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選美而生的國家:一場全民賭博,賭注是國家臉麵

曼穀的夜晚，2025年環球小姐總決賽舞台上，28歲的阿提薩·馬納洛（Ahtisa Manalo）身著菲律賓傳統服飾亮相時，萬裏之外的菲律賓群島上，數百萬觀眾正緊盯著屏幕，剖析著她的每個姿態。



“在菲律賓，人們通常會為三件事停下腳步：拳擊、籃球和選美。”馬納洛在賽前如此解釋。她所說的“3B文化”，勾勒出這個東南亞島國最真實的社會圖景：帕奎奧的拳擊賽能讓街頭空無一人，籃球場遍布每個角落，而選美皇後們的故事，則成為激勵民眾的精神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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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古納省拉莫特二號的村社廣場，一場小型選美比賽正進行得如火如荼。臨時搭建的後台裏，化妝師在電卷發棒與電線交織的蛛網間穿梭。21歲的馬克·格倫·科西科身著致敬“鳥與蛋節”的羽毛裝束，緊張地背誦演講稿：“這是我向家人證明自己的時刻。”17歲的烏裏卡·梅·拉塔揚的宣言更直白：“為了榮耀而戰。”

這場看似簡陋的賽事，卻是無數頂級選手的起點。開場前，觀眾集體祈禱，大屏幕上播放著菲律賓的海島風光，當莉婭.薩隆加演唱的《我們共同的勝利》響徹廣場，觀眾肅然將手按在胸前——國家認同與民族自豪感，始終是菲律賓選美賽事的靈魂底色。



這樣的場景，全年在菲律賓各地上演。從學校禮堂到城鎮廣場，從宗教節日到社區慶典，數百甚至數千場選美賽事構成了這個國家最鮮活的風景。“很多頂級皇後都是從這樣的地方賽事起步的。” 環球小姐菲律賓賽區CEO喬納斯·加富德說，他被業內稱為“造後之人”。

選美早已形成一個完整的產業鏈：步態教練、時裝設計師、服裝製作師、社交媒體推手……“造就一位選美皇後，需要一整個村莊的力量。”加富德坦言，“很多人都依賴這個行業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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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賓人對選美的狂熱，根源深埋在殖民曆史的土壤中。

16世紀西班牙殖民時期，殖民者將宗教節日與本土傳統結合，通過盛大的遊行和慶典傳播天主教。“這為現代選美打下了基礎，讓它在菲律賓落地生根、根深蒂固。”《美麗製度：菲律賓的權力與現代帝國史》作者吉納維芙·阿爾瓦·克盧塔裏奧解釋，“這種全民參與的慶典形式，讓人們天然接受了選美的存在。”

1908 年，美國殖民時期的馬尼拉狂歡節——類似世界博覽會的活動，成為菲律賓最早的選美舞台。當時，人們需要購買報紙上的選票支持候選人，這場為狂歡節籌款的比賽，意外引發了一場民族主義風波。



首屆比賽原本要選出一位冠軍，卻因作弊醜聞被迫改變結果：來自美國伊利諾伊州的瑪喬麗·科爾頓被封為“西方皇後”，而深受菲律賓人喜愛的普拉.比利亞努埃瓦·卡拉則成為“東方皇後”。加冕儀式上，普拉被迫將自己的皇冠交給瑪喬麗，象征對方才是真正的馬尼拉狂歡節皇後。

“這反而激發了民族主義情緒。”克魯塔裏奧指出，“在殖民統治下，選美意外成為表達抗爭的平台。”此後數十年間，選美比賽與商業、政治深度交織，選美賽事遍地開花。1920年代“馬尼拉嘉年華皇後”正式更名為“菲律賓小姐”，這個群島國家開始自詡為“選美皇後之鄉”。



1969年，格洛麗亞·迪亞茲成為首位奪得環球小姐桂冠的菲律賓人。時任菲律賓環球小姐組織副總裁的塔亞格回憶：“當時電視尚未普及，人們擠在鄰居家窗外觀看直播——那種集體榮耀感難以複製。”1974年馬尼拉首次主辦環球小姐賽事，更將這股熱潮推向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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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菲律賓在環球小姐奪冠榜上位列第四，近十年間更誕生了卡特裏安娜·格雷與皮婭·沃茨巴赫兩位國民偶像。在海外約1000萬菲僑的助推下，選美文化已成為連接全球菲裔的情感紐帶。“在很多領域，菲律賓人很難占據世界舞台，但選美是我們的強項。即便你不認同選美，也無法否認它的力量。”

對於這個仍在發展中的國家而言，選美皇後早已超越了美麗的象征。“我們喜歡那些能激勵我們變得更好、更努力的故事。”馬納洛說，在菲律賓，選美皇後是精神偶像，她們的奮鬥史，正是無數普通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長久以來，選美也飽受爭議。殖民曆史留下的膚色歧視、以瘦為美的刻板印象，曾讓這個行業蒙上陰影。

“在菲律賓，電視、電影和時尚廣告裏，主角往往是皮膚白皙、身材纖瘦的人。”前菲律賓環球小姐參賽者艾恩·貝爾諾斯回憶，2021年參賽時，她因“棕色皮膚、1.6米身高、圓臉小鼻”的典型菲律賓長相，遭到網友猛烈攻擊。“有人說我‘像個普通菲律賓人’，還有人建議我把臉頰‘削瘦一點’。”

網友口中的“芭比臂”——像芭比娃娃一樣纖細的手臂，成為評判選手的標準，這讓艾恩倍感壓力。“選美讓我對自己的身體產生了懷疑，甚至想過減肥、美白。”



但變革正在發生。2024年，切爾西·馬納洛成為首位加冕菲律賓環球小姐的黑皮膚混血兒。“小時候我因深色皮膚被欺淩，甚至考慮使用美白產品。”她站在馬尼拉的訓練室裏說道，“現在，無數和我一樣的女孩終於看到了可能性。”2023年環球小姐組織更取消了參賽者須未婚無子的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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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阿蒂薩·馬納洛而言，今年在曼穀舉行的賽事是她的第18次、也是最後一次選美。10歲那年，為贏得免費學費她初次登台，此後憑借獎學金與比賽獎金完成大學學業。在今年5月的菲律賓賽區決賽中，她曾在晚禮服環節不慎跌倒。“全場瞬間寂靜，但當我起身時，歡呼聲震耳欲聾。”

半年來，每天12-16小時的高強度行程從未間斷。但在疲憊時刻，她總會想起國民的期待：“佩戴菲律賓綬帶本身就意味著壓力，但這份壓力源於支持——它驅動著我們不斷向前。”



當墨西哥選手最終摘得2025年環球小姐桂冠，馬納洛止步五強的結果雖留遺憾，但馬尼拉機場仍有無數粉絲舉著燈牌等候。比賽結束後，社交媒體上滿是“謝謝你，馬納洛” 的留言。

“選美教會我的，不隻是如何走貓步、如何回答問題，更是如何麵對壓力、如何堅持夢想。”馬納洛說，她希望自己的故事能激勵更多菲律賓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