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中國最善談的男人,這次請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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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落的審判》在中國首映,卻引發一場“中國男學者最low的審判”。

那些回避和消解女性視角的傲慢,歸根結底,是抑製女性創作,是男性中心主義者在搶占一切話語權,包括評論和闡釋的權力。

「爹的多重宇宙」

誰能想到呢,今年戛納金棕櫚得主電影《墜落的審判》終於能在國內上映的好大事,第一天在北大的首映就遭遇了連翻好幾輪跟頭的大翻車。

網友戲稱,導演茹斯汀·特裏耶簡直見證了一場5dl現場版《中國男學者最low的審判》。

這次首映請的對談嘉賓有戴錦華老師,和title特別長、昆德拉單傳弟子、北大法文教授董強,還有存在感特別強、話量超過所有嘉賓包括導演的主持人陳銘。

導演茹斯汀手握金棕櫚

一句話總結是,女性導演創作出的女性主義電影,以此為基礎的對話,卻被兩位精英男性學者幾乎完全劫持,他們一個心不在焉、答非所問、當場偷拍;另一個滔滔不絕、言之無物,被台下觀眾起哄三次之多,集體大喊“讓導演說”。

陳銘直接上了熱搜第一,令我們詫異的是號稱全中國最會說話的人、婦女之友、男性精英,原來也有如此爹爹不休、如此不加反思的傲慢的一麵。

圖源:新浪微博

相信大家都在網上刷到了不少精彩片段,兩位男學者的kenergy時刻,簡直像古典的三幕劇,女人向虛空開槍,他們紛紛跳起接住子彈,跟女性主義創作形成完美閉環。

第一幕:

男教授不知年輕表詫異,男主持辯手上身開防禦。

隻見董強教授一上來就表示沒有料到導演這麽年輕這麽漂亮,本以為會是一個年長很多的導演。

驚訝一次算是男教授對導演的誇獎,驚訝兩次,驚訝三次,甚至董強教授發朋友圈都要重申一遍,未免顯得太少見多怪了。

“誇獎年輕”

在場很多聽眾都感到相似的不適,為何一再強調女導演的年輕貌美,仿佛導演能力和外貌年齡是互斥的關係,還是說藝術殿堂始終不把女性視作合格的創作者,比起藝術家,女性更適合放在被凝視的繆斯的位置?

這種不嚴肅的態度貫穿對談始終,台下觀眾眼睜睜看著台上本應參與討論的董強教授,在人家說話的時候掏手機、拍觀眾、拍導演、自拍,全程是未經許可的偷拍視角。

上:偷拍;下:假裝他拍

而主持人陳銘則更像一個時刻準備左右開弓的辯手。

當戴錦華老師表達電影展現了一種看似婚姻中男女權力關係倒置,但其實男女處境和做法又有不同的複雜性時,陳銘直接開啟防禦模式,把現象討論變成了男女對立的價值判斷。

圖源:@冷水魚 的錄音整理

或是潛意識抵觸心理作祟,或是辯手基因上線,接著陳銘cue董強教授表態,又逼著戴錦華老師不得不回應兩方觀點,把一個可以你A他B尋求共識的討論場,變成了孰對孰錯的辯論台。

偏偏很多影迷都是衝著電影的女性處境表達來這兒的,不湊巧男性方陣的論辯能力實在拉胯,導致整個場的能量完全不對,明顯感到男學者發言時觀眾席嗆聲一片,戴老師說話則掌聲不斷。

討論成辯論

辯論來到高潮第二幕:

聊神學聊佛教從詩詞歌賦到人生哲學,偏偏看不見婚姻中的性別。

董強教授要為男性智識之光駁回一局,他果然知識淵博,光是“墜落”這個意象就讓他想到了蒙田、詩歌、法國文學和存在主義,反複玩味“男性墜落”這一意向(戴老師:不就是跳樓嘛)。

與此同時,董教授幾次三番不認同看電影帶入性別議題,每次均附上英文 I’m sorry to say that,顯得胸襟稍欠,畢竟是他重申看電影有無數種方式,也是他唯獨受不了性別議題。

“不喜歡性別視角”

如果說董教授對性別議題的排斥是顯性的正麵硬剛,那陳銘對此的態度則是被動防禦、消極抵抗。

他確實會提到女性主義,但又會把這個詞淹沒在一大堆無關緊要的形容詞中,他的長難句之複雜,從句之纏繞,排比之華麗,駢句之洋洋灑灑,恍惚間他才是演講台的終極主角。

“華麗的排比”

仔細聽似乎什麽都提到了卻什麽都沒說,造成一種抽象的忙碌和精致的空心,巧妙把性別視角消解成哲學大詞中的一個,反正起承轉“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為了不直麵性別議題,甚至開始拆解“真相的佛學意涵”,這才徹底激怒了觀眾,噓聲四起。

“聊佛學”

男學者道西說東、言而無物的表演舞台終於來到尾聲,也就是第三幕:

男教授身份危機秀法語,男主持表麵道歉暗陰陽。

中間有一個惹人發笑的小插曲,陳銘在自己發表大段全是水分的男言之癮後,導演回答一個問題稍微長了一點,翻譯小姐姐開始拿筆記筆記,隻見陳銘學長語重心長的對翻譯說:加油!

“加油!”

他可能出於善意,但這句話透露出的上位者對下位者的俯視姿勢一下子就聽眾敏感識別,不說還好,一說真有觀眾去查,沒想到這位女翻譯員才是大神。

原來翻譯老師叫繳蕊,是電影學博士、人大文學院講師,又懂電影又懂法語又會同聲傳譯,她是比台上兩位男學者更合適的對談對象,但她完全沒有搶任何人風頭,而是紮實翻譯,傳達準確。

圖源:新浪微博

隻要想想絕大部分翻譯都是男學者空洞無味的套話就感到極大的資源浪費。

網友支招說根本不必翻譯他們的空話,隻消說“its nonsense,they are mansplaining your film to you(他們在你的電影麵前向你爹味說教)”,或者直接播放《I’m just Ken》就好。

“分享和賣弄的區別”

總之兩位學者場麵上掛不住,為了維護最後的尊嚴,開啟終極滑稽表演。

董強教授最後一定要大秀法語提問,“不然無法身份認同”,這跟電影裏形成截然相反的互文,片中人在放棄一種安全的身份,而電影外教授在強化一種男性性別身份的體認,再次宣示自己學術權威的地位。

“不然我的身份沒法認同”

可惜他的法語提問還是不著重點,“你認識安妮埃爾諾嗎?”,約等於看到一個中國導演就問他認不認識諾獎獲得者莫言,這隻是低級的賣弄,他沒有在建設性地討論問題。

圖源:新浪微博

包括董教授最後發在朋友圈的九宮格也很典型,從一長串領導致辭開始,到偷拍打卡法國著名女導演結束,配文全是榮譽頭銜,再一次驚訝導演年輕,總之全文盡顯一種爹味的空心。

男學者朋友圈

陳銘學長則往後退一步,主動道歉,但他的道歉更像是虛偽的開脫。

他意識不到自己喧賓奪主的問題,反而把觀眾的怨恨推罪給男性身份,再次印證男性精英那毫不自知的傲慢。

“為我的男性身份道歉”

這種傲慢還帶著雞賊,男性精英們表麵上不關注性別議題,其實內裏對性別又極其敏感,一碰就防禦反彈,但敏感的同時又不屑於學習,隻能毫無說服力地車軲轆話。

導致他們的虛弱很容易被看穿,宛如皇帝的新衣。

“生而為男,我沒辦法”

這場鬧劇般的女性電影映後談,折射出男性精英的真相,他們假裝平等交流虛心學習,其實絲毫沒有意願分享公共討論和話語權的意思,反而有計劃有策略地消解女性議題設置。

他們毫無負擔地浪費所有人的時間,引發眾怒反倒無辜起來:難道生而為男就是我的原罪嗎?

明眼人看得清楚,這就是抑製女性創作,這就是妨礙女性議題流向公共,這就是阻撓女性掌握話語權,別演了,怪尬的。

圖源:新浪微博

讓女人們聊正事

看吧,兩個男性就可以把原本難得的女性交流平台汙染成mojo dojo casa house,猴戲再次蓋過好不容易大陸院線上映的女性電影《墜落的審判》。

可見女性要在這種傳統由男性壟斷話語權的文化工業裏分杯羹,簡直舉步維艱。

無論是怎樣的熱度吧,她姐還是希望大家借此機會去電影院看這部拿到去年戛納金棕櫚的佳作,我們需要去了解世界範圍內的女性主義作品已經發展到了何種地步。

《墜落的審判》

它是一部討論層次非常豐富、文本極其精妙的電影,幾乎很難被劇透,也意味著必須走進電影院去看才能感受到它全部的魅力。

電影圍繞的是一場丈夫墜樓死亡的案件剖析,人們試圖用各種方式(庭審、錄音、心理醫生、寫作…)去還原真相,每個人都是不可靠敘述者,結果真實反倒愈發陷於迷霧,這段婚姻又在極盡放大的解剖和檢視中分崩離析。

導演敏銳捕捉到婚姻內部微妙的權力關係,同時這種權力結構被放置在公共目光審視中又在發生權力變化。

她在采訪中提到拍這部片的起因,導演雖在一個核心家庭裏,但並不符合傳統範式,她是一個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有事業追求的女性,丈夫(同時也是本片編劇之一)會在育兒上承擔更多勞動,他們有一個10歲的女兒,所以她會思考以女兒的視角如何看待這個家庭。

圖源:紐約客

同時她也受到了大熱電影《婚姻故事》的啟發(鮑姆巴赫導演,與女友葛偉格共同編劇,葛偉格即《芭比》導演),茹斯汀喜歡片中斯嘉麗和亞當那場狂暴的爭執,但她覺得女方不應該那麽弱勢,她可以表現得更加強硬。

導演為斯嘉麗的角色鳴不平

其實茹斯汀敏銳察覺到《婚姻故事》雖對男女雙方都有看似公允的呈現,但男性導演還是會天然站在丈夫立場為他說話,於是茹斯汀就想要給婚姻中的女性送上更有力的回應武器。

其實過濾掉男學者的迷惑發言,導演茹斯汀和戴錦華還是聊到了很多有意義的討論。

譬如導演自認自己是女權主義者、女性創作者,女性主義自然也是電影非常重要的方麵。片中關於母職的探討、關於女性婚育的選擇、關於家庭內部平等的實現,都是既複雜又重要的女性議題。

圖源:新浪微博

導演提到女主角同時是一個以自身經曆為靈感創作的小說家,於是電影還探討了創作中真實與虛構的關係,私人生活是否具備公共性,誰更有權力書寫等議題。

故事之外導演作為女性創作者,又再次是以生活經驗和一個婚姻的小故事進行電影創作,女性自傳體寫作在曆史上一直飽受汙名,事實證明這部電影是具有公共性的,女性區別於宏大敘事的生命經驗同樣值得書寫。

除了這場翻車對談,其實導演茹斯汀還有一場和女導演楊荔鈉以及女演員齊溪的交流,這場全女對談和北大首映形成鮮明對比,整場交流的感受是如沐春風。

全女對談

她們絕不會喧賓奪主,反而說多幾句便帶有歉意,因為不想擠占他人表達的空間,女性天然有著更平等更包容的意識,不願用個人意誌傾軋對方。

她們聊到不完美的女性形象,楊荔鈉發現自己更願意塑造有複雜性的女性角色,完美女性更像一種虛假的不可信的幻覺,茹斯汀認為女性不完美才是自由的姿態。

《墜落審判》女主即是如此,桑德勒的表演呈現了一個高度自驅、能為自己辯護、拒絕受害者敘事、近乎冷酷的女性知識分子,她有很多瑕疵但依然充滿魅力。我們太需要這種不完美的女性魅力形象。

不完美的女性魅力形象

談到女性主義標簽,茹斯汀表示她體認這種標簽,同時也應該超越這個標簽,女性視角重要不僅在於被看到,更在於打開觀眾的視野,帶來新的一種看待世界的方式,創造溝通的可能。

這與之前戴錦華在電影課提到的女性視角是一種他者視角,望向他者的過程也是回望自我、望向彼此的過程形成互文,女性視角就是一種人類視角,隻不過更加關照弱者的處境。

電影呈現了大量的兒童視角

已經拍出《春夢》《春潮》《春歌》三部曲的楊荔鈉感覺做女性電影完全是天性使然,這是她處理與世界的共生關係的路徑。齊溪則認為相比標簽,她更關係有沒有更多女性作品出現,她們首先需要上桌,需要更多展露光芒的地方。

《春潮》郝蕾

與男性學者在輿論場上雄辯交鋒不同,女性很少產生這種權力爭奪的執念。

提及“女性電影人話語權”,楊荔鈉導演感覺第一反應話語權(power play玩弄權術)是一件很男性的東西,她感覺那天北大男教授肯定有拿麥克風的話語權,而女性即便真的掌握了攝影機,也未必真的有話語權,(楊導可愛地加了一句:可以這樣說嗎)這是很敏銳的洞察,女性對失權的感觸是很深的。

“男性掌握話語權”

不過她確信,越來越多由女性主導的作品出現,對電影世界平等的推動有著巨大的作用。

果然讓女人們談話才是正經事,跟沙灘排球大戰那樣的兒戲一下子拉出差距來。

別再讓男性視角霸淩咱了

我們很清楚,麵對一部以性別議題為創作核心的電影,男教授旗幟鮮明地拒絕性別視角。

潛台詞當然是,女性主義的討論等於不客觀,不重要。

本質就是另一種男性視角霸權。

要知道幾千年來文藝作品都是男性視角的故事。

男人寫男人,男人代入男人的故事,女人也能代入男人的故事。

而這些故事永恒不變的邏輯是:男人=人,女人=工具。

男人們在舒適區待了幾千年,如今不得不聽那些曾經隻被視為花瓶背景板的女人發聲,自然是“太沉重了”,太刺耳了。

不過他們總有消解這股刺耳聲音的辦法——要麽回避拒絕,要麽輕蔑貶低。

戴錦華就曾提到過這樣一個現象,在各類學術會議上,跟男學者們談論電影、談論文化問題時,他們都很尊重人。

但隻要一提到性別研究、女性主義,男學者就都紛紛表示要上廁所,要抽煙了。

因為女性的話題被認為是次要的話題,是“少數人”的話題。

他們刻意不去談論,一旦談論起來必定伴隨著無法掩飾的傲慢。

看看金球獎頒獎典禮上,男主持人對男性電影和女性電影的差別對待。

他能很正經地介紹前者,甚至能背出《奧本海默》原著長達多少頁。

但轉到《芭比》時,卻變成“關於一個頂著大胸的塑料娃娃的故事”。

金球獎主持人的“芭比玩笑”

台下演員尷尬。觀眾氣憤。批評他公然性別歧視。

結果該主持人拒絕道歉,說這隻是個玩笑,現在的人也太開不起玩笑了。

是不是很熟悉。連回應都是如此“男人味”十足。

而回避女性視角、貶低女性創作的傲慢,歸根結底,是男性中心主義者試圖掌握一切話語權,包括評論和闡釋的權力。

一邊拒絕討論性別議題,一邊又要把女性作品定義為“女人的東西”。

放在北大這場對談中,前者就是古董教授對“男女討論”的不屑一顧。

後者則是自詡“女權男”的陳銘對導演私生活的窺探。

“私人問題”

她拍這部電影,一定是她的婚姻反映吧?

很遺憾如此陳舊的解讀方式,時至今日,仍被鎖定在女性創作者身上。

我們實在見過太多女性創作者受害了。

譬如李清照的詞,總被解讀成,她在思念遠行的丈夫。

盡管根本沒有直接證據表明,她跟趙明誠曾新婚久別。

譬如20世紀最重要的藝術大師之一喬治亞·歐姬芙,以大幅花卉和植物畫聞名於世。

然而她畫的花,總被認為是女性生殖器象征。

盡管六十年多年來,她一直堅決否認這一點。

但直到今天,很多人仍堅持如此解讀。

鮮花還是陰道?我們確信,不會有哪個男藝術家,被這樣的偏見和誤解困住。

喬治亞·歐姬芙畫作,紅色美人蕉

還有“世界第一女記者”奧麗婭娜·法拉奇,她在上世紀出版過一本暢銷小說,名為《給一個未出生孩子的信》。

書是以一個母親的口吻寫的。法拉奇沒有給女主人公起名,因為她希望每個女人,都可以代入這個故事。

結果當時的記者都認為書裏的女人就是作者,未能出生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

然後一些人開始猜孩子爸是誰。

法拉奇很生氣,她沒想到一部文學作品,居然被當成了個人的曆史。

“不幸的是,這樣的事情常常發生在女性作家身上。如果我是個男作家,想必就不會有這些糟心事了。”

奧麗婭娜·法拉奇

當男性掌握著評價和闡釋的權力時,他們習慣性地將女性局限在更小的天地。

女性主體的創造性總被視而不見。

在他們眼裏,女人似乎沒有虛構和想象的能力。

以至於女性創作者,很難像她們的男性同行一樣,享有對其作品進行多維度多層次解讀的特權。

以前我們常說,需要更多女導演,更多女性作品。

但現在我們發現,即便出現了一些優秀的女性作品,對它們的評價和討論還是依舊狹隘、陳舊。

因為評價和闡釋的話語權始終沒有掌握在我們手中。

“被折疊”的賈玲

另一心酸的對比是同時期兩場對談,一場因兩位男嘉賓的爭議性言論獲得極大關注,另一場全女性創作者的精彩對談,反而無人問津。

我想他們奪去的已經夠多了。

從過去到現在。

我們不願看到因為一些可笑的kenergy時刻,又反過來奪走電影的風頭。

所以最後,還是希望大家可以走進影院。

讓一切回歸到電影本身。

回歸到一位優秀電影創作者對婚姻、對女性的思考和理解。

至於電影如何,我們自己看,自己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