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不相信中醫的人(少數偏執狂除外)也無法否定蒲輔周的高明,因為他在五六十年代成功地救治了許多乙腦等重症患者。
某次傳染病流行,還是蒲先生的治療效果最好,但是有關部門卻選了另一位中醫的方子推廣,原因是蒲先生主張辨證施治,一人一方,而這種巧妙靈活的拿捏,遠非一般中醫所能及,而另一位的方子固定八味藥,雖然療效略差,但容易效法。
這是我以前看到的,今天搜索找不到那個帖子了。
好的中醫是極為高明的,但恐怕100位也沒有一位能夠達到這種水平。就連他的親傳弟子也常常犯錯誤。這正是中醫的問題或悲劇。
下麵轉貼一個我能查到的:
名醫談醫----不要執死方治活人
1968年,我有幸在北京拜訪了同鄉前輩蒲輔周先生。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上午,蒲老談興頗濃,他一邊吸著葉子煙,一邊與我論醫。其間,有沈仲圭先生、陳鼎棋大夫來過,寒喧幾句之外,我們老少兩代的談話沒有停止過,並且都忘了窗外如火如荼的世事。蒲老這次的談話,影響了我一生。香江教餘,心境頗靜,回想往事,恍然如昨。茲就記憶所及,追寫出當年談話的內容,渾金樸玉,以公同好,是為記。
一、病證論治
傷寒本寒而標熱,故治用辛溫,汗出熱去;溫病本熱而標寒,故清熱必兼透達。外感病重在辨表裏寒熱,內傷病重在辨虛實陰陽。張菊人先生改銀翹散為銀翹湯,說北方室外天寒地凍,室內卻爐火不熄,如此,則寒鬱於外,熱固於中,銀翹散中辛溫的荊芥,升提的桔梗皆非其宜,當去之,加黃芩、栝樓。蒲老說:此固一說也,但不可視為定例,蒲老用銀翹散,治風溫初起,無汗畏風者,怕它透達之力不足,還要加蔥白呢。蔥白辛潤,汗而不傷,和麻桂羌防不同,表解熱透。蒲老一般不用苦寒藥,用白虎湯亦嫌早,常用鮮蘆根、鮮竹葉,衄者再加白茅根,此名“三鮮湯”。沈鈞儒先生的公子,感冒發熱,午後為甚,倦怠,納少,口淡,尿少,自服銀翹散,藥後熱不退,反增便溏。外感當分六淫,當辨何邪而區別治之。區區感冒,也不是隻分風寒、風熱那麽簡單。此乃陽氣不足之體,感受寒濕,濕為陰邪,治當芳香淡溜,間可用剛,涼藥傷中陽,濕就更難化了。蒲老用平陳湯合三仁湯,二劑,即汗出,尿暢,熱退。
濕溫或溫邪夾濕,最容易見到濕熱鬱遏,陽氣不能通達。徒清熱而熱不去,濕留之故也。葉天士說通陽不在溫,而在利小便,常用蘆根、通草、薏米、茯苓皮、滑石、竹葉。通陽不在溫,是因為濕熱混在一起,熱在濕中,故與雜病不同,不能用溫藥如桂枝、肉桂、大茴香通陽,小便利,則濕去熱孤。利小便的藥味淡,所以蒲老把它概括為“淡以通陽”四個字。表未解未可攻裏。即使表已解,熱邪入裏,當清,苦寒藥也不要過量,在陽氣不足之體,寧可再劑,不用重劑。否則,熱中未已,寒中又起,粗工之用藥也。不能看“炎”字兩個“火”,就攻其一點,不計其餘。辨證論治的真諦是什麽?是“一人一方”,病同,其證也同,也未必用同樣的方藥,還要看體質、時令、地域、強弱、男女而仔細斟酌,不要執死方治活人。麻黃湯不是發汗峻劑,大青龍才是發汗峻劑。大青龍湯的麻黃是麻黃湯的一倍,石膏用量也不宜過重。藥罐子有多大?那麽多量怎麽煎?有人動輒就用今製“半斤、一斤”。再說,是藥總有利弊,不能隻看到石膏清熱之力,而不怕它傷陽損胃。熱邪與燥屎相合,不得已而有承氣之設,仲景先生於此諄諄告誡:一服利,止後服,得下餘勿服。一次會診,一小兒食滯,發熱,已經用過許多抗生素無效,不食,腹脹,但鼻準光亮,一醫主張用大承氣。蒲老說脾虛之質,鼻準光,必自利,不必用下,不妨消導。但他堅持,正在討論時,護士來報,拉稀便了。王清任一生苦苦探索醫學真諦,其精神可敬。他的活血化瘀方,如血府逐瘀湯,果是氣滯血瘀,用之多效。但強調氣血,將七情六淫一概抹煞,就未必得當。其方,有效者,也有不效者,未如所言之神。如說通竅活血湯可治十年、廿年紫臉印,多少服可見效,實際用之無效。曾見有人久病惡寒,人著單,彼著夾,人著棉,彼衣裘,冬天生著火爐,猶自呼冷,此真陽虛也。可考慮用玉屏風散,加附子、薑、棗,劑量不必太重,陽氣複振,營衛和諧,或可見效。有人三天兩頭感冒,前人稱為數數傷風,可用玉屏風散,營衛不調者合桂枝湯。辛溫峻汗,表陽愈傷,病愈不解。苦寒則傷中陽,脾胃一倒,病變蜂起。腎盂腎炎,臨床頗常見。因其尿頻尿急,蒲老常用五苓散合二妙湯,加大茴香一個,琥珀五分,以解膀胱之困,肉桂隻用三、五分而不宜多。
二、調養攝生
有很多病,隻宜調而不宜治。與其藥石雜投,損傷胃氣,不如不服藥。蒲老自己就有痰飲宿恙,多年來,蒲老一直不服藥,中西藥一概不服。惟注意調飲食,適寒溫而已,雖然衰弱,但又多延了一些歲月。20世紀60年代初,蒲老在廣東從化溫泉療養,有人來訪,他有多種慢性病,終年西藥、中藥不離口,每次吃—大把藥,而日見消瘦,飲食不思,餐後還有腹脹。蒲老說,藥石雜投,本已見弱的脾胃如何負擔得起?脾胃一倒,就不好辦了,蒲老建議他不妨減少用藥,他顧慮重重。蒲老讓他先減—點試試,果不其然,減一點,各方麵的感覺反而好一點。最後他終於甩掉了終年吃藥的包袱。希冀吃藥來健康長壽,無異於癡人說夢。治病用藥無非是借藥性之偏,來糾正機體的陰陽之偏。從古至今,未見有吃藥長壽的。
三、辨證之要
《金匱要略》論惡阻,說若有醫治逆者,到了第三個月還嘔吐不止的,則絕之。樓英說其意是摒絕醫藥,和之養之,以待胃氣來複。古人說“有病不治,常得中醫”,就是說,這樣仍不失為一個中等水平的醫生。要是把醫生分作三等,蒲老說自己隻能算中等之中。學拳三年,敢打天下;再學三年,寸步難行。孫真人也說過:學醫三年,便謂天下無可治之病。行醫三年,始信世間無可用之方。羅天益說,醫之病,病在不思。醫生所思的,就是辨證論治,而非其他,蒲老堅信唯物論辯證法,不向機械唯物論投降,蒲老也這麽教他的學生。學生們總怕蒲老保守,不給他們秘方、驗方,蒲老說:“我沒有什麽秘方、驗方,我用的都是古人的方,要秘方、驗方,去查書嘛,我教你們的是辨證論治”。他們又說:“辨證論治,難哪!”蒲老說:“孫悟空七十二變,是他掌握了變的方法。不要偷懶,學嘛,沒有快捷方式可走的”。有位廣東來的進修生,在門診跟蒲老抄方。有一天,病人少,她說:“蒲老,可不可以讓我給你把個脈?”蒲老說:“好”。診畢,她皺著眉頭,說:“有結代脈。”蒲老說:“是結脈?是代脈?”她想了一下,說:“是代脈”。蒲老說:“你不錯呀,能看出來。”她說:“三四動止應六七,蒲老你不會出事吧?”蒲老說:“那你就過六七天再看。”過了六七天,她再診蒲老的脈,還是那樣。蒲老說:“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痰濁瘀血阻滯心脈也會出現脈結代,未必就‘三四動止應六七’。”眩暈,有虛有實。蒲老會診過一位梅尼埃病患者,先後采用過滋水平肝、熄風潛陽、瀉肝和胃未愈,脈滑,苔膩,蒲老認為其本屬陰虛,標為痰熱的辨證不錯,用藥則須斟酌。既挾痰熱,便當清化熱痰為主,早用滋膩,會助痰熱,清瀉肝火,亦非其治。蒲老建議改用溫膽湯加味而愈。子宮脫垂,古稱陰挺,多由勞倦氣虛不能固攝所致,蒲老常用補中益氣湯。補中,健全脾胃;益氣,增強功能。每用加鱉頭一個,炙酥入煎。
四、用藥之巧
有人說,古方中用人參的,就一定要用人參,蒲老卻說不一定。他舉了一例,仲景生於漢代,那時遼東尚未開發,故白虎加人參湯、理中湯所用人參,皆是黨參。四川的泡參,也很好,其色白中帶黃,其味甘淡,入脾肺經補氣,加之其體疏鬆,補而不壅,補氣而不留邪。若嫌力薄,可以多用點嘛。蒲老在成都治一血崩婦女,以補氣攝血為大法,泡參用至四兩而效。泡參其價甚廉。梓潼鳳凰山的桔梗,長卿山的柴胡,也都是很好的藥。這種柴胡,叫竹葉柴胡,色綠,用莖,北柴胡用根。三物備急丸是仲景方。其功在攻下冷積而止腹痛。傷於生冷瓜果,積久不化,非一般消導藥可效。有人病此,求治於某老,其用藥,無非楂曲平胃之類,服二十劑無效。此病非攻不能去其積,非溫不能已其寒,蒲老用三物備急丸的大黃、幹薑,不用巴豆,改用剛阿魏而效。巴豆猛峻,不可輕用,即使用,也要注意炮製方法——去油用渣,並嚴格掌握用量。蒲老有個學生,素來用藥謹慎,一次處方開巴豆五分,患者服後即暴吐劇瀉不止,所謂“一匕誤投,覆水難收。”後來蒲老調治了許久才好。
對某些慢性疾病,蒲老推崇煮散,即把藥碾成粗末、混勻,每用五、六錢,水一盞,煮七、八分鍾,去渣,適寒溫飲之。一日一、二次,不傷胃氣,藥效出易於發揮,猶如輕舟速行也。便秘勿輕言瀉下,如肝失疏泄,用四逆散,氣機升降複常,大便自通。脾虛運化不好,蒲老用甘麥大棗湯而效。或有人以為這樣的治法神奇,其實不過“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而已”,何神奇之有!用藥要絲絲入扣,不多一味無謂的藥,不少一味對證的藥。中藥絲絲入扣,不是多而雜,用藥雜亂,是初涉臨床者的通病。原因一是病機不明,用藥不能擊中要害。二是急於見功,這樣就勢必見一症用一藥,甚至用幾種藥,這就成了唐書說的“廣絡原野”。三是瞻前顧後,用—味熱藥,怕太熱,加一味涼藥;用一味瀉藥,怕有傷,加幾味補藥。曾有學生治一個氣喘病人不效,來找蒲老,還說是不是沒有按老師的經驗加蔥白,蒲老看他的處方,一味熱藥,一味涼藥,下麵又是一味熱藥,一味涼藥。蒲老就問他,這是寒喘,還是熱喘?他不能回答,這就是病機不明,所以用藥雜亂。要是寒證,用涼藥豈非雪上加霜?用藥雜亂,就像打架一樣,你這裏一拳頭打出去,他那裏拉著你的手,那哪兒能打得中?蒲老年輕時用藥也雜,後來蒲老讀葉天士醫案,才發現葉天士的用藥真巧。古人說“博涉知病,多診識脈,屢用達藥。”說到達藥,當然還是要向仲景先生學習,他是深知藥物利弊的。不識藥,對它的利弊拿不準,用一味不行,那就多用幾味,這樣能不雜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