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是會飛的話

來源: 南小鹿 2023-08-27 09:36:5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571 bytes)

莎士比亞寫過一百多種植物,後世的粉絲們為了紀念這位偉大的戲劇家,在世界各地設立了以其作品為主題的莎士比亞花園(Shakespeare garden),裏麵收藏了莎翁筆下的大多數植物。

莎士比亞熱愛大自然,除了寫各種各樣的植物,還寫鳥類。據統計,至少有65種禽鳥出現在他的戲劇與詩歌裏,他寫的鳥類比其他任何詩人都多。

最近,我無意中接觸到了一個“the Birds of Shakespeare” (莎士比亞的鳥類)的網站,是美國女藝術家Missy Dunaway自2021年起創立的一個獨立的藝術項目。她每個月都在該網推出一副鳥的畫作,並附上一篇分析文章,介紹該鳥在莎翁作品裏的出處、文學含義等。迄今為止,她已經推出了十幾幅精美的禽鳥彩畫,包括喜鵲(Eurasian Magpie,學名Pica pica)、灰山鶉(Grey Partridge,學名Perdix perdix)、歐洲知更鳥(European Robin,學名Erithacus rubecula)、夜鶯(Common Nightingale,學名Luscinia megarhynchos)、斑鳩(Turtle Dove,學名Streptopelia turtur)、雲雀(Eurasian Skylark,學名Alauda arvensis) 、紫翅椋鳥(Common Starling,學名Sturnus vulgaris)、野火雞(Wild Turkey,學名Meleagris gallopavo)、鸕鶿(Great Cormorant,學名Phalacrocorax carbo)、雉雞(Ring-necked Pheasant,學名Phasianus colchicus)、翠鳥(Common Kingfisher,學名Alcedo atthis)、金雕(Golden Eagle,學名Aquila chrysaetos)、烏鶇(Eurasian Blackbird,學名Turdus merula)、布穀鳥(Common Cuckoo,學名Cuculus canorus)、白頰黑雁(Barnacle Goose,學名Branta leucopsis)等。

女作家根據每種鳥類的棲息地、食物來源和築巢材料,在畫作裏精心搭配了莎翁作品裏的各種植物,她打算將莎翁筆下的182種植物在今後的鳥係列畫裏一一呈現。為了使這些視覺藝術作品兼具觀賞性與科學性,她特地向植物學家與鳥類生態學家請教,每種鳥類的羽毛、鳥蛋和巢穴都是依據真實的測量數據按相同比例呈現的。

筆者幼時曾養過兩隻椋鳥科的八哥,因此對八哥的近親紫翅椋鳥很感興趣,特地仔細觀賞了女藝術家的紫翅椋鳥圖。她畫了三隻紫翅椋鳥,兩隻棲於短枝,一隻站在草地上,頭、喉及前頸部呈輝亮的銅綠色,背、肩、腰及尾上複羽為紫銅色。鳥巢裏有六個淺藍色的鳥蛋,半空中散落著六片羽毛。鳥巢邊有英國常春藤和爬山虎(Virginia creeper),分別代表了紫翅椋鳥在歐洲和北美的食物來源。畫麵上還有七隻綠色的六月甲蟲(June beetles)和兩隻東部笨蚱蜢(eastern lubber grasshoppers),這些蟲子是紫翅椋鳥的美餐。畫的上方展現了椋鳥的群飛(murmuration)現象,隻見成千上萬隻椋鳥浩浩蕩蕩在空中群舞,每一隻個體都像與其他個體連接在一起,排列出各種圖形,宛若一團變幻莫測的紫色雲團。

椋鳥隻在莎士比亞的作品裏出現過一次,《亨利四世》上篇(Henry IV, Part 1)第一幕第三場,亨利國王會見了霍茨珀(Hotspur)一家人,要求霍茨珀將他從戰場上俘獲的俘虜交給王室。 霍茨珀提了個交換條件,要亨利王將將自己的妻舅莫蒂默(Mortimer)贖回來。 霍茨珀有一段獨白:“他說他不會贖回莫蒂默, 禁止我談論莫蒂默。 但我會在他睡著的時候找到他, 在他的耳邊喚‘莫蒂默’。 不,我要養一隻椋鳥,僅僅教會它說 ‘莫蒂默’三個字,然後把鳥送給他,讓它不停地激怒他”。

(He said he would not ransom Mortimer,

Forbade my tongue to speak of Mortimer.

But I will find him when he lies asleep,

And in his ear I’ll hollo “Mortimer.”

Nay, I’ll have a starling shall be taught to speak

Nothing but “Mortimer,” and give it him

To keep his anger still in motion.)

以上這段台詞說明,歐洲的紫翅椋鳥與它的中國近親八哥一樣,隻要加以訓練,就可以惟妙惟肖地學人說話。

從十九世紀中葉開始,全球掀起了一股在各大洲之間互相引進動植物的風潮,以期實現物種多樣化。幾千隻包括紫翅椋鳥在內的歐洲鳥類被運到美國,在野外被放生。椋鳥不可預測的遷徙習性使得它們難以被人類追蹤,因此在1890年前,沒有任何文獻記錄紫翅椋鳥已經在北美歸化,但並不表明歸化現象不存在。1890 年 3 月 6 日,一位名叫尤金·席弗林(Eugene Schieffelin)的藥劑師在紐約中央公園放飛了60隻(有的版本為100隻)從歐洲高價進口的紫翅椋鳥,席弗林是倡導物種全球多樣化的美國適應協會(American Acclimatization Society )的成員之一,他的放生行為是符合當時的社會潮流的。他不是始作俑者,隻是狂熱的跟風者之一吧。從那以後,就不斷有博物學家觀察到紫翅椋鳥在各地築巢歸化,並且在短短的時間內數量激增。

值得一提的是,19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裏,在戶外研究鳥類是件無趣且費功夫的事。觀鳥者必須在野外隨身攜帶一疊疊繁瑣笨重的書卷,然後與手頭的死鳥標本相互參照,才能正確地識別鳥類品種。直到19世紀80年代末,便攜式的觀鳥儀器才被商業化生產,在此之前,外來鳥類的歸化現象並未引起廣泛關注。歐洲麻雀的引進改變了這一狀況,人們把麻雀引進北美的初衷是美好的,希望借其控製東海岸的蠕蟲。可麻雀除了吃蟲子外,也以穀物為食,其數量呈幾何形增長,隨處亂拉的糞便、淩亂的巢穴和嘰嘰喳喳的叫聲引起了美國公眾的強烈反感。1900 年,美國國會通過了《雷斯法案》(Lacey Act),允許內政部長禁止進口可能威脅人類、工業或環境的動物。紫翅椋鳥很快被禁止進口,但為時以晚。與麻雀的生命力同樣頑強的紫翅椋鳥不挑食,以各種各樣的昆蟲和植物為食,可以棲息在任何地方,包括樹洞、懸崖、洞穴、建築壁龕等。它們在紐約市迅速蔓延開來,如今廣布全美境內,數量達兩億隻。

與其他鳥類相比,紫翅椋鳥的身體密度很高,成群結隊襲擊一架飛機時,其影響可能是毀滅性的。 1960 年,它們造成了美國航空史上最致命的鳥擊事件。 一架從波士頓洛根機場起飛的飛機撞上了椋鳥群,飛機墜入海港,機上 62 人遇難。據估計,紫翅椋鳥每年還給美國農業造成了 10 億美元的農作物損失。當然,這個說法並不完全令人信服,因為椋鳥每年給農業造成巨大損失的這個結論,來自1980年英國的某項並不完全靠譜的研究。此外,某些專家還稱,陰險的椋鳥會挑選出最優質的穀物,導致奶牛從食物中得不到所需的營養,牛奶產量下降。這種說法似乎也有失公允。自上世紀六十年代起,美國大型動物工廠化養殖開始起步,進入CAFO(Concentrated animal feeding operation, 集中飼養作業)模式。美國農業部與製造商 Purina Mills 合作,開發了一種強大的、作用緩慢的殺鳥毒藥,商標為Starlicide。在政府部門的支持下,殺鳥活動一直持續到現在,僅在 2009 年就有大約 400 萬隻黑鳥被殺死,環保主義者和鳥類專家擔心這些濫殺行為會導致全國範圍內鳥類數量的下降。CAFO 和其他形式的集約化農業加速氣候變化、耗盡資源並大規模汙染水源,對環境構成了重大威脅,與這些危害相比,椋鳥本身好像也不是特別有害。

那個一百多年前在紐約中央公園放飛紫翅椋鳥的紳士尤金·席弗林,原本應該在曆史上籍籍無名的,卻陰差陽錯,認識了當時在博物館做助理的弗蘭克·米歇爾·查普曼(Frank Michler Chapman)。查普曼後來成為美國著名的鳥類學家。這位老紳士經常向查普曼詢問是否有人在戶外目擊了紫翅椋鳥,1895年查普曼編寫北美東部的鳥類手冊時,首次以中立的筆調記錄了席費林與椋鳥的故事。二十世紀初,隨著美國人對引進物種態度的轉變,查普曼在隨後的著作裏表達了對引進物種的焦慮,開始指責席費林的行為。二十世紀中葉,某位作家重溫了席費林與椋鳥的故事,首次把席費林放飛椋鳥的動機歸結於他對莎士比亞作品的熱愛,稱這位富有的紳士幻想著把莎翁作品裏的所有鳥類都引入北美,他放鳥的地點就離紐約中央公園的莎士比亞花園很近。顯然,這位作家將acclimatization(適應環境)和 Shakespeare commemoration(莎士比亞紀念館)這兩種差不多同期興起的截然不同的文化運動混為一談,紐約中央公園裏的莎士比亞花園1913 年才開始建造,三年後落成,那時席費林已過世十年了,放鳥與莎士比亞花園之間扯不上什麽關係的。

然而用莎士比亞做噱頭,為曆史故事增添新的趣味,就能讓作品大賣,這個道理傻瓜都懂。於是,原版故事在後世的作家筆下變了調,席費林被描繪成紐約上流社會的一個偏執狂,清瘦、英俊、留著厚厚的胡須……受了這些翻版故事的影響,不斷有今人在嚴厲地批判他,罵他是個蠢人,盲目的行為摧毀了北美本土鳥類的生態平衡狀態。

我一邊讀著這些有趣的故事,一邊想著曾經有人將鳥兒比作會飛的花。大大小小,五顏六色,落在樹上,化成了生動的花。那麽我所在的溫村那些開滿了花的樹,都可以看成是鳥兒們成群結隊在樹梢間飛來飛去,有的盤踞在短枝上,有的飛躍到樹冠頂端,那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的,則零落成泥碾作塵。

還有些鳥兒落在草地上,化成了春天的鳥眼吉利花(Bird’s-eyes Gilia ,學名Gilia tricolor)。這種福祿考科的一年生草本植物有著羽毛狀排列的葉子,每朵花有五個花瓣和五個綠色萼片,整朵花看起來像一隻藍紫色的鳥眼睛,散發著類似巧克力的芬芳。鳥兒們在草地上嘰嘰喳喳的,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伴著鳥鳴入夢,夢是香甜的。夢醒後,我們聽到的是大自然悅耳的聲音。個子嬌小的我更喜歡這些停留在草地上的鳥兒們,它們代表著觸手可及的幸福。我腳步輕輕,靠近它們,就能捕捉到幸福的感覺。

 

 

(鳥眼吉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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