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風情:在新街口中央商場買中提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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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29日,我從上海經南京回馬鞍山。在南京站下車後,坐地鐵去南京南站換乘大巴。路過新街口,出地鐵,拖著行李轉了一圈,尋找樂器店,想了解一下中提琴的行情。南京我熟悉,特別是新街口那一帶。記得中山東路上有幾家樂器店。但這次一直走到大行宮,未見一家,隻好往地鐵折回。路過中央商場,想,這麽大的商場,一定有賣樂器的。進門問小姐,答有,7樓。乘電梯上到七樓。七拐八彎,走過叢林灌木一般密集的家電,再問小姐,才找到樂器櫃台。發現有中提琴,試了試,又經一番折騰,交涉,終於買下一把,900元。其中的人與事,很反應了南京的風土人情,特此記敘。

一,起因

想買把中提琴的念頭,可上溯到2010年,我回國出差,在西單複興門街頭,等待和我哥會麵。左等右等不來,無聊中,在小攤上買了本《小說選刊》,其中有莫懷戚的《孿生中提琴》。讀後,對中提琴感起興趣。因為作者說到,“在中提琴的琴碼上安個弱音器,拉《二泉映月》,有味道的噢。”但這個味道,我一直不知是啥。幾年來,網上隻看到兩人用中提琴拉《二泉映月》,味道聽上去都不怎麽樣,一個像老道念佛經(王建民),一個如伐木工人鋸木。

就想自己買把中提琴來拉拉。菜是自己做的好吃,音樂也是自己搞的才盡興。

自從二胡蛇皮破了,改拉小提琴。有段時間,練習莫紮特第三。剛勉強能拉兩個樂句時,A弦斷了。在比利時魯汶一家樂器店,花了26歐元,買來一根,按上,調好音,才發現不對,太粗。想來想去,一定是店員調錯包,把G弦裝在A弦袋子裏了。他當然也不是有意的。G弦粗,一定比A弦貴。但既已用了,我也懶得去換,人家也不一定給換,算了,小提琴也就不拉了。斷一根弦,26歐元,還不是好弦,這個消費有點太高,吃不消。後來內弟回國,給我買來兩套弦,80元/套。但我興趣已失,一直也沒把弦裝上,小提琴也就束之高閣了。

我那把小提琴是1997年在巴西買的,Made in China,350巴元。那時巴西剛實行幣製改革,初生巴元不怕虎,1巴元兌1美元。350巴元就是350美元。350美元的小提琴在中國的賣價,可能也就是350元人民幣。這個價錢的小提琴——即使是1997年的350元——質量可想而知,不管背板看上去如何虎紋重重。尤其是,它的E弦發出的音,尖硬尖硬的,如同京胡,感覺炸耳,頭皮發麻。久而久之,便不願碰它了。

我自小玩琴,深知人家高手需好琴,我等低手更需要。因為,唯好琴才能維係我們拉琴的興趣。人家高手拉琴,多是為飯碗,我們低手拉琴,沒任何經濟好處,能圖個啥呢?不就是圖個享受,盡興?可是拉把破琴,技術又不行,隻能越拉越喪氣,最後就會放棄。我高中上文藝班的時候,不知為什麽,班上最好的二胡,卻由一個琴藝最差,練功最懶的同學拉。我那時真嫉妒啊。每次排練休息空間,我一拉他那把琴,便立覺自己成了二胡大師,不想停下來。那美妙的音,至今好像還在耳邊。這次回國,見到另外一個也是拉二胡的同學,我們還說到過那把琴。

可是,現在要得一把好二胡,談何容易!回國到樂器店看看,動輒好幾千塊錢!還不一定真好。還有可能上當受騙。說是真大蟒皮,可能是人造的。此外,即使再好的二胡,拉《二泉映月》,例如宋飛拉的那把,到了高潮那段,四把以上,距琴筒幾厘米,且一定要奏強音,(高高音)5553 2321 61321-,聽上去,也是聲嘶力竭,不堪入耳。有樂隊伴奏的,到了這段,都是用其它低音樂器來齊奏轟鳴,以掩飾二胡音質的天生不足。

但我等個體戶業餘拉琴的,哪裏會有樂隊伴奏?所以,對用二胡拉《二泉映月》,我已基本喪失了興趣,而我那把小提琴又太差,於是,買把中提琴,便是我這次回國前計劃要幹的一件事情,並為此,特意額外帶了一些錢。

二、買琴

南京中央商場七樓的樂器櫃台約二米長。櫃台內靠牆一排玻璃櫃,裏麵雜七雜八的東西的後麵,橫立著一把提琴。琴的前麵有兩個標簽,一個上麵寫著6500,一個寫著900。沒見到其它琴。櫃台外是過道。過道外陳列著幾架電子鋼琴。我到的時候,櫃台內站著一個男的,穿著製服襯衫;櫃台外,電子鋼琴間,坐著一個人,也是男的,也穿著製服襯衫,在拉二胡,拉的是《奔馳在千裏草原》。

我看玻璃櫃裏的那把提琴比小提琴要大,便問櫃台內那人,那是中提琴嗎?他答是。我便讓他拿那琴出來給我看看。

我把那琴正反都看過了,覺得做工還可以,隻是背板沒什麽虎紋,又看了琴孔裏貼的標簽,“廣州紅棉牌”。又把琴夾在腮下,左手伸到指板最遠處,發現沒什麽困難,我的胳膊夠長的。此前從未摸過中提琴,以為那麽個大家夥,必得手臂長的人才能拉。現在發現,無論長度,還是重量,都沒問題。便有心買了。便問那人,這琴的價錢,是900塊錢嗎?他回頭看那兩個標簽時,我心裏有點撲騰,怕他說出“6500”。結果他說的是,“900”。

我立刻說,可以拉拉試試嗎?

他說,琴弓抹了鬆香就得買的。

我說,您賣琴的,就沒有一把弓專讓人試琴的?

他拿起玻璃櫃下的一把弓,說,隻有小提琴弓。

我說,沒關係。

我知道沒關係,是因為我在馬鞍山六中文藝班末期(1974年),還用大提琴弓拉過小提琴呢,拉了半年。那時到處買不到小提琴弓。

拉琴之前,當然先要調弦。我向那人要了個調音哨,開始調弦。我雖然從未拉過中提琴,但在回國之前,看過網上關於中提琴的介紹,知道中提琴定弦比小提琴低5度,從外到內,四根弦的音分別是,A, D, G,C。在文藝班時,我們拉的二胡的外弦一般定為A。小提琴的第2弦也是A。二胡和小提琴調弦都從A弦開始。我調了幾十年琴,對A音很熟悉,用鼻音就能哼出來,大致不差的。所以,我調那把中提琴時,也從A弦開始,一邊吹著音哨,一邊扭動弦柱,並注意了逐漸依次升高四根弦的音。但是,在A弦離A音還差一個音階時(用手指在指板上確定的),忽然“砰”的一聲,A弦斷了!

櫃台裏那人開始麵露不悅。櫃台外那人還在拉二胡。我調弦期間,他一直在拉,並未因我調弦而停下。當時沒覺得,後來我才想到,那人也真夠牛的,有可能買琴的上帝來了,來送900塊錢呢,而上帝調弦的時候,他就不能停一下,讓上帝少受幹擾,聽清楚一些麽?一個商家,連這點意識都沒有,做個哪門子樂器生意?

我對櫃台裏那人說了對不起,請他拿根A弦出來。他說,沒有。我詫異,說,既賣琴,怎會不備弦?他說,中提琴弦沒有,小提琴的有。我問,那你們還有其它的琴嗎?他說,沒有,就這一把。我說,就一把琴,還沒備用的弦,試都沒法試,你讓人怎麽買琴?那人沒答,轉身走了。

我拿著缺A弦的琴,仔細端詳,心裏盤算,既看不到什麽缺陷,是不是買下得了,900元,也就合110歐元多點兒,110歐元在比利時能買啥?將將夠一家四口上飯店吃頓飯的,還不能吃好的。你還指望這琴有多好?差不多就行了。

就在我拿著琴,如此一番意識流的時候,那人回來了,拿著一個琴盒,放在櫃台上,打開,露出一把琴,躺在裏麵。他說,這是倉庫裏最後一把了。

我放下手裏的琴,取出那琴盒裏的琴,吹著音哨,又開始調弦。

當然更加小心。

可是,調著,調著,“砰”的一聲,D弦斷了!

真是怪了!我平生試琴無數,調弦時極少斷弦,無論二胡,還是小提琴,而今天,竟連斷兩弦,不可思議。

櫃台裏那人的臉色愈加難看。我背後拉琴那人終於停了下來,到我身邊,訓斥道:弦要慢慢調,調過了,當然要斷弦。我說,哪裏調過了,根本還沒到,我一直在指板上試的,知道到了哪裏。他說,你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聽得出音高嗎?

我心裏不快起來。

說一個拉琴的人聽不準音,是一種侮辱,就像說一個數學家不會數數,一個田徑運動員不會走路。這家夥真是出言不遜!

櫃台上現在擺著兩把琴,情形是,左麵一把,A弦斷了,右麵一把,D弦斷了。我說,這樣吧,把那琴上的D弦拿下來,裝到這把上,不就齊了嗎?這次,你來調弦,你能調到標準音高,A,D,  G,  C,我就買。

他高聲叫道:“先付錢,才給你調!”

我拿起右邊那把琴,也就是第二把琴,仔細看了看。背板也沒什麽虎紋,還有個五分錢大小的疤痕。正麵指板右邊琴板上,有一道長形的疤痕,也就是說,那裏原來長著根樹叉。牛筋柱孔下,琴立板接縫對接不好,不平,但估計強度沒問題。我心裏定下買了。便說:好!900塊!我也不跟你討價還價了,但你要是也調不上去,你們退我錢!

他說,可以!

櫃台裏那人則說:“我們這裏不還價”,就手開了票。

我拿上票,關照他看好我放在櫃台下的兩件行李(主要是計算機包),循他手指的方向,去找付錢的地方。

我穿越家電叢林,期間還問了一次小姐,才找到付錢櫃台。我先從錢包裏拿出一疊錢,都是“四老人”百元大鈔,數了,交給櫃台小姐。小姐用點鈔機點了,說,還差200。我說,不會吧?我剛點了的。她說,點鈔機怎麽會錯?就是差200。我隻好又從錢包裏摸出2張“四老人”大鈔交給她。她收下,拿起一個章,“啪”的一下,蓋在剛才那人開的那票上。我拿著票,又七拐八彎,穿過家電叢林,回到樂器櫃台,把票交給櫃台裏那人。

拉琴那人已經調好了琴。他把琴交給我的時候,一臉鄙夷。

我架起琴,依次拉了三個空和弦,五度關係都對。我說,請把你剛才用的那個音哨給我用一下。他說,收起來了,用不著,我調的弦,錯不了!我說,但我還是要聽聽,這外弦是不是A。他走到電子鋼琴前,使勁按響一個鍵,說:“這就是A!” 我拉拉A弦,用手指在指板上按按,知道其實還差那麽幾毫米,但也行了。剛才我調的時候,差兩厘米呢。於是,我恭維他道:還是師傅水平高!

師傅沒理我,徑直到鋼琴前坐下,丁丁冬冬,稀裏嘩啦,彈起了《梁祝》。

我側耳聽了一會兒,感覺彈得還行,有那麽點兒味道,便問櫃台裏那人,彈琴這師傅多才多藝,是樂團裏來的嗎?他搖搖頭,沒說話。我背起計算機包,左手拎琴盒,右手拉行李,走過彈琴那人時說,師傅再見!

師傅看也沒看我,繼續搖頭晃腦,前俯後仰,目空一切地,彈著他的《梁祝》。

三、後記

當晚,我到了馬鞍山。第二天,去一家樂器店,拿著琴,想買備用弦,配肩托。那樂器店很小,老板是個女的,很年輕,20多歲吧。她也沒有中提琴弦。但有肩托,便買了一個,70元。她看了我那中提琴,說她要賣的話,隻要我600元。隻是她沒有現貨,需要預訂。我的心頭,頓時一空,好像被剜去一塊肉。隻是嘴上說,我有一把琴就夠了,再說買琴需要先試的,怎麽能先訂呢?

幾天後,我回到北京。我帶著琴,到西四一家樂器店。也是個體戶,一男一女,牆上掛著一排中提琴,標價最貴的8500元,最便宜的2000元。我買了兩套中提琴弦,四個微調,打折後付了110元。我跟他們說了在南京中央商場買琴的遭遇。男的說,賣琴的怎能那樣做生意?讓人家先付錢才調弦?他看了我那琴,說,反麵那塊疤痕沒多大關係,最致命的,是正麵那道橫疤,貫穿右板,音被阻隔了。當然,如果做工好一點,在我們這裏,也還是能賣到2000元的價位。我試了那把8500元的中提琴,音質確實好一些,重量也輕一些。臨走我跟他們說,如果能堅持拉一年,明年再回來,我就來買那把8500元的。女的指了指茶幾兩邊擺著的兩個木製棕色太師椅,說,這位先生您不買,隻來坐坐,也歡迎。

江岩聲 發表評論於
回複 '我胖我的' 的評論 : 回複 '我胖我的' 的評論 : 謝謝理解!是的,我文章要寫的,就是南京人做生意的特點。如果是北京,店員會忽悠,但不會這樣粗魯。如果是在廣州,店員會耍賴,但不會這樣蠻橫。
江岩聲 發表評論於
回複 '二胡一刀' 的評論 : 沒疤的音質差些。其實兩個都差。那時我根本不懂中提琴該是什麽音色。拉了4年後,終於不能忍受900元的中提琴的聲音,又花了2萬元,新買了一把,在北京新街口大興樂器行。
二胡一刀 發表評論於
沒看懂,既然有兩把琴,你為何非得買有疤的那把。
我胖我的 發表評論於
那位賣琴人的粗魯真是讓我開眼了,沒有見過這樣的。不過呢,買琴講的是緣分,他的粗魯倒是促成了你和琴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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