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鬱達夫(42)

來源: 胡小胡 2018-07-16 17:28:0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7994 bytes)

42、尾聲

 

緊接著發生了震驚世界的“911事件”。

“911”這一天,我和歐偉仁律師約好,下午去世貿中心取“鬱達夫遺稿”。這天是星期二,我要上班。我和大一準備下午一點鍾出發。10點,我坐在辦公室裏,施金祥忽忽拉拉氣喘噓噓跑進來。

“快!出大事兒啦——快開電視!”

電視裏是世貿中心被撞擊後冒煙的畫麵。雪大叫一聲:

“啊呀!龍,你不是下午去世貿中心嗎?”

我趕緊從鵲來登酒店跑出來,攔一輛出租車,向埃姆赫爾斯特趕去。大一打來手機,他已經出來,車停在香港超市路口。我的車到了路口,跳上大一的車。

“是恐怖襲擊!”大一說道。“南樓也撞了,還有五角大樓!”

我們向曼哈頓趕去。路上車很多,一輛輛都是急匆匆的。大一打開收音機聽新聞。當我們看見布魯克林大橋的時候,車子再也走不動了。無數的車擠在橋下,就像擠進一座汽車影院,看對麵的景象。在秋日晴朗的陽光下,隻可以看見曼哈頓南島上空的濃煙。

“完了,兩座樓全塌了!”

大一說的是收音機裏的消息。看得見帝國大廈,看得見克萊斯勒大廈,找不到雙塔在哪裏。周圍的人,不管是白種人、黃種人、黑種人、紅種人,臉色一律的難看,就像每個人的喉嚨口都堵了一塊什麽東西。大一把車子調頭向南開,繞上斯坦登島。我們站在哈得遜灣的南端,完全看得清楚:整個曼哈頓島的上空是濃密的煙塵,而雙塔已經在紐約消失了。

弗洛伊德氏有雲:“人性存在著兩種傾向,生的傾向和死的傾向,即建設的欲望和破壞的欲望。”這是自1941年(那一年是達夫先生與李蓧瑛小姐在星洲的好時光,也是達夫先生寫長篇小說的一年)日本人襲擊珍珠港以來,美國本土遭受的最嚴重的襲擊。這襲擊不止是對美國的,也是對全人類的。“911事件”發生在新世紀的第一年,給人類的新世紀帶來一個不祥的預兆。這個世界充滿可怕的深淵,如果人們打算前行,就必須通過這些深淵。

我們和全體紐約人一起,在惶恐不安中度過了隨後的幾天。奚兒搬過來了,四個人擠在玫瑰街的閣樓上。

五天以後我們來到曼哈頓南島,遠遠地瞻仰了世貿中心的廢墟。那裏有我去過的地下商城,漂亮的地鐵站,小伊格萊西亞斯唱歌的廣場,露天咖啡廳,樓頂餐廳,還有我沒有去過的花旗銀行的保險庫。我們和美國人一起把鮮花和蠟燭擺放在街頭。掛在繩子上的死者遺像在風中飄動,許多人痛哭失聲。

“事件”發生的時候,豐二小姐仍住在NYU醫院裏,但是在世貿中心北樓80層的“美東集團總部”遭受了重大損失。從波士頓起飛的班機在上午9點52分撞進北塔的78層,北塔上部無人幸免。“美東集團”死27人,損失資產數千萬。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美東中文電視”停播,攝製組解散,我也就失業了。

九月底,唐大一和Jane搬進布朗克斯的新居。我一起搬過去,仍是他家的房客,住在一樓的客房裏。奚兒每星期來住一兩次。每個周末,我們或者吃奚兒的湖南菜,或者吃Jane的西餐,而唐大一酗酒的惡習,也算戒掉不少。他們的婚禮不再舉行,不了了之。大一的妹妹、Jane的哥哥都不能來紐約。隻有奚兒張羅了一回,像在埃姆赫爾斯特,買了一瓶茅台酒,並用紅紙剪了一個“喜”字貼在大一的床頭。十月,大一因為生意的緣故,到明尼阿波利斯去了一趟。飛機場實行嚴格的安檢,就是前副總統戈爾,也要脫下皮鞋。我對大一說,如果再發生持槍闖機場的事兒,就甭想回家啦!

攝製組解散以後,不久,施老板也失業了。豐二小姐病情加重,她不再親自管事,現任總經理將鵲來登酒店樓下的店鋪統統取消。施金祥原來管兩件事:一是那些店鋪,二是攝製組,如今他也沒有事情幹了。阿美的桃源美容院,不知搬到什麽地方去了。

雪同尚在大陸的丈夫辦了離婚手續,正式和大方一起生活。雖然她不是一個願意過太太生活的女人,但是沒有工作,她隻好操持家務了。

二田為了兒子的學業和一家的生計,到餐館刷盤子。當然他仍在尋找攝影師的工作,難在他英文不行。傑跑到西部去了。

阿慧一直在台北。“事件”發生的第二天,她打來電話,問候大家,又為“鬱達夫遺稿”的損失歎了一回氣。後來聽說,童寄洲為“美東集團”的死難員工捐了一筆錢,有兩千萬新台幣。

“911事件”一個月後,我的講座“鬱達夫的生平和創作”如期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舉行,聽眾有一百多人,其中的一半是黑頭發黃皮膚的華人,另一半是金發碧眼的洋人。吳鍾山教授親自為我翻譯,唐德剛教授、夏誌清教授、史密斯先生、蘇珊小姐、歐偉仁大律師光臨。“911事件”和“鬱達夫遺稿”之關聯是我演講中的畫龍點睛之筆。

這一年的11月底,我和奚兒回國。回國前我帶奚兒出去走了一趟,華盛頓、波士頓、水牛城。我們乘旅行社的巴士,車上隻一半客人,到了景點也是冷冷清清。來美國一趟,總要看看首都,看看尼亞加拉啊!白宮和國會山,過去是可以進去參觀的,現在隻能遠遠地望一望。回國仍要乘“日航”班機,經停東京。我的票是往返票,早已付了錢,一年內有效,簽字就行。奚兒的票不是往返票,她出來的時候,沒打算三兩年回國。我到法拉盛的旅行社為她訂了一張機票。這是最後一次到法拉盛——紐約的第二個中國城,看著熟悉的街道和鵲來登酒店,悵惘之情油然而生。阿慧還在台北。我到紐約的時候,她在台北,我離開紐約的時候,她仍在台北。箱子裏有“鬱達夫遺稿”的殘篇斷簡,四個不連貫的章節,不到兩萬字。這些吉光片羽隻好給專家們做研究資料了。

大一、Jane、琪琪、雪、大方到機場送行。Jane有了身孕,穿寬大的裙子,臉上起了蝴蝶斑。Jane送給奚兒一件珍貴禮物——瓊斯太太的翡翠項鏈。“這是爺爺送給奶奶的。你們沒得到稿子,留下這個做紀念吧。”Jane把翡翠掛在奚兒的脖子上。在分手的一刻,大一哭起來,隻有他一個人在哭,直到我和奚兒走過安檢,他還在哭。Jane挺著肚子,用手帕給大一擦眼淚。大一哭得像個孩子,他不停地揮著手,揮著手。

 

 

                     2003.5於青島

                      2006.3改於大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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