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沒有進門,她把痰盂遞給石萍,小姐,這個尿盆給你,這樣你晚上就可以不用下樓去了,你明天不用管,我會把它倒掉的,這地方簡陋了些,你們城裏人一定不會習慣的。李所長說了,明年鄉政府就要蓋一座新的招待所,和城裏的賓館一樣,
房間裏要什麽有什麽,洗澡也不用燒水了。其實,你住馬路邊上的旅館就好了,他們的房間裏有廁所,洗澡有熱水器。
石萍接過了痰盂,說了聲,謝謝。
秀秀站在那裏,欲言又止的樣子。
石萍說,你剛才怎麽不早點來呢?
秀秀小聲說,我以為你睡著了,後來聽到有響動,我才敲門的。
石萍又問,你還有什麽事麽?
秀秀慌亂地搖了搖頭,轉身匆匆而去,她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單薄。石萍似乎覺得秀秀還有什麽話要說,但她也不想追問了,太晚了,她關上門,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石萍又躺下了。她一躺下,心裏就犯嘀咕,秀秀要和她說什麽呢?石萍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這樣又過去了一個多小時,石萍還是不能入睡。這時,走廊 裏又響起了腳步聲。腳步聲由遠而近,緩緩地抵達石萍的房間門口,然後停住了。一定又是秀秀。石萍從床上翻身而起,走到門邊,她對著門外說,門外的人是秀秀 麽?
門外沒人回答。
石萍提高了聲音問,門外的人是秀秀麽?
門外還是沒有人回答。
石萍心想,也許秀秀聽不清她的說話。石萍沒有考慮別的什麽問題,她把門打開了。她叫了聲,秀秀——
門外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昏暗的燈光在搖晃。
石萍用力把門關上,叫了聲,見鬼了。
她的身體靠在門上,胸脯一起—伏。這回,她的確害怕了,她像陷入了一個黑暗的孤島,石萍突然想起了史未來,如果他在,他一定會用有力的臂膀摟 住她,告訴她,不用怕。可現在,那該死的史未來離她是那麽的遙遠。她不知道史未來現在和哪個女的睡在一起。他的心中已經完全沒有了她。石萍的兩滴冷冰冰的 淚水落了下來。
她回到了床上,用被子把頭給蒙上了,她害怕那腳步聲在這個寂寞孤獨的夜裏再度響起。任何一個人的承受力都是有限度的。可不一會,另外一種聲音讓石萍陷入了更大的恐懼之中。
窗外響起了一個老女人淒厲的叫聲,莉莉,回來——莉莉,回來——
老女人的叫聲不絕,在這個夜晚變得陰冷而綿長,那聲音裏透著一種鬼氣和絕望。有誰會在這樣的深夜淒厲地呼喚一個人的名字呢?那個叫莉莉的人又 是誰?石萍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了,她希望這個夜晚趕快過去,黎明早些到來。石萍真切地對這次水曲柳鄉村之行感到了後悔,她不知道,還會有什麽更讓人恐懼的事 情來臨,這畢竟是剛剛開始。
窗外的淒厲的叫聲還在回蕩,莉莉,回來——莉莉,回來——
石萍背著采訪包走向了水曲柳中學。她曾想天亮就搭早班車離開水曲柳鄉村,但她在天亮後改變了主意,她看到早晨金子般的陽光,她的內心裏一切恢 複了正常。石萍覺得夜裏的事情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約摸9點鍾左右,石萍就決定去水曲柳中學。她離開鄉政府招待所時,李美鳳沒有來。秀秀在接待室裏看電 視。
水曲柳中學是沒有圍牆的,這十分罕見。這樣的環境對於學校的管理很成問題。石萍走 進水曲柳中學時,學生們正在教室裏上課。空蕩蕩的校園裏顯 得冷清,盡管如此,還是有人發現了她,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穿著夾克的中年漢子朝她走過來,石萍不清楚這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說出現就出現了。
那人很快就走到了石萍的麵前,他粗聲粗氣地問她,喂,你是幹什麽的?
石萍笑著迎了上去,她說,我是《赤板晚報》的記者,來采訪的。請問,你是?
那人說,哦,《赤板晚報》,我們學校裏訂了這份報紙,我很喜歡看那個社會紀實裏的文章。我是這所學校的保衛科長,我叫胡大龍。
石萍迎合他說,我就是晚報社會新聞部的記者,我叫石萍。
說著,石萍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他們倆都站在陽光下,陽光真好,金子一般。
胡大龍接過石萍的名片,端詳了一會,警覺地說,你是來我們學校采訪的吧?
石萍點了點頭。
胡大龍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你來我校采訪什麽呢?
石萍說,聽說,前幾天你們學校有一個女學生死了?
胡大龍的臉色馬上變了,他提高了聲音,你聽誰說的?
石萍的眼珠子轉了轉,故意說,這麽大的事情,赤板市都傳開了。
胡大龍說,哦,是這樣呀。
石萍問他,你應該很清楚這件事的始末吧?
胡大龍的神情顯得慌亂,他說話有點結巴了,我,我帶你去校長室吧,讓校長和你談。
石萍不知道他心裏有什麽鬼,隻好說,好吧,找你校長去。
校長朱尚文是個斯文的老頭。他戴著一副很秀氣的金邊眼鏡,清瘦的臉很白,但不是蒼白的白,他穿著打扮幹淨利索,一看就是一個講究生活質量的老 頭。在校長辦公室,朱尚文很有禮節地讓石萍坐,然後親自給她泡上了一杯茶。胡大龍把石萍引進校長室後就溜走了,溜走前,他在朱尚文的耳邊細聲說了些什麽。 石萍看在眼裏,覺得胡大龍這個人有點蹊蹺。
朱尚文坐在石萍的對麵,和石萍保持著一段距離。朱尚文輕鬆地笑了笑,石記者,聽說你是來采訪肖莉莉的事情的?
石萍說,那個死去的女孩叫肖莉莉?
石萍想起了昨夜淒厲的呼叫,呼叫聲中就有莉莉這兩個字,石萍的心抽動了一下。
朱尚文呷了一口茶說,是的,她叫肖莉莉。
石萍很難理解朱尚文,他學校的一個學生死了,他還能這樣平靜,而且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石萍的目光審視著朱尚文,她究竟是怎麽死的呢?
朱尚文這時才歎了口氣說,我在這所學校當了十多年校長了,眼看就要退休了,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她是自殺的,喝了藥。我們誰也想不到,她為什麽那麽想不開。
石萍想,一個學生自殺了,她為什麽自殺呢!這裏一定有許多問題,她要通過這個事件,把那些隱藏的問題揭露出來。
石萍又問道,朱校長,你能談談,她為什麽要自殺呢?
朱尚文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問題目前誰也不知道,她的死一點跡象都沒有,自殺得奇怪,派出所調查了幾天,也沒有得出什麽結論。
石萍覺得朱尚文校長在隱瞞著什麽,他或許不會給石萍提供太多的東西,石萍要從另外的人身上找到突破口,找出事情的真相。
石萍又問道,朱校長,聽說有一個女同學和肖莉莉一起自殺的,但她沒死,我能找她談談麽?
朱尚文點了點頭,他的眼珠子轉了轉,沒問題。你找誰都可以,在不幹擾學校工作的情況下,都沒問題,石萍通過朱尚文校長,知道了那個女同學叫李小芳。
李小芳是保衛科長胡大龍領來的。在校長室裏,李小芳顯得有些拘束。讓石萍吃驚的是,李小芳的眼睛很亮,她的兩個眼珠子像兩個玻璃球,亮得讓人 覺得有點假,但是沒有石萍想像中的那種恐懼和不安。朱尚文和胡大龍都在,石萍也變得有些拘束了。因為李小芳的下一節課是自習課,石萍主動提出來要和李小芳 到操場走走,李小芳同意了。她們離開校長室時,胡大龍叫住了李小芳,並且在她的耳邊細語了些什麽。石萍對胡大龍這個人產生了懷疑,他為什麽總是那麽神秘 呢,難道他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
石萍和李小芳站在了陽光下。
石萍十分驚訝,李小芳在陽光下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她玻璃球一樣的眼珠子動也不動地說,石記者,你是來了解肖莉莉的情況的吧,其實沒什麽的,肖莉莉沒有痛苦的,一點也沒有。
石萍覺得李小芳顯得很主動,她問道,你說什麽?
李小芳笑得十分無邪,她臉上好像化過妝,有一層粉。她說,我說肖莉莉死得一點痛苦也沒有,如果那天和肖莉莉一起死了,我也不會有痛苦的。肖莉莉現在在天堂裏過她的幸福生活了,可惜,可惜我沒能和她一起上天堂。
石萍沒想到李小芳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頓時無語了。
李小芳指著不遠處的一棵巨大的桉樹說,那天中午,我們就是坐在那棵樹下,我們背靠背坐著,唱著山歌,準備上天堂的。我們想像著天堂的樣子,那裏有桂花,還有許多漂亮的蝴蝶在飛舞。
李小芳說著說著,就情不自禁地朝那棵樹走去。石萍仿佛被李小芳控製住了,也情不自禁地和李小芳一起朝那棵高大的桉樹走去。李小芳到了那棵桉樹下,坐在了裸露的樹根上,石萍也坐在了上麵,隻不過,她是和李小芳麵對麵地坐著。
李小芳說,石記者,你不是要了解真相麽,我告訴你,這件事和誰也沒有關係,真的,是我們自己要去死的,和誰都沒有關係。我錯過了那個時刻沒死 成,看來是上不了天堂了。我那天和肖莉莉背靠背坐著。我們吃下了藥,然後快樂地唱起了歌,我們真的很快樂,馬上要上天堂了,你說能不快樂麽?如果不是叫古 求勝這家夥過來救我們,說不定我就和肖莉莉一樣上天堂了,我恨死了古求勝。
石萍問道,古求勝是誰?
李小芳笑了笑,她臉上的粉有些掉落下來。她說,他是我們同班同學,那天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盯著我們。我隻聽肖莉莉說,古求勝給她寫過情書, 他也不看看自己長得怎麽樣,還追求肖莉莉,莉莉可是我們水曲柳中學最漂亮的女孩子。本來我可以和她一起上天堂的,可她卻一個人走了。
說到這裏,李小芳的眼中才流露出一絲傷感。
石萍心裏不能理解李小芳,她覺得李小芳和死去的肖莉莉都中了邪了,如果李小芳說的是真實的話。她不能斷定李小芳說的話的真實性,或許李小芳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李小芳看了石萍一眼,說,石記者,你是不是懷疑我說的是假話?學校裏問我,我也是這麽說的,派出所問我,我也沒改過口,我說的是真的,不管你 信不信。有些人懷疑我謀殺了肖莉莉,我為什麽要那樣做呢,我們從小學一直到中學都是最要好的,我怎麽會謀殺她呢?我們說好了一起上天堂的,這主意還是肖莉 莉出的,起初我不同意,是她說服了我
。我也覺得活著沒意思,就答應了她,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沒用,當初要是和肖莉莉一起上天堂了就好了。
石萍呆了,她不知道和這個女孩子說什麽好了。
天空悠遠,陽光燦爛。有風吹過來,樹上落下幾片枯葉。
石萍抬起頭,望了望天,她突然看到一群鳥兒飛掠過來。李小芳也抬起頭,望著那群小鳥。那群小鳥就在他們頭頂掠過時,突然有一隻鳥兒垂直地掉落 下來,那群鳥兒驚叫著掠遠。掉落的鳥兒正好落在石萍的腳邊。石萍俯身撿起了那隻死鳥,死鳥的身體還有些溫熱。石萍突然想,那個叫肖莉莉的女孩兒原本也是一 隻在陽光下自由飛翔的鳥兒,可她莫名奇妙地像這隻鳥兒一樣在陽光下夭折了。石萍被死鳥弄得目瞪口呆,難道這死鳥是一種什麽預 兆?
石萍離開李小芳後,就走出了學校,她去了一趟水曲柳鄉派出所。派出所的王勇所長接待了她。她談起來意,王所長馬上就說,那的確是自殺,經過我們調查,沒有他殺的可能,至於她為什麽要自殺,這原因也許是多方麵的,她的家庭和學校,都有一些因素。
石萍也不希望這是一起凶殺事件,她很關注肖莉莉的死因,她很認真地對王所長說,你能不能給我說詳細點,肖莉莉自殺多方麵的原因。
王所長笑了笑,石記者,實在抱歉,我馬上要去辦個案子,這樣吧,等具體負責肖莉莉這件事的方明回來了,我讓他去找你。
石萍隻好說,那好吧。
王所長問道,石記者,你住哪呢?
石萍說,我住在鄉政府招待所214房。
王所長在一張紙上寫下了一行字。石萍告辭了。她一出派出所的門,就看到不遠處有一個人站在那裏看著她。石萍認識那個人。那就是和她一起從西縣縣城坐車到水曲柳鄉的那個男青年,她對他的明亮的小眼珠子的記憶十分深刻。
石萍沒有理會他。她往鄉政府招待所走去。那雙小眼珠子一直在注視著她,好像要從這個陌生女人身上挖出什麽東西來。
石萍回到鄉政府招待所。她剛剛經過接待室的門口,李美鳳就走出來,她叫住了石萍,石小姐,看不出來,你還是個記者呀!
秀秀也跟了出來,她站在李美鳳的後麵,好奇地看著石萍。石萍望著她們,笑了笑。
李美鳳也笑了,我們這裏很少有記者來的,能有記者來是十分稀奇的事情。不知道石記者來我們這窮山惡水采訪什麽呀?
石萍笑了笑說,是麽,我是來了解水曲柳中學那個死去女孩子的事的。
李美鳳的臉色有點變,她說,不就是一個女仔自殺了麽,有什麽好采訪的呢?
石萍聽了她的這句話,心裏很不是滋味。她說,那畢竟也是一條人命呀,死的不是一隻雞或者一隻小狗。
李美鳳臉上馬上堆起了笑容,是呀,人命關天,人命關天。你好好采訪吧,需要我們做什麽,你盡管吩咐。
石萍笑了笑,放心,我有事會找你的。
說完,石萍就踩著嘎吱亂響的樓梯回到了房間,她坐在那裏,望著窗外的小溪流,心裏怎麽也明亮不起來,她不相信一個人的死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不一會,秀秀用一個托盤端著飯菜進了石萍的房間。石萍見秀秀的臉紅撲撲的,像是不那麽黑了。
秀秀把托盤放在桌子上,對石萍說,石記者,你吃吧,趁熱,涼了不好吃了。
石萍根本就沒有食欲,她腦袋裏老是重複那一隻鳥兒從空中莫名奇妙地掉落的情景。
秀秀又說,石記者,鄉政府飯堂的菜要是不好吃,你告訴我,我到馬路邊的小飯館去買。
石萍一聽小飯館,她自然就想起了西縣汽車站外麵的那個小飯館,還有那隻蟑螂,想到那隻蟑螂,石萍就一陣反胃,看來這頓午飯是吃不下了。
石萍對秀秀說,秀秀,你吃飯了麽?
秀秀說,還沒呢。
石萍就說,我中午不想吃飯了,你把我的飯拿去吃吧。沒有關係的,帳還是記我的。
秀秀說,這怎麽能行?你一定要吃飯,否則會沒有力氣的。
石萍說,秀秀,我中午真的不想吃飯了,扔了也浪費,你不要客氣,你拿去吃吧。
秀秀說,石記者,你真的不吃?
石萍點了點頭,秀秀就拿了一個凳子坐在桌子旁,吃了起來。
石萍說,秀秀,你拿下去吃吧。
秀秀說,我還是在這裏吃吧,下去吃被李所長看到了,她要說我的,我很怕她。
石萍說,那你就在這裏吃吧。
石萍看秀秀埋頭吃飯的樣子,覺得這個鄉下丫頭挺可憐的。在石萍眼裏,鄉下的女孩子就像原野上的野花一樣,自生自滅,花開花落,很少能引起外界 的關注。聯想到肖莉莉的死,石萍的內心又傷感起來。
秀秀很快地吃完飯,她抬起頭,看著石萍,突然說,石記者,你見過肖莉莉麽?
石萍搖了搖頭。
秀秀又說,肖莉莉是我們水曲柳鄉村裏長得最漂亮的女孩子,她個子很高,她的皮膚很白,一雙眼睛大大的水靈靈的,大家都說她像電影明星。
秀秀說這些話時,眼中充滿了對美麗的神往。
石萍注視著秀秀,聽著她的話,她想,秀秀眼中的漂亮女孩一定是很漂亮的,她無法確切地說出得出這個結論的具體原因。秀秀眼中對美麗的向往不一會兒就消失了。
秀秀說,肖莉莉死了我也不會覺得可惜,她這個人太瞧不起人了,她覺得自己家裏有錢自己又長得漂亮,從來不把人放在眼裏。
石萍看著秀秀,她覺得秀秀的眼中出現了一種怨毒的光芒。她實在不明白秀秀這麽一個純潔的鄉下姑娘,為什麽會這樣。
石萍不知道肖莉莉和秀秀之間有什麽過節,她也不想追問這些,她對秀秀說,秀秀,你走吧,我想休息一會兒。
秀秀於是就端著那個托盤走了,走時,她怪怪地看了石萍一眼。石萍和秀秀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她心裏顫抖了一下。石萍一下子覺得秀秀也變得異常地神秘。
因為昨夜沒睡好,石萍的這個午覺睡得很沉,她昏睡過去之後,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浮了起來,然後變成了一片羽毛,她聽到了一聲淒清的鳥 鳴,一隻小鳥從窗外飛了進來。她輕飄飄地隨著那隻鳥兒飛出了窗外。窗外的陽光還是那麽迷人,金子般閃亮。秋天的陽光讓人迷戀,而水曲柳鄉村的一個女孩子的 死也讓她迷戀。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晚稻的香味。她和那隻鳥兒在水曲柳鄉村的上空飛翔。水曲柳鄉村是那麽的平靜,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那隻鳥兒一直把她帶到 了一座山前,她看到了一座新墳,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漂亮女 孩兒坐在墳頭,雙眼迷離地望著天空,她嘴裏在唱著當地的山歌。石萍在半空中朝那個女孩兒大聲 說,你是誰?那女孩兒淒婉地朝她笑了笑,倏地消失了……石萍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她從床上爬起來,一看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她想,一定是秀秀敲的門。她在 白天裏沒提防什麽,走過去打開了門。她開門後愣了一下,來人不是秀秀,也不是李美鳳,而是一個又矮又瘦的男孩子,他長得很難看,一個眼睛大一個眼睛小,臉 上還有一塊紫紅色的******。
你是誰?石萍對這個不期而至的少年並沒有什麽好感,相反的,她有些厭惡,而且有些警惕。石萍的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臉上,她猜不出他來找自己幹什麽。
少年沙啞著嗓子說,我是古求勝,水曲柳中學高二(2)班的學生。他一邊說話,一邊用目光瞟石萍。
石萍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就想起了那個深夜的電話。該不會是他打的電話吧?石萍心裏充滿了疑慮。
她對古求勝說,你就是那個在樹後麵偷看肖莉莉和李小芳自殺的古求勝?
古求勝點了點頭。
石萍又問道,你給我打過電話麽?
古求勝站在門外,迷惘地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你,怎麽會給你打電話呢?
石萍眨了眨眼,你為什麽來找我?
古求勝用手抓了抓頭發,你能讓我進去和你說麽?
石萍搖了搖頭,你如果不告訴我為什麽來找我,我是不會讓你踏進房間的。
古求勝的眼圈有些紅,他說,好吧,我告訴你,李小芳上午和你說了假話。
石萍看了看他,就讓他進了房間,她讓古求勝坐了下來,石萍自己也坐了下來。他們麵對麵。石萍看了看古求勝的臉,然後說,小古,你知道李小芳和我說了些什麽麽?
古求勝十分肯定地說,當然知道,她現在就這樣,誰問她,她都說,肖莉莉的死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石萍又問,那麽,李小芳為什麽要騙我呢?
古求勝用手用力地抓了抓頭發,你知道肖莉莉為什麽要自殺麽?
石萍搖了搖頭。
古求勝哽咽地說,都是因為王剛老師。
肖莉莉長得美,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就連水曲柳溪邊放牧的牛也知道,隻要肖莉莉從溪邊走過,那些水牛黃牛都會抬起頭來看她,然後長哞一聲。水 曲柳中學的男學生中,很多人對她產生過幻想,有許多同學,還悄悄地寫過情書給她,連許多女同學也十分地妒忌她。肖莉莉在學校裏根本就不把男同學放在眼裏。 有些男同學就說她冷血,還在她後麵給她取了個冷血仙子的綽號。可她怎麽就死了呢?
在我們學校裏,為肖莉莉打架的男同學不少。我就是其中的一個。我也給肖莉莉寫過情書,她不但沒有回過我的信,還讓李小芳來警告我。別看李小芳 長相一般,可因為她和肖莉莉最要好,仿佛她也是個美女了。她在我麵前擺出一副美女的架子,居高臨下地對我說,喂,古求勝,你這個三寸釘武大郎,以後不要再 給肖莉莉寫信了,你就是在全世界的白紙上寫滿了給肖莉莉好聽的話,肖莉莉也不會睬你的。
我氣得要死,要不是李小芳是鄉裏李副鄉長的女兒,看我不狠狠扇她兩耳光。說實在的,從那以後,我真的就沒有給她寫過情書了。我知道,她是看不上我的,可是,我心裏卻
對肖莉莉著了迷,我在上課時也老走神,幻想著和她在一起,這樣,我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我想我是完了,我不能自拔。我不給肖莉莉寫情書後,我用實際行動來表達我對她的愛……可她怎麽就死了呢?
有一天,一個同學在背後說肖莉莉的壞話,他說她和誰誰誰睡覺,反正話說得很難聽。我聽了他的話以後,一股熱血衝上了腦門,我瘋了,我上去就朝 那同學的臉上狠狠地給了兩拳,我把他的眼睛都打腫了,其實我打不過他的,他反過來把我打了個半死。我一個人坐在樹下時,渾身疼痛,但想起肖莉莉,我的心裏 十分的甜蜜……可她怎麽就死了呢?
自從我不給肖莉莉寫情書之後,我就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表達對她的愛戀。我隻要一有時間就跟蹤她,躲在暗處,觀望她,隻要看著她,我內心就會產生 巨大的滿足感。在我跟蹤她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告訴我,肖莉莉的死和我們的語文老師王剛有關,我可以這麽說,是王剛害死了肖莉莉。說這話 我要負責任的。你知道麽,為什麽我一直沒說出這件事,連派出所問我我都沒有說這事,王剛的舅舅就是李小芳的父親李副鄉長,他們已經統一了口徑,我說了也沒 用,石記者,你不一樣,我相信你,你代表的是正義,我一直希望我以後能當一個記者,為社會主持正義。
那是一個晚上,我記得那天晚上月亮很圓。我們都在教室裏進行晚自習,我看著李小芳進了教室,她走到肖莉莉的麵前,和她耳語了幾句。不一會,肖 莉莉就一個人出了教室,我在她走出教室後,也悄悄地跟了出去,我跟出去時,李小芳在那裏寫作業。誰也不會懷疑我會跟蹤肖莉莉。我看著肖莉莉在月光下朝教師 宿舍那棟平房走去。我悄悄地跟了過去。我看著她進了我們語文老師王剛的宿舍。我就躲在王老師宿舍的窗台下,聽著裏麵他們的說話。
窗門是關著的,窗簾也拉起來了,但有一條縫若隱若現裏麵的情景,我聽了一會,聽不清裏麵的說話聲後才站起來,通過那條縫往裏麵張望的。開始時,他們好像在談一篇作文什麽的,肖莉莉的作文也是全校最差的,談著談著就沒有了聲音。我從那條縫裏看到了王老師和肖莉莉。
肖莉莉坐在床沿上,她顯得十分緊張。王老師的凳子就放在床前。他和肖莉莉麵對麵坐著,我隻能看到王老師的背影。他和她在說著什麽我一句也聽不 到,我隻看到肖莉莉的臉紅紅的,她不時地低著頭,看自己的手。我看到王老師的手放在了肖莉莉的手上,肖莉莉的手從他的手下抽了出來。他們又在說什麽,那聲 音太細了,我根本就聽不清楚。不一會,我看到王老師站了起來。整個身體朝坐著的肖莉莉撲了過去。
我心裏突然燃燒起了一股怒火。我在地上撿起了一塊磚頭,朝王老師的窗玻璃上狠狠地砸了下去。接著,我飛快地跑了。我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了 教室。過了一會兒,我看著肖莉莉進了教室,她的眼睛很紅,好像是哭過的樣子。她坐回座位後,就趴在那裏,頭也不抬。李小芳走過去,輕聲問她怎麽啦,她也不 回答,更不抬頭,那一刻,我恨透了王老師,我斷定,是王老師害死了肖莉莉,而李小芳就是幫凶!可莉莉她怎麽就死了 呢?
石萍看著古求勝,這個少年在敘述的過程中眼裏冒出絲絲的涼氣,他以一個僵硬的姿勢坐著,一動不動,讓人懷疑他在說話時,嘴巴有沒有在動。她不 能確信他說的話是真實的,但是,他的話讓石萍為肖莉莉無緣無故的死找到了一個注腳,如果肖莉莉的死和那個叫王剛的老師有關係的話,這裏問題就大了,現在是 有一些表麵上為人師表,暗地裏禽獸不如的教師。無論怎樣,古求勝的話讓石萍覺得這次采訪有了意義。
古求勝陰冷的目光注視著石萍,石記者,我向你保證,我說的都是實話,要是有假,天打五雷轟。
石萍沉默了一會說,小古同學,我會繼續了解真相的,謝謝你和我說了這麽多。
古求勝站了起來,說,我走了。
石萍也站起來,好吧。
古求勝走到門邊,他打開了門。古求勝叫了一聲,石萍看到秀秀沉著黑臉站在門外,她不知道秀秀在門外站了多久了。
古求勝對秀秀說,秀秀,我什麽也沒說。
說完,古求勝就倉惶離去,他似乎十分怕秀秀。
石萍覺得很奇怪。
秀秀沒有和石萍說話,隻是冷冷地看了石萍一眼,然後轉身,一步一步地離去了,她的腳步踩在樓板上,一點聲音也沒有。
石萍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有點冷。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史未來。
石萍說,史未來,你想幹什麽?
史未來在電話的另一端說,石萍,你跑哪裏了,我找了你一個晚上了。
石萍冷笑一聲,你找我幹什麽?
史未來說,你是我老婆,我不找你找誰?
石萍說,你不用找我了,我們已經結束了。
史未來說,你聽我解釋……
石萍啪地關掉了手機,心裏說,史未來,你解釋已經太遲了,我再不會聽你的謊言了。但是她心裏又隱隱作痛,她還是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會背叛自己,她希望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希望自己還是史未來的惟一。
石萍決定去學校裏找王剛。她走出了鄉政府招待所,她看見李美鳳站在一棵樹下和學校的保衛科長胡大龍說話。李美鳳看到石萍,馬上就停止了和胡大龍的對話。
胡大龍走到石萍麵前,滿臉堆著笑,石記者,你這是去哪呀?
石萍靈機一動,我正要去學校找你呢。
胡大龍和石萍說話的時候,李美鳳匆匆地回鄉政府招待所去了。
胡大龍說,石記者,我知道你找我還是了解肖莉莉的事,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石萍笑了笑,胡科長,你有話就說吧,沒關係的。
胡大龍左顧右盼了一下說,石記者,我勸你還是回去吧,不要采訪什麽了,肖莉莉的確是自殺,你想想,一個人要想死,你有什麽辦法呢?
石萍很驚訝,她不明白胡大龍為什麽要勸阻自己不要采訪這件事。石萍還是笑了笑,我看事情沒那麽簡單吧,肖莉莉自殺一定是有原因的。
胡大龍的臉色有點變,石記者,說心裏話,我勸你回去,是出於好心,你如果要留下來繼續調查,我也沒有辦法,我也會好好地配合你的。
石萍聽了他的這一席話,本來想問他一些王剛老師的話的,現在卻不想問了,她弄不清胡大龍和王剛是什麽關係,她不想打草驚蛇。石萍說,胡科長,謝謝你的好心!
胡大龍轉變了話題,石記者,我們這裏窮鄉僻壤的,沒什麽好招待你的,你要多多擔待呀。
石萍說,沒什麽,我是來工作的,吃點苦算不了什麽。
胡大龍說,那我先走了,還有些事。
石萍看著他匆匆而去。石萍覺得水曲柳鄉村的人都怪怪的。她心裏又一下子沒底了,采訪如何繼續下去呢,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石萍又看到那個人,和她一起搭車來水曲柳鄉村的那個精瘦精瘦的男青年,他遠遠地站著,在陽光下注視著她。石萍也站在陽光下,她和他對視了一 會,那個精瘦的男青年就轉身走了。石萍還是覺得應該去學校裏找朱尚文校長了解一下王剛的情況。石萍沿著小溪,一路來到了水曲柳中 學。
她走進水曲柳中學時,學生們正好放學,三三兩兩成群結隊地回家。她碰到了李小芳,李小芳還笑著和她打招呼,很多學生用異樣的目光看石萍。石萍來到了校長辦公室,校長辦公室的門緊閉著。她敲了敲門,沒有人回應她。石萍又敲了敲門,還是沒人回應。
這時,一個戴眼鏡的女教師走了過來,她端詳了一下石萍,說,你就是那個記者吧。朱校長下午到縣裏開會去了,明天回來。
石萍哦了一聲說,謝謝你,那我明天再來。
說完,石萍轉身要走。這時,那個女教師叫住了石萍,石記者,你還是回去吧,你調查不出什麽來的。
石萍沒有理會她,她邊走邊想,為什麽這個女教師要和胡科長一樣,勸阻她不要再采訪了呢?這裏麵一定有什麽問題。
石萍一個人坐在小溪邊,望著汩汩流淌的溪水,有清脆的鳥鳴從水柳叢中傳來。遠處好像有人在唱山歌,歌聲淒婉而悠揚,夕陽正在西沉,把西天的雲 彩染得一片血紅。石萍覺得背後有人在注視她,她一回頭,河灘上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鄉村的炊煙四起,一個女孩子的死好像十分正常,根本沒有影響鄉村的 生活。也許鄉村經曆了太多的生與死、榮與辱,死亡已經打動不了這片鄉土了。太陽西沉後,黑暗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
石萍覺得還是回到鄉政府招待所去,這樣安全些。石萍回到鄉政府招待所時,正好碰到李美鳳回家。讓石萍意外的是,李小芳挽著李美鳳的手一起走。
李美鳳對石萍說,石記者,晚上一定要把窗門關好。
李小芳朝石萍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石萍不明白李美鳳話中的含義,也不明白李小芳那一笑的含義。她路過接待室時,接待室的門開著,秀秀在看電視。石萍遲疑了一下,走了進去。秀秀見石萍進來,趕緊站起來說,石記者,你的飯菜我已經放在你房間了,快去吃吧。
石萍說,沒關係,我不餓。秀秀,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秀秀說,石記者,你說吧,什麽問題。
石萍說,李美鳳和李小芳是什麽關係?
秀秀笑了,你不知道呀,小芳是所長的女兒。
哦——石萍很快就把李美鳳李小芳和王剛聯係了起來,還有那個李副鄉長,敢情他們是一家人呀,難道那個矮個子醜陋少年古求勝說的是真的?石萍呆立在那裏,她像是明白了什麽,其實又什麽也不明白,有一張黑網把她罩住了。
秀秀問她,石記者,你怎麽啦?臉色那麽難看。
石萍緩過神來說,沒什麽,沒什麽。
說完,她就匆匆地上了樓,石萍開了門,她看到地上有一個白色的信封,她撿了起來,石萍打開信封,發現裏麵有一張紙,她抽出紙展開一
看,裏麵一行潦草的字映入石萍的眼簾:姓石的,趕快滾回你的赤板去,否則有你好瞧的!
石萍看完這行字,她一股熱血湧上了腦門,肖莉莉的死一定有問題,她從這字裏行間裏看出了寫字人的恐慌。是誰幹的呢?石萍腦海裏閃過了幾張麵孔,但她不能肯定是誰寫的,不管是誰寫的,她一定要把事情調查下去,不弄個水落石出,她是不會離開水曲柳鄉村的。
石萍預感到了什麽危險在等待著她,她有些害怕。
但她不會退縮。石萍仿佛聽到一個花骨朵般的女孩子的呼救聲,那絕望的呼救聲充滿了整個世界。這個晚上,石萍寫下了一些文字,寫完後,她躺在床上。她擔心的腳步聲在今夜沒有出現,到了深夜,她聽到了窗外原野上那淒厲的呼叫聲。
莉莉,回來——
莉莉,回來——
呼叫聲在風中顫抖。她起了床,打開了窗戶,她遠遠地看到河灘上有一個火把在移動,那呼叫聲也隨著火把在移動。石萍心裏有點冷,她不知道已經埋 葬在黃土下的肖莉莉會不會冷,明天會怎麽樣?石萍一無所知,這個秋天對她而言是那麽的肅殺和冷 酷。
石萍沒想到李副鄉長會來看她。石萍剛吃完早餐,她想去肖莉莉家看看,李副鄉長就夥同朱校長還有學校的那個保衛科長胡大龍一起來了。他們一夥是李美鳳引上樓來的。李副鄉長長得富態,那張臉除了肉還是肉。
李副鄉長一見到石萍就笑著說,石記者,你架子好大呀,來我們鄉了也不來找我們,是不是嫌我們的廟太小了?
石萍見到鄉官,有些局促,她不喜歡和當官的打交道,可幹她這一行不和這些人打交道是不行的,她知道自己回避不了,就說,李鄉長是個大忙人,我怎麽好給你添亂呢。
朱尚文在一旁說,李鄉長的確忙,鄉長和書記都去赤板學習了,他一個人在家,很多事務的。
李副鄉長說,再忙也要來看看石記者呀,石記者是關心我們鄉才來的呀。
石萍說,李鄉長,其實你不用管我的,我不喜歡給你們添亂。
李副鄉長說,添什麽亂呀,我們這個窮得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你們這些大城市裏的記者請都請不來的呀,你來了,是好事。可要好好地替我們宣傳呀!
就這樣,說官話的說官話,打哈哈的打哈哈,一來二去,半個多小時就過去了。李副鄉長臨走時,交待李美鳳一定要招待好石萍,要讓石萍吃好住好。 他還對石萍說,有什麽困難找他,他一定解決。他們走後,石萍有點茫然,她不知道李副鄉長來的用意,他和她說了半個多小時,沒有一句話提及肖莉莉的死,更多 的是讓她要宣傳他們鄉的貧困,還要石萍寫文章為他們鄉招商引資,石萍一個人啞然失 笑。
石萍問秀秀,你知道肖莉莉的家在哪裏麽?
秀秀點了點頭。
石萍笑著對坐在那裏嗑瓜子的李美鳳說,李所長,能不能讓秀秀領我去肖莉莉家?
李美鳳吐出了一個瓜子皮,說,秀秀,你帶石記者去吧,帶到肖莉莉家了後趕緊回來,衛生還沒打掃呢。
秀秀答應了一聲,然後就領石萍去肖莉莉家。肖莉莉的家離鄉政府招待所不遠,秀秀領石萍走小道,不一會就到了。一路上,村民們用怪異的目光看著石萍,仿佛她是馬戲班裏的猴子。石萍覺得村裏有種氣味在蔓延,她說不清那是什麽氣味。
秀秀指著那一幢兩層樓的新樓房對石萍說,那就是肖莉莉家。
石萍就對秀秀說,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秀秀就走了,她邊走邊回頭看石萍的背影。
在路上時,石萍從秀秀的嘴裏了解到了一些肖莉莉家裏的情況。其實,肖莉莉一直和奶奶相依為命。她父親在外地做生意,基本上不回家了,因為肖莉 莉母親和別人私奔了,肖莉莉父親也在外地娶了新妻,但肖莉莉父親為母親和女兒蓋了一棟新樓,還存了一筆讓她們花不完的錢在銀行裏,存折放在肖莉莉奶奶那 裏,他是用肖莉莉的名字存的錢。
石萍走到了那幢新樓的門口。新樓的旁邊都是老式的民房。門關著,石萍敲了敲門,問道,裏麵有人麽?杉木大門吱呀一聲開了。石萍吃了一驚,開門的正是和她一起從西縣坐農用車到水曲柳鄉村的那個老太太。
老太婆用一種顫抖的聲音問她,你……你找誰?
石萍緩過神來,望著老太婆空洞的雙眼說,你是肖莉莉的奶奶吧?
老太婆就讓石萍進了屋。
別看老太婆老了,但屋裏還是收拾得幹幹淨淨、井井有條。在廳堂的神龕上放著肖莉莉的遺像,遺像兩邊放著兩束白色的菊花。石萍第一次看到肖莉莉 的照片,肖莉莉確實是個美人,那明亮的雙眼,彎彎的眉毛,挺直而秀氣的鼻子,那嘴巴長得很甜,兩邊微微上翹,看上去可愛而又活潑。石萍心裏十分遺憾、感 傷,這樣一個女孩子已經不在人世了。
麵對這個孤老太婆,石萍不知道說什麽好。
老太婆給她端上了熱茶,她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老太婆說了一聲,可憐的莉莉呀!
石萍心裏很難過,她安慰老太婆,老人家,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節哀呀!
石萍的話剛說完,老太婆的淚水就流淌下來,她哽咽地說,可憐的莉莉,她不應該這樣走的呀,都怪她父親,那個沒良心的東西,他要把她帶到大城市裏,莉莉就不會被惡鬼附身、自尋死路的呀!
老太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起來,石萍束手無策。石萍不知道,自從肖莉莉死了以後,隻要有人到她家,老太婆就會這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石萍見老太婆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她隻能撇下老太婆,匆匆逃離,盡管她知道這樣很不禮貌,她還是這樣做了。
出了老太婆的家,她發現天陰下來了,像要下雨的樣子,她考慮先回招待所呢,還是去學校。她突然感覺到兩個太陽穴劇烈地疼痛起來,這在從前是沒 有過的,難道是中邪了。她還是決定回鄉政府招待所,她仿佛站不穩,走路搖搖擺擺的。回到房間,石萍大口地喘息著,她倒在床上,呻吟起來,她的頭太痛了,兩 個太陽穴像有兩顆心髒要跳出來,她想起在老太婆家時,她看肖莉莉照片的時候,覺得肖莉莉的眼中閃出了一道藍光。
石萍渾身冰涼,她一點力氣也沒有,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石萍看到一個女孩子站在自己的床前,她朝石萍微笑,石萍睜開了眼,她覺得自己渾身軟綿綿的,像是躺在一堆棉花上。
石萍問女孩兒,你是誰?
女孩兒微笑著,沒有回答她。
石萍又問,你究竟是誰,為什麽要對我微笑而不說話?
女孩子的微笑從臉上消失了。她的臉色蒼白起來,她突然伸出手,她的手是幹枯的,但十分尖銳,她把幹枯而尖銳的手伸進了自己的眼眶,把眼珠子摘了下來,放在了石萍的身上。
石萍看到她空洞的眼眶,想大聲尖叫,可她渾身像冰凍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那女孩子又把她身上的眼珠子放進自己的嘴巴裏吞了下去,然後怪笑著離開了。
石萍拚命地掙紮著,可無濟於事。
她看到那個女孩子站過的地方,有一灘水漬。
石萍從夢中醒過來,已經是中午了。她是被秀秀叫醒的。石萍一睜開眼,就看到秀秀站在床邊。石萍嚇了一跳,你是誰?
秀秀說,石記者,我是秀秀呀,怎麽,你不認識我了。
石萍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雙眼,定眼看了看秀秀,說,是你呀,嚇了我一跳。
秀秀說,我以為你不在,就打開門把飯菜端進來了,我看你在床上說著胡話,你臉色又很難看,就把你叫醒了。
石萍說,哦,是這樣。
秀秀說,石記者,快起來吃飯吧,今天中午特地給你燉了土雞湯,快趁熱喝了,當歸燉土雞湯,很補身體的。
石萍說,好的,我馬上起來。
秀秀出去了。石萍從床上爬起來,覺得頭不痛了,輕鬆了許多,頭痛以及那個恐怖的夢境讓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從窗戶上看出去,她又看到了那個精瘦 的男青年,他在一棵樹下朝窗這邊張望,石萍感覺到那個男青年已經看見了她,石萍刷地一下拉上了窗簾。石萍看著那一大碗鮮美的雞湯,已經沒有了食欲。
就在這時,她聽到村裏有人大呼小叫,還有大聲的哭喊,石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石萍的心一陣亂跳,難道又發生什麽事情了?她又拉開了窗簾,她 看到村裏一行人大呼小叫地往水曲柳中學奔跑而去,跑在最前麵的就是那個和她一起從西縣坐農用車回來的中年婦女。那個中年婦女邊走邊哭喊道,求勝呀,你怎麽 能這樣呀,求勝——
石萍又往學校那裏望去,發現就在肖莉莉死的那棵樹下,圍了好多人。不好,又出事了,石萍斷定,那個來找過她的古求勝出事了。石萍拿起采訪包, 飛快地下了樓,朝學校方向奔去。她路過接待室時,秀秀正坐在那裏若無其事地看電視,仿佛外麵發生任何事都和她無關,哪怕是天塌下來。
石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天上沒有陽光,烏雲密布,雨一直沒有下來,秋風瑟瑟,天有點涼了。石萍跑到操場時,幾個男村民抬著古求勝正往鄉衛生院趕去。那個中年婦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在擔架後麵,古求勝躺在擔架上,緊閉著雙眼,他的臉色死灰,嘴角有許多白色的泡沫。
石萍趕緊拍下了幾張照片。
村人簇擁著擔架往衛生院那邊趕去。
操場上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起來。
石萍獨自地走向那棵巨大的桉樹。她在大桉樹底下的根部發現了一隻死鳥。她睜大了眼睛,石萍想,肖莉莉死的那天,有沒有死鳥從天上垂直落下,掉在桉樹的根部?
樹上飄下了幾片枯葉,在這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午後顯得十分落寞和無奈。
石萍用相機拍下了那隻死鳥,拍完死鳥的照片,石萍就匆匆地趕往鄉衛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