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森美（化名）離開四川老家，到中國北方上大學，成為家裏第一個大學生。

她主修英語，夢想成為一名教師。她從未聽說過合成類鴉片藥物（synthetic opioids）。

畢業後，森美在河北石家莊一家化工企業找到工作，向世界各地的客戶銷售她認為是化工產品的東西。她每天都練習英語，在網上與客戶交流，每完成一筆銷售都能賺取傭金。她的教師夢很快就退卻了。

“也許其他人和我一樣......一開始我們不知道自己在賣什麽，但當我們發現時，我們已經愛上了這份工作。”她說，“這份工作挺賺錢的。”

森美不太像傳統的販毒者。據國際執法機構估計，可能有成千上萬的在線銷售員為中國的非法製藥和化工企業工作，這些公司生產並走私實驗室非法製造的藥物。

美國政府長期指控，中國大量輸出芬太尼（fentanyl）等致命毒品到美國，中國政府對此否認。

芬太尼是一種合成類鴉片藥物，效力比海洛因強50倍。美國表示，中國製造的合成鴉片藥物引致美國曆史上最嚴重的毒品危機。中國政府則一直否認這些指認。2022年，超過7萬名美國人死於過量服用芬太尼。

根據美國眾議院中共問題特設委員會（Select Committee on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的報告，中國政府提供補貼給公開販賣非法合成藥物的企業。該報告在網上發現了數以萬計帖文，為非法藥物和前驅藥物（pre-cursor）打廣告。

研究報告稱，“國有獨資”企業參與了走私毒品。中國政府一直否認對這種非法毒品交易知情。

許多人像森美一樣，似乎無意中卷入毒品交易。他們起初不知道自己在網上銷售的產品及其致命後果，但也有一些人清楚自己在賣什麽。

每天早上，莎拉（化名）都會在社交平台發布照片和影片宣傳藥品，包括合成大麻素（synthetic cannabinoids）、搖頭丸（MDMA）的前驅藥物，以及異硝氮烯（nitazenes，又稱“科學怪人”）。後者是一種合成鴉片藥物，效力甚至比芬太尼強50倍。

莎拉從國際貿易係畢業，目前替一家網絡平台工作，她說：“我們在英國有很多客戶，與他們合作過很多次。”

當記者提出質疑，她並沒有陷入販毒的道德討論。她稱自己從不過問客戶如何使用她出售的產品。

英國國家打擊犯罪局（National Crime Agency）認為，毒販正在將合成類鴉片藥物與海洛因等街頭毒品混合使用。

當局稱在過去9個月，已有超過100人的死亡與異硝氮烯（nitazenes）有關，這使得衛生專業人士警告說，英國可能正麵臨一場毒品危機。

BBC在網上發現了數百個異硝氮烯廣告，有供應商聲稱會用快遞發送貨物，但會在貨物上貼上其它標簽，並將藥物藏在假包裝中。BBC還看到中國在線銷售員提供的快遞追蹤號碼，他們稱已經在英國各地成功送貨。

莎拉大學畢業後就進入這個行業，已經工作了兩年半，她認為自己在銷售化學品。她說：“我了解大多數產品。”

“我的老板經營這家公司七年多，他認識很多客戶和貨運代理。如果產品被扣，他的損失最大，所以他會盡最大努力讓產品順利到達你手中。”

今年3月，英國政府將15種合成類鴉片列為A級毒品。根據該國的《管製藥物法案》（Misuse of Drugs act），供應或生產毒品的人可被判終身監禁，藏毒者則可被判囚七年。

根據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UNODC）的資料，中國有4萬至10萬家製藥公司。

2023年底，該辦公室時任地區代表傑裏米·道格拉斯（Jeremy Douglas）說：“長期以來，亞洲最重要的製藥業和最大的化工行業之一一直在中國。我們看到該地區其它國家的產業也在增長。”

“雖然這兩個行業都受到監管，但監管難度高，因為規模龐大，產品的運輸方式也很多。包裹郵寄、空運和海運集裝箱都在全球範圍內大量流動。”

道格拉斯說，合成類藥物正在擾亂傳統的毒品貿易。在中國以外的地區，合成類藥物為傳統的犯罪組織提供機會，後起之秀也可以直接從地球另一邊的生產商進貨。

“與傳統毒品相比，合成毒品（如芬太尼）有幾個優點——體積小、易於運輸、已有需求、可替換。它們對販毒者很有吸引力。”

BBC記者與中國製藥公司銷售員接觸後，證實了這個說法。

莎拉說：“首先，我們的包裝是完全保密的，在你打開包裝之前，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麽。其次，我們會更改包裝的名稱，不會透露產品的任何名稱。”

她補充說：“我們在發送包裹時會得到物流訂單號，我們會隨時追蹤包裹的情況，任何異常情況都可以及時知道並解決。”

歐洲刑警組織（Europol）稱，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實驗室合成藥物生產國和銷售國。其中一些模仿大麻或可卡因等傳統毒品的效果。化學家合成新的藥物，以求領先法律一步。

喬治·梅森大學恐怖主義、跨國犯罪和腐敗問題中心（TraCCC）主任、《黑暗商業》作者路易斯·謝利博士說：“這是一種犯罪的創業，但卻是在合法的框架內進行，確實是獨一無二的。”

“我在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沒有看過這種和此（行業）相關的專業性和企業元素。犯罪活動帶來了社會流動。”

2020 年，TraCCC研究了350多個宣傳合成類鴉片藥物芬太尼的英文網站。謝利博士說：“在我們發現的所有廣告中，近四成來自企業注冊信息。最大的中心在武漢。”

BBC接觸到的銷售人員認為，毒品交易隻是電子商務的一環。當有人質疑他們銷售的毒品會危害生命時，一名銷售人員稱自己是“中間人”。

她說：“有人需要它，有人製造它，而我隻是一個中間人，讓顧客知道我有它，至於他們用來做什麽，我並不關心。後來我想明白了，我隻需要賺錢。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需求。”

這名女銷售員吹噓自己的客戶從加拿大到克羅地亞都有，她提供了最近運送藥品的照片，標簽上顯示的是英國地址。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直到我上網把產品翻譯成中文，”她傳訊息時加了一個流淚表情符號。

另一位主要售賣芬太尼的賣家娜塔莉（化名）說：“這個行業很輕鬆，你可以拿到更高的工資，這吸引了大批年輕人。”

“我們從 10多個不同的實驗室進貨，有很多選擇。我有一個專業的貨運代理，他們負責包裝貨物，因此向英國交貨的成功率非常高。”

同一時間，另一家供應商聲稱可以將毒品藏在狗糧包裝裏，走私到英國。“你不必擔心運輸問題。我們保證安全送貨。”

“我們每天向世界各地大量發貨。請相信我們的專業團隊。我們保證100%安全運送。”

2019 年，中國政府禁止了所有類似芬太尼的藥物。2024年1月，中國和美國發起聯合行動，遏製芬太尼的生產。

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的道格拉斯說：“隻要世界上某些地區的市場需求居高不下，這種需求就會以某種方式得到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