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前的那個金色秋天,我去參觀斯德哥爾摩的斯堪森(Skansen)露天博物館,走在林蔭小道上,看見了一隻棕紅色的鬆鼠。它半蹲在木欄杆上,嘴裏含著一顆堅果,見到我來,一點兒也不緊張,前爪緊緊地握著那顆堅果,小眼珠滴溜溜亂轉。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戶外見到鬆鼠,那憨態可掬的表情簡直和歐洲童話插畫裏的鬆鼠一模一樣。我興奮不已,舉起手中的傻瓜相機,鏡頭對準鬆鼠拍了一張。然後,我悄悄地走近它,才走了幾步,就被它發現了。它立刻警覺起來,烏黑的眼睛盯著我這位不速之客,似乎在思考什麽。待我繼續向前跨了兩三步,它一溜煙跑走了,讓我懊惱不已。
幾天後我返回挪威,MBA班的波蘭同窗欣賞我在瑞典拍的“到此一遊”係列照時,對著那張鬆鼠特寫哈哈大笑:“不就是稀疏平常的鬆鼠嗎?犯得著浪費一張膠片嗎?”
我認認真真地答他:“我的家鄉福州城裏沒有鬆鼠,隻有令人厭惡的老鼠。小時候有一首流行的兒歌,‘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打到小鬆鼠……’, 鬆鼠作為鼠類的一種,大概在除四害時就被逼退到山林裏躲起來,已經是城市裏的稀有物種了。”
(歐洲紅鬆鼠)
一年後,我離開童話國,從此定居在好山好水好寂寞的溫哥華。我家附近是著名的本拿比中央公園,裏麵的鬆鼠特別多,在遊人麵前蹦蹦跳跳的,自由自在地覓食,有時還故意賣萌,後腿站立,兩隻小耳朵向上豎起,兩個前肢舉起,朝著你拱手作揖。這些鬆鼠似乎還十分適應城市生活,不時來居民區騷擾。先生在自家後院種了幾十盆花草,隔三差五就發現盆土被某種小動物用四肢刨開了,裏麵的植物球莖被吃了大半。他生氣地對我說:“肯定是鬆鼠幹的。”我卻不以為意。有時我站在三樓睡房的窗口,望著院中幾乎與屋頂齊高的北美海棠樹,巴不得眼前出現這樣一副畫麵:一隻無憂無慮的鬆鼠從一根樹枝靈活地竄到另一根樹枝,再順著樹身溜下,來造訪我們家的花園。鬆鼠是歐洲童話裏或不可缺的小動物,但凡在童話國裏逗留過一段的女人都會相信童話,我也不例外。我還固執地認為,相信童話的女人運氣總不會太差,至少睡了長長的一覺醒來,容顏依舊不老,還有英俊的王子披荊斬棘前來相伴。
記得上幼兒園時,老師讓小朋友們在紙上畫鬆鼠,幾乎所有的看過歐洲童話故事書的小孩子都把鬆鼠塗成了各種紅色- 火紅、橘紅、棕紅、棗紅……可我在溫哥華見到的鬆鼠不是黑色就是灰褐色的,遠不如斯德哥爾摩的那隻紅鬆鼠美麗。盡管如此,它們可愛靈動的表情,它們又粗又大的蓬鬆尾巴,它們的一幅不懼人也絕不讓人輕易靠近的處世態度,還是輕易地攫取了我的好感。
(歐洲紅鬆鼠)
(我家附近常見的鬆鼠)
我是植物迷,在戶外做自然觀察時老是低頭尋找,能夠分辨出各種繁縷、卷耳、勿忘我等野花的細微區別,近年來也淺嚐輒止寫了幾篇觀鳥劄記,卻一直沒有花時間研究鬆鼠。前年四月福州木棉花開,住在福州鬧區的某位老同學給我發了一張木棉鬆鼠照。他說,一株高大的木棉樹的花枝伸進了他家的陽台,一隻褐色的鬆鼠爬上了花枝,一切都是那麽剛剛好,被他的鏡頭捕捉到了。我方才知道,在我離開故土的二十多年間,福州城區林蔭道倍增,市民的動物保護意識日益增強,躲在山裏的鬆鼠又回來了,行道樹上的各種堅果與漿果都成了鬆鼠的美食。
(木棉鬆鼠照)
從前欣賞花鳥國畫時,宣紙上的鬆鼠大多是濕筆法點染的,柔軟的密長毛不是黑色的就是棕褐色的,看起來有點像人們討厭的鼠類。見到老同學拍攝的木棉鬆鼠照後,方知中國南方的鬆鼠也不是紅色的,而且賊頭賊腦的,但國人卻賦予了它好寓意,喜愛之情勝過了厭煩。
原以為我的鬆鼠故事到此結束,不料幾天前,遠在格但斯克的波蘭老友給我傳來一張照片。恰逢暖冬,與當年留學的童話國僅一海之隔的格但斯克仍遲遲未下雪。老友從三樓臥室的窗子向外望,發現一隻紅鬆鼠蹲在二樓陽台的圍欄上曬太陽,於是用手機拍了下來。
(格但斯克的紅鬆鼠)
我倆隔著時差與手機屏幕聊起了鬆鼠。我說,這隻紅鬆鼠一身“經典紅”,仿佛從百聽不厭的童話中走出來,展現一股妖冶的風韻。它在無雪的寒冬裏枯坐,是否和我們一樣,等著充滿玄妙靈性的雪花從天而降,落得個茫茫世界真幹淨?二十多年前,我踟躕於斯德哥爾摩的林間,秋色盡收眼底。一排排古老的木屋、五彩繽紛的樹叢、湛藍的天空、一隻紅鬆鼠,描繪著童話世界裏才有的絢爛插畫,講述著一種美好單純的信念。而今天,端詳著照片裏的波蘭紅鬆鼠,我又突然產生了再次寫童話的衝動。
於是我上網收集鬆鼠信息,發現那些耳熟能詳的歐洲童話裏的鬆鼠都是以歐亞紅鬆鼠(學名Sciurus vulgaris)為原型的。歐亞紅鬆鼠遍布歐洲,幾乎隻棲息在針葉林或針闊混交林,毛色差異很大,不論哪種紅色調,腹部都是白色的。受了卡通片《冰河世紀》(Ice Age)的影響,許多人以為歐亞紅鬆鼠是橡子控,其實高脂肪的榛子才是它們的摯愛,富含澱粉卻沒有什麽油水的橡子對它們沒有太多吸引力。大溫地區最常見的是從美加東部引進的東部灰鬆鼠(eastern gray squirrel (Sciurus carolinensis),入侵性比較強,在某些居民眼裏都快成為“過街老鼠”了,我在本拿比中央公園看到的就是這種灰鬆鼠。
(冰河世紀裏的紅鬆鼠)
(東部灰鬆鼠)
BC省還有三種隻生活在針葉林裏的本地鬆鼠:美國紅鬆鼠(American red squirrel ,學名Tamiasciurus hudsonicus),道格拉斯鬆鼠(Douglas squirrel ,學名Tamiasciurus douglasii) 和北方鼯鼠(northern flying squirrel ,學名Glaucomys sabrinus)。前兩種的個頭隻有灰鬆鼠的一半大小,美國紅鬆鼠呈鐵鏽紅色,腹部為白色,道格拉斯鬆鼠呈棕褐色,腹部為橙黃色。北方鼯鼠是夜行動物,一般人見不著。 道格拉斯鬆鼠隻分布在 BC 省南部海岸,而紅鬆鼠幾乎遍布 BC 省除了南部海岸的其他地區,這兩個物種的生活領域幾乎不重疊。大溫地區的居民偶爾會在斯坦利公園、北溫的鬆雞山和列治文自然公園撞見道格拉斯鬆鼠,斯坦利公園裏還有北方鼯鼠。
(美國紅鬆鼠)
(道格拉斯鬆鼠)
(北方鼯鼠)
出現在福州老同學陽台外的那株木棉樹上的是中國南方常見的赤腹鬆鼠(Pallas's squirrel,學名:Callosciurus erythraeus),腹部有鮮紅色、褐紫色、棕色或暗黃色等多個色係。
喔,紅鬆鼠,黑鬆鼠,快快來做我的童話故事的主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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