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後丈夫離家出走了(上)

水沫 (2025-12-06 07:07:26) 評論 (6)

1.

姚丹早晨起來,發現丈夫許子斌不見了。

這是一個二月冬日的清晨。姚丹和許子斌回國探親,暫住在酒店。姚丹一向起得晚,起初她也沒有在意。夫妻兩人的作息本就不同:她晚睡晚起。許子斌則早睡早起,一大早便出門晨跑,再順道帶回熱氣騰騰的早餐。燒餅油條、豆漿包子,故鄉的味道,總能妥帖地安撫她的中國胃。

姚丹像往常一樣洗漱完畢,拉開厚重的窗簾,冬日的陽光傾瀉而入,映得整個房間明亮溫暖。姚丹被陽光誘惑,心生出去散步的念頭。她從門口的衣櫥裏取出米色呢大衣,套上羊皮靴子。她站在門口的鏡子前,習慣性地打量了一下自己。

掐腰的大衣勾勒出她依舊苗條的身影,五十七歲的她不曾生育,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肌膚白皙,隻在眼角浮現些許歲月的細紋。她正欲開門,目光無意間掠過衣櫥,心頭忽然一緊,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

她猛地推開衣櫥,目光頓時一凝,一隻大箱子不見了,許子斌所有的衣物悉數消失。

姚丹心中一驚,疾步折返房間。電視機旁,一隻紅色保溫杯下壓著一張紙條。許子斌留下寥寥幾個字:我走了。不必找我。

姚丹如遭雷擊,臉色霎時灰敗,整個人頹然跌坐在沙發上。她死死盯著那張紙條,仿佛要從字縫裏看出個理由來。十分鍾過去了,她仍未挪開目光。許子斌,竟在毫無征兆中出走了!她竟完全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可是,他憑什麽就這樣走了?夫妻三十年,哪怕要分開,也該好好坐下來談一談吧!

姚丹顫抖著拿起手機,給許子斌發去一條信息:你什麽意思?不管怎樣,我們需要談談。

很快,信息被退了回來。姚丹怔住了,立刻撥打電話,卻傳來冷冰冰的提示音。許子斌,不僅不告而別,還將她徹底拉黑了!

姚丹無法置信地癱在沙發上,心口仿佛被撕開一個口子,疼得空蕩而刺骨。七個字,僅僅留下七個字,許子斌就這樣決然離去,把三十年的夫妻之情棄如敝屣。

窗外的陽光依然耀眼,她的世界卻陷入一片漆黑。

這些年,人生中最不幸的事,一宗接著一宗,在她身上接連發生。母親在新冠疫情中去世,她連最後一麵都未趕上。父親又罹患阿爾茨海默病,母親去世後無人照料,她隻得將父親送入養老院。她是家中獨女,在美國生活三十年,前兩年退休了,每年回國兩、三趟陪伴父親。沒想到今年回國,丈夫竟然也離她而去!

姚丹隻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心底升起,曾經的她被父母寵愛、被丈夫嗬護,如今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個,孑然一身,無依無靠。

姚丹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她細細回想起許子斌昨日的行蹤,想從細節中找出一絲端倪。

昨天他們一同去了養老院,父親的病情越發嚴重,連姚丹也認不出來了。父親以前是重點中學的校長,儒雅威嚴,如今卻如同孩子一般懵懂。姚丹拿了一本家庭相冊,跟父親一遍遍地指認照片。子斌買了一台腳按摩儀,耐心叮囑父親和護理員如何使用。他一向周到溫和,正因如此,這突如其來的出走才更讓姚丹措手不及。

昨天晚上,姚丹跟閨蜜楊芳菲吃飯,許子斌則去見了好友張森。姚丹回到酒店的時候,許子斌已經靠在床頭刷手機。將近花甲之年,他倒是沒有發福,也無禿頂。他們隨口聊了些各自朋友的近況:楊芳菲的女兒聲稱是不婚主義者,很是令人頭痛;張森已經有了孫子,含飴弄孫,不亦樂乎。所有的對話都很尋常,平平淡淡,與往日沒有任何不同。

姚丹猛然想到:張森是許子斌最後見的人,也許知道些什麽。

她急切地在手機上翻找,發覺自己幾乎沒有許子斌朋友的手機號。幸好她有張森太太丁薇的號碼,去年回國時姚丹突然腹痛,丁薇是醫生,她帶姚丹和許子斌一起去的醫院。

姚丹開門見山地對丁薇說許子斌出走了,又說想找張森問些許子斌的情況。

丁薇大吃一驚,連連說怎麽會這樣。過了一會,她說:“中午我跟張森一起到酒店去看你。”

張森身材高大,跟許子斌是大學的上下鋪,關係一直很近。丁薇嬌小優雅,見到姚丹便輕輕擁了她一下。

姚丹將許子斌的紙條遞給他們看,聲音因憤怒而微顫:“就這麽七個字,什麽原因也沒說,還把我完全拉黑了。做事也太絕了!”

張森看著紙條,神色複雜,他緩緩開口道:“沒想到子斌會做出這樣的事。”

淚水在姚丹的眼眶裏打轉,她強忍著問:“不知他到底是為了什麽,去了哪兒,昨天他跟你在一起可說了什麽?”

張森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他什麽也沒說。”

“一點都沒有?他有沒有說什麽……可能意有所指的話?” “姚丹眉頭緊蹙。

張森思索了一會說:“嗯......他提到退休後覺得生活空落落的。又說人到這個階段,不用再拚,不用再證明什麽,有了大把時間,應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

“想做的事......他想做的事是什麽?”姚丹脫口問道。

“這個......你不知道的話,我更不清楚了...... ”張森苦笑道。

許子斌喜歡攝影,喜歡上網,他還有什麽想做的事?三十年的夫妻,她也許並不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這段婚姻的裂縫,也許早已存在,隻是她沒有察覺。

張森沉吟片刻,勸慰道:“男人至死是少年。每個少年都有個浪跡天涯的夢想,也許他想一個人自由自在獨走天涯,等到累了就回家了。”

“那他完全可以告訴我,何必這樣不告而別!”姚丹氣得臉色發白。

“他可能怕你不同意吧。你知道,他一向順從與你...... ”

許子斌是姚丹父親看中的女婿,比姚丹大兩歲,老實本分,性格溫潤。姚父和許母是同事,姚父知道自己的獨生女兒性格既嬌又驕,需要一個好脾氣的丈夫來包容。許母對於兒子能夠娶到校長的千金,自是歡喜,積極撮合。從交往開始,許子斌對於姚丹幾乎言聽計從。當然,許子斌各方麵也不差,長相清秀,氣質溫雅,不算出類拔萃,但也是個優質青年,姚丹對這樁婚事也頗為滿意。

“你也想自由自在浪跡天涯嗎?”丁薇轉頭看向張森,忽然問道。

張森連忙對妻子陪笑道:“我當然不會。我家小孫子已經把我拿捏死了,我隻想做個快樂的爺爺,跟少年早就不沾邊。”

張森頓了頓,又對姚丹斟詞酌句地說道:“昨天子斌見到我的小孫子,也非常喜歡。他其實很喜歡孩子...... ”

“我們不要孩子,當初他也是同意的。”姚丹當即說道。

“你若堅持什麽,他總是順從你。”張森又這麽說。

姚丹有經痛的毛病,人也嬌氣,每次來例假都要請病假。懷孕的時候也常有腹痛,她受不了這罪,便跟子斌商量終止妊娠。許子斌其實很想要孩子,但看見妻子疼得難受,便也就同意了。

丁薇若有所思地問道:“許子斌近來可有遇到什麽事?”

“不知道。”姚丹和張森都搖搖頭。

“會不會是他遇到什麽不好的事,不想連累你,所以一個人去處理了?或者會不會是他得了絕症,想一個人悄悄離世,不拖累你...... ”丁薇眼神清澈,她提出了自己的猜測。

“你真是電視劇看多了...... ”張森笑著摟了摟丁薇。

“這種情況的概率太小了。”姚丹淡淡地說道。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風吹滅了一盞燈:“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對,也許,我該當他死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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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日報》2025年1月5日起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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