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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風雪彌漫新保安,張家口塞外逃亡(一)

  一個旅要攔住兩個機械化師的去路,笑話!

  “他媽的,瞎了眼,老子是自己人!”不少人在汽車上朝著天上大叫大嚷。

  “我郭某人絕不會撇下任何一個弟兄,保證你們安全返回北平!”

  “收容”二字使郭景雲感到莫大的侮辱。

  新保安城的輪廓都看到了,卻不見35軍的一兵一卒。

  安春山一聽就發起火來,大罵道:“都是些飯桶!怎麽連個情況都搞不清。”

  一定要奪回火車站,要不惜任何代價。

  突然,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天際劃過。

  郭景雲產生了一種不祥之兆。他再次致電總部要飛機,要彈藥。

  郭景雲盛怒不離保安城,安春山援軍咫尺成天涯

  灃河畔,新保安顫抖在凜冽的寒冬裏。

  風卷著雪花,狂暴地掃蕩著山野、街道,搖撼著古老的樹幹。

  大雪封住了新保安,傅作義的35軍為風雪所阻擋。

  軍長郭景雲獨自站在窗前,望著滿天飛舞的雪花,不禁歎氣道:“要是在張家口不蘑菇那麽大半天,路上行動再快些,早就通過這是非之地了。”

  他清楚地記得,12月6日午後,部隊從張家口到宣化一路上還是很順當的,但剛出宣化城就遇到了麻煩,不是道路被破壞,就是共軍阻擊,弄得威風凜凜的“王牌軍”沒了模樣,隻好走走停停。

  在新保安以西雞鳴驛一帶,受到共軍的猛烈阻擊,據說當麵是解放軍華北第2兵團的第12旅。

  一個旅要攔住兩個機械化師的去路,笑話!

  “讓先頭部隊把共軍攆走,工兵修路。”郭景雲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便靠在車座上閉目養起神來。

  過了好一陣子,槍、炮聲依然斷斷續續。這一帶的共軍仿佛特別多,而且打法也變了,不是打不贏就走,而是硬拚。先頭部隊衝擊多次,也沒收到效果。增援部隊上去了,略有進展,但此時已近黃昏。郭景雲一氣之下,命令:“宿營。”

  軍部駐雞鳴驛,101師駐雞鳴驛附近,267師駐下花園附近。

  深夜,參謀長田士吉收到總部命令他們迅速返回北平的急電。同時,接到幾個來自部隊的報告:雞鳴驛四周發現共軍調動頻繁;雞鳴驛至新保安的公路兩側,有很多共軍在構築工事;下花園方麵也有共軍構築工事……

  田士吉拿著電報,急忙叫醒了酣睡的郭景雲。

  “軍座,形勢確乎有點不對頭。”田士吉把總部來電和知道的情況報告了郭景雲之後說。郭景雲沒有驚疑,很鎮靜地說:“沒有共軍大部隊敢找我們決戰,小股共軍的襲擾,不要大驚小怪。叫兄弟們好好休息,明早以267師為前衛,來個拂曉攻擊,一下子就可衝過去。其餘部隊在明早八時前準備完畢,待命出發。”說完,他倒在床上又睡去了,臉上浮現著輕鬆的笑意。

  天剛蒙蒙亮,田士吉又來了。神色不安地把一份總部加急電報遞給郭景雲:“軍座,東北共軍入關了。”

  “什麽?”郭景雲接過電報,隻見電報上寫著:“林彪一部進關後向該方麵移動,希望迅速擊破當麵之敵,趕回北平。”

  不祥的預兆驀然闖進郭景雲的腦海,使他感到形勢不妙,必須趕緊走,但不安的情緒在他的身上隻停留了瞬間,出口的話也寡淡了許多:“按原計劃行動。”

  一切都按郭景雲的命令辦。

  12月7日六時,267師首先出發了。汽車一輛接一輛,在公路上拉得很長,形成了一條長龍。

  當車隊快到西八裏的時候,前麵就響起了一陣陣槍聲,並夾雜著炮彈、手榴彈爆炸聲,顯然是267師與共軍交上了火。戰鬥從七時一直持續到十時多,槍炮聲依然很緊。

  郭景雲開始不在乎,後來有點沉不住氣了,多次打電話詢問情況,267師師長溫漢民老是回答說:“正在激戰中。”

  等到中午時分,郭景雲見路還沒有打開,便非常急躁地對參謀長田士吉說:“你馬上用報話機向總部報告情況,要求飛機助戰。我去前方看看。”說完,他便帶幾個參謀走了。

  14時許,西八裏的槍炮聲又緊了一陣子,無疑是因為郭景雲在那裏督戰。這時,前來助戰的飛機也飛臨戰場上空。在國民黨軍的集團式衝擊下,解放軍且戰且退。

  267師攻下西八裏後,郭景雲的大隊人馬向新保安進擊。在後跟進的101師,在師長馮梓的指揮下,一邊抗擊著從下花園方向追來的和由涿鹿縣渡過大洋河北進的解放軍,一邊向新保安疾進。

  共軍後追前堵,就夠郭景雲應付的,沒想到盼來助戰的飛機又亂彈琴,使郭景雲極為惱火。

  公路上,35軍的汽車、炮兵向新保安前進,坐在車上的官兵們都盼著早點進城,望著天上的數架飛機,猶如落水者看見了救生船。誰知,這些飛機偏偏不在共軍的頭頂上飛卻纏住車隊不放,盤旋掃射,投手雷,扔炸彈,撒傳單……

  “他媽的,瞎了眼,老子是自己人!”不少人在汽車上朝著天上大叫大嚷。

  飛機繼續在35軍頭上打轉轉,一架飛機還向車隊俯衝掃射,905號的字樣都看得一清二楚。官兵們隻好下車找地方躲避,氣得罵道:“沒有飛機投彈,我們隻要注意前方就行了,有了飛機還要躲炸彈,真是豈有此理!”

  “趕快用地空聯絡布板聯係!”一位指揮官突然嚷道。

  “趕快用地空聯絡布板聯係!”一位指揮官突然嚷道。

  很快,多塊布板放在了顯眼的地方。

  很快,多塊布板放在了顯眼的地方。

  無效,一批人倒在了血泊中,幾輛汽車中彈起火。

  爬在地上的好多人,仰著頭大罵:“操你奶奶的!”“你他媽的是漢奸!”

  有人把此事報告給了郭景雲。

  軍長拍案罵道:“混蛋!飛機上也有共軍啦,這仗怎麽打?!”

  就在幾天前,35軍在張家口外圍與共軍作戰時,前來助戰的飛機也轟炸了郭景雲的部隊,曾把101師一位姓白的營長炸死。這位白營長是郭景雲當團長時的老連長,使郭景雲又氣又痛。

  飛機在35軍頭上折騰夠了,精疲力竭地飛走後,天已是黃昏時候了。從下花園到新保安僅有30餘裏的路程,雞鳴驛到新保安也隻有20裏遠,可是全部機械化的35軍卻整整地鬧騰了一天。18時,35軍的近400輛汽車總算都開進了新保安的城中。

  當時,副軍長王雷震向郭景雲建議:最好連夜趕回北平,用不了兩小時就可與懷來的104軍會合。

  郭景雲一向剛愎自用,根本不把共軍放在眼裏,便不以為然地說:“咱們折騰了一天,兄弟們都很疲勞了。前麵的情況不明,夜間行軍受損失要比白天大,今晚就在城中宿營。”

  夜裏,不時有電話或參謀向郭景雲報告:共軍大部隊向新保安一帶移動;共軍在新保安以北山地構築大量工事;共軍占領了新保安以東的沙城、土木堡……

  他心一縮,但沒有異樣表情,總是不慌不忙地說:“知道了。”

  郭景雲是個明眼人,早就察覺出了身邊隨從人員的疑慮和不安情緒,為了給大家一點安慰,他說:“你們好好休息,明日趕回北平就是,我保證人人平安無事。”

  緊接著,他又特意貶低了一番安春山:“安春山連土木堡這麽芝麻大的地方都守不住,給我返平行動添麻煩,真是白吃飯的!”

  他很鎮靜,說話的語調也很平穩,且帶有幾分瞧不起別人的味道。說歸說,其實他比部屬們更明白,新保安萬萬不可久留,在此宿營是出於無奈。

  拂曉,35軍就開出了新保安城。可沒走多遠,便遇到了解放軍的阻擊,戰鬥異常激烈。郭景雲的官兵們急於返回北平,拚死衝擊,但解放軍更不怕死,憑借工事頑強抗擊,寸步不讓,結果攻了一天也沒有打到東八裏,天黑後隻得撤回新保安。

  第二天一早,郭景雲再次率部沿公路攻擊,反複衝鋒,曾一度突破了解放軍東八裏的陣地,但馬上又被解放軍反擊了回來,最後仍毫無進展。

  郭景雲十分惱火,嚴令部隊要殺出一條血路。他親自在前頭督戰,炮擊、衝鋒;請求空軍助戰,但除了傷亡增多、士氣沮喪以外,沒有旁的結果。

  郭景雲惱怒了,沒用。他怎麽也想不透,估不破,一向抓不著、不戰自退的共軍,現在竟然敢硬碰硬,死死攔住了“王牌軍”的去路。

  不行,非要見個高低,他又下了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價,在天黑之前拿下東八裏!”

  這回,郭景雲周密組織,決定把兩個師都用上,由他親自指揮炮兵轟擊、步兵衝鋒,拚死也要衝出包圍圈。

  可是,攻勢剛開始不久,就遭到解放軍的強大反擊。原來,解放軍華北第2兵團的主力部隊趕到了新保安,將城池團團包圍,水泄不通。

  郭景雲的憤怒化成了一片可怕的沉默。

  他隻好在新保安固守待援,處於欲戰不能、後退不行的困境。

  “固守,堅決守住新保安!”郭景雲明白,越是在解放軍兵臨城下的時候,越要給部屬們打氣,他召集軍官們訓話說:

  “我們35軍是吃鋼咽鐵養大的,誰也啃不動,吃不掉。我們有跟傅總司令守城的經驗,現在守個新保安,算個!”

  “再說了,總司令不會不管咱們的,增援大軍馬上就會來。到時候,來個內外夾擊,定會大功告成。我郭某人絕不會撇下任何一個弟兄,保證你們安全返回北平!”

  新保安是個小城鎮,隻有1000多戶人家,但它位於長城外的沙城和下花園間公路、鐵路交通線上,可以後衛北平,前鎮張家口,素以“鎖鑰重地”著稱。據說,明代為防範蒙古族進犯而把這個小鎮建成了城堡。12米高的城牆,頂寬6米,表層青磚滿砌,內部土層夯實。繞城設有東、西、南三座城門,沒有北城門,位於十字街心的鍾鼓樓是全城製高點。新保安這一地名,相傳是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北平時,慈禧太後逃往西安途中在此住一夜而封賜的。

  現在,郭景雲和他的35軍像一群羊似的被共軍圍在新保安城裏。這是趾高氣揚的郭景雲沒有想到的,也是對35軍寄予厚望的傅作義沒有想到的。一連幾天的攻擊都毫無進展,郭景雲更是又氣又急。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感到一種不祥之兆。

  就在郭景雲心急火燎的時候,一封電報又火上加油,把他氣得像一頭發了瘋的獅子。原來,傅作義得知35軍被圍於新保安後,立即電令16軍、104軍前去解圍,並任命104軍軍長安春山為西部地區總指揮。可是,電報到了郭景雲手上已變了意思,35軍的譯電員把任命安春山為“西部地區總指揮”譯成了“西部收容總指揮”。

  “收容”二字使郭景雲感到莫大的侮辱。安小個子來收容我郭景雲的部隊?安春山算老幾?35軍什麽時候狼狽到這種地步?

  “丁零……”電話鈴聲響聲。郭景雲抓起電話筒,不耐煩地問:“你是哪裏?”

  “104軍,請找郭景雲接電話。”對方回答。

  一聽是104軍打來的,郭景雲頓時火冒三丈,氣洶洶地說:“我就是,你是誰?”

  “王憲章。”

  是104軍的副軍長,而不是安春山,郭景雲的氣頭收斂了些。不過,他也是安春山的人,是來收容我郭景雲的,所以沒客氣地問:“安小個子來了沒有?”

  怎麽這樣稱呼我們的軍長?王憲章聽後心裏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口頭上還是畢恭畢敬地回答說:“安軍長沒有來,他讓我率部前來接貴軍出城,他在懷來等著你呢!”

  好大的架子。郭景雲真想訓斥、質問一番,轉念一想對方不是安春山,再說王憲章也是好心來救援的。於是,他隨便應付了幾句。

  他們商定兩軍內外配合,104軍攻打沙城,35軍出城作戰,會師後迅速返平。

  一切按計劃進行。

  104軍挺賣力,打了整整一天,卻始終不見35軍的影兒。其實,郭景雲壓根就沒動,還在新保安城裏生悶氣。

  人家不領這份情,王憲章率部撤下,準備第二天轉攻距新保安不足十裏的馬圈。

  王憲章覺得郭麻子在故意欺騙自己,讓104軍空打一場。他立即要通了安春山的電話,把情況詳細作了匯報。

  安春山一聽,很生氣。郭麻子除了驕橫以外,沒啥本事。想當初,他竟然為裝運機械把104軍的258師甩在張家口。可現在又不是鬧矛盾的時候,作為總指揮,必須顧全大局,不能跟他一般見識。想到這兒,安春山命令報話員:“給我接新保安,找郭景雲通話。”

  耳機裏傳來郭景雲的聲音。安春山接過話筒說:“郭軍長,我104軍要攻打馬圈,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你要果斷突圍。”

  郭景雲怎能接受安春山的指揮。他陰陽怪氣地說:“總指揮,你的部隊遲滯不前,故意看我的笑話。共軍阻擊頑強,我無能為力,你又不到前線來指揮。”

  安春山帶著幾分不悅說:“傅總司令讓我們迅速向北平集結,現在我的部隊正在準備行動,你的部隊也要全力向東打。”

  郭景雲冷笑一聲,說:“總司令讓你來解新保安的圍,你的部隊就應該打通道路,到新保安城下來接35軍,不然,我就不走。”

  安春山真想就此甩手不幹了,轉而一想不把35軍解救出來,就無法向總司令交待。他壓著火氣說:“郭軍長,新保安是死地,不能防守,我的部隊即便進去了,還得出來打,搞不好你我都出不來。你還是準備出城東來吧。”

  郭景雲卻罵道:“他媽的,你看著辦吧!我是不走啦!”

  安春山又勸道:“不走不好,新保安不能守。”

  見郭景雲沒說話,他幾乎是用央求的口吻說:“老兄,不管你對我有多大意見,也請你出城突圍。我在懷來等你。”

  郭景雲哼了一聲,不懷好意地問:“姓安的,你別轉彎抹角,你不是收容我35軍嗎?”安春山感到莫名其妙,以為姓郭的在沒事找事,有些激動地說:“這是什麽話,請你在患難中不要胡思亂想,不要鬧意見。”

  安春山還未說完,郭景雲就罵了起來:“你他媽的來收容我吧,我是不走了!”

  安春山見郭景雲仍堅持不出城,而且不講理,便高聲說道:“我的部隊來接35軍,就隻能打到馬圈那裏。你看著辦吧!”

  郭景雲軟硬不吃,破口大罵:“姓安的,看我將來突圍回到北平後,和你小子打官司。”“啪”的一聲,電話掛上了。

  安春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向傅作義報告了郭景雲的無動於衷和蠻橫無理。傅作義愁容滿麵,沒想到兩位軍長鬧起意氣來竟然不顧一切。可他不能沒有35軍,要不惜任何代價地解救。

  他在電話裏對安春山說:“春山老弟,你不必計較,大局要緊。現在已沒有別的法子了,隻有請你親自到新保安前線去指揮,無論如何也要把郭景雲拉出來!”

  他的語調異常嚴肅。

  安春山完全理解傅作義的苦心。35軍是他的起家軍、王牌軍,是他的資本、支柱,不管天塌地陷,也要救出35軍。但安春山又有自己的心思:應該做的工作都做了,最後部隊要向北平集結,而康莊、八達嶺、居庸關等地處於東北共軍的攻擊之下,16軍能否守得住還是個問題。

  到底去不去新保安前線指揮?他舉棋不定。

  35軍在新保安受阻的消息傳到北平,傳到傅作義的耳朵裏。

  傅作義吃驚、擔心、著急,生怕35軍有閃失。所以,他一連下了四道命令:

  ――35軍不要在新保安停留,迅速東進;

  ――104軍放膽西進,一定要接出35軍,然後沿沙(城)豐(台)線返平;

  ――105軍向下花園、雞鳴驛攻擊。以策應35軍行動;

  ――16軍在康莊一線阻擊東北共軍程子華部,以掩護大軍行動。

  命令下達完了,傅作義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隻有理不出頭緒的思考變得愈發沉重。不過,他希望是一場虛驚。

  此時是1948年12月8日。

  第二天一早,王克俊急匆匆走進傅作義的辦公室,憂心忡忡地說:“出來策應35軍的105軍,在宣化以西的沙嶺子一帶受到共軍頑強阻擊。剛撤回張家口,就被楊成武部包圍。”

  “另外。”王克俊接著說,“袁樸由康莊來電話,說共軍正在積極準備攻城工具,16軍處境危險。”

  傅作義邊踱步邊問:“104軍有什麽進展?”

  在一旁的參謀長李世傑回答說:“安軍長由懷來打電話,稱104軍已攻下宋家營,正在打趙家營,準備向馬圈攻擊前進。”

  說著,李世傑把剛剛繪製好的一幅軍事態勢圖攤開,指著圖又說:“馬圈距新保安不足十裏,隻要35軍能衝出城,兩軍就能聯係上了。”

  傅作義皺著眉頭說:“告訴春山,形勢嚴重,要給部隊下死命令,拿下馬圈,一定要把35軍接回北平。”

  在懷來,安春山接到傅作義的電報後,立即命令副軍長王憲章迅速向馬圈發起攻擊,打開35軍東來的通道。他沒有到一線去指揮,因為覺得去不去都一樣,也許不去可能更好。

  上午七時,炮火開始猛烈轟擊馬圈。

  五個團的兵力,在十多架飛機的掩護下,向共軍陣地發起輪番攻擊。

  王憲章指揮104軍拚命向西推進,首先攻下趙家營,接著又攻下喬家營,最後攻占馬圈及附近的村莊。

  新保安城的輪廓都看到了,卻不見35軍的一兵一卒。

  王憲章在馬圈焦急得打轉轉時,忽然想起郭景雲昨日在電話裏那蠻橫的口氣,似乎明白了。原來這家夥還在新保安城裏賭氣,按兵不動是成心的。

  於是,王憲章把戰鬥情況電報安春山。

  午後2時,安春山要通了35軍的電話,對郭景雲說:“我部已攻占馬圈,你快聽我昨日的勸告,從新保安東南經馬圈、宋家營、趙家營、賈家營東來。”

  郭景雲固執得像頭野牛,還在新保安城裏拿著架子抖威風呢!“你打不到城門,我郭景雲絕不出城!”

  安春山決然地說:“如果你部日落前還不突圍,我將把104軍、16軍全部撤回北平。”郭景雲就是不出城,安春山、王憲章再著急也白搭。為了解救35軍,104軍二個師損失重大,僅250師就傷亡6個營長,戰鬥力已明顯減弱,再打也不會收到什麽效果。但出於對大局的考慮,安春山決定再等一等。

  35軍的副軍長王雷震、參謀長田士吉等人,得知郭景雲再三拒絕安春山的消息,都覺得實在不妥,他們為35軍的命運而著急,於是向郭景雲建議說:“希望軍座三思。我們的處境很危險,應該迅速組織力量配合安春山突圍。104軍為我們掃除了東去的障礙,我們何不抓住這一良機衝出城去?隻要能與104軍在馬圈會師,就有辦法了。”

  郭景雲目空一切,又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幕僚們的勸告。他說:“安小個子算老幾?我郭景雲就那麽不值錢嗎?不出去!就是不出城!”

  停頓了一會兒,他又說:“來的如果是自己人,就一定會到新保安城下來解35軍的圍。”

  再勸,隻能碰壁。

  安春山、王憲章左等右等也不見35軍的人影,也沒有回音。相反,解放軍連續反攻馬圈、趙家營、宋家營,104軍有點招架不住了。

  傅作義來電話要安春山無論如何把郭景雲拉出來,安春山抱怨地說:“從馬圈到新保安,一目可望,中間沒有任何障礙。總司令命令他,他都不出來,我有什麽辦法拉他出來!”

  傅作義還沒回話,安春山又問:“我們是否向北平集中,還是就在這裏會戰?在這個絕地上會戰,既沒把握,而且沒有準備。究竟怎麽辦?”

  傅作義是讓安春山解救郭景雲的,安春山沒有救出人,反倒責怪起了總司令。傅作義無話可說,最後隻好沒精打采地說了句:“你看著辦吧!”

  安春山心想,事情要壞了,總司令的決心已經動搖,而郭景雲又不聽勸,處境十分被動。但是,他還是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要通了郭景雲的電話,鄭重地說:“錯過了今天這個機會,你是不可能再出來了。”

  由於電台受到了幹擾,耳機裏傳來郭景雲含混不清的語音,但中心意思還是不出新保安城。

  就在這時候,安春山接到了16軍軍長袁樸從康莊發來的電報:由延慶南下的東北共軍程子華部,正向康莊城步步緊逼,將會有一場惡戰。

  康莊若失,104軍將腹背受敵。

  與此同時,王憲章從馬圈報告說:“35軍死在那裏不動,我們一方麵的力量已無能為力。現在的地形對我們攻防均不利,不宜久留。是否可以撤回懷來?”

  安春山長歎一聲,向參謀長命令說:“作撤退之部署。”

  18時,解放軍向康莊一線發起強大攻勢。

  安春山獲悉後,立即給王憲章發了電報。電文中寫道:“共軍圍攻康莊甚急,正在激戰中。35軍既然不肯突圍,我各部即互相掩護,星夜撤回懷來待命。”

  馬圈距懷來縣城約70裏,王憲章率部連夜趕路,於10日晨8時撤到懷來附近。

  沒過兩個小時,安春山、王憲章等人接到報告:“東北共軍已占領康莊,16軍損失嚴重,全部潰退。共軍先頭部隊正沿鐵路向懷來推進,今晨已到距懷來城隻有十裏路的地方,並同警戒部隊交火。”

  太快了!

  安春山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他的脊背一陣發涼。他已經預感到死神正向自己走來。

  “撤!趕快撤回北平!”安春山命令道。

  疲憊不堪的隊伍又向南奔去……

  16軍被共軍殲滅,104軍南撤,使傅作義救35軍的決心灰了一大半。

  “華北剿總”司令部裏,傅作義在愁眉苦臉地踱著步子,秘書長王克俊和參謀長李世傑站在地圖前小聲嘟囔著什麽。

  傅作義停下腳步,說:“郭景雲不突圍定有他的難處,不過新保安也不能久等,現在暫令他原地固守吧。”

  稍加停頓,傅作義問:“安春山撤離懷來已有大半天了,情況怎麽樣?”

  李世傑說:“我去看看。”說著,他匆匆出去。沒過一會兒,他就皺著眉頭回來報告說:“安春山所部的電台一個也呼叫不出,失去聯係有兩小時了。”

  傅作義沒有說話,雙手撐在背後急促地踱步,心想安春山可不能再出差錯啦。

  “糟了!”王克俊在一旁有點沉不住氣了,說:“104軍被共軍打垮了?還是怕暴露目標?”

  “不會的,不會垮得這麽快。104軍苦戰多日,疲勞不堪,遭受些損失看來在所難免,但全垮還不可能。春山用兵打仗向來謹慎小心,善於運籌,指揮有方。”李世傑說完,把一封電報遞給王克俊:“這是安軍長撤離懷來時發來的電報,看看吧。”

  王克俊接過電報。電文中寫道:“16軍聞說進犯康莊之共軍乃錦州戰役中吳克華、莫文驊部,即怯敵不戰,棄城而逃。這使共軍得以順利西進,在我部攻打到距新保安城六裏處時,逼至我背後。而郭軍長又戰法不當,對區區一師共軍之阻擊竟束手無策,遲遲不敢將大部隊甩出城垣之外,果斷突圍,且不聽我等勸告,招致坐失良機之禍。萬般無奈,我隻好分兵掉轉頭來與東北共軍奮戰,擺脫腹背受敵之危局,按總部規定之路線向北平轉進。如今,共軍對我部依然死追不放……”

  看罷電報,王克俊埋怨地說:“造成如此局麵與郭、安二人宿嫌很深有直接關係。”

  傅作義邊踱步邊說:“共軍的胃口越來越大了,數日之內就把我們的幾個軍全都纏住了。這一手夠厲害的,使我們陷入欲戰不能欲撤不得的被動局麵。但是,共軍的真正目的是北平,而不是35軍。他們是想讓我們繼續派兵西援,然後乘虛而入。”

  李世傑說:“如果我們不增兵平張線,共軍就有可能全力對付郭景雲、安春山啦。”

  王克俊插話說:“共軍真夠辣的!我們得想一個萬全之策才好。”

  傅作義沉思著說:“不能再犯錯誤了。郭、安兩軍東來北平集結的計劃不能改變。命令北平空軍全部出動掩護他們,並向新保安、張家口空投一切軍用物資。”

  “怎麽樣?”傅作義把臉轉向李世傑、王克俊。

  李世傑沒有吱聲,知道總司令不同意自己向平張線增兵的主張,再說什麽也沒用。他隻是略微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傅的意見。

  王克俊沒有正麵回答,另作建議說:“回綏遠還來得及。隻要再派兩三個軍,加上35軍、104軍、105軍等部不愁回不去。”

  良久,傅作義才搖頭說:“還不到那一步。再說,那裏不會有大的發展。”

  王克俊剛想說什麽,隻見傅作義斷然地一揮右手,信心十足地說:“依城決戰!”

  李世傑、王克俊用敬佩的目光盯著傅作義,精神為之一振。我們的總司令守城有辦法,部隊也不缺乏這方麵的經驗。先讓共軍碰碰釘子,叫他們既不能速決,又不能將我們圍住。就不信,幾十萬軍隊,幾百架飛機,還有海軍艦隊,連一點作為都沒有?!

  光杆軍長隻身而逃,安春山終於見到總司令

  12月10日上午,副軍長王憲章率104軍二個師撤回懷來後,軍長安春山立即召集師、團長及獨立營長以上人員開會,研究下一步行動方案。

  在會上,首先由情報科長李文運介紹情況,他說:“我軍在懷來處境甚危,明天的懷來就是今天的新保安。現在懷來以南山區,尚未發現共軍的大部隊,我軍出其不意經橫嶺、高崖口,利用日偽修的汽車路,迅速穿過山區,可期安全撤回北平。但道路多年失修,汽車團和炮兵營不好通過,目前顧不了這麽多了,隻要主力部隊能返回北平已是上策。”

  安春山說:“康莊的16軍已被解決,康、懷間通路已被截斷,共軍先頭部隊已迫近懷來。圍攻新保安的共軍,將以少數兵力阻止35軍突圍,而以主力先在懷來解決我們。懷來城可守,但沒有準備糧彈,而支援又無希望。如打回北平去,八達嶺是天險,從雙方力量對比來看,我們要由此通過已不可能。當前惟一的生路,即經十八家子、橫嶺關,沿日偽時期所築的沙豐線,尚可回到北平。”

  安春山掃視了一下會場,見有的人緊皺眉頭,有的人心不在焉,還有幾個人竟然閉目酣睡起來,頓時心涼了半截。待他把睡覺的人一一叫醒,這些人不好意思地說:“連夜趕路,實在困乏到極點了。”

  安春山隻好勉強地說:“情況就是這樣。我判斷這條路雖是共軍的老根據地,但目前沒有大部隊,共軍的主力已調到西邊去了。我們可出其不意由此突出去。但也有危險,以這樣大的部隊行動,不能不使當麵的共軍發覺,對我進行追擊、截擊。我擔心在康、懷間的共軍會與我們平行前進。我們進了十八家子,他們也能占領橫嶺關,因此我們如能順利地突過橫嶺關,便活了一半,否則可能全軍覆滅。”

  最後,安春山問:“大家是否同意這一分析,是走好,還是駐守好?”

  “走!”“立即返回北平!”……師、團長們紛紛說道。

  經過簡單研究,會議決定由懷來城向南經十八家子、橫嶺關、鎮邊城、門頭溝等地到北平。部署如下:

  (1)騎兵大隊用最快速度搶占橫嶺關附近高地,掩護全軍通過;

  (2)工兵營掩護炮兵營在騎兵大隊之後先行,排除路障,保證全軍順利通過橫嶺關、鎮邊城;

  (3)269師抽出一個團立即出發,占領十八家子附近高地,掩護全軍通過十八家子之後,改為後衛跟進;

  (4)按250師、軍部、269師(欠一個團)、16軍一部之序列,向北平轉進。

  至於途中遇到共軍如何作戰等事,計劃中沒有規定。此時的104軍,將無信心,士無鬥誌,根本沒有用心考慮計劃。

  16時30分,安春山率部從懷來城南門過媯河橋,成多路縱隊,向十八家子疾進。

  解放軍東北野戰軍第4縱隊司令員吳克華、政委莫文驊接到報告後,立即決定以10師、11師追殲南逃的104軍,以12師擔負阻擊南口敵人西援的既定任務。具體部署如下:11師沿十八家子104軍退卻路線跟蹤追擊,直插鎮邊城;10師以二個團抄近路經大山口,從左側取小道直奔內長城邊上的橫嶺關,再插到鎮邊城,首先切斷104軍的退路,爾後會同11師在橫嶺關、鎮邊城地區殲滅104軍。

  11師官兵的兩條腿要與104軍的車輪子賽跑。

  104軍全副美式裝備,步兵乘卡車,炮兵有拖車,當官的坐吉普車,還有飛機掩護。解放軍官兵以每小時15裏左右的速度行軍,從太陽偏西追到日頭落山,迅猛追擊。可是,不見104軍的影子。

  天黑了,行軍的路比白天不知該要艱難多少倍。

  104軍拚命南逃,11師拚命追擊。

  沒想到在茫茫黑夜中,104軍沿途扔下的罐頭盒、香煙盒、汽油桶成了解放軍的“路標”。

  104軍走到十八家子,路上的幾輛壞車堵塞了前進道路。安春山正在著急為難之際,自己的尾巴被共軍抓住了,損失了一個營兵力。

  安春山慌忙帶上250師93團奔向橫嶺關。到了橫嶺關,見自己的騎兵大隊已占領了該地,尚未發現什麽情況,他才鬆了口氣。

  他命令騎兵大隊繼續前進,269師留一個團在橫嶺關擔任掩護,後續部隊迅速跟進。104軍軍部和269師師部及一個團剛過橫嶺關,就遭到解放軍10師的堵攔,掩護團不知去向,部隊被截成了兩段。頓時,陣腳大亂,人、馬、車、炮堵滿了道路,相互踐踏。

  安春山管不了那麽多了,急忙率小部兵力向鎮邊城沒命地逃。

  當夜二時,他們跑到距南口約25裏的黃崖口。安春山疲勞至極,剛坐在堰埂上就睡著了。官兵們也是兩三天沒吃一頓飽飯,實在受不了,倒地便睡,毫無戒備。

  11日拂曉,副軍長王憲章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他找軍長已經找了好一陣子,沒想到軍長還有心睡大覺。他叫醒安春山,小聲說:“軍座,我們走錯路了!”

  安春山霍地站起身,問:“真的嗎?怎麽搞的?這裏是什麽地方?”

  王憲章急忙回答:“這裏叫馬刨泉。按原計劃,我們應該走東南去門頭溝,現在卻走了東北去南口和九峰山。而南口已被東北共軍第11縱隊占領。”

  安春山緊皺眉頭,沉思一會兒後說:“沒關係,我們這兒離頤和園不遠,再向東走幾步就是紅山口。過了紅山口,便是北平城!”

  稍許,安春山好像想起了什麽,問:“跟後邊的250師聯係上了嗎?”

  “沒有。”王憲章答道。

  安春山立即命令架起電台同250師聯係,但沒有結果。他很惱火,對報務員大發脾氣。這時,忽然空中從西北向東南發射很多紅綠色信號彈,安春山判斷是共軍追上來,於是下令部隊繼續前進。

  又是一天一夜。

  12日上午10時,安春山一行三轉兩轉地走到了紅山口附近幾個村莊。也許是因為離北平城不遠了,也許是因為大部隊還沒有趕上來,安春山突然下令就地休息。

  王憲章向軍長建議說:“這些村莊又小又分散,有了事,可不好辦,還是走走再休息好些。”

  安春山有些不高興地說:“兄弟們都乏得走不動了,讓大家吃點飯,喝口水,不然一點精神和戰鬥力都沒有。”

  正在這時,從遠處傳來隱約的槍炮聲。安春山命令騎兵大隊派個騎兵班去偵察一下,命令通信營架起電台,與總部和250師加緊聯係。

  王憲章說:“聽槍聲並不激烈,250師不會垮的,也許從別的地方走了。”

  安春山說:“250師如果通過橫嶺關,無論從哪裏走,也不能不跟我聯係。”

  停頓了一下,安春山接著說:“你們覺得這地方不安全,你們先走吧!我同250師聯係不到,絕不走。我們這些‘喝泔水的’,隻好聽人家的話。”

  說罷,安春山就找地方睡覺去了。他這樣做,行軍勞累是一方麵,更主要的還是舍不得丟下250師。這個師是他的心肝部隊,丟了大部隊,僅帶少數人回北平,怎麽向總司令交待?

  王憲章理解軍長的心思,沒有再說什麽。於是,官也睡,兵也睡,呆著消磨時間。

  下午3時多,安春山醒了。他睜開眼,連伸了幾個懶腰。他找來副軍長王憲章問:“250師方麵有消息嗎?”

  王憲章回答說:“還是沒有,電台一直在呼叫,派去偵察的騎兵班也沒回來。”

  安春山一聽就發起火來,大罵道:“都是些飯桶!怎麽連個情況都搞不清。”

  落荒而逃的光杆軍長,竟然耍起威風來了。

  接著,安春山把手一揮,堅決地說:“不走了,今晚就在這兒宿營。”

  王憲章勸了幾句,也沒勸動安春山。當晚,部隊就在紅山口附近幾個小村莊裏住下。

  安春山和衣躺下沒一袋煙工夫,突然從北山上傳來一陣急促的機槍聲。他慌忙跑出屋外,隻見隊伍大亂,人喊馬嘶,官兵四處逃命。

  “不要亂!給我站住……”安春山大聲吼道。

  官兵們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依舊拚命奔跑。都到這時候了,誰聽誰的,還是逃命要緊。

  首先是工兵營、騎兵大隊繞過軍部向北平逃,接著特務營、269師殘部也溜之大吉。

  安春山身邊隻剩下20多人!

  禍不單行。就在這時,一個騎兵跑來報告說:250師除小部兵力由門頭溝突圍外,其餘全被共軍分割圍殲在橫嶺關以西至十八家子間的山穀裏。

  兩個師的部隊,200輛汽車,丟的丟,跑的跑,連個成建製單位都沒剩下。104軍真慘!

  安春山絕望了,拔出手槍,對準自己……

  站在安春山身邊的王憲章連忙上前阻止,生氣地說:“何必鬧這一套。你要決心死,我陪著你就在這個小屋子抵抗,打死算完。不願在這裏死,咱們就逃。軍座,咱們要想得遠一點。”

  安春山很受感動,沒想到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副軍長還跟自己同舟共濟。他用依賴的目光看了看王憲章,和氣地說:“那麽咱們就跑吧!”

  20多人掩護著安春山、王憲章,還有軍參謀長郝勤福,向東逃去。他們隻剩下一個奢望:快點進入北平城!

  翻過一座山,進入一條長山溝。

  王憲章跑不動了。他本來身體就有病,這樣拚命趕路,體力消耗太大,隻好藏到一個民房裏。但最終還是沒藏住,成了解放軍的俘虜。

  安春山一行繼續趕路,遇到村莊也不敢進,生怕被民兵活捉。想知道一下方位,一張地圖也沒有,隻能盲目地在高山深溝之間亂竄。

  落荒而逃,搞不好就會碰上共軍。為了保命,安春山多了一個心眼,換上了士兵衣服。

  他們在山溝裏艱難地走著。快接近妙峰山時,突然前麵出現了許多共軍,安春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沒有人逃跑,沒有人抵抗,沒有人自殺,每個人都舉起雙手投降了。

  “你是幹什麽的?”一個解放軍戰士問安春山。

  “夥夫,是給我們這些掉隊的傷病員做飯的。”安春山答道。

  戰士把安春山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那些俘虜,蠻像的,是實話。

  “老夥夫,你願意跟我們幹革命,還是願意回老家?”

  安春山想了想,用乞求的口氣說:“我上了年紀,不中用了。家裏還有老婆孩子,不知現在怎樣,想回家看看。”

  “老夥夫”說得讓人同情。好心的解放軍戰士發給他還鄉證和幾塊錢,讓他回家與家人團聚。末了,戰士又說:“革命自願,絕不勉強,願幹者幹,不幹就放,放下武器,不咎既往,或幹或放,自由選擇。”

  安春山連連說:“是,是!”

  幾天前,這位傅作義的心腹幹將,還是一位耀武揚威的軍長,現在卻變成了一個可憐巴巴的“老夥夫”。

  安春山被釋放後,拄著一根棍子,踉踉蹌蹌走向北平。

  13日上午,安春山回到北平城內家中。進屋後,他臉未洗、飯未吃、裝未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找到秘書長王克俊,請王向傅作義報告:104軍完了,他已安全返平,懇求當麵向總司令請罪。

  傅作義接到報告後,沒有說話,隻是在屋裏來回踱步。他想,派去救援的二個軍不但沒救出35軍,反而損兵折將,幾乎全軍覆沒。現在被包圍在新保安的35軍和被包圍在張家口的孫蘭峰兵團,處境更加困難。難道連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再打下去看來是不行了,出路在哪裏呢?求和?對,這是一條出路!讓安春山重建104軍,就待在自己的身邊,以應付各種情況。

  傅作義停下腳步,對王克俊說:“讓安軍長今晚來見我。”

  晚11時,安春山在王克俊的陪同下來到中南海的居仁堂。一路上,安春山精神很緊張,擔心總司令會追究他104軍被殲的責任。

  見麵後,安春山戰戰兢兢地向傅作義行了個軍禮,聲音有些沙啞地說:“總司令,我,我對不起您!我沒有……”一向口齒伶俐的安春山,此時卻哽咽語塞。

  傅作義揚揚手說:“算了,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別再提了,免得大家不高興。今晚讓你來,主要是想聽聽你對時局和咱們今後出路的看法。”

  安春山聽罷,深深地鬆了口氣,心中始終懸著的石頭也落了地。總司令連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相反還這麽相信自己,使安春山感慨萬千。

  他用感激的目光望了望總司令,又同王克俊會意地交換了一下眼色,直截了當地說:“從目前情況看,由於蔣介石不得民心,南京政府肯定要完蛋。我們不能再跟著他跑了,否則就會成為他的殉葬品。共軍現已兵臨城下,求和不失為一種較好的出路。請總司令不要再猶豫了,應該當機立斷!”

  傅作義點點頭,邊踱步邊說:“是呀,現在這仗沒有辦法再打下去了。原來,我想能戰方能言和,和談不過是緩兵之計。現在看來,這個想法不現實。僅僅半個月的時間,共軍就把我們察綏軍的主力3個軍,吃掉了一個,包圍了兩個,這往後的仗怎麽打?!目前,我們的出路也許隻有和平一途了。”

  他走到安春山麵前,停步問:“我們求和是不是投降?是不是背叛?”

  良久,安春山沉思著說:“罷戰言和與戰敗投降不是一回事。罷戰言和並不意味戰敗,它是交戰雙方通過平等談判達成某些協議,然後遵照執行,和平解決問題的一種方式。投降則是戰敗者向勝利者無條件地繳械,無條件地執行勝方所提出的任何要求。今天,我們同共軍言和,是為了不使古城遭受戰火摧毀,不使平民百姓的生命財產受到戰火破壞,不使幾十萬兄弟們再作無謂犧牲。顯然,這跟戰敗後的投降是兩碼事。”

  安春山見傅作義在認真聽,王克俊投來讚許的目光,接著說:“言和是忠於人民的行動,不是背叛。但對於蔣介石政府來說,我們的舉動可以說是背叛。可是,蔣介石倒行逆施,欺壓百姓,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對這些人就應該背叛,絕不能和他們走一條路。”

  傅作義沒有表態,又問:“我們跟共軍打了幾年仗,人家會不會原諒我們?殺不殺我們?”

  安春山考慮了片刻說:“共產黨的宗旨是為人民打天下,讓老百姓翻身,隻要是對人民有利的事,人家就會幹。我們過去跟他們打過交道,人家的為人和才幹是了解的。他們是不會算舊賬的,更不會殺我們。在這點上,人家可跟蔣介石不一樣。”

  傅作義說:“當前形勢隻有求和是生路。走和平的路,也符合北平幾百萬老百姓的願望,是替人民辦好事。但是,是要冒風險的,不會也不能全像你想的那樣,一切如意。有人會罵我們是降將,有人會罵我們是國民黨的叛徒,也可能有人認為我們是叛變而打死我們;共產黨也可能不原諒我們,把我們定為戰犯,將我們關起來。所有這些風險,我們都要準備承擔。”

  說到這兒,傅作義看了看安春山、王克俊,又對安春山說:“從現在起,你哪裏也別去,呆在家裏好好休息。過幾天,調撥幾個訓練有素的保安旅及309師,你再把104軍重建起來,並指揮咱們所有在北平的察綏部隊。”

  稍停一會兒,傅作義接著說:“我們雖然試求和談,但還應嚴密地備戰。我的判斷如果不是錯誤的話,那麽以我們現有力量,去打硬仗,是有點不夠充分,但部署得當,則確保和談進行的安全,確保北平文化古都的不亂、不毀,人民群眾不受災難,我們這點力量還是足夠應付的。”

  傅作義講完話,坐在了沙發上。安春山、王克俊交換了一下眼色,便告辭離去。

  安春山心想,總司令對於求和已初下決心,但決心還不夠大、不夠堅決,他還有種種顧慮和考慮。不過,無論戰還是和,自己都跟總司令同生死共患難共榮辱到底,絕不能再做讓總司令傷心的事。

  傅作義坐在沙發上沉思,反複考慮著出路問題。突然,他想起了新保安、郭景雲、35軍,不管求和還是再打,自己手中都不能沒有這支“王牌軍”。它是自己的命根子,是自己的資本,不能不要!

  三十五軍好比山藥蛋,越燒越煮越軟綿

  104軍從馬圈撤走後,郭景雲的35軍在新保安變成了一支孤軍。外無援兵,內無糧草,隻有寂寞、恐慌伴隨著這群疲備的軍人。

  郭景雲分明掉進了沒有轆轤的深井,蹦不到地平線上,又穿不到地層那邊。他在井底望著巴掌大的天空,左右上下為難。

  無奈,他把心一橫,對部屬發話說:“守,堅決守住新保安!”

  說這話時,郭景雲還是郭景雲,口氣堅定,態度明朗。空間雖小,但這是屬於他的。

  他把軍官們召集起來訓話,大聲說:“我是陝西長安人,我兒子叫郭永安,這次來到新保安,這‘三安’就可以使咱們轉危為安。”

  也隻是這樣說說,給大家空鼓勁罷了。其實,如果能從新保安突出去,他還巴不得呢!問題在於共軍不會放他走,要把他和他的部隊像釘子一樣釘在新保安。他隻能硬著頭皮頂了。

  這不,傅作義的一封電報就把他動搖了。

  傅作義告誡郭景雲:守,隻有死路一條。還是準備突圍吧!

  郭景雲看完電報,手一揮:按總司令的命令辦!

  他立即召開營以上軍官會議,傳達了傅作義的電令:準備突圍,撤回北平。

  七嘴八舌。

  多數人認為直往北平行不通,返回張家口也不成,因為那方麵已有共軍的重兵和工事,105軍來不了,35軍就上不去。突圍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不要汽車,徒步向南突圍,進入南山後即可脫險;二是出其不意,向大同方麵突圍,但途中桑幹河流域都是山地,也不能帶汽車。

  郭景雲猶豫了,第一次感到軍長這麽難當。

  他說:“別的都好說,這400多輛汽車是總司令的命根子,不能不要。”

  有人說:“隻要有生力量存在,不怕沒東西。”

  郭景雲電告總部,說突圍無公路可走,請示汽車、火炮如何處置?

  “輕裝突圍!”傅作義回電。

  郭景雲快刀斬亂麻,當機立斷:突出新保安後往西而不往東,以造成撤回張家口的假象,再尋機回轉北平。為了“輕裝”,命令要求把一切笨重東西全部丟掉,大炮一律破壞,或膛炸,或拆毀;汽車的水箱穿孔,輪胎放氣;帶不走的文件燒掉,私人東西存放房東家裏;輕重傷員就地轉移,一律不準隨隊……

  一切準備就緒,隻等天黑後出發。

  左等右等,日頭終於落山了。可是,當城外燃起一堆堆夜火時,仍不見郭景雲下命令。

  一種揭不透的沉悶氣氛充塞在城裏每一個角落。每個人的內心世界都不平靜,焦躁不安。出人意料的是,郭景雲很鎮靜。因為他沒把悲愴變成美妙,也沒有把噩夢變成絕藝,始終相信一切沉默著的都不會永遠沉默。

  郭景雲是在等總司令的最後一道命令。總司令是35軍的老軍長,這麽重大的軍事行動,總司令不會不再囑咐幾句話的。

  果然,總司令又來電了。不過,不是囑咐的話,也不是立即突圍的命令,而是“繼續固守待援”的決定。

  郭景雲看完電報一愣,怎麽會朝令夕改呢?但是,他很快就轉過彎來了,總司令的決定是不容置疑的,應該堅決照辦。他對部屬說:“大家要安心防守,要相信總司令,他不會舍下35軍不管的。總司令讓咱們固守,咱們就要守出個樣子。什麽樣子叫守,就是全軍動手修工事、建地堡、挖戰壕!”

  郭景雲忙乎壞了,一會兒這兒走走,一會兒那兒瞧瞧。不管到了什麽地方,他都要過問工事的進展情況。這可把35軍的官兵累慘了,每天在城裏跑來跑去,忙忙碌碌地扛木材、抬門板。白天時間不夠用,晚上就點起燈火繼續幹。

  沒出幾天,新保安城的地皮就被揭去了厚厚一層,連老百姓家的菜板、打狗棍都被搶去了。原有的工事得到了加固,新修的工事到處都是,400多輛汽車也作為巷戰工事擺在大街小巷。城外修起了外壕、地堡、鹿砦、支撐點,成為35軍城防的屏障。

  郭景雲站在城牆上得意地說:“讓他們打吧,攻吧!沒有20天、30天共軍休想進新保安。”

  其實,他這些天奔走得最緊張的時候,也是他擔心得最厲害的時候。這個彈丸之地怎麽守法?現在,這些工事使他看到了一線希望。

  12月13日淩晨,又一場大雪覆蓋了新保安,靜靜的空間都讓雪花填滿了。

  上午,雪停了。

  郭景雲隔窗望著院子,樹枝上凝結著一個又一個小雪球,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圍牆、房屋、樹木……一切都顯得那麽低矮、壓抑。

  他推門出屋,走在院子裏雪地上,腳下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身後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他佇立在大門口,一眼就看到一輛拉軍糧的馬車慢騰騰地從街上軋過,車上空蕩蕩的,又一輛空車,看來都白跑了一趟。

  郭景雲最愁的就是糧草和彈藥問題。1萬多人的守城部隊,每天都要吃飯,沒有糧食怎麽活?難道讓全軍困死在新保安城裏不成?從張家口出發以來,彈藥的消耗很大,一直沒有得到補充,不補充怎麽打仗?向當地居民強征一些雜糧油鹽,數量有限,而且容易激起民憤。隻能靠北平總部派飛機空投糧彈了!

  可是,傅作義派的飛機不敢低空投放,總是高高扔下,看著降落傘在頭上打轉轉,但一落就落到城外較遠的地方,給共軍送了禮。35軍的官兵都罵空軍人員“太不中用”。

  能責怪空軍人員的空投技術嗎?他們巴不得把每袋糧食、每箱彈藥都空投到自己人的陣地上。可是,35軍占據的地盤也太小了,在空中俯視新保安城就更小了。

  郭景雲苦苦謀求生路。

  火車站!

  那裏存放著35軍的大量糧草和彈藥,隻是兩天前丟掉了。一定要奪回火車站,要不惜任何代價。

  267師在炮火掩護下,向火車站發起了猛烈攻擊。師長溫漢民到東關盡頭的一個街頭堡裏親自督戰,一連組織了九次衝鋒,都被打垮了。損失了半個團兵力,也沒有攻下火車站,最後隻好撤回部隊。

  無奈,郭景雲對部屬安慰說:“這是一時困難,總司令會有辦法的。”

  城牆外是另一個世界。

  解放軍華北第2兵團楊得誌的部隊,以九個旅(師)的強大兵力,將郭景雲的35軍團團圍住,在掃清外圍據點的同時,日夜加緊修築陣地工事,進行攻城準備。

  戰士們在零下30度的冰天雪地裏,冒著凜冽的寒風,構築各種掩體、交通壕、塹壕,架設鐵絲網。各部隊情緒激昂,同仇敵愾,提出了“艱苦鬥爭兩年半,報仇立功在今天,打掉傅軍命根子,活捉郭景雲”的口號。

  為了提高軍事技戰術水平,指戰員們利用東八裏等地的圍塞練習登城,開展模擬巷戰、夜戰、肉搏戰的練兵活動,還搞圖上和沙盤作業。請戰書、決心書像雪片一樣在戰壕裏傳來傳去,交通溝裏到處貼著標語:“堅決消滅35軍,刺刀見血逞英雄!”“活促郭麻子,大報血海仇!”“打到北平去,解放全華北!”

  部隊在抓緊練兵和構築工事,塞上百姓群眾踴躍支前,給子弟兵送來了棉衣、棉被和雜糧、蘿卜、土豆等;民兵除運送彈藥和傷病員外,還同戰士們一起挖工事。

  解放軍有堅強的後盾,各種物資源源不斷。此外,國民黨飛機空投的許多糧彈落到陣地上,人人放心吃、用。城內的35軍望空餓叫,城外的解放軍卻風趣地說:“蔣介石這個運輸大隊長給我們改善生活來了!”“傅作義知道我們圍困35軍辛苦了,送這麽多東西來犒勞咱們。咱就不客氣收下了,照例不打收條。”

  盡管許多人都吃住在空曠的田野裏,下鋪凍土,上蓋寒天,風餐露宿,實在是很艱苦,但殲滅35軍的情緒一直非常旺盛。有一首打油詩寫道:“35軍好比山藥蛋,已經放在鍋裏邊;解放軍四麵來燒火,越燒越煮越軟綿。同誌們,別著急,山藥蛋不熟不能吃;戰前工作準備好,時間一到就攻擊。”大家隻有一個希望:早日拿下新保安,早日消滅35軍!

  一些人沉不住氣了。怎麽還不打呀?什麽時候才下命令攻城呀?趕快下令打吧!

  兵團政委羅瑞卿親自做工作,組織各級政工幹部向廣大指戰員講述“圍而不打”的戰略意義,宣傳局部服從全局的道理,幫助大家克服急躁情緒。

  華北第4縱隊司令員曾思玉對戰士們說:“消滅35軍很容易,現在是圍而不打,這著棋是毛主席‘將’傅作義的‘軍’。我們牽著他的‘鼻子’走,想什麽時候打,就什麽時候打。他好比是猴子拿辣椒,吃不得,丟不下,跑沒本錢,守沒力量。等我部署完畢後,就一口吃掉它。那時,蔣介石在華北戰場上的重兵集團就要被我軍就地全部殲滅。”

  在圍城期間,解放軍向35軍展開了強大的政治攻勢。戰場廣播喊話、以空炮彈殼打宣傳彈,陣地前豎起寫著“繳槍不殺,歡迎過來,立功者受獎”的標語牌,把帶有大量“告蔣軍官兵書”“通行證”的俘虜放回城中,給35軍主要頭目寫信……

  郭景雲就收到了一位姓甄的解放軍某部政工部長的一封信,大意是希望他派人接洽起義,投向人民。信中還說他是101師師長馮梓的同學。郭景雲草草地看後,沒有給馮看就將信撕得粉碎,摔在窗外。

  與此同時,馮梓也收到了同樣內容的信。信上說:“我是甄夢筆,甄華是我的新名,我這幾個字,你還可以認得出是我寫的……你們完啦……快率部起義吧!”

  甄夢筆,這個名字再熟悉不過了。

  馮梓想起來了他們同窗苦讀的歲月:課堂上一起解題,上學路上互相交談,放學之後郊外玩鬧。後來,自己參加了國民黨,老同學加入了共產黨。1926年冬至1927年上半年,他倆都在太原,國民黨清黨時,老同學逃到山西平定縣被捕,後經營救出獄轉到日本留學。抗日初期回國,並在山西離石與自己見了麵,那時自己是35軍101師的一個營長。他到自己營裏教過向日軍喊話的日語口號,並鼓勵自己好好抗日,不提舊事。

  馮梓無法按捺心中的激動。這是不祥之兆,還是走向新路的起點?他簡直不敢預料。他想了許多,心情也很緊張。“你們完了!”這句話,他相信共產黨同學不會騙自己,事實也是如此。傅作義說“固定待援”,可援從何來?但起義的事,不好辦,部隊毫無思想基礎。101師的三個團長都是從綏遠來的,進過傅作義辦的綏遠幹部訓練團,畢業後分到師裏幹了多年,是一些“家生駒子”。郭景雲是由這個師的師長升任軍長的,有不少心腹親信,第2團是他當團長時由獨立第7旅帶過來的,在這個班子底上怎能搞起義呢?!

  一想到郭景雲,馮梓就感到背後涼颼颼的。軍長絕不會允許自己手下的一個師長和共軍高級軍官有聯係,他會大怒,會把這個師長就地槍斃。

  馮梓的心縮成了一團,覺得老同學的那封信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他趕緊找到火柴,把信燒掉了。

  郭景雲是否知道這件事,他沒說過,也沒問過馮梓。但是,他的第六感覺特別靈敏,已經感到厭戰、反戰的情緒正在他的部隊裏滋蔓。這還了得,任其發展下去形成了氣候,35軍將不戰自潰。

  有一次營以上軍官會議上,他手裏握著槍,滿臉怒氣地說:“如果共軍從誰的陣地上突進城來,誰就要受到軍法從事。從現在起,誰也不準偷聽共軍的廣播,不準偷看共軍的傳單,不準接收共軍的信件,違者立即槍斃!要是有人跟我二心,私通共黨,當叛徒、逃兵,我絕不輕饒,非把他崩了不可!”

  他掃視了一下會場,見大家都在瞪著眼睛聽,接著說:“我相信,總司令會有辦法的。如果……”他聲音突然變啞,良久才說:“如果新保安城被攻破,我發誓與你們一起用汽油自焚!”

  要死,大家一堆兒燒死。夠義氣!

  天上不知什麽時候飄起了雪花,狂風將雪片撒進人家的屋子裏,並在光禿禿的樹梢上,怪聲地怒吼著、咆哮著,仿佛世界的一切,都是它的馴順的奴隸。

  此刻,新保安城裏有多少人的心讓寒冬的暴風雪吹得快要僵了。雪呀雪,冬天的日子長得像井繩。

  郭景雲規定每天晚上9時在軍部召開例會,參加者是軍部各處、科長和各師參謀長以上人員。在會上,他總是板著麵孔聽各方麵報告,然後就叫人給占“響馬卦”,卜問吉凶。新保安能不能守住?何時解圍?北平方麵情況如何?如占一卦說“今晚沒事”,他就很高興;如說“今晚某處怕撐不住”,他便是把牌打亂,氣洶洶地說:“誰信你這個!”

  其實,誰都感到大禍即將臨頭,守不了多久,但誰也不敢說,隻能跟著郭景雲繼續死守聽天由命了。

  12月18日,一封勸降信飛進城。

  郭景雲接過這封信,想拆又不想拆,說不清楚為什麽,但最後還是把信拆開看了。信是共軍華北第2兵團司令員楊得誌、政治委員羅瑞卿寫的。全文如下:

  郭景雲軍長及35軍全體官兵:

  你們被圍在新保安孤城,糧彈兩缺,援兵無望,完全陷於絕境,等待著被殲的命運。

  傅作義大勢已去,南口、通縣、沙河、良鄉、盧溝橋、豐台、門頭溝、石景山、南苑、廊坊、唐山等軍事經濟要地已經丟了,眼看北平、天津也保不住,就要全軍覆滅。104軍、16軍在懷來、康莊之間已大部被殲,105軍也被我包圍在張家口,同你們一樣欲逃不得。傅作義既然救不了104軍、16軍和105軍,又怎能救得了你們?既然保不了北平、天津,又怎能保得了新保安、張家口?因此,你們不要幻想任何增援,你們不就是增援張家口而陷入重圍的嗎?104軍、16軍不就是增援你們而被殲滅了嗎?你們也不要幻想僥幸突圍出去,本軍對你們包圍得像鐵桶一樣,而且東至北平,西至張家口沿途到處都是解放軍,不要說你們沒有長著翅膀,就是你們長著翅膀也是飛不出去的。你們更不要幻想你們所築的那點工事能夠固守,請問新保安的工事,此時石家莊、臨汾、保定等處的工事如何?更不要說濟南、錦州、長春、沈陽、洛陽、開封、鄭州、徐州等地方。本軍以壓倒優勢的火力,隻要向你們集中轟擊幾個小時,或者更多一點時間,立刻就會使你們全軍覆滅。

  本軍為顧念你們兩萬多人不做無謂犧牲起見,特向你們建議:立即向本軍繳械投降,學長春鄭洞國、新7軍的榜樣。本軍當保證你們全體官兵的生命安全和你們隨身所帶的財物不被沒收。本軍所要求你們的,隻要投降時不破壞武器,不破壞汽車和所有軍事資財,不損壞全部文件等。如果你們敢於拒絕本軍這一忠告,本軍就將向你們發起攻擊,並迅速幹淨全部地殲滅你們。識時務者為俊傑,在此緊要關頭,諒你們當中不乏能作聰明的人。時間不會太多的等待你們了,何去何從,快快抉擇。如願接受本軍建議,當即派負責代表出城,到司令部談判。

  一封勸降書能把35軍搗鼓亂?笑話!郭景雲不以為然。但轉念一想,這是不是共軍的最後通牒?!

  這封勸降書在當晚9時軍部的例行會上宣讀了一遍,軍官們都沒表示,信也當眾燒掉。在會上,郭景雲聲色俱厲地說:“別聽共軍胡謅八扯,我們寧死不降,要讓共軍在新保安城下血流成河,休想越進城池一步!”

  說歸說,郭景雲的心裏卻很著急,幾乎天天都讓參謀長田士吉給總部發電報請求援助。在他看來,傅作義不會見死不救,不會把35軍丟掉不管的。

  沒有35軍,傅作義還不是一個空殼?有傅作義在,就不能讓35軍消失在新保安。

  35軍成了傅作義的一個沉重包袱,丟不得,又保不住。他在指揮上已經完全混亂了,一會兒讓郭景雲輕裝突圍,一會兒又要郭景雲就地待援,使郭景雲暈頭轉向,不知如何是好。

  唉!總司令竟成了不可捉摸的人。

  直到12月20日夜,郭景雲還在進退兩難。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是郭景雲了。

  夜,無月,無星。新保安城像一個沒有打開窗扇的黑屋。

  城池傾斜,郭景雲飲彈身亡

  1948年12月中旬,凜冽的寒風狂掃著華北大地。解放軍東北野戰軍由對平津地區國民黨軍隊“隔而不圍”到把“華北剿總”及二個兵團部、六個軍部、22個師共25萬人包圍在北平,把2個軍部、11個師共13萬人包圍在天津,把1個兵團部、1個軍部、5個師約5萬人隔斷在塘沽。這樣,連同解放軍華北第2兵團對新保安、華北第3兵團對張家口的包圍部署,傅作義集團在平、津、張、塘全線的“長蛇陣”已經被解放軍切成了數段,基本處於欲戰無力、欲守無能、欲退無路的局麵。

  在西柏坡,毛澤東起草發給平津前線的電報,決定采取“先打兩頭,後取中間”的方針,預定著攻擊的次序:首先塘沽區,其次新保安,再者唐山區,第4天津、張家口兩區,最後北平區。

  後來,戰場情況有了變化。毛澤東又將攻擊的次序改為先打新保安、張家口,再攻天津,最後奪取北平。這個部署的核心用意在於:以戰促和。

  打新保安,張家口的國民黨守軍很有可能突圍逃跑。為此,毛澤東命令東北第4縱隊於12月17日由南口西進,歸華北第3兵團楊成武統一指揮,加強對張家口的包圍。

  12月19日9時,毛澤東電告華北第2兵團:在東北4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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