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鍋一口,大米一把,新鮮的海蝦與花蟹數隻,再配上幾根青蔥、幾片生薑,你就已經擁有了最簡單也是最豐盛的開始。
與北方的鐵鍋、大火、猛油不同,潮州的砂鍋更像是一位溫婉的南方女子。它並不追求火光衝天的熱烈,而是用那土氣卻堅韌的器皿,把火候與食材慢慢揉合。砂鍋的最大妙處,是能“守住溫度”。米在其中翻滾,海鮮在其中舒展,水與食材在其中交換氣息,最後化作一鍋既清又稠的粥。
大米需要提前浸泡。這看似麻煩,實則是粥底細膩的關鍵。浸泡後的米粒,仿佛經過了溫柔的勸說,變得柔軟可親,願意在鍋裏輕易地“開花”,釋放出澱粉。米開花的那一刻,粥底便不再是清湯寡水,而是漸漸變得乳白濃稠,像一張被陽光曬得發亮的白帆,托起了海鮮的鮮味。
如果說米是大地的饋贈,那螃蟹與蝦便是海洋的情書。
潮州人講究“食不過時”。夏秋之交,正是花蟹殼硬肉肥之時,蝦亦活蹦亂跳,透明的身體裏帶著大海的鹹香。挑一隻蟹,剪去堅硬的鉗足,輕輕敲開蟹殼,那橘紅色的蟹膏如同海上的晚霞,一下子把整個廚房點亮。再看蝦,開背去線的工序不光是為了美觀,更是去掉了蝦身的一點腥苦,讓它能在粥裏盡情釋放清甜。
當蟹塊與蝦身一同落入砂鍋,那聲音並不激烈,卻像是南海岸邊的一聲輕響。隨著熱氣升騰,蟹殼裏滲出的汁液與蝦肉溢出的甜味,和米湯交織在一起。潮州人稱此為“粥鮮”,鮮得清晰,鮮得分明。
若說蟹與蝦是粥中的主角,那薑與蔥便是舞台上的燈光。沒有它們,再好的海味也會顯得單薄。
幾片生薑丟入鍋中,看似輕描淡寫,卻是去腥提香的關鍵。薑的辛辣遇上粥的柔滑,正如一陣海風拂過潮濕的空氣,讓人精神為之一振。蔥花則是最後的點綴,粥將起鍋時撒入,一綠一白,如畫龍點睛,讓這一鍋粥瞬間生動起來。潮州人有句俗話:“無蔥不鮮。”在海鮮粥裏,蔥花不僅是色彩,更是味道上的跳躍。
舀起一勺,粥是細膩的,米粒開花後已與湯汁融為一體,舌尖隻覺柔軟順滑。在這柔和中,海鮮的味道一下子撲麵而來。蝦肉緊致而甘甜,蟹塊鮮香而豐腴,連粥底都帶著一絲橘紅的蟹油色澤。這便是潮州砂鍋粥的妙處——不是單獨的米香,也不是孤立的海味,而是兩者的相互依存。海洋與田野,在這一鍋粥裏擁抱,彼此交融,最終形成一種超越單一食材的“複合鮮”。

有人形容,這樣的粥就像一首交響樂:米是低音,海鮮是高音,薑蔥是點綴的和聲,而砂鍋的火候,則是那看不見的指揮棒。
喝粥,是潮汕人最溫和的養生方式。大米,富含碳水化合物,是最基礎的能量來源。經過長時間的熬煮,澱粉充分糊化,粥中的米粒已經被“化開”,更易於消化吸收。對於南方濕熱的氣候而言,這樣一碗溫潤的粥,最能撫慰腸胃。
螃蟹與蝦,則是蛋白質與礦物質的寶庫。蟹肉富含優質蛋白和鈣、磷、鋅等元素,對骨骼和免疫力大有裨益;蝦肉中則含有蝦青素,這是一種天然的抗氧化劑,可以幫助抵禦自由基的侵襲,讓人容光煥發。更不用說海鮮中的碘,對甲狀腺功能的維持格外重要。
薑片驅寒,蔥花溫補,再加上海鮮的鮮甜與米粥的溫和,這一碗粥,幾乎是一種完美的均衡——既能補充能量,又能養護腸胃,還能增添滋味。
在潮州,粥並不隻是“食物”。深夜的宵夜攤,幾隻塑料椅圍著一口砂鍋,鍋裏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泡,幾位朋友邊喝粥邊閑聊,那氣氛比喝酒還熱鬧。老人家清晨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熬一鍋清粥,配上鹹菜與花生米,慢慢啜飲。對潮州人來說,粥是一種生活節奏,一種慢下來的儀式。而海鮮砂鍋粥,更是把“日常”提升為“儀式感”。當新鮮的蟹與蝦下鍋,粥就從尋常的清淡變成了豐盛的佳肴。這一份鮮美,不隻是滿足味蕾,更是對生活的一種犒賞。
潮州砂鍋粥有一種獨特的哲學:它用最簡單的食材,熬出最豐盛的味道;它用最溫柔的火候,收獲最深刻的鮮美。砂鍋粥告訴我們:生活無需繁複。隻要有一口砂鍋,有一把米,有幾隻海裏的鮮物,就能熬出溫暖人心的美味。正如人生,不必時時山珍海味,有時候,一碗熱騰騰的粥,就足以慰藉人心。海鮮砂鍋粥不僅是一道菜,更是一種文化,一種生活的態度。它鮮美,卻不張揚;它豐盛,卻不複雜;它溫潤,卻足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