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遊子:《我的準初戀》

來源: 亞特蘭大筆會 2010-12-09 03:31:5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0988 bytes)

近日與中學時代的好友電話聊天,提到《山楂樹》,居然引導出他當年的準初戀故事。聽完後感覺值得回味,忽然萌生了將其寫出的欲望。
 

《我的準初戀》

如火如荼的一九六六年。

八月的一天,班長周恪笙用激昂的語調在發言:“同學們,革命大串聯已經開始了!我們決不能袖手旁觀!我們應該立即行動起來,我們要去省城,去北京!去到風口浪尖,去學習,去取經,以將我校我市的文化大革命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同學們的革命情緒被極大地激發起來,紛紛表態堅決響應。

當天下午,第八中學的數百名學生集體購票,擠上了開赴省城的火車。當晚就在海天大學的大體育場融入了有數萬人參加的革命群眾大集會。慷慨激昂的演說,數萬人合唱《國際歌》、《團結就是力量》……。從未經曆過如此波瀾壯闊的場麵,激動之情難以言表。

第二天,少數同學將繼續北上,開赴北京。當時尚處於革命大串聯的初期,需要自費購買車票。八中是省重點學校,高中麵向全省招生,許多同學來自農村。麵臨要自費支付近三十元的車費遠赴北京,即便是城市同學,也非家家都能負擔得起的。我懷著僥幸的心理向母親提出了請求,母親一聽說是革命串聯,是去北京,立即爽快地答應了。我的父母都是教師,父親早年畢業於金陵大學,曾經擔任一所著名私立中學校長,母親是小學校長。

同我一樣幸運的同學還有另外三位,班長周恪笙、另一位男生大牛及一位女生林菡。林菡很漂亮,身材嬌小但很勻稱。林菡的父親是公路局的總工程師,母親也是教師。不同於班裏幾位軍幹家庭子女的優越、嬌慣,林菡總是很文靜、低調。

由於那年代的學生男女界線分明,那之前我幾乎從未跟林菡說過話。上了赴北京的火車之後,我們四人正好坐在一起,我坐在林菡對麵。也許太興奮,也許因為革命氛圍的感染,大家竟然無拘無束地交談。我突然覺得,其實早就應該這樣。

到了吃飯時間,男生們感覺很餓,一致讚同去餐車吃飯,而林菡卻說她沒胃口,不想吃。正好由她照看行李,三個男生穿過幾個已經很擁擠的車廂,終於擠到餐車,大快朵頤了一頓。在班長的建議之下,我幫林菡買了一盒飯菜,帶回去交給她說:“班長給你買的。”她似乎看穿了我的謊言,用感激的目光朝我甜甜地一笑。也許因為我買了正好她喜愛的青椒肉絲,她忘了沒胃口而吃得津津有味。

到了北京站,發現車站已是人山人海,到處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我們乘車直奔向往已久的天安門廣場。短暫瀏覽之後,我們來到天安門和午門之間的大院,班長找到一公用電話亭,打電話請他的親戚幫忙安排住處,那親戚讓我們等,他會過來接我們。因要等的時間太久,我說想去旁邊的中山公園看看。兩位男生也許因為革命使命感,覺得不宜遊山玩水吧,都不響應,而林菡則欣喜地附和,說她也想去。我一方麵感覺很幸運,因為在心裏已經有些喜歡上她,而另一麵,則覺得在轟轟烈烈的大革命中一男一女去逛公園,多少有些不合時宜。林菡則沒有絲毫顧忌,很高興很大方地隨我走進了公園。

果然,公園裏遊人很少,我們這“一對”就顯得更加醒目。為了打破尷尬局麵,我開始搜腸刮肚尋找話題。看到公園裏如畫的風景,我問林菡:“你喜歡畫畫嗎?”“喜歡呀,我正在跟我爸學國畫。”“哦,是嗎?”我知道林菡父親是土木建築專業,正好跟我外祖父同行。“我也在學畫,不過是油畫。”“你在哪裏學呢?”“跟我表哥學。我外公跟你爸是同一專業,表哥繼承我外公的行當,搞土木設計。我想他們搞土建的都有很好的繪畫基礎。”“你外公叫什麽?”“毛章林。”“啊?早就聽我爸說過!你外公很了不起,省裏最重要的公路幹線,還有鐵路橋梁都是他負責設計建造的!”“是的。”我克製心裏的得意,平靜地回答。“我也喜歡國畫,喜歡那寫意的風格。但不認同部分山水畫作品裏不講究透視比例的技法,比如遠山的小涼亭,有時畫得跟近處的舟船一般大,按人的直觀視覺,就會誤以為那涼亭是一個巨大建築。”她很讚同:“是的,可能因為我爸是學建築的吧,他的畫很注意透視比例。”我接著侃:“我非常喜歡建築畫,你肯定知道,它的一大特色就是嚴格的透視比例。還有,簡潔、準確的素描線條、淡雅的水彩著色等等。我小的時候每次去外公家就要去他的書房翻看各種各樣的建築畫冊、期刊,看到過大量的歐美近現代的著名建築的設計建築畫、圖片等,經常愛不釋手。”她興致盎然地聽著我侃,不時也發問,比如:“你喜歡什麽畫派?”我告訴她:“最喜歡寫實派。比如達芬奇的《蒙娜麗莎》、列賓的《伏爾加河上的纖夫》和《意外歸來》等我都很喜歡。印象派還可以,但我不喜歡抽象派,不喜歡畢加索的晚期作品。你呢?”她略遲疑了一下,說:“我跟你一樣。”

林菡很聰明,雖然從未見過她的畫,相信一定畫得很好。她的學習成績一直是班裏第一,要知道在這個當年高考升學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六的重點學校裏,能維持頂尖有多麽不易。我雖然曾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該校,卻因為受極左政治影響不用功而成績下降。

不知不覺走了一大圈,終於覺得必須回去了。班長和大牛略為不滿地抱怨我們去得太久,可是我真的感覺隻不過是一二十分鍾啊。

那時北京已經有了來京革命串聯的外地學生接待站,在班長親戚的協助下,接待站安排我們住在西單小學,位於西單街中段路西側。

第二天便開始執行我們的使命,去高等院校看大字報,首先是北大、清華。我們一進入校園,就被鋪天蓋地的大字報震懾住了,到底是首都,到底是頂尖高等學府啊!趕緊掏出預備好的筆記本,唰唰唰地摘記。一邊慶幸,幸虧來到北京,不然何以親身感受這場革命的壯觀、偉大?

第三天早上,班長建議:“考慮到四個人一起,擠車、看大字報等都不方便,不如化整為零,分成兩組,我和大牛一組,你們兩個一組。”林菡和我顯然都很滿意這樣的安排。當天我們分道揚鑣,我和林菡去了團中央等部委機關。

又過了兩天,班長接到學校發來的電報,催促我們盡快回校鬧革命。我心想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好不容易來一回,決定多呆兩天再說。林菡則以要去她在北京的叔叔家為由,也不想就走。班長和大牛隻好先行離京了。沒想到,次日便接到通知,兩天後,8月31日,天安門廣場將有重大集會,很可能偉大領袖將親臨會場接見紅衛兵。我和林菡都很激動和慶幸。

8月31日一早,我和林菡準備停當,一起步行至西長安街,再往東直奔天安門廣場。剛過電報大樓,就被設卡的糾察隊攔住,原來隻允許學校、單位等集體隊伍入場。馬路上已經有源源不斷的各學校、單位的隊伍在行進。我們在路邊等待,不一會兒北大的隊伍過來了,我們趕緊跟他們打招呼,並裝成是熟人混進了隊伍。我們的策略是英明的,北大的隊伍被引導至離天安門最近的最前沿。

一、二個小時的等待,終於,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了,毛澤東和劉少奇乘坐的檢閱吉普車先後從天安門門洞裏開出,駛過金水橋,緩緩來到廣場。全場歡聲雷動,狂熱高呼革命口號。大家拚命往前擠,都想親睹領袖的風采。千載難逢的機會來了,檢閱車繞場一周後,又回到我們方隊的跟前,人群再次騷動,衝撞、推擠,情勢很混亂且危險。林菡緊緊拉著我的手,我也死死牽著她不放鬆。此時劉少奇主席的車過來了,我旁邊的男生都衝上去跟他握了手。在這一瞬間,隻要我放開林菡的手,我便同樣可以衝上去夠到領袖的手,可是我沒有,我沒有放手,那一瞬間,我想到的是,保護她比握手更重要。林菡哭了,不知是因為見到了偉大領袖,還是因為我拚命地保護了她。事後我問她,她神秘地衝我笑笑說:“不知道。”

我決定盡早離京返校,而林菡則希望我再多留幾天。晚上,在林菡提議下我們去看了一場電影,西單小學斜對麵的電影院正放映《枯木逢春》,劇情為與血吸蟲病的災害作鬥爭,包含了一對戀人的愛情故事。第二天,我們“下班”後去景山公園散步,夜幕降臨,我們漫步故宮護城河,最後停留在角樓的對岸。她再一次用撒嬌的口氣懇求我,再多呆兩天好嗎?我問為什麽,她說他叔叔一家希望她多留幾天。我說那你就搬到你叔叔家去住,我一人先走也沒關係啊。在我的追問下,她說出了最後的理由,因為肚子疼。我覺得她太小資了,小說電影裏常言輕傷不下火線,你這都幾乎看不出來的肚子疼就能成為不能坐車的理由?我明確告訴她,無論你怎樣,我明天一定得走。她見我決心已定,也改了主意,要跟我一起走。

次日的北京站,站前廣場上人潮洶湧。時至此日,全國的交通早已變成了免費大串聯,所有的車、船,全都不用買票,可以見車就上。好不容易擠進了站台,那景象讓我們傻眼了。幾乎所有的列車全都人滿為患,而且,還在不斷地往車上擠人,不僅從車門,也從車窗,直到關不了車門還有人執著地抓著門框上的把手。終於找到一列開往濟南的尚有空隙,反正不用買票,到哪兒都可以再轉嘛,先離開北京再說。我憑借極好的體操基礎從車窗一躍而入,再借助旁人的協助將林菡也拉入車廂。

半夜,我們到了濟南,下車等待換車的機會。在車站廣場租了兩張竹睡椅休息。林菡說要去買東西,有什麽這麽急需?說是“草紙”,“做什麽?”“上廁所。”我心想在家一定嬌慣了,這麽講究。

多年以後,等我也為人夫之後,才終於明白林菡的“肚子疼”和草紙是怎麽回事了。

回校之後,發現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許多人戴起了紅衛兵袖章。而我和林菡都因為家庭非根正苗紅的“紅五類”而被排斥在外。不僅如此,還接到通知,要求我們寫在北京的情況匯報,其實無異於審查。老天,幸虧我們沒有做出格的事。我在匯報中寫道:“沒有說任何不應該說的話,沒有做任何不應該做的事。”不過,還是隱瞞了看電影和遊景山公園的“重要情節”。所幸他們想追查的作風問題未得其果,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九六七年,形勢又有大變,非紅五類也可以參加“革命”,也可以成為“造反派”了。我參加了學校的文藝宣傳隊,演奏樂器。我欣喜地發現,每當有演出活動時,林菡都會跟她的女友出現在活動現場。

一九六八年,上山下鄉、留城等等,“四個麵向”。我僥幸留城參加了工作,林菡報名去了一個國營農場。如果不是因為需要照顧有疾患的父親,我真想也去那個農場。

之後,聽說了林菡和班長周恪笙的浪漫故事。很難過,但在心裏祝福他們。周恪笙是我的好友,長得帥氣,也會二胡、笛子,作文極好,中學時排球打到省代表隊。

三十幾年後,通過同學會知道,林菡並未跟周恪笙好,而是由家人介紹與一位文革前畢業大學生結婚,先生現任省城某局局長。我忍不住冒昧給她寫了一信,問她為何沒有跟周好,周是一個很好的人啊。她回答說好人不一定能做好伴侶。我告訴她當年我對她的印象和感覺。她回信說:“如果當年你告訴我這些,我的生活將會是另一條軌跡。”

我托我姐姐跟她聯係,她給我姐送去一大堆禮物。我姐和我不僅是姐弟也是知心朋友,她知道我的一切秘密。當我告訴我姐,我很想再見林菡一麵時,姐姐提醒我說:“林菡已經有了一個完整幸福的家。林菡當年那麽清新、漂亮,相信在你的心目中也一直如此,歲月不饒人,她現在已經幾近小老太婆一個, 你要有心理準備。”姐姐的話讓我聯想到我曾經崇拜過的偶像們,尤其是電視劇《I love lucy》裏的Lucy扮演者Lucille Ball,她們的老年形象已慘不忍睹,卻仍然在電視裏出鏡,令我非常失望。

我決定,不再與林菡見麵,而是在心裏保留我對她最美好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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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握住女同學的手,後悔當年沒下手。 -色大膽小- 給 色大膽小 發送悄悄話 色大膽小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09/2010 postreply 04:44:38

    色大也會梨花體呀~~ -徒勞- 給 徒勞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2/09/2010 postreply 06:12:19

    我不過是轉載網絡的智慧 -色大膽小- 給 色大膽小 發送悄悄話 色大膽小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09/2010 postreply 06:30:58

    老大,定義一下“下手” -433832795028- 給 433832795028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2/09/2010 postreply 06:19:18

    要下的,自然不隻是手,否則妹妹跟你急 -色大膽小- 給 色大膽小 發送悄悄話 色大膽小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09/2010 postreply 06:31:57

    為啥?用手也可以很快樂的。 -用戶名被占用了- 給 用戶名被占用了 發送悄悄話 用戶名被占用了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09/2010 postreply 06:37:52

    好象樓上翟瑞已經很快樂鳥! -色大膽小- 給 色大膽小 發送悄悄話 色大膽小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09/2010 postreply 06:44:23

    誰快樂?手,用戶,還是妹妹? :) -433832795028- 給 433832795028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2/09/2010 postreply 06:45:57

    也沒看到翁妹妹跟楊教授急呀~ -徒勞- 給 徒勞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2/09/2010 postreply 06:42:21

    你肯定揚教授隻是下手???不要看不起老年同誌 -色大膽小- 給 色大膽小 發送悄悄話 色大膽小 的博客首頁 (44 bytes) () 12/09/2010 postreply 06:4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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