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善炯雖然是留學美國的博士但多年不說英語也不看書與英國科學家交談已感到缺乏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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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東

科學工作者出國訪問,交流學術,今天是很普通的事情。然而三十多年前,情況卻大不相同。沈善炯院士當時的一次出訪,就讓人感到五味雜陳。

沈先生是生物學家,1950年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獲博士學位,當年回國,曾任中國科學院上海植物生理研究所副所長等職,在抗生素研究和固氮基因研究領域有重要的成就,1980年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

1972年尼克鬆訪華以後,各國外賓來華多了起來,其中包括不少科學家。文革期間中國科學家出國訪問曾經停頓多年。來而不往非禮也,回訪提上日程。1976年,中國科學院根據與英國皇家學會和法國國家科研中心的協議,派分子生物學代表團赴英法兩國訪問。團員由北京遺傳所、植物所、微生物所、上海生化所各出一名,沈善炯擔任團長,加上科學院外事局的翻譯共六人。當時選人重政治,輕學術,讓沈先生這樣的專家任團長,是中科院生物學部副主任過興先力爭的結果。出國要先在北京集中進行培訓,規矩很多,比如不能一人獨自外出,至少要三人同行。如果外國人問起唐山地震,要說死傷人數約七萬人,我們完全可以自救,不需要外援。

代表團一行9月7日啟程,8日抵達倫敦,第二天趕上毛澤東逝世。英國皇家學會要宴請中國代表團。使館說,可以參加宴請,但談起毛主席去世應當表情沉痛。宴會上英國有多位皇家學會會員出席,每位團員身邊安排一位英國科學家。沈善炯雖然是留學美國的博士,但多年不說英語,也不看書,與英國科學家交談已感到缺乏底氣,另外幾位代表團的成員更不具備語言交流能力,所以大家隻顧吃飯,一句話不講,“致使旁邊的英國科學家無法與之交談,他們隻好隔著中國人伸長脖子與自己人談,而且談得很熱鬧。”後來幾次宴會,其他代表團成員仍是隻顧悶頭吃,或者偶然笑笑。後來諾貝爾生物醫學獎得主勃倫納,在席間侃侃而談,但一字不提科學,也不問中國科學工作的狀況,似乎已經看穿,知道我們在科學方麵沒有什麽可談的。沈先生感慨,中國並非無人,而是有人不用,或用者非才。我真為自己的祖國感到難過。

參觀的日程排得很滿,因為其他團員都不提問,不講話,沈先生作為團長,為了顧全麵子,隻好提幾個問題。但和外國人說了什麽話都要向使館匯報,於是沈先生隻好逐日把當天的情況記下來。別的團員可以逛街、采購、遊覽,沈先生卻要準備給使館的匯報提綱,十分疲乏,在團內顯得十分孤立。他向使館派出陪同的三等秘書戚德餘訴說了自己的苦惱,不料戚說:“你們這個代表團的組成,事前沒有經過認真研究,如果沒有你在許多場合頂住,那就真的要出洋相。”沈先生自忖:我也不知道我頂住了些什麽,我隻感覺我們展示不出祖國在科學上的成就,相反的卻受到別人的鄙視。

結束訪英行程又到法國訪問,正好趕上10月6日國內粉碎四人幫。代表團10月21日離開巴黎,經貝爾格萊德回國。在機場,駐南大使張海峰專門約見沈先生,告訴他到布加勒斯特後,同機將有一個教育代表團,團員有張鐵生及“梁效”成員等,出國時張春橋曾送行。原擬訪問阿爾巴尼亞和羅馬尼亞,已經訪阿,現在他們不準備訪羅了,要從布加勒斯特打道回府,讓他注意。沈先生到布加勒斯特感到氣氛果然緊張,四周都是荷槍實彈的軍人。在飛機上看到了體格魁梧的張鐵生。“24日上午10點左右抵達北京。一出機場,這些所謂教育代表團的人就都遭到逮捕。我因為坐在前排和這些人在一起,所以雜在他們中間走下機艙,空中小姐把我推開,叫我慢點走,對來捕人的警察說‘這個不是’。”

以上情節見之於熊衛民整理的《沈善炯自述》,今天讀來別有一番滋味。如今,國家財政狀況與三十年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科研經費十分充裕,中外學術交流已如家常便飯,參加交流者也不需要戰戰兢兢,句句匯報。但一些外行官員冒充科學內行出訪,甚至官員團隊以學術名義公款出國旅遊,仍然屢見不鮮。在外國人的眼裏,成為另一道不光彩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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