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離婚的90後媽媽，真的活成了“王鐵梅”

《好東西》無疑是2024年末現象級的電影。不僅僅因為它有著輕盈靈動的女性敘事，也因為它帶動了一波接一波的討論。從相關書籍《看不見的女性》到“老登電影”以外的女性敘事討論，女性的感受、思想和故事得以被看見、分享、討論。

《好東西》裏，王鐵梅不希望重複悲慘敘事，她在文章中寫下自己身為單親媽媽的生活，卻因此被網暴了。圍觀者用極高的道德標準審視一位母親：她不可以談論自己的情欲，不可以不圍著孩子轉，不可以不完美。

鐵梅同樣在苛求自己：“因為我是個媽媽，我必須要做好。”好在有小葉告訴她：“可是你也是一個人，你不是超人。”



（圖/《好東西》）

數不清的女性觀眾在《好東西》中看見了自己。新周刊也找到了三位和鐵梅有相似之處的女性：她們有孩子，離了婚，有能力讓自己和家人過上不錯的生活，也試著去擁有“課間十分鍾”的休息。她們會戀愛，但並不是為了再婚，也不是為了“給孩子找爸爸”。

看見女性的一切——也應當看見女性有不同生活方式的可能性。以下是“鐵梅”們的自述。

時間不夠用，

我隻有“課間十分鍾”

（佳樹，34歲，上海）

我研究生畢業後就“英年早婚”了。前夫沒房沒車，工作也一般，我的父母其實是反對的，但我隻念他對我的好，還是義無反顧。婚後一年，我生下了女兒。回過頭看，二十五六歲時做的婚育決策，就像一場豪賭，我盲目地相信他是對的人。

孕晚期，我行動不太方便，希望前夫能早點回家陪我，他卻經常找各種理由，留我獨自在家難過。聽說男孩真實地看到自己的孩子那一刻才會成長為男人，但直到孩子出生，他也沒有改變，我反而褪去戀愛時的濾鏡，漸漸看清了他。

遇到問題時，他總是逃避，甚至能整個星期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拒絕任何溝通。我們商量好要買房，一人出一半首付，但要交錢時，他就突然玩消失。2018年我們離婚，他沒有爭取小孩的撫養權，直到現在對女兒也是不管不顧，物質支持和精神陪伴上他都是缺席的。



（圖/《坡道上的家》）

剛離婚那段時間，我陷入了嚴重的自我懷疑。我習慣反思，自己在親密關係的維係中確實也存在問題。最開始，我隻是想要開心起來，遇到感覺還不錯的男生，我決定再試著談談戀愛。

有一陣子，我通過交友軟件dating約會。我不否認上麵可能有好男人，但需要花大量時間篩選，你會誤以為自己有很多選擇，但實際上你沒有選擇，隻會陷入決策疲憊。我也參加過線下的speed date（快速約會）活動，12男12女輪流配對，每5分鍾聊一輪。我不喜歡這種場合，感覺像兩件商品在互相打分。

我覺得《好東西》裏的前夫挺可愛的，至少他願意去了解女性主義，有學習和成長的心態，已經超過很多人了。我理想中的男友要有審美，喜歡讀書和運動，對自己和世界有合理的認知，但我發現找到這樣的男生挺難的。



“姐弟戀的前提是，弟弟相比同齡人要更成熟。”（圖/《愛情而已》）

我曾和一個弟弟交往了半年多。他長得很好看，個子高高的，很有禮貌。我認為親密關係中，人是需要被看見、被理解、被接納的。在和他相處的時間裏，我們彼此都感受到了這一點。我們經常一起看展、逛書店、散步，聊一些深刻的話題。後來分開，是因為他還要繼續深造，我不太能接受異地戀。但能談上一段這樣美好的戀愛，我非常滿足。

如果隻是在戀愛，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我接觸的男生通常不太在意我有孩子這件事。有異性朋友會建議我先不要告訴對方我有孩子，他們當然是為我好，可他們也代表部分男性說出了心裏話，“有孩子多少是個負擔”。但如果對方不能接受我的小孩，我就不會考慮對方。

《好東西》裏，我特別能共鳴的是王鐵梅說時間不夠用。因為我的小孩現在上二年級了，在上海讀書非常卷，如果沒有額外補習，根本跟不上學校的進度。我在互聯網公司工作，盡量早點下班，晚上8點半左右到家，還能輔導一下孩子功課。



身為母親的壓力不僅來源於育兒本身，還有社會對“完美母親”的期待。（圖/《坡道上的家》）

我的同事中，已育的人非常少，領導肯定會顧慮我有小孩這件事。但我深知自己不可能麵麵俱到，也不會強求事業高升。當然有難以平衡的時刻，有次孩子發燒，我帶她去急診，等驗血報告單的過程中，我還開著筆記本電腦參加線上會議。

我媽退休後，平時會來幫我帶娃，周末有時她會回江蘇老家。因為小孩就像永動機一樣，帶起來很累人，她也想放假休息。我的工作是大小周，不上班的周末我都全身心投入帶娃。如果我實在有事，我的女性朋友也很樂意幫我帶娃，我們就像鐵梅和小葉一樣。我女兒很喜歡和她們玩，吃她們做的飯。

前年開始，我厭倦了沒有結果的戀愛，考慮過再次步入婚姻，維持長期穩定的親密關係。不過最近，我的心態又變了。畢竟未來充滿不確定性，如果能談上甜甜的戀愛，那先談著也不錯。



（圖/《好東西》）

每天早上8點送完孩子上學，我會先到健身房鍛煉，再去上班。生活中除了孩子、父母，我有讀書和彈琴的愛好，還要花時間經營友誼，事情多得做不完。我知道自己需要親密關係，但就像“課間十分鍾”一樣，它可能隻占我人生的10%~15%。

我從不後悔結婚、生子、離婚，也很感恩自己有一個如此可愛的女兒。現在我已經憑自己的努力買了房和車，就這樣生活也很好。我覺得，女性可以尋找伴侶，與之互相扶持、共同成長，但歸根結底，我們的力量源泉應該是自己。

我依然願意“撞南牆”

（天天，34歲，長沙）

《出走的決心》裏，李紅為了脫離原生家庭，隨便找了個人結婚，我也一樣。我和前夫因為性格不合，三個月就離婚了。但我父母一直撮合我們，我也看到了他挽回的態度，又複婚了。我當時沒有太多自我意識，“反正這樣也能過，跟誰過不是過呢”？

二胎出生時，前夫主動提出要住到我娘家去，因為他覺得我媽帶娃細心又利索。當時我爸媽白天做飯帶孩子，我在體製內工作，中午午休回家喂奶。前夫既不出錢又不出力，還對我媽指指點點。後來他和我媽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就搬走了。我們分居兩年，最後終於離婚，商定兩個孩子的撫養權一人一個，但孩子們都跟著我生活。



（圖/《出走的決心》）

很多人一聽我是單親媽媽，就會說“你好不容易”，像在給我戴高帽子。其實我覺得自己離婚太好了，（簡直是）人生贏家。不過，我每次跟我媽說我很好的時候，她都覺得我在逞強。

我以前學過一段時間的即興戲劇，後來因為生孩子就停了。有次我媽說的話讓我動了重拾愛好的心思，剛好有個讀劇本的入門課程在我們家附近開班，我就報名了。沒想到因此遇到了讓我心動的人。

他是教課的即興戲劇老師，人很溫柔。最後一天上完課，我們去團建，我提到自己在小紅書發帖子被罵了，僅僅因為我給孩子起了四字名字，很多網友說話特別難聽。但他聽了，悄悄關注我的小紅書，在底下評論“我覺得名字很好聽”。

那天團建結束後，我們不知不覺在微信上聊到很晚。第二天他還給我送咖啡，我們一起吃了個飯。他跟我說了一些他的基本情況，我當時（對戀愛）還有點顧慮。



（圖/《最完美的離婚》）

吃完飯他就要回上海。我送他進了高鐵站後，遺憾地給他發消息，說我們忘了拍合照。一般人會客氣一下，說下次有機會再拍，可是他卻立刻回來找我拍照。當然，高鐵也因此改簽了。

我們在一起前，我問了他三個問題：“我離異帶娃，你的家人朋友能接受嗎？我以後不會再生育了，你能接受嗎？我們不可能一直異地，怎麽辦？”

現在，我們已經在一起一年多了，約定每個月見麵一次。平時我們就各自忙碌，但會每天聯係，到晚上聊聊視頻電話，隻是舍去了一些休息時間。和他在一起，我的想法就是“享受當下”。

他是一位即興戲劇演員，正在創業，有外地演出邀請的時候，我也會去找他，順便旅遊。我現在業餘也有自己的即興戲劇團隊。我們計劃五年內實現一起生活，至於去哪裏定居，主要看他創業公司的發展情況。



即興戲劇是無實物、無劇本、無商議的演出形式，演員根據觀眾給予的建議現場開始即興表演。（圖/@天寶兒和倫寶兒）

我的女兒們還比較小，不太懂什麽是談戀愛，隻覺得他是我的好朋友。前夫拒絕付撫養費，我每次因為孩子的事跟前夫產生矛盾，男友都會安慰我，跟我說不要掉入前夫的情緒陷阱。

我覺得婚姻和愛情不能劃等號。婚姻牽扯太多的利益，不算計是不可能的。（婚姻裏）每個人都會權衡利弊，有些人願意去賭一把，而我現在會更謹慎一點。

雖然我和前夫的婚姻那麽糟糕，但我從來沒有不相信愛情，總是對未來充滿期待。如果遇到對的人，我依然願意“撞南牆”。

戀愛與否，都是實用主義

（喬艾斯，34歲，上海）

在沒有孩子之前，我和前夫相處得還不錯。本著平等的原則，我們采取“分區包幹”的方式做家務。兒子出生後，為了方便雙方家長來幫忙，我住進了公婆家的大房子。我們原本商量好了夫妻平等育兒，結果他很少帶孩子，都是讓婆婆來承擔。後來他幹脆住到市區的房子去，而我仍住在郊區，每天通勤四五個小時，晚上還要喂奶，隻能睡3小時囫圇覺。



（圖/《出走的決心》）

養小孩的花銷接近夫妻雙方平攤，但在他那份上，公公婆婆出的錢稍多些，所以哺乳期快結束時，我準備去做商務工作，想多賺點錢。前夫就打擊我，說我幹不好的話還要他兜底。

起初遇到矛盾時，我不敢跟他吵。後來我發現他出軌的證據，那就像冬天裏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我突然想通了。考慮到經濟和教育問題，孩子的撫養權最終給了前夫一家，平時主要由奶奶來帶，但周末我會專門留一天時間和孩子相處。

“單親媽媽”聽上去有點悲慘敘事的味道，我更喜歡“單身媽媽”這個稱呼。我並不覺得離婚是悲傷的，它隻是一種婚姻狀態。為了往前看，我很快決定去dating，轉移注意力。

前幾年，我一般在交友軟件上找距離較近、長得比較好看的（男生）。因為大家工作都忙，我也暫時不考慮再婚，所以想找有時間談戀愛的人，這是我的實用主義。



（圖/《好東西》）

看《好東西》時，胡醫生一出場我就不自覺地笑出聲，因為我常常在交友軟件上刷到跟他（氣質）一模一樣的江浙滬男。他們三十歲上下，有沒結過婚的，有離過婚的，條件看上去還不錯。有的會直接說“不要太糾結我們是什麽關係”，有的認為，他願意找我這樣離異有娃的女人，我應該感到榮幸。

如果對方在開始聊天時就很油膩，我不會約出來見麵。當然，很多人已經學會掩飾了，但有時聊得很正常，對方突然就破防了。可能我的外形和說話方式讓他們誤以為我是很溫順的人，他們就會肆無忌憚地發脾氣。

有一個約會對象告訴我，他之前交往過離異帶娃的女性，說她“唯唯諾諾”，就像他朋友收養的一隻流浪狗，比家養狗要乖，可能是怕被拋棄。我說：“你不覺得這樣舉例有問題嗎？”

離婚後再談戀愛，流程其實和未婚時差不多，都是吃飯、看電影，隻不過可能要講講為什麽離婚，講太多次也蠻累的。有個詞叫做“酒肉情侶”，很適合形容我這兩年的dating經曆。我倒是想有一些精神層麵上的交流，但我發現大部分我見麵的人達不到這個標準。

我談過一位男友，穩定地交往了七八個月。他比我大四歲，女兒比我的小孩大三歲。他愛幹淨，很會打扮，獨自一人就能帶好孩子，也總是給我做飯。不過，我們在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上有分歧，最後分開了。歸根結底，我並沒有很想和他或和誰一起過日子。



（圖/《最完美的離婚》）

我現在已經不想談戀愛了。熱戀期一過，要配合彼此的時間，挺消耗能量的。我漸漸覺得，愛情的本質是多巴胺，浪漫愛就像鑽戒廣告一樣，是被杜撰出來的。在婚戀市場上需要進入別人的評價體係，也並非一件舒適的事。

這兩年我看了很多書，會定期運動，內心更加平靜。每周六，我會帶著孩子，有時去我爸媽家吃飯，有時和同樣有娃的朋友一起玩，或者去孩子沒去過的地方玩。加上我很喜歡自己的工作，我談戀愛的想法和時間已經被其他事占據了。

組成我生活的各個部分，在每個時期的占比都不一樣，沒有什麽好壞優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