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是個特別上進的孩子,所以在學校,我謹遵師囑,熟讀名人名言、名人軼事和名章佳句。這些悠久的文化素材,潤物細無聲地打造了我早期的金錢觀。我對貧窮有一種近乎浪漫的想象。
“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環堵蕭然,不避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宴如也。”
其他還有,囊螢映雪、王冕學畫、範仲淹劃粥而食、宋濂雪天走路上學……年輕的我覺得這些人真的好酷,做人就該這樣窮且益堅、堅韌不拔。那些“不堪其憂”的人,到底是怎麽搞的?
而富貴在我心裏是一個更為複雜的存在。首先,它極不穩定,你很容易失去它。比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糞土當年萬戶侯。”“富不過三代”。其次,它是不重要的,因為“富貴於我如浮雲”嘛。它也很可怕,因為它會導致你腐化墮落,隻有少數超人“富貴不能淫”。最後,它甚至是不道德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為富不仁,周扒皮,黃世仁,趙高嚴嵩和珅楊國忠……
有了以上這種板正的貧富觀的加持,我雖出生於拮據之家,但是從來沒有因貧窮而自卑羞恥。恰恰相反,我窮得特別安心,還有點自豪。我覺得我是王冕、範仲淹、陶淵明這一隊的。雖然父母帶著我和哥哥艱難謀生、捉襟見肘的境況,曾無數次戳痛我幼小的心髒,但我堅信我站在正義一邊,而且充滿希望。
我就是這樣,生而沒錢,一直沒錢,卻可以做到從來不把錢太放在心上。在一係列重大人生選擇上,錢都不是我考慮的重點。初中畢業,我拒絕去讀可以迅速就業的師範,因為我誌存高遠。高中畢業,我進了個永遠不可能熱的夢之專業。大學畢業,我放棄本校免費的保研資格,因為我想嚐嚐當名校生的滋味。找對象,我隻看相貌和思想。找工作,我考慮的是,八小時之外,是否有個人自由。在精挑細選之後,我卻很快發現,不僅沒有,而且八小時之內,還有很多無法容忍的事。這一次,我的確是看在錢的份上,又多忍了一段時間。最終,在十一個月後,忍無可忍的我離開了令人扼腕歎息的公務員崗位,穿著一套在我們縣城唯一正牌商場購置的運動服,帶著四百塊錢人民幣,來到了美國。
回顧我中年以前的人生操作,不得不說,我窮得其所。我這麽打心眼裏不看重錢,難怪錢也看不上我。感情這個事,相互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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