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演唱會近日在武漢體育中心開唱。沒有買到票的中年“刀迷”,在廣場上大聲合唱刀郎的歌。
互聯網上,刀郎演唱會門票成為“孝心KPI”。大量90後、00後組建搶票互助群,互相分享信息和搶票攻略,希望為父母搶到一張座位。
小橘還在為母親搶票,“媽媽等這場重逢等了半輩子”。她此前在二級票務平台上看到,刀郎的一張普通看台票都被炒至約4000元,原本1200元的內場票現已高達8000多元。
刀郎演唱會製造了一種罕見的代際交流。年輕人送父母去看演唱會,“像送他們去上學一樣”。父母向子女回憶起年輕時走南闖北的經曆,刀郎的歌成為陪伴他們的背景音。因為要陪爸媽去廈門看演唱會,在外地工作的莓莓還策劃了一場家庭旅行。她帶爸媽吹海風,吃小吃街,喝咖啡,排年輕人喜歡的網紅餐廳。她覺得,這次演唱會拉近了她和父母的距離。
受訪者送爸爸去看刀郎演唱會。圖/受訪者提供
唐悅本來隻想幫父親圓夢,結果也成了刀郎的粉絲。演唱會現場,她看到有一名六七十歲的老人全程跟唱,有中年男人高喊著“刀郎我愛你”,身邊的阿姨邊跳邊唱,感覺是自己在開演唱會。她看著台上,刀郎穿著簡單的T恤,連換裝都沒有,兩個半小時裏,隻是不斷地唱,唱那些關於漂泊、關於鄉愁、關於時代變遷的歌。人生的青春與暮年在某個奇妙的音階重疊,“這種體驗比我看任何演唱會都特別”。
她寫了一篇觀後感,引用史鐵生《黃土地情歌》的句子:“流行歌曲的起源也應該是這樣——唱平常人的平常心,唱平常人的那些平常的牽念,喜怒哀樂都是真的、刻骨銘心的、魂牽夢縈的,珍藏的也好,坦率的也好,都是心靈的作為,而不是喉嚨的集市。”
【1】“送父親看演唱會,像送他去讀書一樣”
小億 上海 28歲
父親說年輕的時候,大街小巷都在放刀郎的歌。那時候,父親買了《2002年的第一場雪》的磁帶。後來但凡刀郎發歌,他都會下載下來,開車的時候放來聽。
對父親那個年代的人來說,追星很純粹,就是練刀郎的歌,不像我們會去各個城市追星。之前刀郎出《西海情歌》的時候,我爸都會拉著我媽對唱,家庭聚會唱歌必有這首。
後來我看到刀郎要開演唱會,我爸說不去了,就在家裏聽,都是一樣的。但因為我自己喜歡聽演唱會,知道現場的氛圍是很不一樣的,就托朋友一起搶。
第一次開票是在父親生日前兩天,沒搶到,沒想到他有點失落。第二次開票那天,正好我爸在家裏唱刀郎的歌,說去不了,就在家裏唱。我媽把我爸唱歌的樣子拍下來發給我,結果過了五分鍾,我朋友就跟我說搶到了。我告訴他,他特別開心。
送他去看演唱會的那天,他特地穿了一套西裝,背著個小雙肩包,一大早就能感受到他的快樂。這是他第一次聽演唱會,又是他特別喜歡的刀郎。他身邊的朋友都很喜歡刀郎,但是都沒搶到票,隻有他一個人有票,就更開心了。
他在我麵前表現得很平靜,但是我看到他在朋友群裏發,“哎呀我要去看刀郎了”。演唱會現場,他幾乎每首歌都錄了小視頻,老朋友群、家庭群、小區群都發了一遍。
小億父親拍的演唱會視頻。圖/受訪者提供
去年刀郎開線上演唱會,我爸平常很少熬夜,那次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看到淩晨,還落淚。在這之前,我沒有想到爸媽也會追星。我以前隻是覺得,他喜歡聽這個類型的歌,當個背景音樂在旁邊放,但沒想到他會這麽認真地看完刀郎的線上演唱會。也是這個契機,讓我決定一定要給他搶到刀郎的票。
因為父母這輩子都很節約,我沒想到他們會有一個粉絲和偶像的視角。當他喜歡的偶像去開演唱會,其實他和我們一樣,也想參與其中,願意去花錢。
在這次搶票之前,我對刀郎不是很了解。但我覺得刀郎對於我的父母來說,可能是一種慰藉。刀郎的故事很勵誌,歌詞可能比我們現在這個年代的歌手的歌詞質量更高。
我爸的經曆和刀郎的歌詞也有些相似。在他那個年代,隻要走出去、闖出去都是有機會的。他年輕時候走南闖北,做生意,聽刀郎的歌會更有感覺。我爸是個很開明很樂觀的人。我以前在金融基金行業工作,前兩年金融行業不景氣的時候,他安慰我說,隻要努力還是有機會,一直鼓勵我出去闖一闖。
我把這段經曆分享出來後發現,不光我爸是這樣的,好像他們那一代人都很相似,很多年輕人和我一樣,都是幫父母搶票,送父母去看刀郎,有人還要在門口等著接看完演唱會的父母回家,像接父母放學一樣。
這次替爸爸實現了他的願望,我也很有成就感。我覺得現在長大了,可以給他們更多更好的東西。我答應爸爸給他搶了刀郎的演唱會,我也跟媽媽說,下次給你搶鳳凰傳奇。
【2】“看完演唱會後,我也成為刀郎的粉絲”
唐悅 蘇州 35歲
我以前也不是很喜歡刀郎,後來了解他的一些創作故事後,才覺得他的確很好。
我印象比較深的是,他緬懷哥哥的一首歌叫《流浪生死的孩子》。因為他的哥哥車禍去世,他寫了一首歌安慰自己的母親。後來這首歌也安慰到很多失去孩子的家長。他很多歌都是這個主題,我覺得這挺打動我的。我也是一名母親,他通過歌曲去撫慰一些失去孩子的人,我覺得他是有胸懷的。
我之前也默默搶過很多場的票,都沒搶到,最後搶到了杭州480元的兩張票,陪我爸去看了。看完演唱會後,我也成為刀郎的粉絲了。
我看過很多場演唱會,刀郎的演唱會是比較特別的。他打扮得很簡單,就穿著一件短袖,沒有任何換裝,也沒有一句廢話、賣弄和煽情,連唱兩個半小時,就是很純粹地在唱歌。而且刀郎會推薦他合作的年輕表演者,稱他們為年輕藝術家。介紹到那個人的時候,他就會展示一段自己的才藝,大多是中國的特色民樂,還挺震撼的。
去演唱會的路上,我看到了很多歲數比較大的歌迷,也有很多送爸媽來的年輕人。我拍的現場視頻裏,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一直在跟著唱,那個畫麵挺讓人動容的。一些大爺還在台下呐喊,大聲表達對刀郎的愛,刀郎就說“我也愛你們”。
我爸旁邊的阿姨從頭唱到尾,每首歌幾乎都會唱,很激動,一直在跳。我沒想到歲數大的人也有這樣的一麵,覺得挺好的,他們其實也需要這樣一個機會,讓他們去放鬆,去沉浸。
唐悅父親看完演唱會後發的朋友圈。圖/受訪者提供
我覺得他們喜歡刀郎,可能不像年輕人喜歡偶像那樣喜歡外表,他們更多是喜歡他的歌曲和創作。也或者是在一些人生艱難的時刻,他們被刀郎的歌陪伴過,鼓勵過。
我爸年輕的時候也是走南闖北,他原先是一名英語老師,後來辭職去外麵打拚,甚至還去過國外做工程。他常常要去出差,很多時候都不能待在家裏。我想是不是刀郎的一些歌,可能給過他一些力量或者陪伴。
我也是一名老師,30歲出頭,生活也有很累很忙的一麵,所以我很愛看演唱會,去做一些讓自己快樂的事。我覺得音樂有治愈的力量。以前我去看演唱會,我爸就把我送到場館門口,或者送去地鐵站,看完後他還會開車來接我。他從來不會說,你怎麽又去看了。
我和我父親的關係一直都很親密,我遇到什麽事都會跟他講。生活中的很多小事,他都會參與進來,支持我。我印象很深的是,小時候我的自行車被偷了,當時很傷心,因為才買沒多久,結果我父親當天就帶我去買了一輛新的自行車。每次我難過的時候,再晚去找他,他都會回我。
這是我父親第一次看刀郎的演唱會。後麵有機會的話,我還會帶他去看一看。
演唱會現場。圖/受訪者提供
【3】“因為演唱會,很久不見的我們完成了一次家庭旅行”
莓莓 浙江工作 32歲
這是我爸媽第一次看演唱會。我當時讓好幾個朋友一起搶,其中一個朋友搶到了兩張,我沒去,讓爸媽去看。
為了這次演唱會,我們去到了廈門。我把火車票訂好後,我爸去單位請假,別人問他去哪,他就很得意地說,我要去看刀郎的演唱會。因為我們那是個小縣城,像我爸這個年紀的人,可能大半輩子都在老家待著,很少有為了看演唱會專門跑去其他城市的。
印象很深的是,我先到了廈門,接站的時候等了很久,因為廈門站比較大,我父母在裏麵迷了路,繞了很久。他們去看演唱會的時候,我擔心他們走不來,就陪他們走到接近場館的地方,送他們進去。我還準備了一個大疆給他們拍視頻,說這個操作學起來有一點複雜,但是拍得比手機要好。我本以為我爸懶得弄,但他還是學了,拍了很多視頻回來給我看。
當時我就在場館門口等著,演唱會結束,我再接他們回去,怕他們出來找不到路。外麵有很多沒有買到票的刀郎的中老年粉絲,他們很多是組團來的,就在場外跟著唱。
我爸媽看得很高興。我媽本來是不怎麽發朋友圈的人,為了刀郎都發了好幾條。她說太好看了,確實跟電視裏看到的不一樣,現場氛圍太好了,她還想去。
演唱會檢票入口。圖/受訪者提供
我們還在廈門旅了遊。我和我父母平時不在同一個城市生活,我在浙江工作。我們其實很久沒見了,算是在廈門聚了一次。
旅行的時候,我想帶父母體驗一下我們年輕人的生活,他們也很樂意。我就帶他們去了小吃街,一路吃小吃,排了年輕人喜歡的網紅餐廳,還去喝了咖啡。
對我父母來說,看演唱會是一件全新的事。之前他們還不太樂意,覺得麻煩,浪費錢,我勸他們試著去感受一下。看完後,我爸說理解了為什麽你們年輕人那麽愛看演唱會。我覺得這個演唱會的意義就達到了。
我算是一個比較早獨立離開家庭的人,因為大學就離家比較遠,我也比較有自己的想法,比較執拗。我覺得這個演唱會某種意義上拉近了我和他們的距離,我們有了一些共鳴。
【4】“媽媽等這場重逢等了半輩子”
小橘 成都
我媽喜歡刀郎喜歡20多年了。我記得我小時候,我媽白天打三份零工,拉扯我和弟弟長大,是刀郎的歌聲陪她熬過漫漫長夜。她很喜歡《謝謝你》裏那句:“如果生命之重可以用我雙手托起,你一定是我生命的精靈。”
上個月得知刀郎要在武漢和南昌開演唱會,我媽很想去,她翻出珍藏的小盒子,裏麵碼著整整齊齊的磁帶,那是她年輕時徘徊很久才咬牙買下的正版。
目前我還沒有搶到票,其他場次的也沒搶到。武漢場開售的時候,媽媽說,搶不到是天意,但她還是默默把字體調最大,戴上了老花鏡,一遍遍刷新頁麵。票是被秒沒的,她不信,總覺得手機有問題,還是一直在那兒研究。她說這個比當年買磁帶難多了。
後來我就去看了一下二級票務平台和代拍。我問了幾個票務,都說4000元一張票。這夠我們一個月生活費了,著實舍不得。
看到票錢的時候,我媽說代拍這麽貴,搶得到就看,才不浪費這個錢。沒搶到後,她說“哎,該狠一把的”,然後又是半夜起來喝悶酒。她說,刀郎又不止開這一場演唱會,她慢慢搶,搶到她動不了為止。
之前的演唱會媽媽從來沒提過,她隻說,電視裏看看就行。倒是後來我發現了她在看黃牛價目表,才知道她早就四處打聽過了。那幾年我做生意虧了不少錢,媽媽從未提過,還老是在我麵前說,不理解票價怎麽會炒那麽凶,不理解那些追星的人。現在我還在網上問票,還在看哪裏更靠譜些。
刀郎的線上演唱會我記得是去年的事情了。我都很佩服刀郎這個年紀了,唱功還很穩,而且是原創。我媽跟著邊唱邊哭,線上演唱會直播結束後,她一直邊喝白酒邊說謝謝,也不知是對刀郎說的謝謝,還是年輕時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