁的日記起作用了！因為有一天晚上睡覺前夏菁菁發現媽媽在廁所裏偷偷地抹眼淚，也就是從那晚起，媽媽突然變成了啞巴，她隻是用沉默的眼光偷偷覷視著夏菁菁的一舉一動，嘮叨話再也沒有了，甚至連關心的話也沒有了！高興得夏菁菁直在心裏喊萬歲。

不過，夏菁菁媽媽照舊做著一個母親份內的事，早起給夏菁菁做飯，夏菁菁換下的髒衣服及時給她洗出來，有時，她還會從什麽地方弄來一套中考模擬題悄悄地放在夏菁菁的學習桌上。

盡管如此，夏菁菁也沒有為媽媽沉默的關心所屈服，她想自己絕不能心軟，否則，好不容易爭來的自由便又會消失。既然媽媽不和自己說話，夏菁菁也樂得不和媽媽說話，她覺得沒有媽媽叨嘮的日子太幸福了！

夏菁菁可以在晴美的天氣裏不要急著趕回家，放學後她能和張婷玉、鄒雨悅、劉穎等幾個女生一直聊夠了才道聲拜拜回家，路上，她還可以不時地走進那些小玩具店，買上一個招人喜愛的小玩藝兒，或是掛到書包上，或是放在自己的床頭上。

天氣越來越熱，雖然才進入5月，大街小巷兩旁的冷飲店已經掛出了紅紅綠綠設計超前的冷飲廣告，《超時空想象》也是如此：一個穿越了地球的快樂精靈把一幅幅想象的畫麵展現在你眼前，有驚喜的，有悲哀的，有恐懼的，有安詳的……

“快樂老家，看我的心情來一杯。”夏菁菁已經和《超時空想象》的老板很熟了，每次她想吃冷飲時都會到《超時空想象》來，不管是冰激淩還是冰山，快樂老家都會給她一個新的驚喜，有時是她自己信口拈來，有時是快樂老家看夏菁菁的臉色為她點上一個，什麽大森林的喜悅啦，什麽柳暗花明又一村啦，什麽彩霞滿天啦，什麽告別殘冬啦等等，最讓夏菁菁中意的是快樂老家想象出的那客叫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冰激淩，因為有一次夏菁菁無意中對快樂老家說自己喜歡荷花，不想快樂老家就記住了，正巧那天夏菁菁穿了一件紅色的外套，他就為夏菁菁起了那客冰激淩的名字——映日荷花別樣紅。

“知道這句詩是誰寫的嗎？”見夏菁菁搖頭，快樂老家告訴她：“這是一個叫楊萬裏的詩人寫的，是一首歌詠西湖蓮花詩裏的一句，它的前三句是：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知道這首詩的意思嗎？”

夏菁菁臉紅了，她知道快樂老家在讚美她，這話若放在別的冷飲店老板身上，夏菁菁會以為他們在奉承她，而放在快樂老家身上，她知道他是從心裏說出的，因為他常常會在夏菁菁心情不好的時候開導她，並用自己短暫的人生經驗和教訓向她說明哪是對的哪是錯的，並且還時常設計一客冰激淩來告訴她人生的意義。

夏菁菁喜歡和這個大她10歲的冷飲店小老板聊天，經常地，在快樂老家忙不過來時，她會走進櫃台裏幫他調製冰激淩，什麽花好月圓啦，什麽步步高啦，什麽白頭偕老啦等等，經常使客人們對快樂老家誇他收了個好徒弟，想象力特豐富，興奮得夏菁菁眯著眼對著快樂老家笑，她甚至想，也許上完大學她會反叛媽媽的意願去做調酒師呢！因為調酒也得像調製冰激淩一樣富有想象力。

為此，夏菁菁還惹了一個大笑話。

那是畢業考試前最後一次化學課，化學老師把紅的綠的白的化學劑倒進一個瓶子裏，讓大家看能發生什麽化學反應，老師做完化學試驗後就讓同學們做，夏菁菁被老師叫到了講台上。

夏菁菁看著那些細長瓶子裏的化學劑，仿佛看到了各種顏色的冰激淩，她心想，我一定要兌出一瓶讓同學們大吃一驚的試驗來，叫什麽呢？夏菁菁邊想著手裏邊把一種種顏色的化學劑兌到一個大瓶子裏，紅的白的，綠的紅的，白的綠的，最後再加一點點紅的。

瓶子裏的液體在發生著化學反應，並滋滋啦啦濺出彩色的煙霧。

見夏菁菁根本未按著他的意思操作，化學老師急了，他大聲地問著：“夏菁菁，知道你做出的化學結果叫什麽嗎？”

夏菁菁眨了眨眼睛，臉上充滿了自信，冷不丁地喊出：“滿堂喝彩！”

瞬間，同學們拍起了巴掌，牛天梓的大嗓門喊起來，“太精彩了夏菁菁！”

“這是個什麽結果？”老師生氣地問。

“這個結果就像我們這次中考，人人都希望能按自己的意願考上自己想去的學校，而滿堂喝彩的意思就是人人都滿意。”夏菁菁似乎還沒有從超時空想象中遊移出來。

在老師眼裏，夏菁菁從來都是個好學生，可今天，她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化學老師突然為她擔心起來，沒有去計較她那滿堂喝彩的論點，隻是輕聲地問她：“夏菁菁，剛才老師的講課你都聽了嗎？”見夏菁菁點頭，又問：“那麽老師的試驗你也看到了嗎？”

夏菁菁不明白化學老師什麽用意，又使勁地點了一下頭。

“你能不能按著老師的化學試驗程序做一次呢？”

夏菁菁毫不費勁地做得很成功。

化學老師記得化學書上並沒有滿堂喝彩這個試驗，很不理解地問：“你剛才做的滿堂喝彩從哪兒學來的？”

牛天梓接過化學老師的話說：“《超時空想象》。”

“超時空想象是誰？”化學老師不解。

“冷飲店。”

牛天梓響亮的回答一下子震醒了夏菁菁，直到此時，她才把自己的思維從《超時空想象》中拽出來，她突然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牛天梓，然後對化學老師悄聲說：“對不起，我怎麽把冷飲店調製冰激淩的方法用到化學課上來了？”

聲音雖然很小，也還是被坐在前排的同學們聽到了，他們立即大聲地把夏菁菁的話傳給後麵的同學聽，接著全班爆發出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