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秋的那一天終身難忘。
我流鼻血了。
你會想,少年流鼻血很常見,不是什麽大事。
我小學的時候不常流鼻血。那一天流鼻血也沒覺得什麽,堵上個紙卷,一會兒不就停了嗎?但是鼻血繼續流。換成了衛生棉,額頭上敷冷毛巾,都無濟於事。我開始恐懼起來,這樣會不會把血流光?我要死了嗎?
父親回來了,立刻帶我去離家不遠的協和醫院,當時可能叫“反帝醫院”或“首都醫院”,不過老百姓仍然習慣地稱為協和。
醫生開始用更專業的方式給我止血,但是血仍然在流。他們開始懷疑我有血液病,但化驗結果,紅白血球血小板等都在正常範圍。看得出來他們也緊張起來,叫來了一位老醫生。
這位老醫生戴著一副眼鏡,雖然是在那文革的特殊歲月,仍然透著一股明顯的“洋氣”,我父親認識他(他並不認識我父親),是曾經留美的著名的耳鼻喉科權威張慶鬆。
張大夫曾任協和醫院副院長,耳鼻喉科主任,作為協和係統美式體係訓練出來的醫生,他在那個時代居然敢公開反對兩個新生事物:針刺麻醉和耳針治療聾啞。他的話是:“我就是不信。”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父親問張大夫,是不是應該注射維他命K?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還有維他命K,以前隻知道維他命B和C。
張大夫說,效果太慢。
這兩位有留美經曆的知識分子開始用夾帶很多英文詞匯的中文來交流,當時我完全不懂英文,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麽。
張大夫自己操作,仍然未能止血,他說了句,“罕見的頑固”。他認為問題是鼻黏膜血管畸形,立刻用化學燒炙的方法來解決問題,一個多小時後,血終於止住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回家後,連續兩天的柏油樣便。
一個多星期後,再次鼻衄,還是很難止住,但沒有上次那麽嚴重,又去了協和門診,又燒了一次。
鼻血仍然常見,皮膚碰破出血,也要很長時間才能止住。
我怎麽了?一定有問題,但當時沒有想清楚。在那個非常歲月,一些“大事”接踵而來,父親去了江西幹校,哥哥去延安插隊,我自己在學校也遇到了很多問題,沒有太多時間思考自己的健康。一年以後,進入青春期的我個子高了很多,鼻血也很少再出現。但68年的鼻血到底是怎麽回事,問題仍然隱隱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