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日記》（三十九）老了，怎麽就活成令人無奈的樣子
前幾天上班，看到醫院我們科一景，深有感觸。感覺醫院裏又快成了adult day care center成人日托中心了。
全科裏的病人，一半以上都是糊塗老人，而且年齡都不是特別老的那種，在65到80歲之間，我照顧的四位患者中，三位都在等醫院的case manager幫助找接受他們的下家。
這四位患者的共性，都是身體上的病已經穩定Medically stable，但是，心智上，各有不同。
記得小的時候曾聽父輩們報怨他們的長輩：“糊塗，囉嗦，不懂時局還愛指手劃腳，愛管事、瞎操心等”；等以後自己人到中年這歲數，有時候，我也會對自己年邁愛忘事、又指手劃腳的父母報怨，每當這時，也會聽到孩子們說：“媽媽，你老的時候，不會也活成這樣吧？” ，無意間的問話，令我警醒！自問：“人老了，活成這樣，是心智問題？還是因為與世隔絕？是大腦衰竭？還是自製力和修養放鬆了？” 總之，人生中，有時候，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真是無解又無奈的話題啊！
雖然，展望未來，高科技時代，人們憧景著會有機器人幫助養老，但是，試想一下，如果自己的大腦跟不上，失智又自做聰明，又怎麽會去指揮機器人，讓機器人為自己的生活服務昵？這種狀態，機器人無助，醫護人員更無奈！事實說話…
那天我當班，照顧的四位患者中，有三位在心智上有缺陷，都被diagnose診斷為Dementia老年癡呆…另外一位80多歲的患者，K先生，流感和肺炎入院，因為，k先生有很好的心智及家庭，那天，他反而成為我最省心的一個病人，這裏忽略不計，下麵我想主要說說另外三位患者。
J先生，68歲，有酗酒曆史，Parkinson’s disease 帕金森病、糖尿病、常在家摔倒，被親友送入醫院，認為他不能自己一個人在家生活，希望找到一個護理之家。
J先生身患帕金森病，身體平衡差，手抖得厲害，加上初級老年癡呆，健忘症，他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已經不能走路的事實，一遍遍按呼叫鈴，要求護士帶他去上廁所。護士助理一遍一遍的跟他解釋說：“你現在走不了路，去不了廁所，不然你就用尿壺或旁邊的馬桶吧”。他聽後，很生氣，堅持要助理扶他去上廁所，最後，護士助理沒有辦法，找到我，我又找到PT理療師，三個人一起，順從他的要求，讓他先從床上坐起來，然後反複跟他解釋，如果你想上廁所，請你先能夠站立起來，保持平衡，安穩的坐到馬桶上，然後我們再一步一步的考慮如何扶你走去上廁所。
他手腳哆嗦，幾乎無法站立，最後我們三個人連抱帶架，終於把他弄到馬桶上，事實讓他認清自己的虛弱程度和無法走路的真相，他終於同意，以後用尿壺或馬桶，解決這類問題。
他在馬桶上坐了十分鍾，除了尿和排氣，沒任何結果，最後他坐累了，希望回到床上，然後我們三個人又很費力氣地幫助他回到床上，躺好，被子蓋好。結果，不過十分鍾，他就又開始按呼叫鈴，繼續重複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忘掉他自己無法行走的事實，繼續從複地要求去上廁所，真是令人無助又無奈…
Z先生，70歲，腎衰結，CHF心衰. 心率不齊，他的身體非常虛弱，腎衰的各種指標亮了紅燈，Creatinine 值近5 (正常值在0.7- 1.3) 。腎髒醫生正跟他講解做dialysis透析的事，他躺在床上，聽到同室的鄰床喊上廁所的事，忽然想起自己也要上。結果，他馬上喊我們幫他起床，用床邊的馬桶，由於他身體非常非常虛弱，剛幫他坐在馬桶上，他又馬上要求回到床上用尿壺尿尿。多虧這時，他的前太太來了，這位五十多歲的亞裔女子，幫他使用尿壺及喂他飯，陪在他身邊，前太太的到來減輕了我們的工作壓力，讓我們稍稍鬆了一口氣。
R先生，80歲，肺炎，bi-polar，糖尿病，多次在家摔倒，虛弱無力weakness，再加上老年癡呆及精神病，入院一周後，肺炎已經全愈，但是，他的離婚後的前太太，因為不能再照顧他，不想接他回家，希望為他找到他後半生的護理之家。
R先生的急性肺炎已經無大礙，但是，他的怪異行為，使他成為我們科最令人頭疼的一位患者。
他不意識到自己摔倒的危險，想幹嘛就幹嘛，而且是impolsive衝動型的，完全不控製自己的行為和意識，他一天到晚，都希望有人聽他的指令，圍繞在他身邊，如果他按呼叫鈴，護士們不能馬上出現在他的身邊，他就會做出一些極端的舉動，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比如拉響code警報器；或大聲呼救“help”，同時，擺出從床上摔到地上的姿勢（腳在地上，身體腑臥向地，雙手扒住床上扶手） 等人來救援，那場麵，跟拍小電影似的。當護士們急匆匆地趕到現場，看到這一幕，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本來科室是打算用機器人看他，Tele sitter，但是，無奈於他經常這樣演戲，最後，隻好找一個貼身護士助理，1: 1 (一對一)的看護他，他演戲成功！這樣，看護了他幾天，安然無恙，而且，隻要他處在1: 1的看護下，就沒有下家願意接收他，他就無法出院。最後，科室在他穩定的情況之下，撤銷了對他1: 1的看護，鼓勵他的前太太白天多陪他…
據說他的前太太，因無法忍受他的怪異行為，所以離了婚，他不光有心智上的病，還有精神上Bipolar 雙極幻想病，情緒忽高忽低，對待他的前太太，他有時候很聽話；有時候，又把她當傭人，大聲地嗬斥。
他前太太也是位60左右的亞裔人，白天探望時，盡量滿足他的要求，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如果，實在忍受不了他的脾氣時，就會輕聲地留下一句話：“好好配合護士，聽話！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看到這麽好的前太太，我忍不住誇一句：“你的前太太真好，都離婚了，還對你這麽好！” 想不到，一句話，引出他更多的報怨：他指責他前太太，不懂得感恩，她之所以能來到美國，全是他的功勞；他從印尼把她弄到美國，改變了她的一生及她們全家人的命運；他年輕時候在她身上花費了大筆錢，現在，他前太太就必須回饋給他，照顧他，一切順從他！我聽了他的一番話，我不由地感歎，他這方麵一點都不糊塗，他這種心態，這樣的修養，誰願意跟他一起生活…
看到兩位七八十歲的心智不健全的老人和兩位太太的命運，這類群體的人生百態，令人感悟：難怪她們都離了婚呢，照顧這種半正常半糊塗的老人，真不容易。機器人不能用，身邊親愛的人，不願意，靠誰？這是個社會問題，人們把他們丟給醫院和社區機構，護士們是帶著天職來照顧他們，不能有個人情緒，可是，護士們又能堅持多久呢？
那天，照顧完三個這樣的病人，反複地解釋，跑來跑去回應他們的呼叫，照顧吃喝拉撒，回到家，我累得癱在沙發上…不光身體累，心更累。
未來世界，人類的壽命會越來越長，這類群體正在逐漸擴大，如何照顧智障老人已經是迫在眉睫的問題，需要更多的重視，人類大腦的健康（用腦，活躍腦功能，研究細胞修複）等領域，都需要開發。萬能的大腦，有無數的可能性，也有無限的潛在危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