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詠唐詩】之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來源: WXCTEATIME 2020-04-26 13:43:22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6580 bytes)

【吟詠唐詩】之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韓愈居“唐宋八大家”之首,我認為這裏麵大概有兩個因素在起作用,一是按生年次序排列,韓愈長柳宗元五歲,所以單就此而言,韓愈居首毫無異議。二是因為蘇軾的那句讚譽之詞“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韓愈確是一代文宗,所以後人也就附聲應和,尊韓為“唐宋八大家”之首。本人閱文有限,以管窺豹,因此觀點難免流於狹隘短淺。我個人認為蘇軾對韓愈的那句讚詞顯然是過譽之詞。

就倡導古文運動來說,韓愈和柳宗元是在同時進行的,因此沒有誰先誰後之說。二就古文的成就和曆史影響來說,韓柳在伯仲之間,任何抑韓揚柳或抑柳揚韓之說都不足道矣。柳宗元寄情於山水,因此柳文讀來飽含情感,但這並不代表柳文理性不足,恰恰相反,柳文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邏輯極為嚴謹縝密的論述文。韓愈欲重振孔孟之道,寫了很多思辨性很強的文章,讀來條理明晰,義正詞嚴。同時韓愈也寫了很多膾炙人口,催人淚下的碑文,此以《祭十二郎文》為最。簡而言之,無論韓愈還是柳宗元,他們本身的散文都是情理兼備,但是由於對大眾曝光的多是他們各自的名篇,因此會給人們造成一種錯覺,即:韓文偏理,柳文重情。

在詩歌創作上,韓愈的詩也是理性居多,他還首創了議論詩,擴展了唐詩疆界。名句“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就是出自其議論詩的代表作《調張籍》,全詩見附錄。韓愈還寫好幾篇關於春天的詩,廣為傳頌。其中“草色遙看近卻無”最為人所稱道。

《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晚春》

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春雪》

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總的來說,韓愈的詩和他的文章一樣,雄健,偏於理性。韓愈評孟郊的詩是"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而這個評語卻常被後人用來評價韓愈本人的詩。我個人很喜歡韓愈的那首七律《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韓愈因為寫了那篇《諫迎佛骨表》,差點被皇帝處死,幸得宰相裴度等極力求情才免於一死,被貶潮州。此詩就是韓愈在遠赴潮州經過陝西藍田關遇到遠道趕來準備同行的侄孫韓湘時所作的。此詩情感真摯,回環婉轉,倍顯悲愴蒼涼。詩風沉鬱頓挫,頗有杜甫之神韻,曆來為人所稱道。

《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這一意蘊廣闊、悲愴蒼涼、充滿感情的千古名句也給韓愈總體偏於剛強、理辯、枯澀的詩文散射了一束溫婉情深的柔光。

 

最後想提的一點是韓愈有不少忘年交、忘形交,他樂於提攜後輩,如賈島、孟郊等等,在史書裏有生動的記載,給後人留下津津樂道的“推敲”典故。韓愈諡曰“文”,一代文宗,名副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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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1. 維基條目韓愈
  2. 《調張籍》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伊我生其後,舉頸遙相望。

夜夢多見之,晝思反微茫。徒觀斧鑿痕,不矚治水航。

想當施手時,巨刃磨天揚。垠崖劃崩豁,乾坤擺雷硠。

唯此兩夫子,家居率荒涼。帝欲長吟哦,故遣起且僵。

翦翎送籠中,使看百鳥翔。平生千萬篇,金薤垂琳琅。

仙官敕六丁,雷電下取將。流落人間者,太山一毫芒。

我願生兩翅,捕逐出八荒。精誠忽交通,百怪入我腸。

刺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騰身跨汗漫,不著織女襄。

顧語地上友,經營無太忙。乞君飛霞佩,與我高頡頏。

  1. 《唐才子傳》 韓愈

愈,字退之,南陽人。早孤依嫂,讀書日記數千言,通百家。貞元八年擢第。凡三指光範上書,始得調。董晉表署宣武節度推官。汴軍亂,去依張建封,辟府推官。遷監察禦史。上疏論宮市,德宗怒,貶陽山令。有善政,改江陵法曹參軍。元和中,為國子博士、河南令。愈以才高難容,累下遷,乃作《進學解》以自諭。執政奇其才,轉考功、知製誥,進中書舍人。裴度宣慰淮西,奏為行軍司馬。賊平,遷刑部侍郎。憲宗遣使迎佛骨入禁中,因上表極諫,帝大怒,欲殺,裴度、崔群力救,乃貶潮州刺史。任後上表,陳情哀切,詔量移袁州刺史。召拜國子祭酒,轉兵部侍郎、京兆尹、兼禦史大夫。長慶四年卒。公英偉間生,才名冠世,繼道德之統,明列聖之心。獨濟狂瀾,詞彩燦爛,齊、梁綺豔,毫發都捐。有冠冕佩玉之氣,宮商金石之音,為一代文宗,使頹綱複振,豈易言也哉固無辭足以讚述雲。至若歌詩累百篇,而驅駕氣勢,若掀雷走電,撐決於天地之垠,詞鋒學浪,先有定價也。時功曹張署亦工詩,與公同為禦史,又同遷謫,唱答見於集中。有詩賦雜文等四十卷,今行於世。

  1. 《舊唐書·韓愈傳》

    韓愈,字退之,昌黎人。父仲卿,無名位。愈生三歲而孤,養於從父兄。愈自以孤子,幼刻苦學儒,不俟獎勵。洎舉進士,投文於公卿間,故相鄭餘慶頗為之延譽,由是知名於時。尋登進士第。

    宰相董晉出鎮大梁,辟為巡官。府除,徐州張建封又請其為賓佐。愈發言真率,無所畏避,操行堅正,拙於世務。調授四門博士,轉監察禦史。德宗晚年,政出多門,宰相不專機務。宮市之弊,諫官論之不聽。愈嚐上章數千言極論之,不聽,怒貶為連州陽山令,量移江陵府掾曹。

    愈自以才高,累被擯黜,作《進學解》以自喻,執政覽其文而憐之,以其有史才,改比部①郎中、史館修撰。逾歲,轉考功郎中、知製誥,拜中書舍人。俄有不悅愈者,摭其舊事,言愈前左降為江陵掾曹,荊南節度使裴均館之頗厚,均子鍔凡鄙,近者鍔還省父,愈為序餞鍔,仍呼其字。此論喧於朝列,坐是改太子右庶子。

元和十二年八月,宰臣裴度為淮西宣慰處置使,兼彰義軍節度使,請愈為行軍司馬。淮、蔡平,十二月隨度還朝,以功授刑部侍郎,仍詔愈撰《平淮西碑》,其辭多敘裴度事。時先入蔡州擒吳元濟,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愬妻出入禁中,因訴碑辭不實,詔令磨愈文,憲宗命翰林學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

    鳳翔法門寺有護國真身塔,塔內有釋迦文佛指骨一節,其書本傳法,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泰。十四年正月,上令中使杜英奇押宮人三十人,持香花赴臨皋驛迎佛骨。自光順門入大內留禁中三日乃送諸寺王公士庶奔走舍施唯恐在後百姓有廢業破產燒頂灼臂而求供養者。愈素不喜佛,上疏諫之。

    愈性弘通,與人交,榮悴不易。少時與洛陽人孟郊、東郡人張籍友善。二人名位未振,愈不避寒暑,稱薦於公卿間,而籍終成科第,榮於祿仕。後雖通貴,每退公之隙,則相與談宴,論文賦詩,如平昔焉。而觀諸權門豪士,如仆隸焉,瞪然不顧。而頗能誘厲後進,館之者十六七,雖晨炊不給,怡然不介意。大抵以興起名教,弘獎仁義為事。凡嫁內外及友朋孤女近十人。

長慶四年十二月卒,時年五十七,贈禮部尚書,諡曰文。

  1. 《新唐書·韓愈傳》

韓愈,字退之,鄧州南陽人。七世祖茂,有功於後魏,封安定王。父仲卿,為武昌令,有美政,既去,縣人刻石頌德。終秘書郎。愈生三歲而孤,隨伯兄會貶官嶺表。會卒,嫂鄭鞠之。愈自知讀書,日記數千百言,比長,盡能通《六經》、百家學。擢進士第。會董晉為宣武節度使,表署觀察推官。晉卒,愈從喪出,不四日,汴軍亂,乃去。依武甯節度使張建封,建封辟府推官。操行堅正,鯁言無所忌。調四門博士,遷監察禦史。上疏極論宮市,德宗怒,貶陽山令。有愛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改江陵法曹參軍。元和初,權知國子博士,分司東都,三歲為真。改都官員外郎,即拜河南令。遷職方員外郎。

  華陰令柳澗有罪,前刺史劾奏之,未報而刺史罷。澗諷百姓遮索軍頓役直,後刺史惡之,按其獄,貶澗房州司馬。愈過華,以為刺史陰相黨,上疏治之。既禦史覆問,得澗贓,再貶封溪尉。愈坐是複為博士。既才高數黜,官又下遷,乃作《進學解》以自諭曰: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召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凶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雲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燒膏油以繼晷,常矻矻以窮年。先生之業,可謂勤矣。抵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惶幽眇。尋墜緒之芒芒,獨旁搜而遠紹。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沈浸濃鬱,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亡涯。周《誥》商《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迨《莊》《騷》,太史所錄,子雲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禦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饑。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

  先生曰:“籲!子來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磺楔,各得其所,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劄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校短量長,唯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宗王,大倫以興;逃讒於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詞為經,舉足為法,絕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由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奇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眾。猶且月費俸錢,歲靡稟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窺陳編以盜竊。然而聖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茲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閑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財賄之有無,計班資之崇庳,忘量己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執政覽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館修撰。轉考功,知製誥,進中書舍人。

  初,憲宗將平蔡,命禦史中丞裴度使諸軍按視。及還,且言賊可滅,與宰相議不合。愈亦奏言:

  淮西連年脩器械防守,金帛糧畜耗於給賞,執兵之卒四向侵掠,農夫織婦餉於其後,得不償費。比聞畜馬皆上槽櫪,此譬有十夫之力,自朝抵夕,跳躍叫呼,勢不支久,必自委頓。當其已衰,三尺童子可製其命。況以三州殘弊困劇之餘而當天下全力,其敗可立而待也,然未可知者,在陛下斷與不斷耳。夫兵不多不足以取勝,必勝之師利在速戰,兵多而戰不速則所費必廣。疆場之上,日相攻劫,近賊州縣,賦役百端,小遇水旱,百姓愁苦。方此時,人人異議以惑陛下,陛下持之不堅,半塗而罷,傷威損費,為弊必深。所要先決於心,詳度本末,事至不惑,乃可圖功。

  又言:“諸道兵羈旅單弱不足用,而界賊州縣,百姓習戰鬥,知賊深淺,若募以內軍,教不三月,一切可用。”又欲“四道置兵,道率三萬,畜力伺利,一日俱縱,則蔡首尾不救,可以責功”。執政不喜。會有人詆愈在江陵時為裴均所厚,均子鍔素無狀,愈為文章,字命鍔謗語囂暴,由是改太子右庶子。及度以宰相節度彰義軍,宣慰淮西,奏愈行軍司馬。愈請乘遽先入汴,說韓弘使葉力。元濟平,遷刑部侍郎。

  憲宗遣使者往鳳翔迎佛骨入禁中,三日,乃送佛祠。王公士人奔走膜唄,至為夷法,灼體膚,委珍貝,騰遝係路。愈聞惡之,乃上表曰:

  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後漢時始入中國,上古未嚐有也。昔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歲;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在位及禹年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湯亦年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書史不言其壽,推其年數,蓋不減百歲。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王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至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舍身施佛,宗廟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後為侯景所逼,餓死台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君臣識見不遠,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聖文武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以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別立寺觀。臣當時以為高祖之誌,必行於陛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令盛也!今陛下令群僧迎佛骨於鳳翔,禦樓以觀,舁入大內,又令諸寺遞加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豐年之樂,徇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信佛,皆雲:“天子大聖,猶一心信向;百姓微賤,於佛豈合更惜身命?”以至灼頂燔指,十百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仿效,唯恐後時,老幼奔波,棄其生業。若不即加禁遏,更曆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製;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貳於眾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以入宮禁?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古之諸侯吊於其國,必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後進吊。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君臣不言其非,禦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前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

  表入,帝大怒,持示宰相,將抵以死。裴度、崔群曰:“愈言訐牾,罪之誠宜。然非內懷至忠,安能及此?願少寬假,以來諫爭。”帝曰:“愈言我奉佛太過,猶可容;至謂東漢奉佛以後,天子感夭促,言何乖剌邪?愈,人臣,狂妄敢爾,固不可赦!”於是中外駭懼,雖戚裏諸貴,亦為愈言,乃貶潮州刺史。

  既至潮,以表哀謝曰:

  臣以狂妄戇愚,不識禮度,陳佛骨事,言涉不恭,正名定罪,萬死莫塞。陛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謂言雖可罪,心亦無他,特屈刑章,以臣為潮州刺史。既免刑誅,又獲祿食,聖恩寬大,天地莫量,破腦刳心,豈足為謝!

  臣所領州,在廣府極東,過海口,下惡水,濤瀧壯猛,難計期程,颶風鱷魚,患禍不測。州南近界,漲海連天,毒霧瘴氛,日夕發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發白齒落,理不久長。加以罪犯至重,所處遠惡,憂惶慚悸,死亡無日。單立一身,朝無親黨,居蠻夷之地,與魑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誰肯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學問文章,未嚐一日暫廢,實為時輩所見推許。臣於當時之文,亦未有過人者。至於論述陛下功德,與《詩》、《書》相表裏,作為歌詩,薦之郊廟,紀太山之封,鏤白玉之牒,鋪張對天之宏休,揚厲無前之偉績,編於《詩》、《書》之策而無愧,措於天地之間而無虧,雖使古人複生,臣未肯讓。

  伏以皇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內,莫不臣妾,南北東西,地各萬裏。自天寶以後,政治少懈,文致未優,武克不剛,孽臣奸隸,蠹居棋處,搖毒自防,外順內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孫,如古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貢,六七十年。四聖傳序,以至陛下。陛下即位以來,躬親聽斷,旋乾轉坤,關機闔開,雷厲風飛,日月清照,天戈所麾,無不從順。宜定樂章,以告神明,東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顯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服我成烈。當此之際,所謂千載一時不可逢之嘉會,而臣負罪嬰釁,自拘海島,戚戚嗟嗟,日與死迫,曾不得奏薄伎於從官之內、隸禦之間,窮思畢精,以贖前過。懷痛窮天,死不閉目,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憐之。

  帝得表,頗感悔,欲複用之,持示宰相曰:“愈前所論是大愛朕,然不當言天子事佛乃年促耳。”皇甫鎛素忌愈直,即奏言:“愈終狂疏,可且內移。”乃改袁州刺史。初,愈至潮州,問民疾苦,皆曰:“惡溪有鱷魚,食民畜產且盡,民以是窮。”數日,愈自往視之,令其屬秦濟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澤,罔繩擉刃以除蟲蛇惡物為民物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夷楚越,況湖、嶺之間去京師萬裏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內,皆撫而有之,況禹跡所掩,揚州之近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旰然不安溪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拒爭為長雄。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々????斯,為吏民羞,以偷活於此也?承天子命以來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鱷魚有知,其聽刺史。

  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民,操強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祝之夕,暴風震電起溪中,數日水盡涸,西徙六十裏。自是潮無鱷魚患。袁人以男女為隸,過期不贖,則沒入之。愈至,悉計庸得贖所沒,歸之父母七百餘人。因與約,禁其為隸。召拜國子祭酒,轉兵部侍郎。

  鎮州亂,殺田弘正而立王廷湊,詔愈宣撫。既行,眾皆危之。元稹言:“韓愈可惜。”穆宗亦悔,詔愈度事從宜,無必入。愈至,廷湊嚴兵迓之,甲士陳廷。既坐,廷湊曰:“所以紛紛者,乃此士卒也。”愈大聲曰;“天子以公為有將帥材,故賜以節,豈意同賊反邪?”語未終,士前奮曰:“先太師為國擊朱滔,血衣猶在,此軍何負,乃以為賊乎?”愈曰:“以為爾不記先太師也,若猶記之,固善。天寶以來,安祿山、史思明、李希烈等有子若孫在乎?亦有居官者乎?”眾曰:“無。”愈曰:“田公以魏博六州歸朝廷,官中書令,父子受旗節;劉悟、李祐皆大鎮。此爾軍所其聞也。”眾曰:“弘正刻,故此軍不安。”愈曰:“然爾曹亦害田公,又殘其家矣,複何道?”眾訁雚曰:“善。”廷湊慮眾變,疾麾使去。因曰:“今欲廷湊何所為?”愈曰:“神策六軍將如牛元翼者為不乏,但朝廷顧大體,不可棄之。公久圍之,何也?”廷湊曰:“即出之。”愈曰:“若爾,則無事矣。”會元翼亦潰圍出,延湊不追。愈歸奏其語,帝大悅。轉吏部侍郎。

  時宰相李逢吉惡李紳,欲逐之,遂以愈為京兆尹、兼禦史大夫,特詔不台參,而除紳中丞。紳果劾奏愈,愈以詔自解。其後文刺紛然,宰相以台、府不協,遂罷愈為兵部侍郎,而出紳江西觀察使。紳見帝,得留,愈亦複為吏部侍郎。長慶四年卒,年五十七,贈禮部尚書,諡曰文。

  愈性明銳,不詭隨。與人交,始終不少變。成就後進士,往往知名。經愈指授,皆稱“韓門弟子”,愈官顯,稍謝遣。凡內外親若交友無後者,為嫁遣孤女而恤其家。嫂鄭喪,為服期以報。

每言文章自漢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後,作者不世出,故愈深探本元,卓然樹立,成一家言。其《原道》、《原性》、《師說》等數十篇,皆奧衍閎深,與孟軻、揚雄相表裏而佐佑《六經》雲。至它文,造端置辭,要為不襲蹈前人者。然惟愈為之,沛然若有餘,至其徒李翱、李漢、皇甫湜從而效之,遽不及遠甚。從愈遊者,若孟郊、張籍,亦皆自名於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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