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兄一襲雄文,又激起了大家“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之樂。我看隔壁在玩,我以前也視頻聊過,在此,再摻和一下。
“濠梁之辯”,梁就是橋,濠就是安徽鳳陽的濠河。當時莊子和惠子哥倆,從楚國手牽手一路回家鄉宋國,經過濠河橋,做了片刻停留。
本來看到橋下成雙成對快樂的魚兒,兩人心照不宣就好了,莊子情不自禁,非要說出來,“惠子你看,那些魚兒好快樂。”
這時喜歡拌嘴的惠子,不懟一下,怎麽能顯示出那種甜蜜呢?
於是說出了千古名句:“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又不是那些魚兒,你怎麽知道他們快樂呢?)
其實惠子問這句話的時候,就和莊子一樣,心想那些魚兒很快樂。他希望莊子給他一個有水平的回答,像他期望的那樣。
“萬物畢同畢異”,有大同異,有小同異。人和魚兒,作為物種不同,隻是小的不同,同與不同,隻是相對的,大家都是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有生有死會呼吸的動物對吧?萬事萬物,說到小處,每一個個體都不是不同的,就像每一片雪花都不是同的,說到大處,歸根結底呢,萬事萬物都有共性,又都有相同想通之處。
所以呢,子非魚,能知魚之樂。
這是名家的邏輯。
但是兩個人玩拌嘴,他問,一副考考你的樣子,你順著他的意思去答,就沒意思了。而惠施、公孫龍這些名家,最大的特點就是喜歡辯,要麽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要麽摳字眼,玩文字遊戲。
所以莊子來了個慕容家絕學,“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是不是除了回懟外,還感覺到一絲絲甜蜜?
“惠子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不知道魚兒的快樂呢?”
這句就用了名家的邏輯。人與魚兒不同,是小同異,但是人與人之間,我與你之間,作為個體來說,也可以是大同異,畢同畢異。我倆既然完全不同,按你剛才的邏輯,既然不同就不知,那你就不能斷定說,我不知道魚兒的快樂了。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拿我怎麽辦吧?對吧?
你不知道,是你不知道,我就是知道。
而且就我知道還是不知道這一點,你也應該是不知道的才對!
所以惠子你輸了,自我矛盾。
想想看,莊子多得意。結果惠子不高興了,竟然說你殘酷,你無情,你無理取鬧——
“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
我不是你,當然不知道你,但你也不是魚,你也就不知道魚快樂,就這樣,你怎麽著吧?
莊子笑了,心想,你這才是殘酷,無情,無理取鬧好吧?
怎麽著吧,惠子輸了,心裏不爽,總得安慰一下。有了,靈機一動,也玩一下名家的文字遊戲,俗稱摳字眼:
來,惠子,是這樣的,我們從頭來捋一捋。我們到了橋上,你問我怎麽知道那些魚兒快樂的?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對吧?
這次莊子把重點不是放在“子非魚”上,而是“魚之樂”上。惠子的問話,可以產生歧義,就是已經斷定“魚之樂”,他也看到、知道魚兒是快樂的,隻是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知道,我也知道。我們都不是魚,但我們都知道。既然你知道,我也知道。我是怎麽知道的呢?
和你一樣,剛才一上橋時,看到就知道了。真的是心心相印好嗎?
惠子被逗樂了。說了句“討厭”,和莊子繼續手牽手遊玩了。因為摳字眼這種輸的,輸的沒那麽難堪,相當於給惠子找了個台階下。
但你想要的答案,就是不告訴你。除了莊子逗惠子玩外,更重要、更根本的,名家的那個智慧,是現象世界裏的智慧,是從萬物萬物中抽象出來的概念、邏輯,而道家的智慧,是現象世界之外的,形而上的根本的、本源的東西。
兩者在萬物玄同、畢同畢異、齊物上,看上去相似,實則本質不同。有點像鳩摩智的小無相功,使出少林七十二絕技。莊子是從悟道這個根本來看的。
萬物受大道支配,皆有符合大道的德性。若返璞歸真,回歸本性,自然從容,能自由自在,充分發揮自己的天賦,稟能,一定是快樂的。
人是如此,魚兒也是一樣。
這能告訴惠子嗎?
你告訴他,他小嘴一撇,說你又來了,鬼才信你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