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周六(六月八號)和朋友去聽舊金山交響樂團的一場非常獨特的音樂會,她的獨特不光是因為曲目的新鮮,更重要的是音樂會融入了芭蕾舞和戲劇因素,也是一場製作耗資不菲的難得的音樂會。
音樂會由舊金山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艾薩-佩卡-薩洛寧(Esa-Pekka Salonen)執棒,曲目前半場是法國作曲家拉威爾(Maurice Ravel)的《鵝媽媽》(Mother Goose), 下半場是奧地利作曲家勳伯格(Arnold Schoenberg)的獨角劇《期待》(Expectation)。當我聽音樂會之前看到這套比較現代的曲目時,擔心雖然是周末,可能會有些觀眾被尤其是下半場的曲目嚇跑。進入音樂廳時出乎預料,音樂會開始前樓下的座位已坐滿。入座後第一眼就被舞台上的布局吸引住了:樂隊位置設在舞台最後麵,看得出是中型樂隊的排列,台前留下寬敞的空間,幸好之前的信息讓我聯想,這是為芭蕾舞表演預備的。
先說說《鵝媽媽》的作曲家拉威爾(Maurice Ravel), 他是法國印象派的兩位領袖級的作曲家之一,另一位是眾所周
知的德彪西,拉威爾也是我最喜愛的作曲家之一。他在音樂史上最大的貢獻之一就是他對現代管弦樂隊的配器法的獨創,他對樂隊各種樂器個性的深透的掌握和運用以及對各種樂器音色的獨出心裁的組合使管弦樂隊的色彩發揮到極致至升華!且不提他自己的傳世作品,大家熟悉的俄羅斯作曲家莫索爾斯基的鋼琴曲《圖畫展覽會》就是由他配器成管弦樂作品後而成為交響樂音樂會最受歡迎的保留曲目之一。當然,他也是鋼琴曲文獻的重要作曲家之一。《鵝媽媽》最初是拉威爾1910年為朋友的孩子寫的鋼琴四手聯彈,後來把它配器成管弦樂隊組曲,最終又把它發展成芭蕾舞劇。劇情基本上是公主Florine 在生日Party不慎碰到魔盤,被壞仙女詛咒去死。但在好仙女的幹涉下,她的死亡交換成一百年的長眠,直到有一天得到愛上她的王子的親吻才能喚醒她。為了使這百年長眠不難度過,好仙女在她的長眠中注入了充滿神秘新奇的故事的夢。而據這個舞台製作的芭蕾舞編導Alonzo King的說明,他沒有意向去具體的描寫原版的故事,而是從更抽象而深遠的寓意和形體的表演來詮釋音樂。芭蕾舞劇版的組曲有七個樂章,分別是:1 前奏曲,2 轉輪之舞,3 睡美人的帕凡舞,4 美女與野獸的對話, 5 拇指仙童,6 塔國女皇, 7 神仙花園。在這部作品中拉威爾對樂隊的色彩像調色板一樣運用的淋漓盡致,有人形容,他對每個音符和音色的細膩的處理形同珠寶商排列他們的寶石的小心翼翼。我最欣賞第六段《塔國女皇》的樂隊色彩,有濃鬱的東方韻味和豐富的想象力,音樂把人帶到了一個玲琅滿目,閃爍異彩的東方古國。隨著充滿異國神話色彩的前奏曲開始,一群形體細長而高大的像一株株樹的舞者們輕盈的跑上舞台(Alonzo King Lines 芭蕾舞團),我從未見過有這麽多好像是量身組合好的高大的舞者的芭蕾舞團,當ta們伸出雙臂時,舞台好像被叢林遮蓋,有一種震撼的效果。不過這麽誘人的舞蹈還是沒能把我的注意力從舊金山交響樂團引人入勝的演奏分散。在薩洛寧的魔幻般的手勢下音樂把人們帶入一幕幕的神話世界中去了,在音樂中你可以聽到大自然的律動,百鳥的歌唱,旋轉的輪子,美女與野獸的對話…….。舊金山交響樂團的演奏細膩,發光,而每個獨奏樂段都閃爍光彩,給人一種往往大樂隊演奏時缺少的一種親昵感。《鵝媽媽》美不勝收,也再一次證實拉威爾的天才!
在中場休息後回到座位時,已看到舞台上的布局是為相當大型的樂隊準備的,更不同的是,指揮台的方向不是麵對樂隊,而是半斜側,而台的前沿還躺著一個像是屍體袋的東西(舞台設計由國際著名設計大師Peter Sellars設計),勳伯格的獨角劇《期待》正在向觀眾預示著一種不祥之兆。先講一下奧地利作曲家勳伯格,他是20世紀對古典音樂傳統衝擊最大的作曲家之一,他也是被稱為第二維也納樂派的中心人物,他的追隨者包括奧地利著名作曲家韋伯恩和貝爾格。他的早期作品有厚重的德奧晚期浪漫派的風格,但後來他建立了一個稱為“十二音”的無調性體係,打破了傳統的和聲概念。他的作品織體繁複,動機密集,有的作品有厚重的心裏學因素。這部獨幕歌劇更是讓我聯想到畫家愛德華-蒙克的《呐喊》。劇本是由一位詩人Marie Pappenheim 在作曲家的請求下寫作,這位詩人也是弗洛伊德的追隨者。全劇長度約半個小時,劇情描寫一位在森林中尋找自己愛人的女子的內心活動。情節完全是想象中的驅動,她被一個樹樁絆住時卻誤以為是愛人的屍體,最後終於找到了愛人的屍體,在悲痛中她時而責備自己,時而責備死去的愛人,甚至還開始懷疑愛人對自己的忠實,冥冥中又不確定是否是自己殺害了她的愛人。總之,完全是一種充滿幻覺和心理錯亂的內心情感的意識流。用勳伯格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用慢鏡頭把一秒鍾內的精神昂奮拉長到半個小時。他做到了,在這30分鍾的音樂裏沒有一秒鍾能讓觀眾從他的音樂繩索中掙脫下來。在赴音樂會之前本人看了一下總譜,這是作曲家唯一一部除了無調性外,也是無主題的作品。通常樂曲總會有一個或多個主導的旋律或動機,其他的因素總是萬變不離其宗的作為輔助或經過的因素在樂曲中穿梭。而這部作品沒有一個弦律在呈示後會重新出現,也就是說音樂走到哪打到哪,每一刻都是新的,無從落腳。織體之繁複就像蜘蛛網,加之旋律的無調性令人難以記住。這對指揮和樂隊演奏者是一大挑戰,並且這是舊金山交響樂團第一次演出這部作品,但那天指揮薩羅寧的動作精準而對作品胸有成足,使歌唱者和樂隊之間像拉鎖一樣的咬合在一起。而樂隊的演奏從音準,節奏的精確和戲劇性的表現力都加濃了歌劇的戲劇性張力。
再談一下另一位重要人物 – 歌劇的主角也是唯一角色的次高音歌唱家Mary Elizabeth Willams, 她曾與包括大都會歌劇院的世界級歌劇院合作過,她是可以勝任瓦格納歌劇的“重型”歌唱家。我在看總譜時就感慨,這種不提供任何可記憶的30分鍾的無調性旋律和昂長的歌詞的不停息的演唱還要表演,而這種演唱要何等非人的記憶和耐力來承擔呀!但是我這種擔心在歌劇的進行中被對她的令人震撼的演唱和演技的折服而代替了。她的聲音濃厚,音域寬廣而極具表現力,和樂隊的合作簡直就是天衣無縫。從劇場凝聚的氛圍中可以感覺到觀眾完全被她的扣人心弦的表演抓住了。當樂曲隨著燈光的熄滅而逝去,觀眾頓時報以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指揮與歌唱家頻頻謝幕並向樂隊樂手們致意。這麽現代和通常不易接受的曲目後能有如此熱烈的反響真是非常難得。當然,除了作品和演出的精彩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舞台上方呈示歌詞的字幕。就像潛台詞,它把主人公每一刻的心理活動都向觀眾展示出來,從而把舞台與觀眾的距離大大的拉近了。
在回家的路上,《期待》的場景還不時的在眼前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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