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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新聞轉眼間變成舊聞,這是信息時代的節奏。

  一條語錄進千家,萬張嘴巴一齊誇的年代,離人們算是遙遠了,隻有那些上了歲數的人,還多少保留一些那個年代的往事。如今,哀樂交替的生活,還有充滿變數的人生命運,越來越使得人們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不再大驚小怪了。心情,是普通人的精神財富,更是他們生活的調色板。越來越多的人已經懂得,不去為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和事上火,保持一份好心情,至關重要。

  轉眼間,立秋已經幾天了,上江迎來了秋高氣爽的季節。

  鄒雲來到北京,跟他談話的兩個人,一個是主管幹部的副部長,一個是組織部部長老牛。兩位部領導的話,沒過多地在東能事件以及馮仲身上敲敲打打,倒是對鄒雲這一段的工作表現,塗抹上了鮮亮的色彩。說他再次在能源局出現危機的關口,顯示出了一個年輕領導的成熟心態、把握局勢的能力、沉穩的政治立場,對穩定大局起到了關鍵性作用,撐住了能源局的骨架。讚譽過後,部領導就把話題,轉向了能源局的明天和後天。

  副部長問,鄒書記,想聽聽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我們會按照部領導的指示,來布置能源局下一步的工作。鄒雲說。

  副部長看了一眼老牛,老牛就開了口,鄒書記,根據能源局現狀,經部黨組研究,下一步的人士變動,有三種意向,一是你暫時書記局長一肩挑;二是由你提名局長人選,部裏研究;三是由部裏來指派新局長。鄒書記,考慮一下,看哪一種方案更有利於你今後開展工作?

  來之前,領導層變動這個問題,鄒雲已經意識到了,但卻是沒有想到,部裏有讓自己黨政一肩挑的意思。

  副部長點了一支煙道,怎麽想,就怎麽說,鄒書記。

  鄒雲說,我覺得,李漢一局長,適合重返工作崗位。

  副部長和老牛對看了一下,顯然對鄒雲建議的這個局長人選感到意外。可是沒過多久,兩位領導再次交換眼色後,臉上就流露出了一種驚喜。

  部裏把漢一局長,放了這麽長時間,就怕他心裏還有什麽別扭。副部長說。

  鄒雲道,我知道李局長,他心裏一直想著能源局,回去我盡量做工作。

  也好。副部長看著老牛說,鄒書記既然有這個想法,自然就會有辦法。鄒書記,看看你還有沒有別的什麽困難,要我們解決?

  鄒雲這時想把換車的事說出來,可是念頭一過,心裏又打了結。意識到這件事在東能事發前說,那是給自己找主動,而此時講,就是沒事找事,給領導出難題,添麻煩了。你讓領導怎麽表態?於是就把停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老牛說,鄒書記,是不是考慮一下,把雷霆鈞調動調動?馮仲出事後,鄒雲也琢磨過雷霆鈞。他雖然是馮仲的跟屁蟲,可他沒有陷進東能事件裏,而且在調查馮仲過程中,他還能主動配合,提供了一些新情況。

  雖說他是正處級,可他局長助理的身份……鄒雲麵有難色。

  老牛笑道,既然鄒書記從穩定大局考慮這個事,那就這樣吧,讓他去西北公司,當個副經理,保留正處級待遇。回頭,我去一趟上江,找他談話。

  鄒雲想想,點點頭,然後說,我想占領導點時間,簡單把能源局組織工作,向兩位領導匯報一下。

  老牛看著副部長,副部長摘下眼鏡,揉著鼻梁骨,笑道,部裏可是從來沒有在時間上跟你吝嗇過啊,我說鄒書記。

  就幾個問題,不會耽誤太長時間。鄒雲說。

  老牛點頭,示意衝鄒雲開始。

  天色陰沉。下午四點多鍾,鄒雲的A6奧迪,開進醫院大門,拐過門診大樓,彎過老住院部,來到了新住院部大樓前停住。鄒雲這是剛從北京回來,就直接讓司機把車開到了這裏。

  鄒書記,你看,李局長。司機說,手指著風擋玻璃。

  正要下車的鄒雲,愣了一下,順著司機的手指看去。身穿一件黑色碎花T恤衫的李漢一,左手裏拎著塑料袋子,站在一輛出租車前,伸出右手從司機手裏接過一把零錢。

  李局長可能又去看女兒了。司機不無同情地說。

  鄒雲心裏忽悠了一下,問道,李書記是不是住院後,每次去看女兒都不再坐他的專車了。

  聽小胡說,是這樣。司機道。

  小胡是李漢一的專車司機。自從李漢一撂挑子住進了醫院,小胡就閑著沒事幹了。因為李漢一的專車,還是李漢一的專車,李漢一不坐,就隻能那麽閑著。小胡現在都快成了無業遊民。

  鄒雲沒好意思下車。

  出租車打著喇叭開走了,李漢一招了一下手,轉身走進住院部。

  鄒雲閉上雙眼。工夫不短了,鄒雲估計李漢一差不多該到病房了,就睜開眼睛,下了車。

  在幹部住院部門口,鄒雲遇上了正往外走的龔琨。龔琨身邊跟著一個實習護士。鄒書記過來了。龔琨說。

  鄒雲說,剛從北京回來。李書記在病房吧?

  龔琨往右邊看了一眼,實習護士說,龔主任,一號床的病人,剛剛回來。

  他在。龔琨看著鄒雲說。

  那我先去了。鄒雲笑道。

  龔琨也笑道,那我們也忙去了鄒書記。有什麽事,你就吱聲。

  好好,龔主任,再見。鄒雲說,挪動了步子。

  怪不得小紅說,鄒書記的大鼻子特漂亮,原來是真棒,龔主任。實習護士興奮地說。

  龔琨笑笑,摸了一下實習護士的頭,噘著嘴問,那要不要我找鄒書記給你說個情,讓我們的小帥妹,摸一下他的漂亮鼻子?

  實習護士的臉,刷一下紅了,把頭低下去。龔琨笑出了聲,然後歎息道,我要是能有你現在的這種浪漫,該多好。實習護士咬著嘴唇,臉色更紅了。

  那邊,鄒雲運了一口氣,抬手敲門。

  來啦!聲音散盡,門就打開了。

  李漢一和鄒雲的目光,對視到了一起。

  李漢一剛洗過臉,眉毛和鬢角,還都潮濕著。手裏拿著一條白色毛巾。

  鄒雲發現,他左半邊臉,還有下巴上,有幾條劃痕。

  見鄒雲的目光,在自己的臉上問這問那,李漢一就用手裏的毛巾,本能地在臉上抹了幾下。

  鄒雲還記得,有一次李漢一看女兒回來,臉上也有這樣的劃痕,當時李漢一說是女兒跟她撒嬌抓的。想到這,鄒雲心裏一格噔。

  李書記。鄒雲叫了一聲。

  你這是剛從北京回來吧?請進,鄒書記。李漢一轉過身,讓出通道。

  鄒雲納悶,他從李漢一的口氣中,感覺到自己此次進京的內幕,李漢一像是了如指掌。

  我也是剛回來。李漢一把毛巾送回衛生間。出來時,接著說,剛才在路上,部領導給我打電話了。把你們的談話內容,跟我說了說。唉,鄒書記,你這又是何必呢?

  鄒雲不再猜疑了,笑道,既然部領導跟你通過電話,那我今天來就省事了,李局長。鄒雲在此,把李書記換成了李局長。

  李漢一坐下來,扭過臉,瞧著鄒雲。鄒雲道,李局長,說實話,我很敬佩你,尤其是你對自己的約束力。實不相瞞,我知道你今天去哪了,也知道你是坐出租車去的。剛才我在樓底下都看見了。

  李漢一一擺手,打斷鄒雲的話,鄒書記,常言道,家事千斤,難抵國事一兩。至於說坐什麽車去,那隻是個形式問題。好了,咱們就不說這個事了。

  停停,鄒雲說,李局長,我是為了自己,才請你出山的,你無論如何,也得幫我一把。

  李漢一沉默不語。

  鄒雲接著說,因為,我害怕自己對不起能源局廣大職工,在此成為曆史罪人。這是我的真心話,李局長。

  意思,還是那個意思,可李漢一卻是沒有想到,鄒雲能把那個意思,用這樣的語言表達出來,使得一個很嚴肅,很不好對接的話題,一下子就充滿了人情味,讓他心裏一熱。

  李局長,你的工作經驗,就是能源局的財富,我這麽說,決不是取悅你,而是衝著能源局現狀說的。移交這件事,內外複雜,曆史和眼前的問題,交織在一起,有時候我真感到無從下手。

  鄒書記……李漢一再次打斷鄒雲的話,你不用再往下說了,我明天去北京!

  鄒雲點著頭,激動之中,就把手伸向了李漢一。

  就算是第二次握手吧,鄒書記。李漢一意味深長地說。

  為了等能源局移交工作結束後,重新運作能源局領導班子,部黨組在重新啟用李漢一時,為下一步人士安排留出了充裕的可操作空間,隻讓李漢一接替馮仲的現職,也就是說李漢一拿回來的這個局長,也是代理的。

  談話比較愉快,李漢一對代理這兩個字,主動接受。

  一度因這醜聞那醜聞而擱淺的移交工作,隨著李漢一的複出,再次走上正軌。

  然而就在這時,能源局職工的心態,因東能事件和馮仲等人腐敗問題的影響,發生了戲劇性變化。在將要移交出去的那些單位裏,一些當初不願意去市裏的職工,現在又渴望離開能源局。這股離家的情緒日益見漲,局域網上那些抨擊時弊的帖子,也對能源局的穩定造成了一定的衝擊。

  麵對這種意想不到的態勢,鄒雲和李漢一,不知是憂是喜。

  鄒雲聽宣傳部長講,這股離家思潮,源於職工們對能源局的未來徹底寒心了,不抱什麽希望了。這叫鄒雲惆悵不已。

  常委會散了以後,鄒雲來到李漢一辦公室,就當前的形式,分析下一步移交工作走向,還有如何穩定職工情緒等問題。李漢一說,此時群眾出現思想波動,我想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就這股民間思潮的本質,我覺得咱們有必要好好反思一下。我的分析是,能源局裏有馮仲,可上江市裏,還有個範久鳴呢。上江市裏的敗類,就比我們能源局少?所以說鄒書記,職工的這股出走情緒,是嘴上的出走,從心裏來說,他們還是不願離開能源局的。這一點我們必須清醒,不然後麵的一係列工作就會受到影響。

  鄒雲覺得李漢一的分析不離譜,麵對這件事,他的心態確實比自己冷靜。

  李漢一拿起一張能源報,看了幾眼說,鄒書記,咱們這張新聞紙,現在應該派上用場了。可以有針對性地搞一些係列報道,配合移交最新工作進展,重點抓幾篇深度報道,充分發揮輿論的引導作用和覆蓋優勢。不知我這個建議有沒有道理,鄒書記?

  鄒雲點著頭,意識到這一陣子,腦子都用在了移交上,對輿論這一塊工作,抓得明顯不夠。而報社和電視台,在能源局的中心工作上,近來也沒策劃出什麽有新意的重點報道,哼哼呀呀,一直在老生常談。拿辦日報的人力物力,收獲黑板報的效果。怪不得有人說能源局辦報,頭條新聞沒時效;政策抄黨報。娛樂摘頻道,大塊文章冒水泡。社長書記窩裏鬧,總編跟誰都睡覺。大小主任全溜號,編輯記者開小灶。公車私用白消耗,新聞單位新聞多,一般都是倆老婆。

  從李漢一辦公室出來,鄒雲直接去了宣傳部布置任務,這叫部長很尷尬。你協調兩家的總編,先務虛一下,碰出一個宣傳提綱,送我和李局長看看。鄒雲說,近來宣傳工作一直不見起色,要是領導的問題,我可以跟組織部門交換一下意見,整改領導班子。但是業務管理,你們宣傳部得有明確想法。部長緊著點頭,目光回避著鄒雲。

  向十六大獻禮方麵的工作,上麵有沒有具體任務布置下來?鄒雲問。

  部長說,沒什麽重要內容,都是些常規工作。

  鄒雲沒再問什麽,出了宣傳部的門,又進了紀委書記辦公室。陳上早沒在屋。鄒雲在屋子裏轉了兩圈,剛想走,陳上早就回來了。一看鄒雲在他辦公室裏轉悠,馬上就找到了環境置換的感覺。像過去一次次到鄒書記辦公室匯報工作那樣,弓著腰,笑眯眯地叫道,鄒書記。

  哎呀陳書記,你挺忙啊。看來以後找你匯報工作,還真得提前預約呢。鄒雲看著他。

  嘿嘿,那個啥,鄒書記,你又表揚俄了。陳上早打手勢讓鄒雲坐。

  鄒雲道,我要是有工夫坐,就好嘍。

  那個啥,鄒書記,我剛從你辦公室回來,有事要跟書記匯報哩。陳上早見鄒雲不坐,也就隻好站著了。他打開手裏的文件夾,望了一眼鄒雲,習慣性地笑笑。先一件事,我說北京剛下來的一個會議通知,下星期四在煙台召開部直屬單位紀委書記廉政建設會議,務必參加。

  鄒雲背過手,想想說,你去。

  陳上早過來,指點著通知說,那個啥鄒書記,俄沒有資格去,瞧,瞧瞧這裏,說是讓紀委書記去。

  鄒雲看著通知,故意裝糊塗,沒錯嘛,是寫著讓書記去嘛。

  陳上早認真起來,那個啥鄒書記,我不是副書記嘛。

  噢——鄒雲一點頭,瞧我這記性,忘了,原來陳書記,還副著呢。

  陳上早抓著頭,舔一下嘴唇,瞄著鄒雲說,副,是不假,可俄,一直幹著正職的差事,整天累個屁樣哩。

  鄒雲忍了忍,才沒笑出來,說,就這麽定了,你去。移交到了關鍵時刻,我脫不開身。下來我給部裏打電話解釋一下,由我們陳副書記,履行書記的職責。

  哪能行呢,鄒書記。陳上早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還有什麽事?鄒雲問。

  陳上早收住笑說,建設公司那封舉報信,確實有影兒。我昨天找林副經理談話了,他承認在俱樂部維修工程中,收了兩萬塊錢好處費。現在那兩萬塊錢,已經退到了紀委辦。下一步怎麽處理,就等領導說話了。

  還什麽領導不領導的,不是有領導幹部廉政責任互動嘛。照章納稅就是了。鄒雲說,陳書記,你先拿個處理意見吧。

  那能行,鄒書記。陳上早笑笑,翻著文件夾又說,鄒書記,這裏還有幾個基層領導,觸犯了廉政責任互動,我寫成了書麵意見,您看看行不。

  鄒雲接過來,邊看邊問,陳書記,怕不怕得罪人?

  陳上早說,不是我得罪他們,是他們跟王法過不去。

  鄒雲抬起頭,看著陳上早,半天才說,向你學習,陳書記。

  陳上早嘿嘿笑起來,擠了一下眼睛,笑道,哪能呢,與領導共勉唄。

  晚上,鄒雲給賈地亮老伴請到了家裏吃鮁魚餡餃子。鄒雲沒有空手去,他給賈家的女主人,買了一束金黃色的進口康乃馨。

  那一刻,女主人手捧康乃馨,笑得合不攏嘴,直說賈地亮這個人,沒有生活情趣,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送過她鮮花,讓他懺悔去吧,逗得鄒雲滿臉是笑。

  家宴的氛圍,被女主人的嘴三翻兩轉,就挑了出來。

  小鄒,今天你是到家來了,多少也得喝點白酒。我陪你。女主人說。

  喝點就喝點。鄒雲說。

  六碟葷素搭配的小涼菜,就是今天餃子宴的前奏曲。

  女主人說,嗨,沒什麽好說的,貪汙腐敗,行賄受賄,最終都是有代價的。用老話講,那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而是時辰未到。鄒書記,你說我說的對吧?嘿嘿,算了算了,壞蛋也有人權,咱們就不要在家裏多說馮局長了,讓法律跟他對話吧。我拿酒去。

  鄒雲衝著女主人的後背道,崔阿姨她,真是性情中人,難找啊。

  賈地亮一笑,臉上的光彩就顫動起來。

  女主人拿來圓肚玻璃瓶裝的五糧液。

  鄒雲覺得新奇,他似乎從來沒見過這種包裝的五糧液。

  早年的五糧液,能有二十幾年了。賈地亮回憶著說,現在市麵上,怕是再也找不到這種瓶裝的五糧液了。

  鄒雲拿起酒,搖了一下,心裏就有了一種被酒浸透的感覺。

  景德鎮造的三錢小酒盅,瓷質上佳,釉色光豔,在鄒雲看來很親切,那是因為這些年裏酒沒少喝,可是像這麽小的三錢盅,卻是很少碰到,哪裏去找今天這種飲酒的感覺呢?酒入小盅,芳香四起,沁人肺腑。再看酒盅裏,光影蕩漾。

  小鄒啊,簡簡單單幾個小涼菜,這是崔姨沒把你當外人。女主人端起小酒盅說,來,小鄒,歡迎你常來。我敬你一杯。

  謝謝崔阿姨,謝謝。說完,鄒雲一飲而盡。賈地亮也幹了。東家的幾輪程序酒走過去,鄒雲借花獻佛,開始往回還禮了,連著敬了兩盅。

  我再自己喝一個。鄒雲說,垂下目光,看著眼前的小酒盅,幾分歉疚的口氣道,賈處長,有幾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可就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賈處長,我讓你受累了,謝謝你對我的支持!說完就把酒喝光了。

  女主人插話打圓場,小鄒呀,不是崔阿姨說你,你這話就說遠了。我們家老賈,把你給他的這個校長幹得蠻歡喜呢,這會兒學校都放假了,他還天天去上班。不高興,他哪來的這股勁?來,賈處……不對不對,是賈校長,來來賈校長,捎帶著我也敬你一杯。

  見女主人跟賈地亮這麽逗,鄒雲心裏更不是滋味了。他想,這不僅僅是一個樂觀的女人,更是一個善解人意的知識女性。

  鄒書記,你把話說認生了。來,咱倆喝一個吧。賈地亮的臉,已經紅了,舌頭也顯得有點不靈便。

  後來,酒喝下去半斤的樣子,女主人就去煮餃子了。

  鄒雲身有感觸地說,身有千金,不如家有賢妻。真的是這樣啊,賈處長。

  賈地亮放下筷子道,過去,我的性格,不是很開朗,這蘇部長心裏有數。後來認識了她,談了戀愛,結了婚,有了孩子,我的性格,慢慢就改變了,尤其是遇到不順心的時候,比從前會勸慰自己了。說實話,我這個女人,叫我把人生想開了,不然我哪能一次次讓過轉正的機遇呢?人在官場,誰不想更上一層樓?可是想開了,自然就能體會到,不上一層樓,也未必是什麽損失。得到和失去,精神上有精神上的說法,物質上有物質上的標準。關鍵在心態,在取舍角度。其實人,幸福不幸福,全看你在生活中的要求,是否合情合理,恰到好處。馮仲早些年,那也不是這個樣子,他的精明和才氣,要都是用到正地方……唉,三說兩說,就又把話岔道了。來鄒書記,不說了不說了,再喝一個。

  來嘍——女主人腰間係著一條花格子圍裙,兩個手掌上分別托著盤子,熱氣騰騰。鄒雲連忙起身,接過女主人右手裏的盤子。小鄒啊,你那一盤,就是鮁魚餡的,我手裏這盤,是香菇雞茸餡的。

  還包了兩種餡?崔阿姨……鄒雲說,把盤子放到桌子上。

  四種,還有兩樣素餡。女主人說。

  這讓我多不好意思吧。鄒雲這回不是客氣,而是真的有點不好意思了。

  快,兩個鍋煮,再有一回就完了。快吃吧小鄒,鮁魚餡的,涼了就腥氣了。呆會兒,我還等你這個美食家,給我的手藝打分呢。看看我早先,是不是跟你吹牛了。

  鄒雲拿起筷子,挾了一個鮁魚餡餃子,咬了一口說,香香,味道太鮮美了!

  女主人樂嗬嗬說,哄我高興吧?

  不是,崔阿姨,真是一絕!我以前從沒吃過鮁魚餡餃子。鄒雲嘴裏唏唏溜溜。

  賈地亮挑起一個餃子,還不等送到嘴裏,就掉到了桌子上。

  九點鍾左右,鄒雲才離開賈地亮家。雖是初秋,可也能讓人感覺出,來來去去的秋風裏,夾雜著一絲絲涼意,撲在身上不像前些天那麽粘稠了,空氣的濕度,照幾天前比較,也明顯減輕了。鄒雲沒有攔出租車,慢慢悠悠走上了成和路。很久了,難得能有這份獨自散步的心情。他記得剛來上江的時候,自己還時常一個人在晚飯後出來走走,去街上看看風景什麽的。隨著工作漸漸進入角色,這種放鬆的休閑日子,就不大好找了。每天都是從睜眼忙到閉眼,有時恨不能在夢裏也忙碌。

  路過一家燈火通明的摩托車修理部時,鄒雲沒留神,腳踩到了一小塊黃油上,身子趔趄了幾下,樣子就像在鋼絲上玩雜技。逗得幾個滿身油汙的修理工,臉上怪笑連連。鄒雲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哧哧笑他的修理工,沒說什麽,繼續往前走。拐上環節街不久,鄒雲的手機響了。打電話的是李越季。

  鄒書記,忙啥呢?

  哦,李市長,這個點給我打電話,不會是想請我吃宵夜吧?

  你有那麽貓咪的夫人,我還敢請你吃宵夜?李越季笑道。

  鄒雲也笑笑,感覺胃裏那幾兩二十多年前的五糧液,正在往他四肢上輸送輕飄飄的感覺。

  雜音這麽大,鄒書記?

  我在街上散步呢,李市長。

  喲嗬,你可真有情調啊。到底是大地方來的領導啊。鄒書記,我們上江的夜景,還說得過去吧?你要是看什麽地方不順眼,就扶貧一次,改造一下。

  再給你們投資,你們可就發福了,我說李市長。鄒雲側了一下身,讓過一個領著孩子的婦女。李市長,有事嗎?我的手機快要沒電了。

  李越季道,鄒書記,我是想,蛀蟲已經挖出來了,絆腳石也挪開了,咱們是不是該找個時間,開第二次聯合領導小組辦公會了。今天我們省領導打電話來,過問這件事了。要上江市的工作,不要受範久鳴腐敗事件影響,尤其是移交這件事,一定要按著預定步驟往下走。國務院那裏,還等著上報方案呢。鄒書記,你們部裏是不是也是這個意思?

  鄒雲停下來,回了一下頭,發覺一輛人力三輪車,好像跟著自己走半天了,心裏就本能地懸了一下。他背對著馬路說,嗯……那好吧李市長,時間你定吧。

  那你看明天下午一上班行不行?我這人,幹什麽事都心急。

  哎呀,明天下午……鄒雲吞吐起來。

  明天下午騰不出工夫,那你看後天上午怎麽樣?

  後天上午……好吧,那就先這麽定下來吧。

  你是不是喝酒了鄒書記?別在大街上逛了,快點回去吧。我可不敢保證上江的社會治安。李越季說。

  謝謝李市長。鄒雲又回頭看了一眼。

  後天見鄒書記。李越季說。

  鄒雲收了手機,側身一看,那輛人力三輪車,正從一盞路燈下經過。蹬車的男人瘦小,看上去有把年紀了。於是身上就不怎麽發緊了,反倒動起了惻隱之心,招手喊過三輪車。三輪車像是早有準備,眨眼間就過來了。

  師傅,去能源局招待所。說著,鄒雲抬腿上了車。

  車夫的年紀,確實不小了。穿了一件紅色秋衣,下身一條藍褲子,腳上一雙千層底布鞋,已經很舊了。標準的苦力人行頭。

  路不遠,沒一會兒,三輪車就到了招待所門口。鄒雲下了車,也不問價,就把十塊錢遞給車夫。不料被車夫擋了回來。

  鄒雲笑道,老師傅,您不會是嫌錢給少了吧?

  車夫從車把上,拽下一條汗氣味濃重的手巾,擦了一把臉,然後說,是我,鄒書記。身份被一個蹬三輪車的人識破了,鄒雲不由得一愣。仔細一看這個小老頭,感覺挺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自己跟他有過什麽往來。

  見鄒雲困惑住了,對方道,我呀鄒書記,王師傅,住在農村那個。

  鄒雲頓時就笑了,搶上前握住王師傅的雙手,分開了兩片合攏的嘴唇,哎呀王師傅,對不起,對不起,你看看這事。

  這有啥,你這是見外了鄒書記。王師傅笑道,有一回我去醫院看李局長,在走廊裏,碰見你了。你忙,我就沒跟你打招呼。後來我問一個女大夫你是誰,她說你是咱局的領導,叫啥啥啥,幹啥啥啥。以後我又在咱局的電視裏,見過你幾回,鄒書記。

  鄒雲心裏翻湧著,想說出來的那些話,這會兒在嗓子裏直打架。王師傅把手裏的毛巾搭到車把上,臉上的笑還沒有散開。鄒雲找到了開口的話題,問,王師傅,你兒子換腎以後,有排異現象嗎?

  啥不好反應都沒有,就是還不能幹重體力活,得養上一陣子。哎,李局長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哪!王師傅感歎得直搖頭。

  是是,李局長是個好人。鄒雲搓了一下手,一指三輪車問,王師傅,你怎麽蹬上這個了?你不是說要養蠍子嘛,養了嗎?

  王師傅低下頭,一臉不好意思的表情,嘿嘿,那當兒,跟你把話說大了,錢不好張羅啊,鄒書記。先緩緩吧,蹬幾天三輪車再說吧。

  蹬三輪車,一天能掙多少錢?

  見天收個二十來塊。王師傅說,三十多一點的時候,也時常有。

  還在村裏住嗎?鄒雲移動目光,往村子那個方向望了一眼。

  不啦,搬回來了。要不怎麽說在能源電視裏見到你鄒書記了呢。王師傅的興奮又起來了,繼續說,鄒書記,你就說我這雙眼吧,當初愣沒看出來你是誰,老眼昏花呀!

  鄒雲難為情地問,剛才在路上,王師傅你,是不是以為我……

  那會兒我去小區裏送人,正看見機關老賈兩口子送你。等我出來時,見你沒有小車坐,一個人走得挺孤單,怕你有啥閃失,就悄悄跟上了。

  王師傅,進去坐會兒吧。鄒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不啦,你喝了酒,洗洗涮涮,早點休息吧,鄒書記。王師傅騎上三輪車,回過頭說,歇著吧鄒書記,回頭見。

  鄒雲揮揮手,這時才意識到十塊錢還捏在手裏,就苦笑著搖了搖頭。

  進了房間,鄒雲剛想衝個澡,秦曉妍就來電話了。

  雲,秦曉妍的聲音,聽著淒惶惶的,我剛從蘇部長家回來,馮仲的事,喬阿姨都跟我說了。你沒事吧,雲?

  鄒雲坐到床上說,沒事,你放心吧。

  那車的事……秦曉妍的聲音緊緊巴巴,像是給繩子勒出來的。

  鄒雲這才想起來,有關車的最終結果,至今還沒有通報給秦曉妍,就覺得自己不該這樣粗心。因為那種依附在驚嚇裏的煎熬滋味,他是體驗過的。心裏不免顫了一下,翻上來的一股酒氣,忽地從嘴裏竄出來。

  曉妍,沒事了。你不用老想著了。鄒雲說。

  你不是在騙我吧?秦曉妍帶著哭音問。

  鄒雲歎口氣說,要是有什麽事,我還會是現在這個樣?這陣子事多,忘了給你打電話。再說我要是有什麽事,喬阿姨還能不知道?

  我聽說,馮局長的罪不輕,就算不槍斃,也得死在監獄裏。

  鄒雲揚起頭,盯著吊燈說,行了曉妍,你別胡思亂想了,馮仲死也好,活也罷,跟我們一點關係沒有。

  你什麽時候回來?秦曉妍問,你可是好長時間都沒回家了。

  鄒雲說,好好,等我一有空就回去。

  那好吧,別睡得太晚,注意身體。秦曉妍囑咐。

  鄒雲說,我會的,好,再見。

  自從換車的事出來以後,秦曉妍對鄒雲的關心,明顯比過去細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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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