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探儷（三）宋詞故事三、歐陽修《望江南》

  製造緋聞古已有之，於今尤烈，究其來源大致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緋聞主角主動製造，唯恐他人不知，演藝界的緋聞多屬這一類。一方麵是緋聞主角想借此吸引眼球，提高人氣，不被冷落，達到增加報酬的目的；另一方麵是狗仔隊希望通過緋聞報道，打開小報的銷路，雙方相互利用。另一類則是惡意攻擊他人而製造的緋聞，或捕風捉影，或無中生有，目的是敗壞對方的名譽，甚至要置對方於死地。宋代名臣歐陽修就曾因為一首《望江南》詞，差一點身敗名裂。

    南宋名相、詩人、文學家周必大（1126～1204）所撰的《歐陽修年譜》，在歐陽修三十九歲時的宋仁宗慶曆五年（1045）時寫道：“時二府杜正獻、範文正、韓忠獻、富文忠公，以黨論相繼去，公上書辨之。小人素已憾公，會公孤甥張氏犯法，諫官錢明逸因以財產事及公，下開封鞫治。府尹楊日嚴觀望傅會，上命戶部判官蘇安世、入內供奉官王昭明監勘，得無他。八月甲戌，猶落龍圖閣直學士，罷都轉運按察使，降知製誥、知滁州。”

    原來慶曆三年（1043），宋朝對夏戰爭慘敗，內部動蕩已是山雨欲來之勢。仁宗遂罷去宰相呂夷簡，任命富弼、韓琦等為樞密副使，範仲淹、富弼等人綜合多年來的經驗，於九月將《答手詔條陳十事》奏折呈給宋仁宗，作為改革的基本方案。朝廷表示讚同，並頒發全國。這十件事是：以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長官、擇長官澄清吏治；以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富國強兵；以重命令、推恩信厲行法治。由此開始了慶曆新政，歐陽修積極支持新政，成為推行新政的四大諫官之首。由於“新政”限製了權貴、官僚的既得利益，招致了猛烈的攻擊。一年四個月後範仲淹被貶，象征新政的失敗收場。慶曆新政的失敗，社會矛盾更為激化嚴重，更形成了所謂的“朋黨”之爭，更影響到後來的王安石變法。這就是周必大提到的歐陽修緋聞案的政治背景。

    歐陽修的唯一親妹嫁給張龜正，沒有生育。張龜正有個前妻所生的女兒，張龜正死後，歐陽修的妹妹就把這個繼女帶回自己的娘家扶養，她就是周必大文中所說的“公孤甥張氏”，也正是緋聞案的女主角。此女長大之後，嫁給了歐陽修的堂侄歐陽晟，但與歐陽晟的家仆陳諫私通。奸情敗露，兩人被押至開封府。為了開脫自己，尋求援助，此女在他人慫恿之下，一口咬定與歐陽修先有過曖昧之情。主要證據就是這兩首《望江南》：“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折，鶯憐枝嫩不勝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閑抱琵琶尋。堂上簸錢堂下走，恁時相見已留心。何況到如今。”也就是宋代王銍所撰，記載汴都朝野遺聞的《默記》所說的張女“懼罪，且圖自解免，其語皆引公未嫁時事，詞多醜鄙”。

    當時審案的官員孫揆也認為張女士的說法過於荒唐，想置之不理。保守派的領袖、原宰相呂夷簡本把歐陽修視為肉中刺，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聽到孫揆的處理方案後，大發雷霆，通過執政另派太常博士、三司戶部判官蘇安世重審此案，務必把歐陽修拖下水。與歐陽修結怨的人也在其間推波助瀾。歐陽修編修《五代史》時，對吳越王錢俶頗多貶詞，被錢家所忌恨。錢明逸、錢勰等人借此良機紛紛參劾歐陽修。開封府尹楊日嚴，早年在益州為官時，曾被歐陽修參劾過“貪姿不法”，此時也異常興奮。口耳相傳，歐陽修的“緋聞”竟成為一段疑案。後來又有位叫王昭明的太監前去監督審案，他見到蘇安世所寫的案牘，大驚失色，說道：“昭明在官家左右，無三日不說歐陽修。今省判所勘，乃迎合宰相意，加以大惡。翌日昭明吃劍不得!”蘇安世聽後也害怕起來，不敢再說張女士與歐公有私情，隻彈劾歐公曾經用張氏的資金買田產立戶一事。執政大失所望，隻能把歐陽修貶到滁州任知州，餘恨未消，又把蘇安世和王昭明分別降為泰州監稅和壽州監稅。

    歐陽修到了滁州，專門上表自辯，說自己生而孤苦，少則賤貧，同母之親，惟存一妹。當年妹妹喪夫而無托，攜孤女而來歸，自己不能忍心拒之門外，況且也無法預料這位七歲的小女孩長大後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當時幫她們買田產置房產也是人之常情。現在追究我的責任，實在是深文羅織。但曆來大家對緋聞都具有超乎尋常的興趣，更何況它發生在一個萬眾矚目的文壇領袖身上呢？三人成虎，歐陽修百口難辯，後人也竟然將它視為浪漫的故事。

    前人對這首詞是不是歐陽修所作多有疑問，如清代紀曉嵐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就認為它根本就不是歐公所寫。歐陽修詞集名目不一，有《近體樂府》、《平山集》、《六一詞》、《醉翁琴趣外篇》等，而雅俗相間，真偽淆雜，實為北宋詞人之最[。今人唐圭璋編《全宋詞》所輯的歐詞，多有注明別作馮延巳、晏殊、梅堯臣、柳永、張先、黃庭堅、朱淑真詞而不能確定誰何者，如《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究竟是馮延巳還是歐陽修的作品，《生查子》（去年元夜時）到底是歐陽修還是朱淑真寫的都沒有定論。這還不算《近體樂府》等宋元舊本中至今業經辨明係誤收的詞作。引起的牽涉個人隱私的曖昧傳聞，最著者莫過於《醉翁琴趣外篇》中的這首詞和另一首《醉蓬萊》（見羞容斂翠） 。這首《望江南》還可以歸入北宋很常見的豔詞一類，而那首《醉蓬萊》 ，輕薄浮豔，流於淫媟，無異市井裏巷之曲，竟然托名歐陽修這樣的一代儒宗、詩文巨擘，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醉翁琴趣外篇》收錄的有不少屬俗詞的範圍，不少可以斷定不是歐詞，如卷二中的《一斛珠》明顯是李煜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