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1:男,50 多歲。過去史高血壓、糖尿病、慢性肺阻和地中海貧血。一天,咽喉疼痛,去看家庭醫生。家庭醫生給他開抗菌素。病人早晨服了抗菌素,下午嘴唇腫脹,來到醫院。急診室發現血紅蛋白隻有5.5 g/dL(55 g/L)。收入院,入院診斷: 1 嘴唇水腫。 2 急性貧血。
貧血常規找胃腸道會診。胃腸道作食道胃十二指腸鏡,結腸鏡,沒有發現出血點。又作錄像膠囊。吞一個錄像機進去,從食道、胃和小腸大腸,一路錄像。錄像前2/3 沒有發現出血點,後1/3看不清楚。
我接手是第三天。看完資料。不清楚病人嘴唇水腫是什麽原因。服藥後嘴唇水腫,首先考慮一型過敏反應,這叫血管性水腫。隻是嘴唇水腫也罷了,如果咽喉也水腫,就可能窒息死亡。但是一型過敏反應發生在服藥後十幾分鍾內,不是幾小時後才發作。另外病人血紅蛋白2天穩定,表示沒有繼續出血。我的計劃是,把水腫問清楚,查扁桃體查咽喉。如果沒有問題,就讓病人出院。
查房,病人有氣無力,說話就喘氣,比90多歲後來死亡的心衰病人呼吸還要困難。病人在吸氧2 L/分鍾,和入院前一樣。嘴皮沒有水腫。查扁桃體口咽後麵都正常。下頜沒有腫大的淋巴結。
我決定讓病人出院。病人說他咽喉痛,無法吞咽。不能出院。他的咽喉沒有什麽問題。小心起見,就讓他再住一天吧。
咽喉痛是小毛病,但是我沒有什麽經驗。上一個藥Nystatin,這是抗黴菌的藥物,在嘴巴裏漱幾下就吐出來。這叫swish and swallow。上這個藥,有點亂點鴛鴦譜。但是我不知道還有什麽藥可以治咽喉痛。告訴護士需要時(as needed)給病人用tylenol(泰羅)。
第三天第四天,病人好像沒有一點改善。總是抱怨咽喉痛,總是那副病兮兮,有氣無力的模樣。我找不到有什麽大毛病,但是那副模樣又讓我擔心自己漏掉了什麽。想來想去,還是找耳鼻喉會診吧。一邊下會診單一邊想,咽喉痛這種小毛病也要找耳鼻喉會診,真是荒唐。耳鼻喉下午就來了,作了咽喉鏡,沒有發現什麽。上了一個藥,叫Menthol,是薄荷一類的藥物,讓皮膚咽喉清涼,也許可以止痛。這麽簡單,我當初怎麽沒有想到呢。
第五天,讓病人出院。
病人2: 男, 60歲左右。 過去史:高血壓、糖尿病、腎上腺皮質功能低下、中風、胃酸返流、肌肉疼痛安了疼痛泵,一大堆毛病。
一天,到疼痛門診給疼痛泵加藥。發現他的血壓是210/130,趕快送到急診室。急診室查這樣查那樣,發現肌鈣蛋白 1.5 (正常低於0.01)。趕快找心血管會診。心血管馬上作冠脈造影,結果發現冠脈正常。
我接手的時候,這些都完了。查完資料。發現最明顯的是病人血壓波動特別大,從114/64 到180/100。我的問題是: 1 為什麽入院前血壓突然那麽高? 2 為什麽血壓波動那麽大?
查房,再問病史:病人在入院當天,因為要去疼痛科加藥,沒有服降壓藥。但是幾個小時沒有服藥,血壓不至於突然升到那麽高。會不會是疼痛引起血壓升高? 病人說,他的疼痛泵裏還有藥,沒有疼痛加重。找不到原因,回到第二個問題:為什麽血壓波動那麽大?也找不到原因。
剛接手,最好不要下結論太早。我決定先調整降壓藥,看看血壓怎麽變化,能不能控製。病人已經上了幾個藥:ISMN 60 mg,這是硝酸甘油: Lisinopril 40 mg, 這是血管緊張素轉換酶抑製劑,Norvasc 10 mg 這是鈣通道阻斷劑。都是每天一次,都是最高劑量。我加上利尿劑氫氯噻嗪 25 mg 每天一次,β受體阻斷劑metoprolol 50 mg 每天兩次。
3天後,24小時血壓最低100/60,最高170/90。這是我能達到的最好結果。不能再增加藥物或者劑量,否則血壓就可能太低。自然也不能減量或者減藥。
仍然不知道血壓波動的原因,決定作一個MRI, 看病人有沒有嗜鉻細胞瘤。查嗜鉻細胞瘤首先應該查血液或者尿液的兒茶酚胺。但是這個醫院不能作,要送到其它地方作,要2-3個星期才能得到結果。我沒有耐心等,MRI當天就知道結果。MRI我以前輕易不作,現在像作X片一樣隨意。美國佬錢多,丟幾捆到水裏沒關係,隻要能給我省幾分鍾。下午結果出來,報告是腎上腺沒有包塊,就是說沒有嗜鉻細胞瘤。我至少查過20個嗜鉻細胞瘤,隻有一次碰上。
不是嗜鉻細胞瘤,也可能有陣發性兒茶酚胺升高,這叫陣發性高血壓,又叫假性嗜鉻細胞瘤。兒茶酚胺激動α受體,收縮血管,升高血壓。我又加一個α受體阻斷劑Doxazosin。
我告訴病人,第二天讓他出院。第二天(接手第4天)早晨查房,發現病人吐的一塌糊塗。怎麽回事?看他的模樣,不是裝病。嘔吐沒什麽大不了,出院也行。但是看他的模樣太痛苦。我決定等一天,把嘔吐控製了再讓他出院。上了一個藥,Zofran, 5-羥色胺 受體3阻斷劑,最初推薦用於治療化療嘔吐,現在是嘔吐的常用藥物。這一天護士不斷來短信,說藥物沒用,病人嘔吐厲害。 不斷增加劑量,一直增加到8毫克,每4小時一次,需要時用,靜脈注射。這是很大的劑量。
第五天,剛到醫院,護士就來短信,說病人血壓220/130,還有胸痛。趕到病房,趕快上靜脈滴注降壓藥Nicardipine,加硝酸甘油。病人胸痛我不是很擔心,血壓太高,可以引起胸痛,因為心髒血液供求不平衡。而且病人已經作了冠脈造影,我不擔心心肌梗塞。但是為什麽血壓突然上升那麽高?我想是嘔吐,導致病人不能口服藥物包括降壓藥所致。我昨天很在意嘔吐,現在我必須趕快控製嘔吐,否則就沒辦法控製血壓。血壓如果太高,危害太大,腦出血、心肌梗塞,哪怕病人沒有冠心病。Zofran 已經用到最高劑量。再加一個藥,Metoclopramide 10 mg靜脈注射每天四次。Metoclopramide的作用機理是阻止中樞多巴胺受體和血清素受體。我經常避免用這個藥物,因為可以引起錐體外係副作用,運動障礙。在加拿大,我喜歡用另一個藥物domeperidone,這個藥阻止外周多巴胺受體,不至於引起運動障礙。但是美國禁止這個藥,因為有心髒毒性。
兩個鎮吐藥一起上,我想,是不是足夠了?又想,我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病人突然發生劇烈嘔吐,是不是有器質性疾病?食道是不是突然發生了什麽毛病。這種可能性太小,但是我無法完全排除。想來想去,還是找胃腸道會診吧。
第六天早晨,先看胃腸道的會診記錄。胃腸道說:病人用了Metoclopramide,嘔吐已經基本停止。不需要作食道胃鏡。
過了一天,病人就不該我管了。又過了一個星期再上班,發現病人還在醫院。這也太久了。看了看病人的血壓,120-160/60-90之間,已經很好了。上周的醫生還加了一個藥 肼屈嗪(hydralazine), 這是很老的藥,當年當醫學生時就在用。對於黑人效果更好,不過對白人也用。對於頑固性高血壓如這個病人,用的不少。
查完資料,等了一天。讓病人出院。除了已經在服的藥物外,再加上肼屈嗪50 mg需要時服用。告訴病人,如果有頭痛、頭重腳輕、胸痛、呼吸困難、惡心嘔吐,就趕快測血壓。收縮壓超過180,就服一片。如果一小時後,血壓還是沒降,趕快到急診室。肼屈嗪口服後,1-2小時血液濃度到高峰,吸收是降壓藥中起效最快的。給他這個藥,讓他在家裏能夠控製大部分突然發生的血壓升高,不至於跑急診室太勤。
除了這兩個病人,還有一個咳嗽咽喉痛的病人,我也找耳鼻喉會診,雖然我認為她的症狀主要是因為焦慮。 另一個病人胸痛,肌鈣蛋白11(正常<0.03),冠脈造影正常。懷疑是心肌炎。心肌炎就是對症治療,鎮痛減壓,如果有心衰就利尿。被病人和家屬糾纏太緊,我找傳染科會診。雖然我認為如果傳染科聰明,什麽檢查都不會作,什麽治療都不會加。傳染科真的什麽檢查都沒有作,一個病毒都沒查。但是建議讓病人服消炎鎮痛藥。心肌炎,聽起來服消炎鎮痛藥理所當然。但推薦是不要用消炎鎮痛藥。
現在我對於雞毛蒜皮的事,要求會診越來越多。在美國混了幾年,搞不清我是進化了還是退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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