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布拉格的時候沒趕上好天。火車到站之前就有些糾結,要不要換點當地貨幣,換多少,這想法象眼前的伏爾塔瓦河(Vltava),隨著火車婉婉蜒蜒,揮之不去。
沒錢難倒英雄漢。那年帶著全家和老人去羅馬(Rome),結果歐元用罄,去了幾個銀行,人家楞是不給取錢。意大利銀行的密碼最多6位數,可偏偏我們的是7位數,取款機無法識別,又無法與自己的銀行聯係,隻好幹著急。
這次去布拉格,吃一塹長一智,手裏帶了現金,但是知道火車站的兌換處宰你沒商量,一時沒拿定主意。上次在布達佩斯的時候,一出火車站,就有人問,匯率比官方的好,皆大歡喜。不管怎樣總得試試吧!於是我滿懷希望,拖著行李箱,下了火車。
市中心的火車站很新,很漂亮,是我在東歐國家旅行時見過最好的。不過也就少了許多方便,我沒看到有人在貨幣兌換處晃悠,隻好先換點,回旅館再說。一看回執,叫苦不迭,竟抽取了百分之二十的傭金,分明是搶錢嗎!
好在我耍了點小聰明,沒換太多,但好不容易跑到了捷克,總要帶點什麽回去吧! 革命尚未成功,換錢才是硬道理。
11月初的布拉格天黑得很快,才4 點多鍾就變得人影綽綽了。查理橋(Karl?v most)上歌舞升平,天文鍾前人山人海。這個城市,繁華奢靡,美麗中帶著憂傷。那些波西米亞(Bohemian)男子,穿戴看似不經意,舉手投足總有些頹廢的味道。這是一個布爾喬亞的城市,走在街上,你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米蘭昆德拉或者卡夫卡來。
時鍾指向九點,換錢的事總得有個說法吧,我走向一個兌換所。這裏處於國家博物館大街,名牌商店林立,仿佛來到北京西單。看看當日匯率,又是零手續費,我掏出了錢夾。旁邊一位一直在抽煙的中年人攔住了我。“你想換錢嗎?我有優惠.”他有點東歐口音, 發“r”帶顫音, 象俄語的“p”。“多少?”他說了個數,這與互聯網上的買入價基本一致, 比兌換處要好得多。看我遲疑,這哥們說:”咱借個地方說話“。於是他把我引到背光處,說:“我會再給你百分之五的優惠”。真是天上掉下香饃饃了!有一次在西安,我就看到前麵一人故意丟了張百元人民幣,沒撿。心想搞不好是陷阱。世上哪有那麽多的陷阱?這次不能錯過了。
我還是存了個心眼,”官方匯率應是最好了,你這麽做豈不吃虧?”“你不知道,捷克要改歐元,這些錢很快就是廢紙了”。說得條條是理。我拿出了三百美元,他馬上伸手。“別急,你的錢呢?”這老兄從口袋裏掏出一大摞鈔票,一五一十地數了起來。我發現這些錢很新,另外上麵印的是西裏爾字母,趕緊說“這是什麽?”“錢哪!不信,你摸摸!“
錢幣的質感很好,也有水印,應該是真的,我就著街燈看了一下上麵寫的東西,啊哈!България(保加利亞),也不知是驢年馬月的錢幣,怪不得他願意虧本出售,想欺負俺不懂!差點貪小便宜吃大虧!
我抓緊了自己的錢,走向了兌換處,耳邊隻聽他在喊,“幫幫忙吧!再過幾天這些錢就沒用啦!”我心裏在想,不拍賊偷,就拍賊惦記。
後來我和家人談起這事。女兒說:“知識就是力量,學點東西總有用處“。我暗自得意。領導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也是,不是我首鼠兩端,也不會被騙子盯上。
(二) 白吃記
查理橋朝北,橋門洞口不遠處有一個北京餐廳。我這幾天一直就著漢堡薯條,特想念中國菜,一看是中國飯,推門就進。
飯店很深,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再經過一個庭院,才進了餐館。說是餐廳,實際上是自助餐,雖然還是以炸雞塊為主,畢竟有些蘑菇青菜,不貴,僅八歐元,於是我端碗酸辣湯,先坐下來。
剛六點鍾,餐館裏客人很少,就我旁麵坐著一對青年男女,二十出頭。女的眉毛描得很深,穿著一條深色的毛線裙。時值深秋,看著都冷。男的頭發微蜷,打扮得有些波西米亞的嬉皮風格,兩人竊竊私語。老板娘忙裏忙外,看似有些健談,於是我就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好歹也知道點中國人是如何在捷克生存的。
不像其他海外餐館老板基本是福建人,老板娘來自北京,八十年代就殺過來了。那時蘇東巨變尚未發生,來捷克好簽。她說生意真的很難,這些年來自國內的遊客越來越多,日子稍微好過點,不過小本經營,日子過一天算一天。
也許走了不少路,我的胃口忒好,吃完一碟蘑菇,又去盛一碟。突然鄰座聲音大了起來,女孩似乎氣呼呼地走了出去,老板娘瞥了一眼男青年, 他一個人正在獨飲一杯咖啡。
第三碟我拿的是花生米。這時就聽男青年接了個電話,他一邊回答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外衝。好個老板娘,一個箭步抓住了他的衣襟,但男孩力大,掙脫開來。老板娘立馬打電話,過了一會,前院一陣喧嘩,一個夥計把這小子押了回來。
“給錢!"
老板娘義正辭嚴。
“我沒錢!” 這小子回。
“想耍賴,老二,叫警察!”
“別叫,讓我打個電話”。
兩人僵持著,大廳裏氣氛挺緊張, 可這小子毫不在乎。不一會兒,那女的走了回來。嘟嘟噥噥一通,男的說:“我也就是出去接個電話,打完了肯定要交的!
女的交了錢,兩人氣乎乎地離開,走時把大門摔得山響。
“好敏捷!”我暗自感歎. 老板娘說,一天總要有一兩個這種吃白食的,這年頭生意不好做呀!
不知是什麽緣故,自己也覺得特別沒麵子,曾記何時顧客變成了賊,說不定她也在注意著我。被人盯著的滋味不好受,趕緊交了錢,走人!
(三) 尋找卡夫卡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一座城市建築可以很平凡,但如果有一兩位值得驕傲的名人,給人的印象頓時不同。比如馬裏蘭州的巴爾的摩(Baltimore),其建築乏善可陳,在美國東岸林立的名城中簡直不值一提,但因為大名鼎鼎的愛倫坡(Allan Poe),人們會到這個城市去尋找他的故居,甚至墓地, 整個城市從此變得有生氣起來.
那布拉格呢?你可以說德沃夏克(Antonín Leopold Dvo?ák),他的第 9“自新大陸”交響曲隻能用一個詞“震撼”來形容。充滿幻想的恢弘樂章,給新移民多少想象! 但也有的旋律象靜靜的伏爾塔瓦河一樣千回萬繞,在歡快的同時,你總是可以聽到那一絲的憂傷,大渲大染的歡快過後,那是骨子裏的悲涼。就像金庸《笑傲江湖》主人公大婚,曲終人散之際,窗外嘔啞的二胡才是畫龍點睛的所在。人生不得意常十八九,縱你一世英豪,你能天天都快樂?
不知道卡夫卡(Franz Kafka) 這一生快樂了幾天。在卡夫卡有生之際,他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他用德語寫作和出版,在當時隻說捷克語的布拉格,就是一個異類。作為猶太人,不論在奧匈帝國,還是普魯士他都不受歡迎。我曾翻出《變形記》(Die Verwandlung),那是在二十多年前,但當時我無法理解他如何以這麽奇怪的視角,重新觀察這個世界。他那在扉頁上的照片,擁有一雙怎樣的眼睛?幽怨,敏感,多疑,驚恐,你說吧!
作為波希米亞和奧匈帝國曾經的首都,布拉克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城堡,氣勢非凡,俯瞰著美麗的伏爾塔瓦河和對岸節次鱗比的樓宇。也許是靠近大江大河,經年的苔蘚也許還有汙染將周邊的建築刷得漆黑,煙熏火燎一般。百十年前,卡夫卡急步於大街小巷,所見所聞與今天應該區別不大,清晨的鬧市,一片寂靜。馬蹄敲擊石子路,發出清脆的回響。那也許就是他在匆匆上班的路上。他供職於一個保險公司,不知是不是賣保險。他多次在給女性朋友的信中提到這不過是一份掙“麵包”的工作, 骨子裏煩透了。好在他可以寫作,在字裏行間裏尋找自己的樂趣。
徜徉於布拉格的大街小巷,你會輕易地發現卡夫卡的蹤跡,他的誇張的雕像,上學的地方,查理橋邊的故居,黃金巷 (Gold lane),他生前不為這個城市欣賞,百年後卻倍受追捧,精明的商家打造了大量以卡夫卡為主題的紀念品,吸引像我一樣的驢友。
城堡邊的黃金巷22號,是卡夫卡姐姐家,他曾在這裏住過。在他那個年代,這裏住著很多煉金術士,來來往往充滿了神秘。今日黃金巷內有黃金,要想探訪還得交不菲的門票。正午過後,從那個低矮的二層樓,卡夫卡隻能見到城堡大教堂巨大的陰影。修士,教眾的祈禱,鍾聲每日陪伴著他。作為無名小卒,沒人會關注他,寫得再好又如何! 不難想象他會借推銷員的變形,來抒發自己的憤懣。變,變,變,窮則思變!
鬱悶,大概不是卡夫卡的專利。對所有浪跡天涯的遊子來說都會有。祖國在你遠離她的時候,你才會察覺她是多麽的美麗。卡夫卡,這個講德語的捷克(奧匈帝國)人,給德語文學,乃至世界貢獻一筆巨大財富。如果他一帆風順,豈能有此成就?
從城堡南山的鐵塔,可以俯瞰整個城市, 甚至這個歐洲最大城堡的屋頂。秋雨綿綿,伏爾塔瓦河水波粼粼。遠處舊城的紅屋頂,幻化成一片模模糊糊的橘紅,仿佛是卡夫卡,德沃夏克...這些文化巨人的腳步在細雨中蕩起的煙塵。卡夫卡們已然遠去,精神財富卻留在了布拉格,供後人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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