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的雜草

莎士比亞的戲劇作品裏提及了幾種雜草，現概括如下：

一：大車前草

Plantain 在現代英語裏有兩個意思，一是國人熟知的大車前草（Plantago major），也叫“Common plantain” （普通車前草），二是在中美洲、非洲和加勒比海國家被當成料理食材的大蕉（即香蕉的人工選育品種之一，學名Musa × paradisiaca）。

莎士比亞作品裏的Plantain指的是前者。大車前草原生於歐洲和亞洲，多以野草的狀態長在路邊。古盎格魯撒克遜醫學裏，大車前草被視為九種聖草之一，用來消炎止痛、解毒、緩解皮膚炎等。

以下的三部作品蜻蜓點水般描述了大車前草的藥用功能：

第一部：《愛的徒勞》（Loves Labour's Lost）第三幕第一場，西班牙遊客亞馬多（Armado）、鄉巴佬考斯塔德（Costard，原意是“腦袋”）和仆人毛子（Moth）三人之間的一場詼諧對話：

毛子：

“怪事，主人！這位‘腦袋’把腿給摔斷了。”

亞馬多:

“這是個疑團，是個謎語。來，你解釋一下，開始吧。”

考斯塔德

“不是疑團，不是謎語，不要解釋，不要郵寄來的膏藥，先生。啊，先生，一株普通的車前草就夠了！不要解釋，不要解釋，不要膏藥，先生，我隻要車前草！”

（MOTH

A wonder, master! here's a costard broken in a shin.

DON ADRIANO DE ARMADO

 Some enigma, some riddle: come, thy l'envoy; begin.

COSTARD

No egma, no riddle, no l'envoy; no salve in the mail, sir: O, sir, plantain, a plain plantain! nol'envoy, no l'envoy; no salve, sir, but a plantain! ）

第二部：《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一幕第二場，羅密歐的表弟班伏裏奧開玩笑似地建議深陷單相思之苦的表哥，不如用一次新的戀情來治愈失戀。羅密歐反唇相譏：“你的車前草葉最適合治愈__”班伏裏奧問：“治愈什麽？”羅密歐答：“治愈你的跌斷的小腿。”

（Romeo.    Your Plantain leaf is excellent for that.

Benvolio.   For what, I pray thee?

Romeo.      For your broken shin.）

第三部：《兩貴親》（Two Noble Kinsmen）第一幕第二場，帕拉蒙（Palamon）說：“這些可憐巴巴的小瘡不需要敷車前草。”

(These poor slight sores

Need not a plantain. )

在古歐洲，車前草最常見的舊名為Waybroad（路邊草） 和Ribwort（肋骨草），顧名思義，Waybroad表示車前草散布在所有的路邊，Ribwort指的是酷似肋骨的葉脈。大約在十三世紀中期，車前草又被稱作“Plantago” 或“Planteine”。

莎士比亞在創作《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Troilus and Cressida）時，裏麵的"Plantage"即車前草。第三幕第二場，特洛伊羅斯向克瑞西達真誠示愛：“從今以後，當熱戀中的少年郎們想證明他們的真心實意時，會稱自己為特洛伊羅斯。當他們寫下情詩，充滿了訴求、盟誓和浮誇，而缺乏比喻，厭倦於老套重複的表真心的詞匯，例如，像鋼一樣真心，像車前草對於月亮，像太陽對於白晝、像斑鳩對於配偶那般真心，如鐵之於堅毅，如土之於中心。然而，當所有關於真心的比喻用盡之時，‘像特洛伊羅斯一樣真心’將作為真理被真心的作者引用，為整首詩加冕，被世人尊為神聖。”

（True swains in love shall in the world to come

 Approve their truths by Troilus: when their rhymes,

 Full of protest, of oath and big compare,

Want similes, truth tired with iteration,

As true as steel, as plantage to the moon,

 As sun to day, as turtle to her mate,

As iron to adamant, as earth to the centre,

Yet, after all comparisons of truth,

As truth's authentic author to be cited,

'As true as Troilus' shall crown up the verse,

And sanctify the numbers. ）

初讀這段誓言時，我感到很疑惑，車前草如此稀疏平常，遠不如玫瑰爛漫，為什麽用來比擬真情呢？我在網站上看到這樣一則介紹，都鐸王朝和伊麗莎白時代的園丁們非常喜歡各種稀奇的植物。車前草是一種外形富於變化的植物，園丁們發現了一種苞片無比膨脹而幾乎不見花穗的車前草變異品種，盛夏時節，蓮座叢上綻開出一朵朵綠色的複瓣“玫瑰”，非常美麗。這個品種被稱為“玫瑰車前草”（Rose Plantain），不具入侵性，在當時很流行，至今仍有人栽種。

（玫瑰車前草）

如果用這種堪比玫瑰的車前草來示愛，姑娘們準會心花怒放的。

二：牛蒡

牛蒡（Burdock ，學名Arctium lappa)原產於亞洲、北非和歐洲，千百年來是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廣泛分布的二年生植物。巨大的綠葉有點像大象耳朵，粗壯的莖幹，有時長到近兩米的高度。七月至八月開出可愛的粉紫色薊狀花朵，果實全是刺惹人討厭。

除了藥用價值，牛蒡還是一道美味的蔬菜。第一年早春的嫩葉可用來涼拌色拉，此時的莖煮熟後和洋薊一樣美味。最好吃的是根部，宜在生長期第一年的夏秋兩季采收。生長期的第二年，植物幾乎將全部的能量儲存用於開花結果，盡管春天的嫩葉可食，根部卻老化了，堅韌無味。

Bur (burr)指的是牛蒡的帶有鉤狀硬刺的果實，國人稱為“牛蒡子”，當動物和人接觸到時，就會粘在動物和人的身上，然後被帶到其他地方，用這種“臭名昭著”的方式繁衍後代。

盡管歐洲人也喜歡吃牛蒡，但莎士比亞在他的以下幾部作品裏隻提及牛蒡煩人的一麵。

第一部：《皆大歡喜》（As You Like It）第一幕第三場， 羅莎琳德（Rosalind）被篡位的叔父流放，仗義的堂妹西莉婭（Celia）與她同行。姐妹倆在前往亞登森林（the Forest of Arden）的途中有一段對話，羅莎琳德感歎：“哎，這個令人厭煩的世界充滿了棘刺！”（O, how full of briers is this working-day world!）西莉婭說：“堂姐，這不過是些牛蒡子，節假日嘻鬧時丟在你身上的。如果我們不在道上走，我們的襯裙會粘上它們。”（They are but burs, cousin, thrown upon thee in holiday foolery. If we walk not in the trodden paths our very petticoats will catch them）羅莎琳德接著說：“我可以抖去衣服上的刺，但這些是我心上的刺。”（I could shake them off my coat. These burs are in my heart. ）

羅莎琳德嘴裏的briers，在莎士比亞時代泛指荒地上的各種多刺灌木，而不專指野生的刺玫瑰。

第二部：《一報還一報》（Measure for Measure）第四幕第三場，公爵文森蒂奧（Vincentio）對喜歡同皮條客、妓女交往的醜角盧西奧（Lucio）說：“你徒有其表，不是個老實人。小心些。”（Sir, your company is fairer than honest. Rest you well. ）盧西奧答：“老實說，我會陪您走到這條小巷的盡頭。如果這種下流話冒犯了您，我們就少說吧。哎，修士，我就是一種牛蒡子，粘住了人就不放開。“（By my troth, I'll go with thee to the lane's end:if bawdy talk offend you, we'll have very little ofit. Nay, friar, I am a kind of burr; I shall stick.）

第三部：《仲夏夜之夢》（Midsummer Night's Dream）第三幕第二場，中了精靈帕克（Puck）的魔法花汁的拉山德（Lysander）醒來後愛錯了人，開始不停辱罵自己的正牌女友赫米婭（Hermia）：“放開手，你這貓！你這牛蒡子！賤東西，放開手！否則我要像甩掉身上一條蛇那樣甩掉你。”（Hang off, thou cat, thou burr! Vile thing, let loose.Or I will shake thee from me like a serpent.）

第四部：《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Troilus and Cressida）第三幕第二場，克瑞西達的舅舅潘達洛斯(Pandarus)為外甥女作保：“我可以替她向您保證。我們家的人都是很難被追到手的，可是一旦被追上了，便永不變心。我可以這麽說，他們就是牛蒡子，一旦粘上了身，就再也掉不下來。”（Nay, I'll give my word for her too: our kindred, though they be long ere they are wooed, they are constant being won: they are burs, I can tell you; they'll stick where they are thrown. ）

三：其它雜草

在莎士比亞的戲劇裏，與牛蒡為伍的，還有其他幾種雜草：酸模（Dock）、薊（thistles）、野芹（kecksies）、地煙草（fumiter）、毒芹（hemlock）, 蕁麻（nettles）,毒麥（darnel）……

我們可以從下麵的兩段對白找到這些雜草的名字：

《亨利五世》第四幕第二場，英國的勃艮第公爵（Duke of Burgundy）在英法兩國的國君麵前發表了一番感言：“那平坦的草地，從前長著芬芳的雀斑臉母牛唇報春花、地榆和綠三葉草，卻因為缺乏鐮刀的整頓，並疏於打理養護而荒蕪，可惡的酸模、粗糙的薊、野芹、牛蒡泛濫 – 失去了美感和實用性……”

（The even mead, that erst brought sweetly forth

The freckled cowslip, burnet, and green clover,

Wanting the scythe, withal uncorrected, rank,

Conceives by idleness, and nothing teems

But hateful docks, rough thistles, kecksies, burrs,

Losing both beauty and utility.）

《李爾王》第四幕第四場，李爾王的小女兒考狄利婭（Cordelia）帶著一群士兵在野外尋找父親。她說：“正是他。剛才還有人看見他，瘋狂得像怒海，大聲歌唱，頭上插滿了惡臭的地煙草和田間雜草，牛蒡、毒芹、蕁麻、布穀花、毒麥和各種生長在農田間的野草。”

（Alack, ’tis he.

Why, he was met even now

 As mad as the vexed sea, singing aloud,

 Crowned with rank fumiter and furrow-weeds,

With burdocks, hemlock, nettles, cuckoo-flowers,

 Darnel, and all the idle weeds that grow

 In our sustaining corn.）

台詞中的darnel， 在莎士比亞時代以及之前的年代，泛指麥田裏的各種雜草，與tares, cockle 同義。

Cockle 一詞，則出現在以下兩場戲劇對白裏：

《愛的徒勞》第四幕第三場，性情直率的臣子比龍（Biron）說：“去，去，種下稂莠收獲不了佳禾，世道總是公平的，輕浮的娘兒們禍害背信棄義的男人，銅鐵買不到貴重的珍寶。”

 （Allons! allons! Sow’d cockle reap’d no corn;

  And justice always whirls in equal measure:

Light wenches may prove plagues to men forsworn;

  If so, our copper buys no better treasure.）

《科利奧蘭納斯》（Coriolanus）第三幕第一場，科利奧蘭納斯在羅馬的兩位護民官麵前表示了對平民的不滿：“因為與他們為伍，我們親手耕耘、播種和散布了反叛、傲慢、煽動的稂莠，危害了我們的元老院。”

（We nourish 'gainst our senate

The Cockle of rebellion, insolence, sedition,

Which we ourselves have plough'd for, sow'd, and scatter'd,

By mingling them with us.）

在莎翁的筆下，以上這些微不足道的小草聚少成多便有了灼灼氣勢，蘊含了深厚的文化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