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冷靜期第13天,她倒在丈夫刀下

離婚冷靜期第13天,她倒在丈夫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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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7月20日晚11點,廣州市荔灣區沙洛工業園門口,周雲霞被丈夫趙留超連續捅刺多刀,失血過多後當場死亡。

這是周雲霞與趙留超進入離婚冷靜期的第13天,也是這場伴有家暴的婚姻,存續的第14年。

周雲霞生前工作努力,曾被評為優秀員工

01 凶殺

2023年7月23日下午6點,詹小燕接到周雲霞二哥周飛的電話:“她出了點事情。”

作為周雲霞的好友,詹小燕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她身上時不時出現的傷。2020年兩人一起經營美甲店,半年裏,她兩三次看到周雲霞“嘴巴腫著,膝蓋青紫”地來上班,她每次都會找出活絡油給周雲霞抹上。詹小燕以為又出現了類似情況,便問周飛:“是不是又被她老公打了?”

電話那頭回答:“她這次是真的不行了。”

2023年7月20日晚11點,周雲霞被丈夫趙留超連續捅刺多刀,因失血過多當場死亡。

事發時,周雲霞與趙留超正處於離婚冷靜期,已經分居。周雲霞的妹妹周雲珠說,姐姐迫於趙留超的威脅,答應與對方見上一麵。

雙方約定的地點是廣州市荔灣區沙洛工業園區門口,園區內多為生產紅包的印刷廠,7月正值淡季,往來工人比較少。安全起見,周雲霞選定了一個有路燈、有監控的公共場所,並叫上了妹妹周雲珠以及大哥、四弟一起赴約。

當晚10點,四弟最早到達,他晚上在表哥的飯店吃飯,正好叫上了大舅、表哥和餐廳員工一起開車過來,大哥騎車趕到後,幾人蹲在一起抽煙聊天。周雲霞和周雲珠趕到時已經快晚上11點,周雲霞看到幾人穿著拖鞋有些擔心:“也不準備一下,人家萬一帶刀來呢。”幾個男人有些不以為然,覺得趙留超不至於真的在公共場合動手。

幾分鍾後,趙留超騎著電動車出現,直衝向圍在一起的幾人。周雲珠躲避時與姐姐散開,隻見趙留超把車一扔,向姐姐、大哥幾人方向過去,她來不及反應,隨後就聽到了周雲霞“啊”的叫聲,整個過程“好像一秒鍾的事情”。

路燈昏暗,周雲珠後來查看監控才弄清當時的狀況。

從監控畫麵中可以看到,趙留超手持一把細長的匕首,刺向周雲霞和幾個圍在一起的男人,周雲霞受傷後尖叫著跑向園區大門,在門口崗亭旁摔倒,正欲起身時被趙留超追上,趙朝其上身左胸部連續捅刺數刀,直到幾個男人追上來,糾纏拖行了好幾米後將趙留超按倒在地上。

據檢察院出示的起訴書,周雲霞因被銳器作用造成心髒破裂,當場失血性休克死亡。大哥周沁受傷最重,右胸部、左前臂等處被刺致輕傷二級,其他三人亦有不同程度的輕微傷。監控視頻顯示,整個作案過程隻用了不到一分鍾,案發後,趙留超被民警當場抓獲。

這一天,是周雲霞與趙留超於2023年7月7日遞交離婚申請後,進入離婚冷靜期的第13天。

周雲霞第一年到廣州外出打工後回家過年,與妹妹拍下一張合影

02 冷靜期內的“死亡威脅”

周雲珠一直很困惑,冷靜期內,趙留超如此激進地拒絕離婚,當初為什麽會同意?

案發之後,周雲珠在姐姐的包裏找到了那份離婚協議。協議約定,兩個孩子歸男方撫養,房子歸長子所有;共同存款40萬元暫由男方保管,於領取離婚證之日男方給付女方20萬元;領取離婚證之前男方若有毆打、辱罵女方的行為,需賠償女方精神損失費10萬元。

周雲霞的銀行流水顯示,2023年7月6日,也就是提交離婚申請的前一天,她將賬上的30萬元存款轉入了家婆李月美的賬戶。

周雲珠認為,趙留超利用“離婚冷靜期”,先假意同意離婚,騙取協議中“暫由男方保管”的40萬元,然後再反悔。

姐姐告訴過周雲珠,7月7日提交完離婚申請後,趙留超立刻改口稱:“離婚你想都不要想”,並再次動手打了周雲霞。

離婚申請是在趙留超老家河南駐馬店平輿縣遞交的。平日裏,周雲霞和趙留超都在廣州工作,隻有過年和暑假會一起回老家看孩子,休息幾天再繼續回廣州上班。

2023年6月底,周雲霞和趙留超在平輿縣城買的新房終於裝修好,出於暖房和“給姐姐撐腰”的心態,周家人主動提出跟夫妻倆去一趟河南,甚至特意開車回村裏,想看看周雲霞生下兩個孩子的地方。村子很小,隻有一百來戶人家,平常想買點兒生活用品,得步行1.2公裏到隔壁村的小賣部。與鄰居的兩層自建樓不同,趙家隻有兩間磚砌的平房,院子裏堆了一些柴,下雨後到處都是泥巴。

一周後,周雲霞沒有和從前一樣與趙留超一同回廣州,在妹妹的追問下,她才坦白,已經與趙留超遞交了離婚申請。

周雲霞跟妹妹說的離婚理由,是在孩子教育問題上和丈夫有矛盾。她想趁暑假帶孩子來廣州生活一段時間,丈夫不同意。周雲霞跟妹妹抱怨:“孩子我生的我養的,憑什麽這點話語權都沒有?”

周雲珠認為,更本質的原因是家暴。在她的印象中,2010年姐姐生完第一個孩子回到湛江,就曾提過被丈夫打的事。事發前姐姐承認,十幾年的婚姻中,一直存在暴力行為。檢察院後來出具的起訴書中也認定:“周雲霞因其丈夫趙留超長期實施家庭暴力提出離婚。”

2023年7月9日,周雲霞回到廣州,搬出了她和趙留超租住的房子,與妹妹一起借住在三弟家。

第一天淩晨五六點,樓道裏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周雲霞慌亂中鞋都沒穿,赤腳走到門口,掀開門上的小窗悄悄查看情況。發現聲響來自隔壁,她才長舒了一口氣,揉著太陽穴走回了臥室。這是周雲霞的習慣動作,周雲珠聽姐姐說,生第一個孩子期間,因被趙留超打,落下了頭疼的毛病。

姐姐的緊張程度讓周雲珠覺得誇張,那天兩人通宵沒睡,一直聊離婚的事,周雲珠曾問姐姐,為什麽一直選擇忍耐,姐姐歎氣,“每個人都沒法選擇自己滿意的”。

起初的一周,趙留超時不時給姐姐發來拒絕離婚、甚至服軟挽留的信息,他還在微信上通知周雲霞回家收拾東西,貌似已經接受了離婚的結果。

這期間周雲霞每天照常上班,還在理發店辦了張洗頭卡,一次20元,幾乎每天下班後都要去洗頭。 詹小燕也收到過周雲霞的消息,周雲霞主動提出“8月來佛山找你玩。”直到她去世後,詹小燕才反應過來,“她是覺得8月離了婚就自由了。”

在周雲珠的記憶中,情況是從7月16日開始轉變的。

那天姐姐回家很晚,她擔心姐姐心軟與趙留超見麵,責怪了幾句,周雲霞這才坦白,她的工作微信被趙留超“盜號”,客戶頻頻遭到趙留超的微信騷擾,他還揚言要“把你公司搞亂。”

得知情況後,周雲珠在微信上問趙留超為什麽一定要跟姐姐見麵,趙留超一會兒說“見麵互相認個錯”,一會兒說要周雲霞給他下跪道歉。周雲珠斥責趙留超婚內出軌、家暴,趙留超回複“家暴都是她嘴巴逼的”,“威脅她是因為她要拋夫棄子”。周雲珠勸他和平解決,趙留超說“和平是不可能了”,“身後事我都安排好了”。

接下來的幾天,趙留超的威脅電話打得越來越頻繁,周雲霞一直沒敢去上班。2023年7月20日下午四五點,外出的周雲珠剛剛回到家,姐姐就慌亂地給她看趙留超的信息:“你再不出來我就去找你哥了”。周家大哥與趙留超同住一個城中村,兩家相隔不遠,周雲霞問妹妹:“怎麽辦,這個人已經瘋到要殺人了。”這是這麽多年來,姐姐第一次向她求助。

醫護人員趕到後發現,周雲霞心髒爆裂,失血過多死亡

03 報警未果

2023年春節在河南老家,因不堪忍受趙留超的暴力,周雲霞曾報過一次警。警察趕到時她嘴角還流著血,但麵對是否拘留趙留超的詢問,她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同意。

周雲珠認為,姐姐可能怕被報複,不敢把事情鬧大。警察走後,趙留超還是動手打了姐姐,姐姐沒有向她描述家暴的細節,隻轉述了趙留超的話:“你長本事了,知道報警了。”

這是周雲霞此前唯一一次因遭受家暴報警,眼下,麵對趙留超的“死亡威脅”,姐妹倆再次想到了報警。

擔心事務不在公安機關的職責範圍內,周雲珠特地谘詢了法律係統內的朋友,對方讓她“快去快去”,兩人於7月20日18點36分撥通了報警電話。

據周雲珠回憶,在派出所她們將趙留超威脅要殺人的聊天截圖出示給了值班民警,當得知趙留超不知道周雲霞的現住址後,警察沒有選擇出警,隻是勸她們“害怕就不要去跟他見麵。”

周雲珠不甘心,找出一年前湛江發生的一起故意殺人案給民警看,事發前死者也曾收到類似的威脅,兩姐妹反複強調“很害怕”、“他不是說說而已的,他平時就有暴力傾向”,警察隻說:“你害怕有什麽用”。

報警期間,趙留超的電話再次打來,民警順勢從周雲霞手裏接起電話,問趙留超要做什麽,周雲珠感到他刻意壓製了怒氣回答,想和周雲霞見麵。民警讓他約來派出所見,趙留超並不願意。接著警察問,為什麽說那些話威脅人家,趙留超說他沒有說過,最後警察警告他,不要亂來。

在周雲珠看來,這通電話可能激怒了趙留超,一個小時後,兩姐妹離開派出所,周雲霞再次收到趙留超強硬要求10點見麵的信息,並以“要去殺死周家大哥”相威脅。

見對方態度“越來越激動”,回到家的姐妹倆隻好又打車往大哥家趕,並在車上商量好了見麵的地點,再通知幾個男性親屬。出門時,周雲霞隻拿上了手機,還擔心妹妹的隨身挎包會影響行動。周雲霞一路上都在念叨:“他萬一殺了大哥怎麽辦”。冷靜期的13天裏,周雲珠屢次責怪姐姐與趙留超保持聯係,此時坐在車上,周雲霞反問她:“不接電話我能知道他現在去找大哥了嗎?”

周雲珠還記得,離開家之前,周雲霞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不想他傷到家裏任何一個人,我自己更加不想死。”但一個小時後,她倒在了趙留超的刀下。

周雲珠一直對報警未果的事情耿耿於懷。凶案發生後,她在案件材料中看到,警方將她們此次報警描述為“家庭糾紛”,處理結果是“報案人要求自行解決”,這讓周雲珠十分不滿。

2023年12月,周雲珠將值班民警沒有依照法定程序接警的事項投訴至天河區公安分局,監督室警察在給周雲珠的回電中,承認了值班民警存在接警不規範的行為,後續將對其進行相應處理。這位民警在核查中稱,當時忘記開報警回執了。

在電話中,監督室也向周雲珠解釋了當事民警選擇的處理方式:“趙留超的住址並不在我們的管轄範圍內,我們能做的隻是安排加強你們周邊的社區巡邏。”

2008年周雲霞結識了男友趙留超,並隨其回到河南老家後生下兩個孩子

04 危機四伏的婚姻

從無故失聯的兩年,到“一個月被打兩三次”,周雲珠回憶起來,覺得姐姐的婚姻從頭到尾充滿“錯誤”。

周雲霞出生在廣東省湛江市的一個小村莊,家中五個孩子,她排行老三,上麵有兩個哥哥,下麵還有弟弟和妹妹。在兄妹眼裏,她一直是家裏最懂事的孩子,兩個哥哥十四五歲就外出打工,父母平常除了幹農活之外,還要在外麵接點幫人砍樹的零工,作為長姐,除了包攬洗衣、做飯、喂豬之類的家務活,周雲霞還要照顧年齡尚小的弟弟妹妹,周家大哥回憶,“小時候見到周雲珠,幾乎都是在她姐姐背上。”

與趙留超戀愛後突然失蹤,可能是周雲霞做過的唯一“不懂事”的事。2008年,20歲的周雲霞輟學前往深圳,進了一家製衣廠做流水線工人。周雲珠記得姐姐此後隻回家過了一次年,第二年突然和家人斷了聯係,“像人間蒸發一樣。”

周雲霞失蹤後,村中流言四起,都說她被騙去做了傳銷一類的活計,村中並不乏這樣的女孩,村民們沒有報警的意識,母親也隻是每天坐在家中流淚。直到兩年後,周雲霞報平安的電話打到父親手機上,周雲珠才知道姐姐的近況。2008年,她在溜冰時認識了男友趙留超,跟他回了老家河南駐馬店平輿縣,並於次年生下了一個男孩。

在周雲珠的印象裏,姐姐剛出去打工時,年輕愛打扮,第一年回家過年,她穿著時下流行的短裙、長靴和周雲珠拍了一張合照。闊別兩年,從河南回來的周雲霞明顯變了。周雲珠記得她穿了一件藍色的毛線衣,“感覺舊舊的,質量也不好。”從前注重打理的披發隨意紮了起來,整個人幹幹瘦瘦,北方冬天寒冷,周雲霞的手腳上還凍出了幹紋裂痕。

周雲霞對家人講,家婆不允許她使用手機,她無法與外界聯絡,才有了音訊全無的兩年。坐月子時身上沒錢,紙尿褲這類的嬰兒用品全是公婆買的,鎮子上5公裏遠的集市,她從來沒去過。

關於婚姻的細節,周雲霞並沒有多說,被問到底為什麽去河南,她也支支吾吾說不清原因。那次回家,家人都勸她不要再回去了,村中也有很多這樣的女孩,直到生產完也沒有領結婚證,一有機會離開便再沒回過夫家。周雲霞卻沒有同意,除了“孩子太小”這樣的難處外,周雲霞還解釋說“這個男的知道我們家的地址,跑不了的。”

2014年,周雲霞在河南生下二女兒後,回到了廣州工作。兩姐妹同在一家賣養老器材的公司做銷售。

這段時間姐妹倆朝夕相處,關係達到了成年之後少有的親密。但周雲霞還是很少跟妹妹傾訴自己的婚姻狀況。直到事發前,周雲珠仍對姐姐這些年遭遇的家暴知之甚少,“我以為一年到頭打個一兩次,他們倆之間自己就解決了。”

2020年,詹小燕與周雲霞租下了一個店麵,除了在一樓做美甲,周雲霞偶爾也在二樓幫客人按摩推拿。店裏來的都是年齡相仿的女客人,常聊起各自的家庭,詹小燕這才成了最了解周雲霞婚姻內情的人。詹小燕和客人都清楚記得,周雲霞有一次感慨:“我這條命遲早死在他手裏。”

開美甲店的半年時間裏,詹小燕見過兩三次周雲霞“嘴巴腫著、膝蓋青紫”地來上班,她跟詹小燕說,丈夫經常“說著說著話一巴掌就上來了”。詹小燕觀察,周雲霞一個月可能會被打兩三次,為了躲避丈夫,她還在店裏打地鋪睡過兩天。

周雲霞回家晚耽誤了煮飯、誰給留在老家的孩子打生活費,這都是屢屢引發兩人矛盾的原因。吵了兩句,趙留超就會動手打人,如果周雲霞沒有反應,通常也會停止,一旦有所反抗,他就要打到周雲霞下跪認錯為止,詹小燕知道,她膝蓋上的淤青就是這麽來的。不願下跪則會進一步激怒趙留超,詹小燕模仿著趙的語氣:“你敢反抗,你找死了。”

詹小燕說,從2014年左右第一次發現趙留超出軌,周雲霞離婚的念頭由來已久。每每提出,趙留超始終不同意,他軟硬兼施,一會兒要給周雲霞下跪道歉,一會兒威脅她說出周家親屬的住址,離婚就要去殺人,絕不讓她好過。周雲霞曾跟詹小燕說,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帶趙留超回過老家,讓他知道了父母住在哪裏。

凶案發生前幾個月,趙留超回河南裝修新房,夫妻倆因為錢的事又在電話裏起爭執,提到了離婚。那是趙留超唯一一次鬆口,答應周雲霞“你回來我跟你離婚”,周雲霞覺得這次有希望,盤算著帶些親屬過去把婚離了,最終卻還是不敢成行。詹小燕解釋,她覺得那是“人家的地盤”,且兄妹幾個都是外出打工的普通人,家裏沒什麽勢力給她撐腰,她怕家人去找趙留超會起衝突,帶來更大的麻煩。

詹小燕形容她“總是遷就別人”,妹妹或好友來家裏吃飯,她會為客人和丈夫分別準備不同口味的飯菜。直到事發前,在被迫去見趙留超的路上,她還在跟家公打電話,說著河南話安撫對方:“你放心,即使離了婚我還是照樣管你們叫爸媽。”

周雲霞還對詹小燕說過,村裏有些孩子或被母親丟下,或家裏太窮,她不願自己的兒女也如此,所以要努力賺錢“讓孩子過得好”。詹小燕覺得,除了對丈夫的恐懼,這可能也是她始終狠不下心離婚的原因。偶爾和店裏客人聊天,周雲霞會悄悄對詹小燕說:“好羨慕她們,有這麽好的老公。”她覺得自己結婚時“太年輕了”,“不知道要嫁什麽人,也不知道想要什麽樣的生活。”

周雲霞與丈夫、孩子的合影

05 持刀的沉默男人

2018年,周雲霞與趙留超搬進了廣州邊沿的一所城中村,不到30平米的單間,月租隻要250元。村子被一條河和高架橋切割成四部分,附近鄰居多是周圍工廠的工人,生活軌跡兩點一線,沒人認識這對在此生活了5年的夫妻。

房東何女士對他們有些印象,她說房子是周雲霞來租的,偶爾有事,出麵溝通的也都是她。零星幾次和趙留超打上照麵,也從來沒說過話。

孤僻、不愛說話,這是趙留超留給身邊人的印象。

詹小燕記得,有一次周家父親來廣州,一家人聚餐,周雲霞高興得也叫上了她,趙留超卻沒有露麵。飯桌上周雲霞跟大家解釋,他不喜歡人多,不肯來。

詹小燕也受邀去周雲霞家吃過幾次飯,每次周雲霞都會在市場買一些趙留超愛吃的涼拌菜,主食也是依照北方口味準備的麵食。詹小燕禮貌和他閑聊:“你們家就吃饅頭?”他回一句“我不吃米飯”,之後就沒再說過話。

詹小燕知道周雲霞很害怕他。有一次晚上8點多,閨蜜倆去KTV唱歌,剛待了半小時趙留超的電話就打過來,她說了句“等一下就回去”,對方立馬開始罵人。屋裏信號不好,周雲霞出門接了視頻,回來立馬拎包就走:“那個神經病要發飆打人了。”

詹小燕見過趙留超動過一次怒。2015年,她去外省學車,周雲霞叫趙留超跟她一起去考個駕照回來跑跑黑車。趙留超租好房後才得知自己因證件原因無法報考,他要求退租,和房東起了衝突。趙留超吼了句髒話,“臉上的筋都鼓起來了”,兩臂一掃,桌上的東西全部掉在地上,房東嚇得退了錢,詹小燕形容“那樣子跟要吃了你似的。”

趙留超平常的工作是幫人搬運鋼琴,偶爾也搬空調之類的電器,他1.8米的個子,體重170斤,力氣非常大,七八百斤的鋼琴,便於發力的地方可以一個人抬起來。周家大哥也證實,事發時五六名成年男性將趙按倒在地,仍難以完全壓製,他亂揮著手上的刀,意欲再次行凶。

因為力氣大、幹活麻利,老板鄧先生一直對趙留超挺滿意,覺得他“人還不錯”,趙留超老家新房裝修,他也借了兩三萬塊錢應急,趙收到後發來幾個流淚的微信表情。

周雲霞覺得搬鋼琴的活太累,曾幾次勸丈夫換份工作,趙留超卻不同意。周雲珠說,近幾年姐姐工作有所起色,每天忙到七八點才回家,這讓趙留超很不滿,平常在工作中難免擦傷磕碰,他會特地把傷口展示給周雲霞看,“用這種方式讓我姐多關注他。”

詹小燕和周雲珠都提到,趙留超經常“隨身帶著刀”。有一次在工作中,同事開著裝貨物的車蹭了他一下,兩人起了幾句爭執,回家後他仍一直咒罵,第二天就揣著刀出去到處找人。在河南老家時,周雲霞曾目睹他與父親發生矛盾,從口角爭執發展到最後趙舉菜刀在村中追著父親跑。

在鄧先生的印象中,趙留超不太提起妻子,偶爾聽到他打電話,“跟老婆說話還挺客氣”。離婚的事工友們全然不知,2023年7月8日,遞交離婚申請的第二天,趙留超就回到了廣州,每天正常上下班。

據工友們說,直到事發當日他才表現出一些不對勁。和同事坐在運貨的車中,趙留超一直急躁地擺弄手機發微信,埋怨司機開車太慢。下午5點多,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在住處下車,臨走扔下一句“有點事,要請一兩天假。”

幾天後鄧先生發現趙留超一直沒來上班,曾去出租屋找過他,廣州7月炎熱,屋裏空調開著,沒有人。鄧先生最後一次看到他的動向,是事發當晚21點06分,趙留超發出一條朋友圈:“我沒有回頭路了……”

周雲霞與趙留超在廣州的租住處

06 人身保護令

目前,這起殺人案已由廣州市人民檢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訴,等待開庭。

周雲珠知道,姐姐曾在事發前谘詢過離婚訴訟律師,為協議離婚的失敗作準備。律師建議她搜集傷勢照片和家暴報警回執,但趙留超有檢查周雲霞手機的習慣,周雲霞並沒有保留下足夠的證據。

中國政法大學刑法學博士許華萍曾公開撰文指出,雖然《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條規定,若存在“實施家庭暴力或者虐待、遺棄家庭成員”的情形,調解無效的,應當準予離婚。但家暴這一事實在涉家暴離婚案件中仍然麵臨著“認定難”的真實現狀。

根據第三次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的數據,女性的家庭暴力發生率是24.7%。但在司法實踐中,法院對家庭暴力的認定比例低,僅20%左右;將家暴作為法定離婚情形直接判決離婚的案件,更是少之又少。即使是存在家暴情形的離婚訴訟案件,依然受到審理期限的限製,過長的離婚周期和繁瑣的離婚程序增加了受害者在離婚期內再次受到傷害的可能,加劇了家暴受害者的人身權益保障困境。

許華萍在文中介紹,我國《反家庭暴力法》從製度上構建了較為完善的家暴救助體係,對於處於離婚階段的婦女而言,若其持續麵臨人身威脅,最佳的保護方式就是人身安全保護令製度。但在實踐中,與婚姻家庭民事案件數量相比,目前人身安全保護令案件申請數量占比較小,部分家暴受害者選擇通過公權力救濟意願不高,這一製度在家暴案件中尚未成為受害者熟悉且能使用的自衛武器。

事發當晚的那一次報警中,周雲珠曾要求值班警察開具人身安全保護令,警察沒有正麵答複,話題就此終止。在事後的對質中,周雲珠問對方:“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保護令要去法院申請?”派出所負責人的說法是,我隻知道我業務範圍內的事情。

文章中許華萍認為,受害者舉證困難、證據認定標準不明確、送達和執行難、違反人身安全保護令的懲戒不足等,都是人身安全保護令製度在實施過程中暴露的一些問題。例如《反家庭暴力法》第二十條列舉的公安機關出警記錄、告誡書等證據,大多數當事人無法提供,導致保護令申請常因“證據不足”而被駁回。

案發半年後,周雲霞的骨灰仍暫時安置在廣州的佛寺內。外嫁的女兒不能回娘家下葬,這是湛江本地的習俗,老家的長輩不敢違背當地風俗。在與趙家父母的通話中,對方要求開具諒解書才允許周雲霞安葬在夫家。

在這場事故中,周家大哥左手臂的手筋斷裂,如今握拳仍有困難。他失去了原本在工地上的工作,現在每日坐在老家的門口曬太陽發呆。周雲珠也無法從那晚的傷痛中走出,她反複問自己,如果辨識出流血部位是心髒、如果醫生來的再快一些,姐姐是不是就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