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賞析李瓶兒追西門慶有多主動（上）

《金瓶梅》裏有兩個名姓俱全卻從未露麵的人物，一為西門慶從勾欄娶回家的卓丟兒，她死後孟玉樓做了替補；一為卜誌道，開場應伯爵就參加了他的葬禮，熱結十兄弟時花子虛補了他的缺。

顧名思義，卜誌道，不知道也，這個人身份不明。他曾送西門慶一把真金川扇，西門慶自己說一直藏著不舍得用，西門慶對看重的人確實有收藏遺物的愛好，書篋內“裹著些棒兒香與排草”的宋惠蓮的大紅平底鞋就是例子。

卜誌道給的扇子西門慶拿著去見潘金蓮，因他一個多月沒露麵，潘金蓮懷疑他另有新歡，對他身上的小物件進行搜查。潘金蓮“取過來迎亮處隻一照，婦人久慣知風月中事，見扇上多是牙咬的碎眼兒，就疑是那個妙人與他的。不由分說，兩把折了。”西門慶撲上去救，說明他對那把扇子很珍愛。

這把扇子的來曆讓人納悶得難受。

書中沒有這期間西門慶去院中的記錄，扇子上的牙印兒隻能是給西門慶的時候就有的。卜誌道把別人咬過的扇子給西門慶，有點奇怪，暫且算一個版本，還有個版本就是這些眼兒就是卜誌道咬的。雖然應伯爵說過他家裏有嫂子，可也難說有本什麽糊塗賬也未可知。

言歸正傳，說這一堆是要大家注意潘金蓮婚前對西門慶的態度，摘下西門慶的新帽子扔地上，貴重的真金川扇兩把扯爛，此時她在西門慶麵前很任性，這是一個被追求的女人在戀人麵前的正常反應。讓我們來對比下同樣等著過門階段的李瓶兒。

花子虛五七還沒過，正月初九李瓶兒到西門慶家給潘金蓮過生日，正月十五李瓶兒過生日，李瓶兒給西門慶遞酒，說與眾位娘子做個姐妹死也甘心，“不知官人心下如何？”說著滿眼落淚。西門慶聽了，隻說等她服滿他自有安排，並不給她明確的承諾。為表誠意，李瓶兒拿出沉香白蠟水銀等讓他賣了蓋房子用。

花子虛百日，李瓶兒請西門慶過去，再次說：“隨你把奴做第幾個，奴情願服侍你鋪床疊被，也無抱怨”，“說著，淚如雨下”。西門慶確實跟潘金蓮說過娶李瓶兒的事，潘金蓮明知道吳月娘不喜歡李瓶兒，還讓他“問聲大姐姐去”，西門慶沒問吳月娘，敷衍李瓶兒說跟她們商量了，等房子蓋好娶她。

李瓶兒大約從他的態度上覺察到他的敷衍，說：“你既有真心娶奴，先早把奴房攛掇蓋了。娶奴過去，到你家住一日，死也甘心。省的奴在這裏度日如年。”說到這個份兒上，西門慶隻說：“你的話，我知道了。”李瓶兒無法放心，又想出個先搬過去跟潘金蓮擠擠的主意，“你好歹到家跟五姐說，我還等你回話。”她給出了時間表，西門慶隻好答應著。

這次他回家真商量了，吳月娘明確表示不同意，用花子虛的哥哥是潑皮唬住了西門慶。西門慶沒了主意，采用了潘金蓮的緩兵之計，李瓶兒無法，隻好囑咐他抓緊蓋房子。

兩個月後房子蓋起來，李瓶兒也燒了花子虛靈，用錢擺平了花大兩口子，再一次跟西門慶催婚：“蒙大官人不棄，奴家得奉巾櫛之歡，以隨於飛之願”。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白讀者聽得都著急了，西門慶且不搭茬，先問了她花大的表現。
聽說花大沒意見，還要求當親戚走動，他來勁了：“他既恁說，我容他上門走走也不差什麽。但有一句閑話，我不饒他。”明知沒危險還出口威脅，外強中幹之外，很有幾分倨傲，好像李瓶兒嫁他是高攀他。

西門慶為什麽會架子十足？跟他交往的過程中，李瓶兒為什麽一直不放心？咱們先從她跟西門慶相識說起。

兩人勾搭之初，西門慶無意中跟李瓶兒撞個滿懷，對西門慶來說是第一次近距離打量李瓶兒，李瓶兒方麵卻未必是第一次注意西門慶。

西門慶未發跡前，“十兄弟”常輪流擺酒會茶，花子虛條件好手頭散漫，應伯爵之流少不了讓他做東，李瓶兒生活空虛無聊，愛躲在門後偷看，西門慶顯然是一群人中給她印象最深刻的那個。

西門慶去找花子虛吃酒，李瓶兒先是“立在角門首，半露嬌容”讓他稍坐，隨後又隔著門說道：“今日他請大官人往那邊吃酒去，好歹看奴之麵，勸他早些回家。”她巧妙地找了個理由，把自己跟西門慶聯係起來。以李瓶兒後來表現出來的智商看，這個提議多半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

一見李瓶兒已魂飛天外的西門慶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托付，他“把子虛灌得酩酊大醉。又因李瓶兒央浼之言，相伴他一同來家。”此時西門慶還不敢有非分之想，放下花子虛就要走，李瓶兒又出來道謝，給西門慶一個盡情踩花子虛的機會。那一段對話十分滑稽。

“嫂子在上，不該我說，哥也糊塗，嫂子又青年，偌大家室，如何就丟了，成夜不在家？是何道理！”這話誰聽著都像西門慶自己罵自己，難為他還那麽入戲，表現得義憤填膺。

李瓶兒接下來的話更進一步說明了她的意圖：“往後大官人但遇他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麵，勸他早早回家。奴恩有重報，不敢有忘。”“這西門慶是頭上打一下腳底板響的人，積年風月中走，甚麽事兒不知道？今日婦人到明明開了一條大路，教他入港，豈不省腔！”於是說了句貽笑千古的名言：“嫂子說那裏話！相交朋友做甚麽？”

真是讓天下結交朋友的人齒冷。

此後，李瓶兒曾試圖強攻，無故派丫鬟找西門慶說話，又重申了一遍“奴一定恩有重報，決不敢忘官人”，西門慶怕花子虛回來，忙忙說了句“嫂子沒的說，我與哥是那樣相交”，趕緊走了。他此時有心無膽，知道花子虛不是武大。

西門慶不敢對李瓶兒輕舉妄動，李瓶兒自有辦法，她安排花子虛送禮謝西門慶，西門慶還人情請花子虛喝酒，李瓶兒又讓花子虛還席。這不按規矩的禮尚往來，說明了李瓶兒內心已躁動到相當程度。

果然，西門慶來赴宴，中途如廁，“不防李瓶兒正在遮槅子邊站立偷覷，兩個撞了個滿懷，西門慶回避不及”。西門慶不知李瓶兒站在那裏，李瓶兒既然偷看，不會不知道西門慶走過來，這個“撞個滿懷”，是她有意為之。隨即她就派丫鬟安排了今夜相會，西門慶借口酒醉走後，她忙把花子虛等人打發到院中去了。

縱觀西門慶跟李瓶兒勾搭的整個過程，每個環節都是李瓶兒主動推進。寄存箱子、不找給花子虛銀子，都是李瓶兒的主意。相對李瓶兒的傾心吐膽，西門慶小氣得可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