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磊
紅星新聞記者丨張炎良 王紅強 孫桂芳攝影報道
編輯丨歐鵬 審核 高升祥
冬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間裏，床榻與一張擺放著眼控儀的辦公桌相鄰，構成了蔡磊如今生活與工作的全部空間。當紅星新聞記者走進這裏時，這位曾在商界叱吒風雲的京東前副總裁正凝視著屏幕，光標在文字間跳躍——這是他如今與世界對話並繼續向漸凍症發起衝鋒的唯一方式。
11月中旬，蔡磊開啟今年首次直播。鏡頭前，47歲的蔡磊安靜地坐著，他唯一還能自由指揮的隻有雙眼。視線依然迅捷，屏幕上的光標隨之“跳躍”。
他通過眼控儀告訴大家，因病情發展，參與直播已比較艱難。“這場與疾病的戰鬥，我們從未有過一刻停歇……隻要我的身體狀況還有一絲允許，我都會雷打不動地投入科研探索和各方溝通。”
近日，紅星新聞記者走進了蔡磊的世界，與他進行了一場深入對話。這位用眼神“奔跑”的戰士，分享了他在“生死競速”下的掙紮與堅持。
絕境再創業：
用視線敲打出的“生死時速”
“我沒有時間去考慮這個，就開始新的創業了。” 麵對紅星新聞記者關於是否抱怨命運不公的提問，蔡磊通過眼控儀給出了這樣的答案。在他看來，“每個人終老一生也不過匆匆幾十年，都會必然死去，重要的是生命幾十年的價值”。確診六年來，他沒有選擇安逸度過餘生，而是將對抗漸凍症變成了一場全新的“創業”——發起“罕見病關愛計劃”，牽頭建成全世界最大的以患者為中心的漸凍症科研數據平台，推動搭建中國第一個漸凍症腦脊髓病理科研基因樣本庫，為基因層麵病因研究打開新大門。
1978年出生的蔡磊，曾是眾人眼中“別人家的孩子”——高二“玩兒似地”參加高考便考入中央財經大學，29歲成為萬科集團總稅務師，33歲加入京東後推動中國內地第一張電子發票誕生，最終晉升副總裁。“工作狂”“拚命三郎”，是職場人對他的標簽。可誰也沒想到，2019年事業巔峰期，漸凍症的診斷書突然將他的人生按下“暫停鍵”。
“近六年來，他攜手上百位科學家推進漸凍症藥物管線及治療路徑，開展了大量科研探討、基礎研究、藥物研發及臨床前合作。”蔡磊助理陳女士向紅星新聞記者介紹，目前基因藥領域已有較大突破，散發型漸凍症方麵部分管線進入臨床階段，“但還需要持續努力”。而蔡磊自己則更關注科研的緊迫性：“每天僅在中國就會逝去約60條漸凍症生命，我們必須盡力加快進程。”
而在蔡磊奮力向前的背後，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他的身體已無法自由活動，吞咽、呼吸功能都在衰退，無法咳痰導致的窒息風險隨時存在。常人難以想象的身體痛苦，是他24小時的常態。
▲蔡磊通過眼控儀進行交流
然而，身體的極度困頓，並未凍結他的思維與行動。如今，眼控儀成了蔡磊與世界連接的橋梁。“打字挺快的，一分鍾幾十個字。”陳女士說，盡管長時間用眼會讓蔡磊疲憊不堪，腰部也無法久坐，每工作一兩個小時就需休息，但他的思維依舊敏捷，“每天除了休息就是工作，線上科研會議一場不落”。
在蔡磊的辦公桌麵上，有一個屏幕實時顯示著團隊辦公室的場景。“打開攝像頭，我一直和團隊在一起，晚上看到十一點下班。空氣隔離，隻能這樣在一起。”蔡磊說。通過眼控儀，他處理海量工作，參加科研會議，審批大量文件和決策，還管理著數十個病友群。
“工作精神狀態和過去一樣，依然每天全天工作到晚上11點、12點。”當被問及狀態，蔡磊的回答簡短有力：“很好！還活著，還可以繼續堅持全天工作。”他形容自己的精神“比健康人還鬥誌昂揚”。
紅星新聞記者在“漸愈互助之家”公布的工作動態中看到，僅在11月1日至11月30日，蔡磊團隊就與來自以色列、西班牙、美國、韓國以及國內的專家教授圍繞“miR-126-5p在ALS中的作用”“ALS動物模型實驗結果及未來合作計劃”“ALS治療管線”等課題，開展了14場線上會議。
相信奇跡：
希望大家關注ll進展，而非身體艱難
“謝謝大家的關心，其實我不想讓大家太關注我身體的艱難，而希望大家更多關注在持續拚搏努力下不斷取得的科研進展和希望。”麵對外界的關注，蔡磊始終將焦點放在科研上。在他看來，如今能通過眼睛和耳朵繼續全力工作，本身就是奇跡，“在這個偉大時代下，相信夢想，付諸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采訪中，蔡磊多次提到“奇跡”與“突破”。這並非盲目的樂觀，而是基於六年來在科研最前線深耕形成的理性判斷。
“科研的過程就是一直失敗，但突破也是一夜之間。”蔡磊堅信，人類的進步會形成幾何加速效應，他以iPS細胞技術攻克帕金森病為例，“突破之前連很多科學家自己都不敢相信會實現。”對於漸凍症，他看到了清晰的曙光：“非常確定，距離改寫人類曆史的突破越來越近。”
他透露，團隊目前有近300條藥物管線和治療路徑在推進，其中部分基因型漸凍症已被攻克。“3%左右！意味著生命由死亡變成生存……你可以想象，被判死刑又解放的感覺。而人類隻有這個時間點才發生。過去從未有過。這個是時代的偉大，科技的進步。”蔡磊如是說。
▲蔡磊通過眼控儀進行交流
支撐這份信心的，是實打實的投入與進展。“六年的持續努力，僅僅我和團隊的投入累計已超過一億元，過去一年多對外科研捐款已經超過5000萬元。”蔡磊說，“一個六年前毫無希望、幾乎在與死亡賽跑的再次創業，如今已實現了藥物研發幾十倍的加速。”他認為，AI與生命科學即將迎來新紀元，攻克神經退行性疾病這座堡壘，已不再遙不可及。
當被問及需要什麽樣的支持時，蔡磊表示，需要的支持是可持續的：“需要人、財的持續投入，社會的關注。”他希望病友們更加團結，共獻力量支持科研，“這樣生命奇跡的曙光就能更快來臨！”
向死而生：
“不考慮我自己的生命，那現在一切無比美好”
從商業巨頭的前副總裁，到被禁錮於輪椅的漸凍症患者，很多人會問：這是否是命運的不公？蔡磊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每個人終老一生也不過匆匆幾十年，都會必然死去，重要的是生命的價值。”他對紅星新聞記者說，“我生病後依然有機會選擇安逸享受，但我選擇繼續做更有意義的事情……患病或許就是命中注定的使命。”
他直言不諱地思考著死亡：“天天想死亡的事情。沒什麽，死去就不痛苦了，活著反而每天忍受疾病晚期的痛苦折磨。”但“不能放棄”是他的底色。“人類社會就是這樣一代一代的努力，生命的接力，才有今天的美好。”
在蔡磊看來，生命的價值不在於長度，而在於其燃燒的寬度與溫度。“如果生病後遊山玩水，自己享受，即使多活幾年，對社會也意義不大。”他的目光聚焦在更廣闊的苦難上，“無數絕望無助的病患及家庭和我一樣等待救治，我還可以為他們做些事情，而這些努力是影響他們生命的！”
這份事業，給了他超越個體痛苦的意義和快樂。“近期的案例可以看到，一個個之前必然死去的生命現在活了過來！這無比開心，無比有意義。”他說，“我一生做的最有意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現在的與人類絕症決一死戰的事業，因為它影響著全人類共同的期許，擺脫病魔，拯救生命。”
“不考慮我自己的生命，那現在一切無比美好。”蔡磊的這句話，是一位向死而生的戰士，最真摯的獨白。
對於家人，蔡磊心懷愧疚與深愛。他坦言：“是疾病的殘忍，持續在傷害她（妻子）。她一直在和我一起努力，她奉獻得更多。”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分秒必爭，努力攻克，創造奇跡，康複回來，她才會好。”對於年幼的孩子，他堅信自己已樹立了榜樣，“他一定會是一個不畏艱險、勇往直前、持續努力、保持樂觀、堅守信念、有所成就的人。”
采訪最後，紅星新聞記者問：“如果真的戰勝了病魔，你想說什麽？”
蔡磊的眼睛裏，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其實希望等到好消息再讓你們采訪報道，等著吧，我依然有信心。新聞發布會！來吧，必須！”
他已然在設想那一刻：“首先，開場直播晚會，告訴大家科學的偉大，人類的突破，生命的希望，一起開心下！”
他再次強調，信心並非空想，“希望越來越大！比比六年前，天壤之別的攻克時機，應該很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