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火災中逃出來的不少人兩手空空 家當隻剩手機

“家當全都沒了，最要緊的是先有個能安頓下來的地方。”宏福苑居民李先生的家在11月26日的大火中被燒毀，他們一家目前暫住在大埔的策誠軒，這是香港特區政府為受災居民提供的過渡性房屋。

那場“災難級”的大火已經過去5天，和李先生一樣處境的宏福苑受災居民，約有2100人獲得了暫時的應急住宿支援。

擺在他們麵前的是，未來住在哪裏？何時才能安穩下來？

“不會收費，可長期居住”

宏福苑的8座大廈中，有7座大廈失火，涉及約3200名居民。火焰吞噬了居民們熟悉的一切，昔日的溫馨家園，如今隻剩下7座灰黑高樓。

截至12月1日，這場持續44小時的大火已造成151人死亡。

香港特區政府第一時間為宏福苑居民提供了應急住宿支援，包括約1000個民政及青年事務局協調的青年宿舍、營舍或酒店房間，以及約2000個房屋局的過渡性房屋或香港房屋協會的單位。

另有兩個庇護中心，開放予有需要居民。

有已入住的居民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不清楚能住多久，擔心之後會流落街頭。部分居民因工作及幼童學習便利，暫住在附近的親友家中。



他們希望房委會優先安排新的公屋單位，並盡量考慮原區安置，“最希望盡快公布新單位分配時間表，簡化調遷程序”。

就過渡性房屋投入使用和留宿的時間、對受影響居民未來居住問題的係統性安排和計劃，香港民政及青年事務局回複中國新聞周刊指出，無論是現時短期的住宿，在酒店或青年宿舍暫住，或在過渡房屋，會有社工協助安排和申請，住宿都是免費的。

關於過渡性房屋，香港財政司副司長黃偉綸介紹，室內煮飯工具、床褥被鋪一應俱全，之後天氣變寒，也會提供成人和兒童衣物。已修訂過渡房屋的規定，容許寵物入住，日後會再按需要，增加托兒等支援服務。也已與不同誌願團體溝通，可以提供相當長時間居住，直到重建等種種問題解決。

對火災未波及的宏誌閣，黃偉綸表示，宏誌閣隻是被水浸濕，“現在我們盼望若水電均可以，安全沒問題、電梯可以，盡快安排居民回家”。



火災後，宏福苑多座大廈外立麵被燒黑。圖/受訪者提供

至於宏福苑會否重建，黃偉綸稱，現階段言之尚早，要視乎每座大廈情況，不排除任何計劃的可能性。房屋局局長何永賢指出，已有30多人，包括兩名副署長級的工程師團隊進入災場評估。目前評估情況尚未公布。

有受災居民在銀行做借貸或按揭，對於償還款項有擔心和憂慮。香港房屋委員指出，會即時放寬按揭貸款保證契據的還款期和還款額規定，允許相關財務機構為未補價單位提供特別按揭安排，如延期償還供款或本金。

受災居民關心的另一個問題是個人財物損失賠償。宏福苑業主立案法團第十二屆管理委員會第8次全體委員會議記錄顯示，屋苑繼續向“中國太平保險（香港）有限公司”投保，大廈及公共地方財產保險保額20億港元。公眾責任保險的受保項目包括第三者人身傷亡責任（法例要求的保險）、第三者責任（人身傷亡及財務責任）。前者保額為每一事件1000萬港元；後者保額為每一事件2000萬港元。



宏福苑的保險方案。 圖/宏福苑法團官網

中國太平保險（香港）表示，承保了宏福苑維修工程項目的建築工程全險、建築雇員賠償保險，業主立案法團第三者責任險以及財產全險、公眾責任險，並承保了部分住戶的家居保險、家傭險。已啟動緊急理賠程序，將按照保險合約，遵循“能賠快賠、應賠盡賠、合理預賠”的原則，全速推進理賠工作。



多位義工幫助轉運物資。圖/受訪者提供

“全部家當，隻剩一部手機”

火災發生後，義工隊伍便迅速抵達現場。香港湖南聯誼總會是參與救援的義工團體之一，副會長曹寶珊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火災發生後，約150名義工到場協助政府開展人員排查、協助消防隊進行人員疏散、信息登記及盒飯等物資派發和情緒安撫等工作。

“哪裏需要哪裏上，有義工姐姐忙了14個小時短暫休息後，又到過渡性房屋處做通宵義工，協助災民入住。”

多位受訪者向中國新聞周刊提供的視頻顯示，現場人群出入忙碌，救援物資種類豐富，除食物外，也有衣物鞋襪、枕頭寢具和衛生消毒用品等。有人開車運送，有人推小推車遞送。



義工們幫助整理寢具。圖/受訪者提供

Vicky（化名）是在現場幫助救援的義工之一。據她描述，逃出來的不少人兩手空空，“全部家當，隻剩一部手機”。有人不厭其煩地幫助長者填寫表格，有人在受災居民情緒崩潰時遞上紙巾，給予一個擁抱。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目前部分臨時住所已經滿員，有幾位需要轉移的長者，已通過社會福利署幫其申請落腳點。

截至11月30日13時，“大埔宏福苑援助基金”累計已收到外界捐款9億元，連同政府投入的3億元啟動資金，基金總額已有約12億元。已為超過1900戶登記，並向1420戶派發相關應急補助金。向每位死難者家屬發放20萬元慰問金，本周起會向每一戶受影響家庭再發放5萬元生活津貼。

民政及青年事務局局長麥美娟表示，5萬元生活津貼為臨時措施，後續將根據災民實際需要繼續發放。援助基金旨在提供長期支持，未來可能推出教育基金、津貼計劃，甚至重建家園安排。審計署將監督資金使用，確保用得其所。

除政府資助外，香港本地多個團體也提供了援助金，供受災市民領取。多位宏福苑居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幾天忙於登記和領取，辦理災民證後，可申領應急錢，“先向不同機構申請，之後到指定地點排隊填寫資料，有職員會協助，能領到兩三萬（港元）”。

物資方麵，香港特區政府已於大埔社區中心設立中央物資站，以統籌及妥善管理收到的捐贈物資。此外，政府與資訊科技業界構建的物資捐獻網上平台，已於11月30日開始運作。團體及市民可於平台登記可捐贈的物資，以便政府統一整合資料，並在有需要時分發物資予居民。



多位災民表示，當下最想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圖/受訪者提供

“第一個家”

宏福苑是香港房屋署參與興建的居屋屋苑，共有8座大廈，每座31層，每層8個單位，樓宇類型為彈性十字二型。全苑共1984個單位，實用麵積40至44平方米，首次推出售價為11.6萬至15.9萬港元。

作為香港“居者有其屋”計劃的一部分，宏福苑原本是為收入不足以購買私人樓宇的市民提供低於市值的自置居所，自1983年建成以來，承載了上千個普通家庭的置業夢。

這裏是典型的香港基層社區：根據香港特區政府統計處2021年人口普查數據，宏福苑住有4643名居民，四分之三在香港出生、長大，並以粵語交流。近半數受教育至中學，從事文書、服務與零售或依賴體力的非技術崗位，如保安、司機、餐飲服務員及物流工作。

隨著樓齡增加，宏福苑不斷進行維修，但真正的大規模維護始於2012年香港屋宇署推行的“強製驗樓計劃”，要求對樓齡30年及以上的建築進行定期檢查。

2016年，宏福苑收到強製驗樓通知，三年後完成驗樓報告，但疫情延遲了部分計劃。

2024年1月，宏福苑業主大會通過聘請“宏業建築工程有限公司”承建總金額3.3億港元的大維修方案，1984戶業主在十個月內分六期繳納16萬至18萬港元不等的費用。有多位住戶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維修費用對家裏經濟壓力很大。

維修工程於7月16日正式啟動，直至大火發生。

吳惠明是香港資深的工程師，有超過40年的工程經驗，曾任職香港特區政府多個項目的顧問及建築商。他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此次火災暴露出一個長期存在、監管明顯不足的高風險漏洞。除了疑似使用不合規格、缺乏阻燃性的材料外，更折射出香港舊樓維修工程的結構性問題。

吳惠明介紹，香港的新樓工程建設在《建築物條例》下有一套嚴謹的監管製度，由建築師、工程師及注冊總承建商對施工物料、標準、測試和臨時措施等質量和安全問題進行流程把關。

但舊樓維修，是因香港屋宇署推出的強製驗樓製度而產生，對樓齡超過三十年發出強製驗樓令，要求業主聘請注冊檢驗人員（Registered Inspector，簡稱 RI）檢查舊樓宇外部狀況、結構、消防安全、排水係統、樓宇管理、是否有僭建物，以及其他建築構件等。將驗樓報告交給屋宇署及業主，業主們便會聘請注冊檢驗人員(RI)作為顧問，招標選擇承建商進行維修。

問題出在準入門檻和責任範圍上。吳惠明表示，RI隻需具備建築師、工程師、測量師或有維修經驗即可注冊，行業準入門檻相對較低，甚至兩三人便可成立成立維修顧問公司承接項目，與一般建築工程顧問的規模與專業度相差甚遠。由於建築師和工程師對此類維修項目興趣不高，香港本地市場做大樓維修項目多為測量師背景人士。

吳惠明指出，舊樓維修遠不止修補外牆或混凝土剝落，還包括搭棚、物料運輸、工地安全等完整的施工流程。

在實際操作中，吳惠明表示，舊樓維修沒有新樓工程那樣的全日駐場監督，承辦商亦無需提交完整的施工方案或臨時結構設計，基本不需工程師審批。監管職能實際大幅外包給承辦商。由於不少維修承辦商專業程度有限，又大量依賴分包與散工，成本壓力下容易產生偷工減料、風險管理鬆散的問題，例如使用不合規的棚網、堆放易燃雜物等。

他指出，維修多座大廈時一次性“整體封圍”的模式，多座建築同時搭棚、封網，形成連續可燃結構，一旦起火，易迅速蔓延，導致火燒連環船”的現象。

吳惠明建議，將舊樓維修納入正式建築工程的監管框架，要向屋宇署報開工、完工，提交監督計劃書，由具備工程學曆與經驗的專業人員駐場監督；承包商必須提交施工方案及臨時結構設計，並由工程師審批。此外，棚架應與鄰座分開，維修完拆棚再搭另一座，而非“整體封圍”， 是防止大廈被連環燒毀悲劇的關鍵。

香港警方及廉政公署組成聯合工作小組調查宏福苑五級火災。香港保安局局長鄧炳強表示，警方與廉政公署合共已拘捕14人，當中部分人是同時被警方與廉署拘捕。警方稱，當中13人涉嫌誤殺，包括大判工程公司、工程顧問公司、二判搭棚公司及二判外牆工程公司相關人士。

此外，鄧炳強指出，最新發現現場有7個棚網樣本未達到阻燃測試標準，懷疑有人將不合阻燃標準棚網混入工程使用。

火災過後，居民們不願再次回憶當時的情景。在他們眼中，宏福苑雖然遠離市中心，但煙火氣很濃，有著別樣的安穩與人情。這裏是他們的第一個家，街坊們待人溫和，見麵時會互相問候。

王先生在2013年時曾租住在宏誌閣，他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這裏的日子“寧靜、充實，悠長又愜意”。早上老人家在街市樓上的茶樓讀報、飲茶、吃點心，年輕人則去茶餐廳吃一份醒神早餐，打足精神，步履匆匆地登上綠色新界的士，或衝進大埔墟港鐵站，開始一天的打拚。

“希望盡快有穩定的安身之處，與家人重新開始。”多位居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