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開在時光裏的扣子花

雖然人類的祖先早在公元前7000年左右就用貝殼來製作裝飾性的紐扣，但紐扣在歐洲出現的時間相對較晚，13世紀世紀中葉之前相當罕見。據考察，紐扣極有可能是在11世紀末開始的十字軍東征引發的跨文化大交流中，經由地中海傳到歐洲的。中世紀的紐扣通常由青銅、黃銅或錫製成，直到 14 世紀初，布料紐扣開始流行，布扣幾乎都是球形的。中世紀還帶來了最重要的紐扣孔的發明，由此悄悄改變了時尚風潮。

中世紀時，紐扣作為功能性緊固件開始流行，王公貴胄們運用紐扣使衣服更加貼合身體，對於女性而言，突出了優美的胸部，對於男性而言，突出了健壯的手臂。盡管中世紀的紐扣已經具備實用性，但它們仍被視為繁榮和聲望的象征。有錢人才可以佩戴精致的紐扣，窮人和底層人則被禁止穿著紐扣數量過多的衣服。

我在疫情期間碎片化閱讀莎士比亞原著時，注意到了幾處關於扣子的描寫。現將莎翁作品裏的紐扣細節總結如下：

第一處：《李爾王》（King Lear）第五幕第三場，李爾王臨終前，請求肯特（Kent）與埃德加(Edgar): “請你替我解開這個紐扣，謝謝你，先生。”( Pray you undo this button. Thank you, sir. )  。《李爾王》創作於 1603 年 3 月至 1606 年聖誕節之間，莎士比亞大概在 39 歲至 42 歲之間，那是一個衰老得很快且易得各種疾病的年紀，有人推測莎士比亞本人很可能得了關節炎，或者他觀察到周圍的不少同齡人都是關節炎患者。李爾王在寒冷潮濕的野外飄蕩了一段時日，想必拇指上的關節炎日益嚴重，因此莎翁設計了一個連紐扣都解不開的細節。看似不經意的一句台詞，卻透露了那個時代的中老年人普遍的健康危機。當然，你也可以不同意我的解讀。

第二處：《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二幕第四場，茂丘西奧（Mercutio）這樣形容一位劍法高明的人：“他是一位決鬥高手，可以刺中對手衣服上的任何一個由他選擇的絲紐扣……”“The very butcher of a silk button, a duelist, a duelist ……)

第三處：《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場，哈姆雷特見到兩位少時好友羅森格蘭茲（Rosencrantz ）和 吉爾登斯吞（Guildenstern），與他們熱情問候：“我的好朋友們！你好啊，吉爾登斯吞？啊，羅森格蘭茲！好夥伴們，你們兩人都好？”羅森格蘭茲答：“不過是世上的庸碌泛泛之輩而已。” 吉爾登斯吞接著說：“不過度開心便是我們的開心之處，在幸運女神的帽子上，我們不是最重要的紐扣。”哈姆雷特打趣道：“也不在她的鞋底 ……那麽你們是在她的腰上，或是在她的恩惠中央？” 吉爾登斯說了一個下流的比喻：“說老實話，我們是在她的私處。”哈姆萊特趁機揶揄他倆：“在命運女神的私密處嗎？啊，太對了，她就是一個娼妓。”

（HAMLET My excellent good friends! How dost thou,

Guildenstern? Ah, Rosencrantz! Good lads, how do

you both?

ROSENCRANTZ

As the indifferent children of the earth.

GUILDENSTERN

Happy in that we are not over happy.

On Fortune’s cap, we are not the very button.

HAMLET Nor the soles of her shoe?

……………

HAMLET Then you live about her waist, or in the

middle of her favors?

GUILDENSTERN Faith, her privates we.

HAMLET In the secret parts of Fortune? O, most true!

She is a strumpet.)

第四處，《溫莎的風流娘兒們》（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第三幕第二場，女店主建議佩奇（Page）先生考慮範頓先生為未來女婿的人選，她說：“他隨身攜帶著佳運，隨身攜帶著佳運，那佳運在他的扣子裏，他隨身攜帶著。”（he will carry't, he will carry't; 'tis in his Buttons; he will carry't.）這裏指的是古歐洲的一種鄉村占卜術。取扣子大小的球形複瓣小花或仍處於花苞狀態的各種小花為道具，男人把花放進口袋裏，女人把花藏在圍裙下。遇到心上人的時候，如果小花仍然保持新鮮狀態，就表明你的真心會很快得到對方積極的回應。

第五處，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Hamlet）的第一幕第三場，雷歐提斯（Laertes）對妹妹奧菲莉亞（ophelia）說：“春天稚嫩的草木往往還沒有綻放花蕾，就感染潰瘍。“（The canker galls the infants of the spring/Too oft before their buttons be disclosed.）他用“buttons”來形容各種草木的花苞，提醒妹妹不要對哈姆雷特用情太深。

第一次工業革命使得紐扣可以廉價地大量生產，不再僅限於上層階級使用。到了20世紀，紐扣的價格隨著塑料的出現大幅下跌，塑料比之前用來製作紐扣的骨頭、青銅、角、貝殼或金屬便宜得多，因此成為製作紐扣的完美材料。

二十多年前我申請雙親來加拿大定居，母親還是像從前一樣，喜歡親手為我設計裙裝。她每次回福建老家探親，會從當地的布料批發市場買來心儀的布料，然後根據我的身材比例畫了套裝的樣式，再拿到家附近的裁縫店裏，請師傅剪裁並加工為成品。她別出心裁，請專人按她的構思製作塑料扣子，扣子的形狀不是常見的圓形的，有的做成樹葉形，有的做成蝴蝶展翅狀。

我穿著母親設計的裙裝去辦公室，不時博得同事和客戶們的讚揚。他們驚歎母親的設計才華，尤其注意到了那些別具一格的扣子。他們說，童年時代常見的扣子大多太樸素了，扁平的圓形，中間打著四個扣眼，好讓針線穿過，一看便知是工業大生產的產物，沒有突出的個性。女孩們比男孩們幸運些，可以配上各種色彩的式樣單調的扣子，那些扣子就好似一朵朵樸素的花，開在童年無憂的時光裏，任由母愛這根線擺布，維係著記憶的溫暖。過了四十不惑再回首，恍惚間，我們的心也變成一粒粒扣子，任似水流年漫過，留下的是淡淡的馨香。

如今的女式裙裝上，多是各種拉鏈，扣子已極少，如果有，也多半是裝飾功能的。我從名牌店裏買回來的女式套裝，往往會附送一兩個扣子以備不時之需，我將這些大小與顏色不一的備用扣隨手剪下，放進小抽屜裏，久而久之，竟然積累了近百個。兒子小時候上手工課，需要給毛絨玩具上眼睛，就到我的抽屜裏選扣子。他幼稚的小手拿起針線穿過扣眼，不一會兒，活靈活現的玩具便大功告成。他給這些玩具起了名字，編著新的童話。

懷揣著這些扣子情結，我在戶外散步時會下意識觀察“扣子花”。比如，藍色矢車菊就被歐洲人稱為“單身漢的紐扣”（bachelor's button），經常在野地裏逸生，與之相伴的，有大片如火如荼紐扣狀的金黃色艾菊（Tansy ，學名Tanacetum vulgare)。

（矢車菊）

（艾菊）

大自然本來不存在紐扣菊的，卻在人工培育下，出現了植株隻有三四十厘米高、花型圓圓整整小巧可愛的色彩豐富的“紐扣菊”，可將其與墨西哥蔓生百日草（Mexican creeping zinnia）栽於花籃，吊在朝南的陽台上。墨西哥蔓生百日草是蛇目菊的一種，黃色的小花酷似驃騎兵製服上的紐扣。兩種紐扣花相得益彰，共同點綴著美麗的居家環境。

（紐扣菊）

（墨西哥蔓生百日草）

花園裏的地被植物，可選擇低矮的菊科黃銅紐扣(brass button, 學名Leptinella squalida)，不開花時，它們像匍匐蔓生的蕨類植物，羽狀葉呈暗淡的灰綠色，還帶有些許的灰、紫、黑色調，春天時黃綠色或金色的圓盤花宛如一枚枚精致的紐扣，故而得名。

（黃銅紐扣）

還有一些小花，形狀不像紐扣，卻隻有紐扣丁點兒大小，花瓣均勻，風一吹，便燦爛地開了，似投緣多年的朋友，一路陪著我走，一路輕聲訴說：愛情如同陌上花，在對的時間愛上對的人，方能擁有天長地久的幸福。愛情如同相思扣，兌現了白頭約，才不負癡情女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