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五章 孟子(1)

  孟子《孟子》導讀《孟子》共十四卷,戰國時孟子等人編著。約成書於戰國中後期。孟子,名軻。約生於周烈王四年(公元前372年),卒於周赧王二十六年(公元前289年)。戰國中期鄒(今山東鄒縣)人。中國戰國時期著名思想家,先秦儒家代表之一。受業於孔子之孫子思的門下,精通儒術,尤精於《詩》、《書》,曾帶領弟子周遊諸侯各國,上說下教,先後到過魏、齊、滕、宋等國。其學說被認為“迂遠而闊於事情”,遭到冷遇。孟子本人除在齊國任三年客卿外,終生不受重用,晚年退居講學,與高足萬章、公孫醜等人,“序《詩》《書》,述仲尼之意”,輯集自家言論,作《孟子》。《孟子》一書的體例與《論語》相仿,所以東漢人認為孟子模仿《論語》而作《孟子》。同《論語》相同,《孟子》亦為語錄體。各篇由若幹段語錄、對話和活動記載輯成,並無一中心思想和邏輯體係。而且,各篇名稱均采擷每篇首章若幹字詞而成,並無思想意義。與《論語》不同的是,《孟子》各章大多較《論語》為長,並有許多篇幅很長的章節,幾可成為獨立的小論文,反映了先秦諸子散文的演變。《孟子》七篇分別為:《梁惠王》《公孫醜》《滕文公》《離婁》《萬章》《告子》《盡心》。各篇篇間並無思想和內容上的內在聯係,而且各篇之間也多有重複。《梁惠王》篇主要記述了孟子同梁惠王(即魏惠王)、齊宣王、滕文公等諸侯的對話。在這些對話和交談中,孟子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張。他反對一味追求利,反對不顧人民死活地征戰擴張,要求諸侯“保民而王”,“與民同樂”;他提出“製民之產”,即給予人民以“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的田產。《公孫醜》篇主要記載了孟子在齊國的言論和活動。在這兩卷中,孟子提出了養“浩然之氣”的思想。他認為,“浩然之氣”是一種“至大至剛”、“充塞天地之間”的精神力量,具有這種精神力量就能夠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動心”。而養“浩然之氣”則是一個長期的、艱苦的道德修養過程。他還極力稱讚孔子,認為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滕文公》篇主要記載了孟子與滕文公的一些談話,還記載了他與諸子其他學派如農家和墨者的辯論。在與滕文公的談話中,孟子較前更清晰地表述了他的“製民之產”、“取於民有製”、教育百姓從善等仁政主張。在與農家許行的學生陳相的辯論中,孟子批判了農家的“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的主張,提出“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離婁》篇主要包括重視民心,強調君主、諸侯的道德素質,提倡孝道等方麵的內容。孟子提出“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又說“唯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認為權力、職位應該與品德操行有機地聯係起來。他認為,國王、諸侯個人的品德如何關係重大,“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一正君而國定矣。”他強調民心的所向,認為夏商周三代之得天下與失天下就在於仁和不仁,而仁與不仁的實質就在於是否得了民心。《萬章》篇主要記載了孟子與弟子萬章之間的對話。內容主要涉及對古代聖賢如舜、禹、孔子、伯夷、叔齊、百裏奚等的評價及其有關事跡的辨正,另外也涉及孟子所主張的士人從仕之道。《告子》篇主要是孟子言論的記錄及他與時人、學生的對話。主要內容是他的性善思想和修養思想。孟子在與告子和其他學說的辯論中提出“性善”論。他認為,人的本性是善的。每一個人都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盡心》篇主要提出了明確的人生道路。他說:“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所謂正命,就是“盡其道而死者”。而“盡其道”即“盡其心,知其性”、“存其心,養其性”。《孟子》一書的內容十分豐富,表現了孟子的哲學、政治、倫理、經濟和教育等多方麵的思想,是公認的傳世儒學經典之一,是人們了解和研究孟子思想的基本曆史資料。

  梁惠王上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裏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萬乘之國,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譯文”孟子謁見梁惠王。惠王說:“老先生不遠千裏趕來,一定會有什麽對我國有利的好辦法吧?”孟子回答說:“大王為什麽一定要講利呢?隻要有仁義就行了。大王說‘怎樣才有利於我的國家’,大夫說‘怎樣才有利於我的封地’,士人和老百姓說‘怎樣才有利於我自己’,如果上上下下都這樣相互爭奪私利,國家就危險了。擁有萬輛兵車的國家,那殺死他們國君的,一定是擁有千輛兵車的大夫;擁有千輛兵車的國家,那殺死他們國君的,一定是擁有百輛兵車的大夫。一萬輛兵車中既已占有一千輛,一千輛兵車中既已占有一百輛,這些大夫所獲取的不能說是不多的了。但如果他們都先求利而後取義,那麽,不把國君的權利統統奪去是不會滿足的。從來沒有講求仁愛而遺棄自己父母的人,也沒有講求道義而怠慢自己國君的人。所以,大王隻要講仁義就行了,為什麽一定要講利呢?”孟子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孟子對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詩》雲:‘經始靈台,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鹿攸伏,鹿濯濯,白鳥鶴鶴。王在靈沼,於魚躍。’文王以民力為台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台曰靈台,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鱉。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湯誓》曰:‘時日害喪?予及女偕亡。’民欲與之偕亡,雖有台池鳥獸,豈能獨樂哉?”

  “譯文”孟子謁見梁惠王。惠王正站在池塘邊,一邊左顧右盼地欣賞著鴻雁麋鹿,一邊說:“有德行的人也愛享受這些樂趣嗎?”孟子回答說:“隻有先成為一個有德行的人,然後才能夠享受到這種樂趣;沒有德行的人,即使有這些,也是享受不到快樂的。《詩經》上說:‘開始規劃建靈台,文王經營巧安排,百姓齊心努力幹,靈台落成進度快。文王誡令不著急,百姓如子自動來。文王遊覽靈園中,母鹿安伏深草叢,長得肥又美,白鳥潔淨羽毛豐。文王遊覽到靈沼,啊!滿池魚兒歡跳。’周文王依靠百姓的勞力建築高台深池,但百姓卻很快活,把台叫做‘靈台’,把池叫做‘靈沼’,還為那裏有種種麋鹿魚鱉而感到高興。古時有德行的人與百姓同樂,所以能盡情享受快樂。《湯誓》中說:‘你這毒日頭啊,何時才滅亡?我們忍受不了,寧可與你同滅。’像夏桀這樣沒有德行的人,百姓要與他同歸於盡,那他即使有台池鳥獸,難道能獨自享受嗎?”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凶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穀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

  “譯文”梁惠王說:“我對國家,總算盡心了吧。河內發生饑荒,我就把那裏的災民遷移到河東,而把河東的糧食調撥些到河內。河東如發生饑荒,也照此辦理。考慮鄰國的政事,沒有像我一樣替人民費盡心力的,但鄰國的人口並沒減少,而我的百姓也沒增多,這是為什麽呢?”孟子回答說:“大王喜好打仗,讓我用打仗作個比方:戰鼓咚咚擂響,刀槍鋒芒相撞,敗軍兵士丟下盔甲拖著兵器臨陣逃跑,有的跑了一百步才停下,有的隻跑了五十步就停下了。如果因為自己隻跑了五十步而嘲笑跑了一百步的人,那怎麽樣?”惠王說:“不可以。隻不過沒有跑一百步罷了,但這也是逃跑呀。”孟子說:“大王倘若知道這個道理,那就不應指望您的百姓比鄰國多了。隻要不耽誤農民耕種收獲的時令,糧食就吃不光了;不用細密的漁網到池塘裏捕撈,魚鱉就吃不完了;砍伐林木按時節規律,木料就消耗不盡了。糧食和魚鱉吃不完,木料用不盡,這就使得老百姓養家活口送終葬死,沒有什麽不滿。養家活口送終葬死沒有不滿,是王道的開端。”在五畝大的宅院裏種上桑樹,五十歲的人就可以穿上絲綢衣服了。雞、狗、豬的飼養不要錯過它們繁殖的時機,七十歲老人就可以吃上肉了。每戶給百畝耕地,不要耽誤他們的農時,幾口人的家庭就可以不挨餓了。精心搞好學校教育,反複講清孝順父母、敬愛兄長的道理,那麽頭發花白上年紀的人就不至於在路上行走時背負或頭頂著東西了。老年人有綢衣穿有肉食吃,一般百姓不忍饑受凍,做到這樣的程度卻還不能統一天下而稱王,那是從來沒有的事。“可是現在,豬狗吃了人的糧食卻不知道製止,路上有餓死的人卻不知道開倉救濟,人餓死了,就推脫說:‘這不是我治理的問題,是收成的問題。’這跟殺死了人卻說‘不是我殺的,是兵器殺的’有什麽兩樣呢?大王隻要自己擔起責任而不歸罪於年成,這樣天下的百姓就會來歸順了。”梁惠王曰:“寡人願安承教。”孟子對曰:“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曰:“無以異也。”“以刃與政,有以異乎?”曰:“無以異也。”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饑而死也?”

  “譯文”梁惠王說:“我非常樂意接受您的教誨。”孟子回答說:“用棍棒殺人與用刀子殺人,有什麽區別嗎?”惠王說:“沒有區別。”孟子說:“用刀殺人與因政治腐敗害死人,有什麽區別嗎?”惠王說:“也沒有區別。”孟子說:“現在您的廚房裏有肥美的肉食,馬棚裏有肥壯的馬匹,可是百姓卻麵黃肌瘦,野外倒著餓死的屍體,這簡直是率領野獸去吃人。獸類自相吞吃,人們尚且憎惡這種行徑;現在作為百姓父母官,施行政事竟然也免不了幹出率領野獸吃人的勾當,這算什麽百姓的父母官?孔子說過:‘第一個造出陪葬偶人的人,大約會斷子絕孫吧!’他說這話是因為偶人模擬人形而用來陪葬。那麽,怎麽可以讓這些百姓受饑而活活餓死呢?”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裏;南辱於楚。寡人恥之,願比死者壹灑之,如之何則可?”孟子對曰:“地方百裏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製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

  “譯文”梁惠王說:“晉國,天下沒有比它更強大的國家了,您老先生是知道的。但到了我這一代,東邊被齊國打敗,我的大兒子也犧牲了;西邊敗給秦國,喪失了疆土七百裏;南邊又被楚國所辱,我為此感到羞恥,發誓要給所有的陣亡將士雪恥報仇,怎麽辦才好呢?”孟子回答說:“一個國家的疆土即使隻有方圓百裏,照樣可以取得天下。大王如果對百姓施行仁政,省免刑罰,減輕稅收,讓百姓深耕細作,及時除草;讓青年人利用閑暇時間學習,培養孝悌、忠誠、信義這些品德,在家用來侍奉父母兄長,在社會則用來為尊長上級效勞,如果這樣,即使讓他們手拿棍棒也足以抗擊身披堅實鐵甲、手持銳利兵器的秦、楚軍隊了。”秦、楚那些國家征兵使役,妨礙了百姓的農作時節,以致百姓不能耕種土地來養活自己的父母。父母饑寒交迫,兄弟、妻子、兒女離散在四方。他們使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大王去討伐他們,誰能與大王為敵?所以說:‘奉行仁政的人無敵於天下。’請大王對此不要再懷疑了!“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於一。’‘孰能一之?’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孰能與之?’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禦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禦之?’”

  “譯文”孟子謁見梁襄王。出來後,孟子告訴別人說:“梁王這個人哪,遠看不像國君的樣子,走近也看不出威嚴在哪裏。他突然問我:‘天下怎樣才能安定?’我回答說:‘安定在於統一。’‘誰能統一天下?’我又回答說:‘不嗜好殺人的人能統一天下。’‘誰能跟隨他?’我回答說:‘天下沒有人不跟隨他。您知道禾苗吧?七八月間天旱,禾苗就會幹枯。如果天空烏雲翻滾,下起滂沱大雨,禾苗就會蓬勃生長了。假如這樣,誰能抵擋得了?現在天下的國君,沒有不嗜好殺人的。如果有不嗜好殺人的,那麽天下的老百姓都會伸長脖子盼望他了。真能這樣,百姓跟隨他,就好比水往低處流一樣,磅礴之勢誰能抵擋得了?’”齊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聞之胡曰:王坐於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鍾。’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對曰:‘然則廢釁鍾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誠有百姓者。齊國雖褊小,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為愛也。以小易大,彼惡知之?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王笑曰:“是誠何心哉?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王說,曰:“詩》雲:‘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曰:“有複於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然而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曰:“挾泰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泰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詩》雲:‘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禦於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然後快於心與?“王曰:否。吾何快於是!將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

  王笑而不言。曰:“為肥甘不足於口與?輕暖不足於體與?抑為采色不足視於目與?聲音不足聽於耳與?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為是哉?”曰:“否。吾不為是也。”曰:“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也。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王曰:“若是其甚與?”曰:“殆有甚焉。緣木求魚,雖不得魚,無後災;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盡心力而為之,後必有災。”曰:“可得聞與?”曰:“鄒人與楚人戰,則王以為孰勝?”曰:“楚人勝。”曰:“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眾,弱固不可以敵強。海內之地,方千裏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於鄒敵楚哉?蓋亦反其本矣!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於王。其若是,孰能禦之?”王曰:“吾,不能進於是矣。願夫子輔吾誌,明以教我。我雖不敏,請嚐試之。”曰:“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是故明君製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今也製民之產,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王欲行之,則盍反其本矣。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譯文”齊宣王問道:“齊桓公、晉文公稱霸的事跡,你能講給我聽聽嗎?”孟子回答說:“孔子的弟子沒有誰談到齊桓公、晉文公的事跡,所以後代沒有流傳下來,我也沒有聽說過。您一定要我說的話,就說說以德服天下的‘王道’吧?”宣王說:“怎麽樣的德才可以征服天下呢?”孟子說:“從愛護百姓出發征服天下,就沒有人抵擋得了。”宣王說:“像我這樣,能做到愛護百姓嗎?”孟子說:“能。”宣王說:“憑什麽知道我能呢?”孟子說:“我聽胡說過這樣一件事:大王坐在殿堂上,有人牽著牛從殿堂下經過,大王看見了,就問:‘把牛牽到哪裏去?’那人回答說:‘將要宰它用血來塗鍾。’大王說:‘放了它吧!我不忍心它瑟瑟發抖的樣子,這樣毫無罪過被送到屠場去。’那人回答說:‘那麽要把祭鍾的儀式廢除了?’大王說:‘怎麽可以廢除呢?用羊代替它!’不知道有沒有這麽回事?”宣王說:“有這麽回事。”孟子說:“有這善心就足夠用來征服天下了。百姓都以為大王是吝嗇,我可本來就知道大王是不忍心啊。”宣王說:“對,的確有百姓以為我吝嗇。齊國地方雖然狹小,但我何至於吝惜一頭牛呢?我就是因為不忍心它瑟瑟發抖的樣子,毫無罪過卻被送到屠場,所以用羊代替它。”孟子說:“大王對百姓以為您吝嗇這一點不要詫異。您用小牲口換下大牲口,他們怎能知道您的深意?不過大王如果同情它沒有罪過卻被送到屠場,那麽牛和羊有什麽區別呢?”宣王笑著說:“這真是什麽心理呢?我的確不是吝惜財產而用羊來代替牛的。(您這麽一說)百姓說我吝嗇也是理所當然的了。”孟子說:“不礙事,這是仁心的巧妙體現,親眼看見了牛卻沒有看見羊。君子對於禽獸,看見它們活著,就不忍心看見它們被殺死;聽到它們的哀鳴聲,就不忍心吃它們的肉。所以,君子總要遠離廚房。”

  宣王很高興,說:“詩經》上說:‘他人存在的心思,我能估摸得到。’說的就是先生哪。我雖這麽做了,回頭想想為什麽這麽做,卻弄不清自己出於什麽心理。先生說出了我的心思,我心裏頓然明白了。我的善心與征服天下的王道相合,又是什麽道理呢?”孟子說:“有一個人向您報告說:‘我的力氣足夠舉起三千斤,卻拿不起一根羽毛;我的視力足夠看仔細秋鳥羽毛的尖尖,卻看不到一車柴火。’大王相信他的話嗎?”宣王說:“不相信。”“現在您的恩惠連禽獸身上都能施舍到,但功德卻不能施加到老百姓身上,原因是什麽呢?這樣看來,一根羽毛都拿不動,是因為沒有把力氣用上去;一車柴火都看不見,是因為沒有把視力用上去;百姓沒有得到愛護,是因為沒有把善心用上去。所以大王沒有征服天下,是不做,不是做不到。”宣王說:“不做與做不到兩者的表現憑什麽區別呢?”孟子說:“用兩臂夾著泰山跳過北海,告訴別人說:‘我做不到,’這是真的做不到。替老年人按摩肢體,告訴別人說:‘我做不到,’這是不做,不是做不到。所以大王不能實行用王道統一天下,不是屬於夾著泰山跳過北海這一類,而是屬於按摩肢體這一類。”尊敬自己的長輩,從而推廣到尊敬別人的長輩;愛護自己的小孩,從而推廣到愛護別人的小孩。有這樣的心思,統治天下就像在手掌中轉動東西那麽容易了。《詩經》上說:‘先給自己的妻子做榜樣,從而影響兄弟,進一步以此治理封地和國家。’說的就是將自己對待親人的善心推廣到別人身上罷了。所以推廣善心足夠用來安撫天下的人民,不推廣善心就連妻子、兒女也保護不了。古代的聖人之所以大大超過一般人,沒有別的原因,隻不過善於推廣他們的善行罷了。現今您的恩澤足夠布施到禽獸,而百姓卻得不到好處,究竟是什麽原因呢?稱一稱,才知道輕重;量一量,才知道長短。什麽東西都這樣,人心更是如此。請大王仔細考慮考慮!“大王是否要發動軍隊,讓將士冒著危險,跟諸侯結怨,這樣才心裏痛快呢?”宣王說:不。我怎麽會對這樣做感到痛快呢?我隻是想通過這樣做來實現我的最大願望啊。

  孟子說:“大王最大的願望能說給我聽聽嗎?”宣王笑著不說話。孟子說:“是嘴巴不滿足肥美的食物,身體不滿足輕暖的衣服呢?還是眼睛看不夠豔麗的色彩,耳朵聽不夠美妙的音樂,跟前寵愛的侍從不夠使喚呢?這一切,大王的許多官員都能盡量地供給您,大王難道為了這些嗎?”宣王說:“不。我不為了這些。”孟子說:“那麽大王最大的願望就可以知道了:您是想擴張領土,使秦楚這些強國都來朝貢,統治中原大地,安撫邊地落後部族。如果按您這樣的做法去求得您那願望的實現,就好比爬到樹上去抓魚。”宣王說:“嚴重到如此地步嗎?”孟子說:“恐怕還要嚴重呢。爬上樹抓魚雖然抓不到魚,但沒有災禍。按您這種做法求得您那願望的實現,如果盡心盡力去做,結果必定有災禍。”宣王說:“能把其中道理講給我聽聽嗎?”孟子說:“假如鄒國人與楚國人打仗,大王以為誰勝?”宣王說:“楚國人勝。”孟子說:“這樣看來,小國當然抵擋不了大國,人口少的當然抵擋不了人口多的,弱國當然抵擋不了強國。天下土地有九個千裏方圓那麽大,齊國土地截長補短湊攏來也隻占九分之一。要以一份征服另外的八份,跟鄒國抵擋楚國有什麽兩樣呢?為什麽不從根本上考慮問題呢?現在大王發布政令,推行仁道,就會使天下從政的都想在您的朝廷中求職;種地的都想在您的土地上耕種;經商的都想在您的市場裏做生意;旅行的都想從您的大道上經過;各國怨恨他們國君的人都想跑到您這裏來申訴。如果這樣,誰能抵擋得了?”宣王說:“我頭腦昏亂,不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希望先生幫助我實現願望,明明白白地開導我。我雖然不聰敏,倒希望試一試。”孟子說:“沒有固定的產業卻有堅定的道德觀念,隻有士人才能做到;至於一般老百姓,沒有固定的產業也就沒有堅定的道德觀念了。如果沒有堅定的道德觀念,就會為非作歹,違法亂紀,無所不為了。待到犯了罪,再加以懲處,這是坑害百姓。哪有仁愛的人執政卻做出坑害百姓的事情的呢?所以賢明的君主規定百姓的產業,一定要使他們上足夠贍養父母,下足夠撫養妻兒,好年成一年到頭豐衣足食,壞年成也不至於餓死;這樣再督促他們走上為善的道路,百姓就容易聽從了。可是現在呢,規定百姓的產業,上不足贍養父母,下不足撫養妻兒,好年成也是終年困苦,壞年成就不免餓死;像這樣就連救活性命都難以做到,哪有閑空講求禮義呢?大王要施行仁政,那為什麽不回到治國的根本上來呢?在五畝大的宅院裏種上桑樹,五十歲的人就可以穿上絲帛衣服了;雞、狗、豬的喂養,不要錯過它們繁殖的時機,七十歲老人就可以吃到肉了;每戶給百畝耕地,不要耽誤他們的農時,八個人的家庭就可以不挨餓了;精心搞好學校教育,反複講清孝順父母、敬愛兄長的道理,那麽頭發花白上年紀的人就不至於在路上行走時背負或頭頂著東西了。老年人有絲帛衣穿有肉食吃,一般百姓不挨饑受凍,國家治理到這樣的程度,卻不能使天下歸順而稱王。那是從未有過的事。”

  梁惠王下

  莊暴見孟子,曰:“暴見於王,王語暴以好樂,暴未有以對也。”曰:“好樂何如?”孟子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他日,見於王曰:“王嚐語莊子以好樂,有諸?”王變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今之樂由古之樂也。”曰:“可得聞與?”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曰:“不若與人。”曰:“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孰樂?”曰:“不若與眾。”“臣請為王言樂。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鍾鼓之聲,管之音,舉疾首蹙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樂,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疾首蹙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此無他,不與民同樂也。”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鍾鼓之聲、管之音,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也?’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田獵也?’此無他,與民同樂也。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

  “譯文”莊暴來見孟子,說:“我謁見過大王,他告訴我:自己喜歡音樂。我沒有辦法對答。”又說:“喜歡音樂好不好?”孟子說:“大王如果非常愛好音樂,齊國就有希望了!”過了幾天,孟子去謁見齊宣王,說:“大王曾告訴莊先生說您愛好音樂,有這事嗎?”宣王臉色變得不大自然,說:“我不是愛好先代帝王遺留下來的古典音樂,隻是愛好世俗流行的音樂罷了。”孟子說:“大王如果非常愛好音樂,齊國就有希望了!現在的音樂與古代的音樂都是一樣的。”宣王說:“能講講理由,讓我聽聽嗎?”孟子說:“獨自欣賞音樂的快樂,和跟別人共同欣賞音樂的快樂,哪一種更快樂呢?”宣王說:“不如跟別人共同欣賞更快樂。”孟子說:“跟少數人共同欣賞音樂的快樂,和跟許多人共同欣賞音樂的快樂,哪一種更快樂呢?”宣王曰:“不如跟許多人共同欣賞更快樂。”“讓我給大王說說怎樣享受欣賞音樂的樂趣。假如您在這兒奏樂,百姓聽到了您的鍾鼓之聲、簫笛之音,全都很懊惱,愁眉苦臉地互相議論:‘我們國王這麽喜歡音樂,為什麽使我們到了這種不幸的地步?父子不能相見,兄弟妻兒流離失散。’假如您在這兒打獵,百姓聽了您的車馬聲,看到了華麗的旌旗儀仗,全都很懊惱,愁眉苦臉地互相議論:‘我們國王這麽喜歡打獵,為什麽使我們到了這種不幸的地步?父子不能相見,兄弟妻兒流離失散。’百姓如此怨恨,沒有別的,就是因為您不跟百姓一同快樂。”假如您在這裏奏樂,百姓聽到您的鍾鼓之聲、簫笛之音,全都高高興興,喜形於色地互相告訴:‘我們國王大概身體健康吧,不然怎麽會奏樂呢?’假如您在這裏打獵,百姓聽到了您的車馬聲,看到了華麗的旌旗儀仗,全都高高興興,喜形於色地互相告訴:‘我們國王大概身體健康吧,不然,怎麽能打獵呢?’百姓如此快樂,沒有別的,就是因為您跟百姓一同快樂。如果大王能跟百姓一同快樂,那就可以統一天下而稱王了。“齊宣王問曰:文王之囿方七十裏,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猶以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裏,民猶以為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裏,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於境,問國之大禁,然後敢入。臣聞郊關之內有囿方四十裏,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裏,為阱於國中。民以為大,不亦宜乎?

  “譯文”齊宣王問道:“據說周文王養鳥獸的園林方圓七十裏,有這回事嗎?”孟子回答說:“史書上有這樣的記載。”宣王說:“它有這麽大嗎?”孟子說:“百姓還認為它小呢。”宣王說:“我的園林方圓才四十裏,百姓還認為它太大,為什麽呢?”孟子說:“周文王的園林方圓七十裏,割草砍柴的可以到那裏去,打野雞野兔的也可以到那裏去,這園林是與百姓共同享有的。百姓認為它小,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一到齊國邊境,先打聽齊國最要緊的禁令,然後才敢進入齊國。我聽說首都郊區有方圓四十裏的園林,如果誰殺死了裏麵的麋鹿,跟殺人的罪刑一樣大,那麽這方圓四十裏,就是在國中設置的一個大陷阱,百姓認為它太大,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孟子對曰:“有。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勾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雲:‘畏天之威,於時保之。’”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對曰:“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詩》雲:‘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篤周祜,以對於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誌?’一人衡行於天下,武王恥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譯文”齊宣王問道:“結交鄰國有什麽法則嗎?”孟子回答說:“有。隻有仁愛為懷的國君才能做到以大國的地位來服事小國,所以商湯曾經服事過小小的葛國,周文王曾服事過小小的昆夷;隻有明智的國君才能做到以小國的地位服事大國,所以大王曾經服事過獯鬻,勾踐曾經服事過吳國。以大國的地位服事小國的,是樂於順從天理的人;以小國的地位服事大國的,是畏懼而遵循天理的人。樂於順從天理的人可以安定天下,畏懼而遵循天理的人,可以保住自己的國家。這正是《詩經》上所說的‘畏敬天威遵天道,這才能把天下保。’”宣王說:“您所說的真太高明了!可是我有個缺點:喜歡勇武不屈。”孟子回答說:“我希望大王不要喜歡小勇。如果按著劍瞪著眼說:‘他怎麽敢碰我呢!’這隻是匹夫之勇,是隻能對付一個人的勇武。我希望大王有更大的勇武。”《詩經》上說:‘文王勃然發怒,於是整頓軍旅,阻止侵略莒國,增強周朝威福,報答天下厚望。’這說的是周文王的勇武。周文王一發怒,便使天下的百姓得到了安定。“尚書》上說:‘上天降生了百姓,也創造了他們的君王,也創造了他們的老師。君王和老師的任務,隻是輔助上天愛撫人民。普天下的人不論有沒有罪過,都由我來處置,天下誰敢違反上天的意誌?’當時商紂王一個人違反天意橫行天下,周武王把這當做奇恥大辱,推翻了商朝。這是周武王的勇武。周武王一發怒,也使天下的百姓得到了安定。”如果大王也一發怒就使天下的百姓得到安定,百姓隻怕您不喜歡勇武呢。“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孟子對曰:有。人不得,則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吾欲觀於轉附、朝,遵海而南,放於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於先王觀也?’”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饑者弗食,勞者弗息。胥讒,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悅,大戒於國,出舍於郊。於是始興發補不足。召大師曰:‘為我作君臣相悅之樂!’蓋《徵招》、《角招》是也。其詩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譯文”齊宣王在雪宮接見孟子。宣王說:“賢德的人也有這種樂趣嗎?”孟子回答說:“有。百姓得不到這種樂趣,就會抱怨他們的君王。得不到這種樂趣就抱怨他們君王的人,是不對的;作為君王卻不與百姓一起享受這種樂趣的人,也是不對的。以百姓的快樂為快樂,百姓也就以君王的快樂為快樂;以百姓的憂愁為憂愁,百姓也就以君王的憂愁為憂愁。跟天下人一同快樂,跟天下人一同憂愁,這樣卻不能取得天下而稱王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從前齊景公問晏子說:‘我想到轉附、朝兩座名山去遊覽,然後沿著海邊南下,直到琅琊。我怎麽做才能與古代聖王的壯遊相比擬呢?’“晏子回答說:問得太好了!天子到諸侯的國家去叫做巡狩,巡狩就是巡視諸侯所守的地方;諸侯朝見天子叫做述職,述職就是陳述執行職責的情況。這些,無不與工作相關:春天視察耕種情況,補助窮困的農戶;秋天視察收獲情況,補助歉收的農戶。夏朝時的諺語說:我們的國王不出來觀遊,我們怎能得到休整?我們的國王不出來巡狩,我們困難靠誰幫助?觀遊巡狩,是諸侯的法度。”現在卻不是這樣:國王要出遊,就興師動眾,調運糧草,弄得饑餓的人吃不到飯,勞作的人得不到歇息。大家側目而視,毀謗四起,這樣一來老百姓就要起來幹壞事了。這種出巡違背了先代帝王的教導,虐待百姓,自己大吃大喝,花費就像流水一般。如此流連荒亡的行為,成了諸侯們的憂慮。什麽叫流連荒亡呢?順著水流泛舟而下遊玩以至忘記了返回叫做流,逆著水流挽舟而上遊玩以至忘記了返回叫做連,打獵追逐野獸不知滿足叫做荒,喜歡喝酒不知節製叫做亡。古代的聖王沒有這樣流連的遊樂、荒亡的行為。是學古代聖王還是學當今諸侯,隻看您的行動了。“景公聽了很高興,向全國發布命令,還住到了都城郊外,然後開始進行開倉救濟工作。還將樂官招來吩咐說:‘替我創作出君臣同樂的樂曲來!’這大概就是《徵招》、《角招》兩首歌曲吧。歌詞有一句是這樣的:‘畜君有什麽過錯?’畜君,就是愛護國君的意思。”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毀明堂。毀諸?已乎?“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王曰:王政可得聞與?“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詩》雲:‘哿矣富人,哀此煢獨。’”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雲:‘乃積乃倉,乃裹糧,於橐於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幹戈戚揚,爰方啟行。’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也,然後可以爰方啟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對曰:昔者太王好色,愛厥妃。《詩》雲:‘古公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薑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內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譯文”齊宣王問道:“人們都叫我拆毀明堂。拆毀它呢?還是不拆毀?”孟子回答說:“這明堂,是能統一天下的聖王的殿堂。如果大王要實行稱王天下的仁政,就不要把它拆毀了。”宣王說:“稱王天下的人所實行的仁政,可以說給我聽聽嗎?”孟子回答說:“過去周文王治理岐地,耕田的人交稅的比例是九比一,從政的人有世代承襲的俸祿,在關口與市場,隻檢查卻不收稅,湖泊裏打魚不加禁止,處分犯罪的人不株連到妻子兒女。年老了失去妻子的人叫做鰥,年老了失去丈夫的人叫做寡,年老了沒有兒女的人叫做獨,年幼的失去父親的人叫做孤。這四種人是天下最窮苦卻無處求助的人。周文王發布政令施行仁政,一定先想到這四種人。《詩經》上說:‘富人日子很可以了,哀憐這些孤獨的人吧。’”宣王說:“這話說得真好啊!”孟子說:“大王既然稱許這番話,那為什麽不實行呢?”宣王說:“我有個缺點:喜歡財貨。”孟子回答說:“從前公劉也喜歡錢財,《詩經》上說:‘囤積又入倉,包裝好幹糧,裝進小袋和大囊。百姓團結緊,為國爭榮光。張弓帶箭齊武裝,幹戈斧鉞拿手上,開始動身向前方。’由於公劉喜歡財貨,所以在家的人有囤積入倉的糧食,出外打仗的人有幹糧,這樣才能率領軍隊開拔。大王如果喜歡財貨,與百姓共同享有,那對您來說,要實行王道政治有什麽難辦的呢?”宣王說:“我還有個缺點:喜歡女色。”孟子回答說:“從前太王也喜歡女色,很疼愛他的妃子。《詩經》上說:‘古公父,清晨快馬,沿著西岸,來到岐下。帶著妃子薑氏女,察看地基為安家。’在那時,宮中沒有蓄積的女子,社會上沒有找不到妻室的單身漢。大王如果喜歡女色,讓百姓也同樣都有配偶,那對你來說,要實行王道政治有什麽難辦的呢?”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遊者,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王曰:“棄之。”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王曰:“已之。”曰:“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

  “譯文”孟子對齊宣王說:“如果大王有個臣子,把家小托付給他的朋友而自己到楚國遊曆去了,等他回來,他的妻兒卻在受凍挨餓,對這個負心的朋友該怎麽辦?”宣王說:“跟他絕交。”孟子說:“如果司法官不能管理他的下屬,那該怎麽辦?”宣王說:“撤他的職。”孟子說:“如果一個國家治理不好,那又該怎麽辦?”宣王故意東張西望,把話題扯到另外事情上去了。孟子見齊宣王,曰:“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王無親臣矣,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王曰:“吾何以識其不才而舍之?”曰:“國君進賢,如不得已,將使卑逾尊,疏戚,可不慎與?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為民父母。”

  “譯文”孟子謁見齊宣王,說:“人們通常所說的曆史悠久的國家,並不是說有高大樹木才算古老,而是說有幾代元老功臣。現在大王沒有貼心的臣子了,過去選用的,現在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宣王說:“我憑什麽識別他們是沒有才能的人而將他們撤職呢?”孟子回答說:“國君選用賢能的人,如果迫不得已,可能要使地位低的超過地位高的,疏遠的超過親近的,能不謹慎嗎?所以,貼身的人說賢能,不能相信;大夫們說賢能,也不能相信;全國的人都說賢能,然後去考察他;發現他真賢能,才可任用。貼身的人說不行,不要聽信;大夫們說不行,也不要聽信;全國的人都說不行,然後去考察他;發現他真不行,才可罷免。貼身的人說可殺,不要聽信;大夫們說可殺,也不要聽信;全國的人都說可殺,然後去考察他;發現他真可殺,才可殺他。所以說,這是全國人殺的。這樣,才可以做百姓的父母。”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

  “譯文”齊宣王問道:“商湯把夏桀流放了,周武王討伐商紂,有這事嗎?”孟子回答說:“史書上記載著這事。”宣王說:“臣子殺害自己的君王,行嗎?”孟子說:“敗壞仁的人叫他為‘賊’,敗壞義的人叫他為‘殘’,這兩種人統叫做‘獨夫’。隻聽說過誅殺了獨夫商紂,還沒有聽說過殺害君王。”孟子見齊宣王,曰:“為巨室,則必使工師求大木。工師得大木,則王喜,以為能勝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勝其任矣。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如?今有璞玉於此,雖萬鎰,必使玉人雕琢之。至於治國家,則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以異於教玉人雕琢玉哉?”

  “譯文”孟子謁見齊宣王,說:“建築大廈,就一定要派工匠去尋找大木料。工匠找到了大木料,您就很高興,認為工匠是能夠擔當他的職務的。木匠把大木料削砍過,大木料變小了,您就很不高興,認為木匠不能做好他的本職工作。有許多本領學問,人們從小開始學習,長大了就想運用於實踐。您如果對他們說,‘暫且放棄您學習過的東西,遵從我的話去做’,那會怎麽樣?假如這裏有一塊未經開琢的玉石,雖然它價值萬金,也一定要叫玉匠來雕琢它。但在治理國家的問題上,您卻說,‘暫且放棄你學習過的東西,遵從我的話去做吧’,那跟您讓玉匠照您的話雕琢玉石有什麽兩樣呢?”齊人伐燕,勝之。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譯文”齊國人攻打燕國,戰勝了燕國。齊宣王問道:“有些人叫我不要占領燕國,有些人叫我占領。以一個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去攻打同樣擁有萬車輛兵車的大國,五十天就攻克了,光靠人的力量是達不到這麽大的戰果的,看來是上天有意。如果不占領,一定會有上天降下的災禍。占領它,怎麽樣?”孟子回答說:“如果占領了,燕國的百姓很高興,就占領它。古代聖王這樣做的,周武王就是。如果占領了,燕國的百姓不高興,就不要占領。古代聖王也有這樣做的,周文王就是。”拿擁有萬輛兵車的齊國去攻打同樣擁有萬輛兵車的燕國,燕國百姓卻用竹筐盛著飯食、用壺灌著酒漿來迎接大王您的軍隊,難道還有別的意圖嗎?不過是想擺脫燕國統治下水深火熱的生活罷了。假如您占領了燕國,水更深,火更熱,百姓就隻好轉而盼望他人來拯救了。“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將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對曰:臣聞七十裏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裏畏人者也。《書》曰:‘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麵而征,西夷怨;南麵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吊其民,若時雨降,民大悅。《書》曰:‘我後,後來其蘇。’“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係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於燕眾,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

  “譯文”齊國人攻打燕國,占領了它。各諸侯國準備謀劃援救燕國。宣王說:“很多國家在謀劃攻打我,怎麽對付呢?”孟子回答說:“我聽說過僅憑七十裏方圓的國土就統一天下的,商湯就是,卻沒有聽說過據有千裏方圓的大片國土還要害怕別人的。《尚書》中說:‘南湯初征伐,從葛國開始。’天下的人都信賴他。他向東征伐,西方部族就埋怨;向南征伐,北方部族也埋怨,都說:‘為什麽後征伐我們這兒呢?’百姓盼望他,好比大旱災中盼望出現下雨征象的霓虹一般。征伐期間,做生意的照樣做生意,耕種的照樣耕種。商湯誅殺了那些暴君,安撫那裏的百姓,好比下了及時雨一樣,百姓非常高興。《尚書》中說:‘等待我們的聖君,聖君一來到,我們就有救了。’”現在燕國君主虐待他的百姓,大王去征伐他,百姓認為您是準備把他們從水火之中拯救出來,所以用竹筐盛著飯食、用壺灌著酒漿來迎接大王您的大軍。如果您殺害他們的父兄,捆綁他們的子弟當壯丁,拆毀他們的宗廟,運走他們的寶器,這怎麽行呢?天下本來就畏忌齊國的強大,現在又擴張了一倍的國土卻不施行仁政,這是招惹天下各國興兵。大王趕快發布命令,遣返老幼戰俘,停止搬運他們的寶器,跟燕國大眾商議,設立一個新的君主,然後撤離燕國。那麽,就能及時阻止各諸侯國的攻伐。“鄒與魯。穆公問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誅之,則不可勝誅;不誅,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則可也?”孟子對曰:凶年饑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

  “譯文”鄒國與魯國打起來了。鄒穆公問孟子道:“這一仗,我的官員犧牲了三十三個,但百姓卻沒有一個人為長官拚死的。殺了他們吧,又不可能殺盡;不殺吧,又恨他們看著長官被殺死卻不營救,對他們怎麽辦才好呢?”孟子回答說:“鬧饑荒的年頭,您的百姓,老弱的人死了連葬身之地都沒有,屍體被丟棄在山溝裏;壯年人背井離鄉,四處逃荒,將近千人。可是您的糧倉滿滿的,倉庫裏財物多得是。您的官員卻沒有誰把這些情況向您報告,這正是居上位的人驕慢失職,殘害了下麵的百姓。曾子說過:‘千萬警惕!你怎麽對待別人,別人反過來也會這樣對待你。’這些百姓現在才得到機會報複這些官員。您不要怪罪百姓!您隻要施行仁政,這些百姓自然就熱愛他們的上司,為他們的長官拚死了。”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間於齊、楚。事齊乎?事楚乎?”孟子對曰:“是謀非吾所能及也。無已,則有一焉:鑿斯池也,築斯城也,與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則是可為也。”

  “譯文”滕文公問道:“滕國,是個小國,夾在齊和楚兩個大國之間。是服事齊國呢,還是服事楚國?”孟子回答說:“這個決策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辦到的。如果一定要我談談,那隻有一個辦法:挖深這條護城河,加固這座城牆,跟百姓一起守衛國家,老百姓如果寧願獻出生命也不肯離去,那麽就可以有所作為了。”滕文公問曰:“齊人將築薛,吾甚恐,如之何則可?”孟子對曰:“昔者太王居,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擇而取之,不得已也。苟為善,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君子創業垂統,為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君如彼何哉?強為善而已矣。”

  “譯文”滕文公問道:“齊國人準備加固薛城的城牆,我很害怕,怎麽對付才好?”孟子回答說:“從前周的祖先太王居住在那個地方,狄人侵擾他,他就離開到岐山腳下去居住了。並不是太王要挑個好地方,實在是迫不得已。如果積善行德,後代子孫一定有統一天下稱王的人。有道德的人開創基業傳給後代,為的是一代代繼承下去。至於成功與否,那就全憑天意了。如今您對那些齊國人有什麽辦法呢?勉力積善行德罷了。”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竭力以事大國,則不得免焉,如之何則可?”孟子對曰:“昔者太王居,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幣,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養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將去之。’去,梁山,邑於岐山之下居焉。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從之者如歸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為也。效死勿去。’“君請擇於斯二者。”

  “譯文”滕文公問道:“滕國,是個小國。我盡力去服事大國,結果還是不能免於禍患,怎麽辦才好?”孟子回答說:“從前太王居住在這個地方,狄人來侵犯他。大王把裘皮和絲綢獻給狄人,不能免於被侵犯;又把好狗快馬獻給狄人,也不能免於被侵犯;又把珍珠美玉獻給狄人,還是不能免於被侵犯。大王於是召集了地的尊長,跟他們說:‘狄人想要的,是我們的土地。我曾聽說過:有道德的人不因為用來養人的東西而害人。大家不用擔心沒有君主。我將離開這裏。’大王離開了地。翻過梁山,在岐山下造房子居住下來。人說:‘大王是有仁德的人,我們不能沒有他。’跟從大王離開地的人好像趕集市一樣多。”有的人說:‘世世代代守著的基業,不是我們自己可以決定的。誓死不能離去。’“這兩者,請您選擇一條路。”魯平公將出,嬖人臧倉者請曰:“他日君出,則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輿已駕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請。”公曰:“將見孟子。”曰:“何哉,君所為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後喪前喪。君無見焉!”公曰:“諾。”樂正子入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軻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後喪前喪’,是以不往見也。”曰:“何哉,君所謂者?前以士,後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後以五鼎與?”曰:“否,謂棺槨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謂也,貧富不同也。”樂正子見孟子,曰:“克告於君,君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來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譯文”魯平公準備出門,他所寵幸的侍從臧倉請示說:“往日您如果出門,就一定先把目的地告訴有關官員。今天您的車已套上馬了,有關官員還不知道您去哪兒,我冒昧來問您。”平公說:“我準備去見孟子。”臧倉說:“您為什麽降低身份去拜訪一個普通的人呢?認為他賢能嗎?禮義是由賢能的人表現出來的,但孟子辦他母親的喪事超過他以前辦父親的喪事,不合禮義。您不要去見他!”平公說:“好。”樂正子去見平公,問道:“您為什麽不去看孟軻呢?”平公說:“有人告訴我說:‘孟子辦他母親的喪事超過了他以前辦父親的喪事’,所以不去見他了。”樂正子說:“您說的超過是什麽意思呢?是先前為他父親辦喪事用士禮,後來為他母親辦喪事用大夫禮,還是先前為他父親辦喪事用三個鼎設供品,後來為他母親辦喪事用五個鼎設供品呢?”平公說:“不,我是說內棺外槨、衣服被褥的華美。”樂正子說:“這不能說是超過,而是前後家境貧富不同的緣故。”樂正子去見孟子,說:“我跟魯君說了,他準備來見您。有一個受寵幸的侍從名叫臧倉的阻止了他,所以他沒有來成。”孟子說:“行動,也有促使他的原因;不行動,總有阻止他的原因。行動與不行動,不是人的意誌能促成的。我不能與魯君會麵,是命運決定的。臧家那小子怎能使我不能與魯君相見呢?”

  公孫醜上

  公孫醜問曰:“夫子當路於齊,管仲、晏子之功,可複許乎?”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問乎曾西曰:‘吾子與子路孰賢?’曾西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怫然不悅,曰:‘爾何曾比予於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爾何曾比予於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我願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為與?”曰:“以齊王,由反手也。”曰:“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猶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繼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則文王不足法與?”曰:“文王何可當也?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幹、箕子、膠鬲,皆賢人也,相與輔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猶方百裏起,是以難也。”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也:夏後、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裏者也,而齊有其地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禦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時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時者也。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為然。”

  “譯文”公孫醜問道:“如果您在齊國當政,管仲、晏子的功業,能夠複興嗎?”孟子說:“您真是個齊國人,光知道管仲、晏子罷了。曾有人問曾西:‘您與子路哪個賢能?’曾西有點局促不安地說:‘連我已故的父親都要敬畏他,我怎能相比?’那人又說:‘那麽您跟管仲誰賢能呢?’曾西很惱怒,說:‘你怎麽竟拿我與管仲相比?管仲得到國君那麽專一的信任,執掌國政又是那麽長久,可是功業卻是那樣微不足道,你怎麽竟拿我與這種人相比呢?’”孟子又說:“連曾西都不屑做管仲那號人,可你以為我願意嗎?”公孫醜說:“管仲使他的國君成就霸業,晏子使他的國君威名顯赫,他們還不值得效法嗎?”孟子說:“使齊國取得天下,猶如翻手掌一樣,容易得很。”公孫醜說:“照您這樣講,我就更加弄不懂了。就憑著周文王這麽高的道德,又活了近百歲才去世,尚且不能使教化普遍地潤澤天下;周武王、周公繼承遺業,這才教化普遍推行,成就了王業。現在您把安定天下說得這樣容易,那麽,文王也不值得學習了?”孟子說:“周文王誰能抵得上呢?商朝從湯傳到武丁,聖明賢能的君主興起了六七次,天下人歸附殷商很長久了,長久就難改變。武丁接受諸侯的朝見,擁有天下,還像在手掌上轉動東西一樣輕鬆。商紂離武丁時代不遠,商朝的元老功臣、傳統習俗、流行的風尚,優良的政績,都還有留存的,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幹、箕子、膠鬲--他們都是賢能的人--共同輔佐協助商紂,所以拖了好長時間才失去了天下。當時沒有一尺土地不是他紂王所有的,沒有一個百姓不是紂王的臣民,然而周文王卻還要憑著方圓百裏這麽小的地方開始興起,所以很艱難。”齊國人有句俗話說:‘即使有智慧,不如乘時勢;即使有鋤頭,不如待農時。’現在時機已到,稱王天下就容易了:夏、殷、周三朝最盛時,國土也沒有超過方圓千裏的,但現在齊國就有方圓千裏的國土;雞鳴狗吠之聲綿延不斷,一直達到四麵的邊境,齊國已有眾多的人口了。國土不用再擴張了,百姓不用再召集了,就此實行仁政來取得天下,沒有誰能阻擋得了。“而且,統一天下的人不出現,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間隔過這麽長時間了;百姓被暴虐的政治折磨得困苦不堪,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厲害過。饑餓的人隨便吃點什麽都行,口渴的人隨便喝點什麽都行。孔子說:‘道德的傳播流行,比設置驛站郵亭傳達命令還要快。’現在的時勢下,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如實行仁政,百姓心裏的歡悅,就好比把他們從倒吊著的狀態下解救下來。所以措施隻有古人的一半,功效卻有古人的一倍,隻有在現在這個時勢下才能這樣。”公孫醜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曰:“若是,則夫子過孟賁
更多

編輯推薦

1聚焦長征...
2聚焦長征--長征中的...
3紅軍長征在湖南畫史
4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5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6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7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8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9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10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