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年前,我們一家四口在法意進行了兩周之旅。
在那之前,我自己一個人在歐洲玩過幾次,主要是風光遊。
在玩的這個問題上吧,我是暴走一族:出去玩,從早上一睜眼就往外跑,到睡覺時間了才回旅館。有一次在瑞士過境隻有幾天時間,早上一下飛機,就租車從蘇黎世開到Lucerne,到了旅館放下行李坐小火車去Pilatus山上俯瞰市景,下山後在廊橋附近吃飯,逛街,看演出,最後又去看了著名的流淚的獅子,十點才回到旅館倒頭大睡。第二天一大早去了interlaken,坐火車上了少女峰,然後沿著火車路線徒步下山,半山腰欣賞美景吃了頓午飯。能玩的兩天全安排滿滿,出門時間是絕對不能浪費的,名勝是要一個不落的。
娃小的頭幾年都是美國境內遊,我們夫妻還延續這種旅遊風格,娃都跟著我們作息,好像也沒有衝突。
等到頭一次帶娃去歐洲,行前我仔細做了功課,安排了及其緊湊的法意兩周,行程是早上六點抵達巴黎,就要在巴黎暴走三天;然後租車南下到尼斯,普羅旺斯,再過境到威尼斯,佛羅倫薩,最後到羅馬,從羅馬開車回到巴黎.
其實在去法國的飛機上我就覺得不妙,倆娃不肯睡覺。下了飛機早上check in旅館之後,就按照計劃跑去巴黎聖母院參觀,然後擠在上鍾樓的隊伍裏排隊。最變態的是五月底的巴黎忽然降溫了, 特別冷,我們把外套都穿上也不管用,都哆哆嗦嗦的。五歲的弟弟又冷又困,站在在隊伍裏眼淚鼻涕齊下,安慰了他半天。排在我們一家前麵的是兩個台灣姑娘,說著溫柔的台灣國語。忽然就有兩個貌似南歐人的遊客夫妻倆插隊站在台灣姑娘前麵。倆姑娘問他們怎麽回事,他們說是跟前麵人一起的。他們沒想到台灣姑娘會拍拍再前麵的人去證實吧,前麵的也是美國人,直截了當說不認識他們。台灣姑娘就挺生氣的,開始批評他們倆了。沒想到這倆人若無其事,假裝聽不見。看他們這麽糾纏不清,我就拔刀相助台胞了,問他們沒有看見我們小朋友排隊排到哭嗎,怎麽好意思插隊呢。這倆人慢慢臉紅了,不做聲溜走了。後來想起這一幕都好笑。
好不容易爬上300多級台階站在鍾樓頂端,文藝女青年就開始發思古之幽情,感受凝固的巴黎時光,。在鍾樓上往下看,我們看見的就是三百年多前雨果寫"悲慘世界""巴黎聖母院"時看到的同樣景致:灰色的街道和樓房,時有鴿子飛過來,停在附近呢喃的時候就彷佛隔著時空與雨果相逢,撫著鍾樓的欄杆體會雨果當時的心境,彷佛都能呼吸到一樣的空氣呢。這就是我最愛歐洲的地方,又羨又妒,我們的傳承也不應該僅僅是紙上東西吧,我們文豪的曆史和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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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沒有多少時間思古撫今,小兒女從鍾樓下來都崩潰啦,立刻打道回府,帶他們回旅館睡覺. 這一覺睡到晚上,一天就過去了! 頭一天安排緊湊的行程泡湯了,隻有老公抽空跑到盧浮宮轉了一圈。
當天晚上我們夫妻倆討論了一下,這才意識到我的計劃出了嚴重問題,歐洲文藝暴走不適合倆小娃。當天晚上我們立刻瘋狂修改行程:在巴黎由三天改成六天; 普羅旺斯,尼斯的旅館全部退掉,不去了;租車退掉, 趕緊去買火車票從巴黎到羅馬; 意大利的行程也全部改, 從羅馬坐火車到佛羅倫薩再到威尼斯;趕緊訂機票從威尼斯飛回巴黎;然後給所有目的地的旅館再發email改日期,有的旅館改日期不行,還得重新訂旅館; 那天我們一直忙活到淩晨處理後麵的行程,別了,普羅旺斯的薰衣草。
那真是最狼狽的一次旅行了,再沒有過這樣臨時大改行程的旅行。不過這事之後,我也改變了,從此出門一半行程計劃,一半行程臨時決定。
後來回頭看自己安排的巴黎三日遊也覺得可樂.巴黎是住幾個月也不會厭倦的城市, 暴走真不適合.在巴黎改成六天,就輕鬆多了。 不過去巴黎不可避免安排了著名的博物館藝術館. 倆小娃都不感興趣,要靠冰激淩一路鼓勵刺激. 因為住在盧浮宮邊上,幾乎早晚經過都會朝拜一番, 得以多次回到盧浮宮,那些展品給了我很強的文化衝擊。
歐洲曆史文化我以前都是一竅不通,頭一次仔細看歐洲的文化藝術, 深深著迷於其魅力。另一方麵,從小受了教育自豪於“中國是曆史悠久的四大文明古國” “優秀的民族文化源遠流長”, 我開始思考,我們華夏文明的藝術呢?
小時候爸爸特別喜歡用那種國畫山水的掛曆,年複一年,棕色的青灰色的山水,抽象的小人,幾乎要看到吐,真不覺得美。 現在受到的歐洲藝術的衝擊,想起來那些國畫掛曆,覺得華夏的藝術比起來不堪一擊,由此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連根基都動搖了,精神上很讓人痛苦(從這次歐洲之旅後我回國就喜歡去博物館,尋找自己的文化之根,這是後話了)。
在旅途不順,文化衝擊之外,我很喜歡巴黎,喜歡她的嫵媚風流。六天以後,坐夜班臥鋪火車來到羅馬。在意大利, 倆娃恢複了精神,也可能是意大利的冰淇淋比法國的好吃,倆娃很配合,真的暴走了三天,羅馬的著名景點一網打盡。在梵蒂岡雇了一個導遊,給我們解說了教會最輝煌的收藏,超值。可能因為太專注景點,時間也太短,因此覺得離羅馬一直很隔膜,感受不到這個城市的脈搏。早上旅館下麵的街心花園是練劍練舞的中國大媽大叔;沿街的很多店鋪都是中文字;然後各個景點擠滿了遊客,有時都分不清在國內還是國外。這給我感覺羅馬就是一個被遊客攻占的城市。 其實晚上樓下的街心花園很熱鬧,都是跳狐步,探戈的高手,意大利人的奔放熱情,高超的舞技讓我們大開眼界。可是還是覺得沒能貼近羅馬的本地生活,因為這一點我不太喜歡羅馬。
然後到佛羅倫薩兩天,參觀了烏費茲美術館,那裏有最有名的大衛。烏菲茲的導遊要提前很久預約,結果好不容易約上我們還去的遲了,沒趕上,隻好自己逛了逛。很喜歡佛羅倫薩,人傑地靈,那麽美,卻還有家的cozy感覺。除了名勝古跡藝術品,大街上到處都是烹飪課的廣告。多麽生活化的地方啊。而我,曾經許過多少願呢,哪裏都想多停留片刻,哪裏也都沒有時間多停留。
中間又去了個小鎮Sienna,最後,就到了威尼斯。到威尼斯當天,得知water taxi罷工,那是威尼斯的主要交通工具,意味著不僅僅外島都去不了,在威尼斯也都要安步當船,因禍得福,卻得以走遍威尼斯的每個角落。
我們住在城外的火車站附近,去聖馬可廣場要穿過整個威尼斯。好在威尼斯不大,慢慢走也就走到了。我尤其喜歡晚上的時候穿過那些小巷子,有時燈火通明,遊人如織, 小店裏熙熙攘攘;有時卻又隻有我們一家走在昏暗的燈光下仿佛威尼斯都沉睡了;有時一轉彎,進了死胡同,暗夜裏的一個噴泉,一個安靜的小院子,好像隻為我們開放。遠離旅人喧囂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威尼斯。
旅行中,貼心了,就成了屬於我的城市。正麵的例子比如威尼斯;反麵的比如羅馬。於是就在那樣的一個夜晚,我們在威尼斯穿街走巷,感受到威尼斯的脈搏。
最後那天到底不能免俗地坐了岡多拉,劃船的是意大利帥哥。逛了一天,在聖馬可廣場吃晚飯。當天晚上漲潮了,海水倒灌,於是廣場中間波光粼粼,廣場邊上飯店的燈光倒映在水中,如夢似幻。一切都那樣完美。旅行已近尾聲,雖然有些波折,經曆卻豐富。我們也都放鬆地享受這樣一個愜意的夜晚,仿若在天堂。
忽然酒店樂隊開始奏起蘇聯歌曲,從"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到喀秋莎,到紅莓花兒開。。。這些熟悉的旋律把人拉回人世間,出人意料喚起鄉愁。積累兩周的對自己的文化的質疑都暫時放下,升起的是思念。回顧這次歐洲遊的文化衝擊,對於自己的根的質疑,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委屈感動懷疑惆悵。。。誰能想到在異國他鄉還能聽到伴隨我們長大的蘇聯紅歌,誰能想到還是蘇聯歌曲喚起中國人的思鄉之情。略帶憂傷的音樂,把此時此刻的威尼斯和我們童年長大的地方奇妙地聯係起來,此時此刻的威尼斯就是我們夫妻兩個中國人的威尼斯。
後來和很多人分享起威尼斯的遊曆,聽了太多抱怨威尼斯不過爾爾。才明白原來彼時彼刻,緣分不同。
其實飯店裏歌手演奏蘇維埃的歌曲,是因為當時聽眾中有一個俄羅斯富豪,每首歌奏完就會撒百元鈔票做小費。這樣旖旎的場景後麵的故事很煞風景,但並不妨礙那一刻我的百感交集。時間流逝還強化了那一個夜晚的魔力,記憶裏永遠有那些美麗,那些情緒,威尼斯,就是我心中最浪漫的歐洲城市。
想在網上找個圖片,竟沒能找到可以複原當時美景的照片。她的浪漫終究隻能是存留在一去不返的時空。不如就這樣吧。
P.S. 那年冬天我們去Las Vegas,正好住在Venician酒店。女兒悄悄告訴我酒店大門的把手,天花板裝飾,都有聖馬可教堂的痕跡,讓我很驚訝她的觀察力和記憶力。這才知道威尼斯,也給小兒女留下了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