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我就是你們說的“拆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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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掘機揮動鏟鬥轟鳴,打樁機突突響個不停……這是我曾經居住了28年的村子,如今已經麵目全非。機械設備在曾經的夜市、燒烤攤上張牙舞爪,沒有絲毫溫度。每周末帶兒子上美術課的時候會經過曾經的村子,我還是會刹住電動車,遠遠張望。雖然在藍色鐵皮的圍擋下,我無法看見裏麵的情況,但我還是樂此不疲,猜測著工期。



紀錄片《小鎮微光》劇照

是的,我是一個失去了自建5層小樓房的城鎮居民,俗稱“拆遷戶”。鑒於年齡不大,父母尚在,又細分成帶有一絲戲謔味道的“拆二代”。

我的小學是在村子裏上的,所以小學同學大多都成了“拆二代”。大家就是傻樂,也沒有覺得哪家窮哪家富,反正都差不多。每家都有自建小樓,唯一有差別的是你家有3棟,我家有1棟,你家房5層,我家房7層。我們也和租戶的孩子一天天混在一起,不覺得誰高誰低,沒那想法,大家都是玩得攏就在一起玩,玩不攏就算了。

小學畢業有對口的初中,當時我們已經對所謂的“層級”有一點隱約的感覺了。有村裏戶口的可以上好一點的公立初中,沒有村裏戶口的就去上差一點的子弟中學。當時我最好的朋友因為戶口在外地,不得已去了子弟中學,當時把我難過得好幾天沒吃下飯。



《雞毛飛上天》劇照

初中入學隨機分班的時候,我們在太陽底下排著隊,老師念到一個名字,那個同學就跟著老師去對應的班級。當時有一個我們小學的同學和另一個小學的同學重名了,老師堅持要另一個小學的孩子。原因很簡單,村裏的小學基礎太差了,六年級才開英語課,教半年都分不清英文字母和漢語拚音的發音有啥區別。我看著那個被“選剩下”的同學在陽光下窘迫的盯著自己的鞋子,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我們和別的小學的孩子還是有差別。

初中三年平穩度過,因為我從小就是班長,學習成績還算不錯,中考進了市裏的一所一級完中,也算是村裏考得比較好的。隻要是能繼續上學的學生,村裏都給發800元獎勵,那段時間我爸逢人就念叨他女兒拿了村裏給讀書人的獎勵。



高中離我們家很遠,不能住校,我每天都要早早倒兩趟公交才能趕上早自習。物理上的距離不算距離,和城裏人的生活方式差距才是鴻溝。那時有一家叫“避風塘”的奶茶店火遍中小學,小小一個奶茶店承載了中學女生對於精致生活的追求,而我卻很迷惑避風塘究竟是個什麽糖。

高中時,我幾乎不會跟同學說我在什麽地方住,實在被問得急了就含混地說住在哪個區。村啊,營啊什麽的,說出來就有點燙嘴了。我有個很要好的同學從來不說方言,我們也一直以為她是“城裏的”,直到畢業很久我才從她嘴裏偶然得知,她家也是村裏的。那時的我們似乎有種天然的自卑,總想笨拙地學習城裏人的一舉一動,時髦品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土氣。



《平凡的世界》劇照

大學四年我是在本地讀的,但是我從來沒有邀請過舍友來我家做客,有點失禮。但我更怕城中村不那麽幹淨整潔的環境,華燈初上倚在門口招攬生意的風塵女子嚇壞了我的舍友們。我的小學同學中,算上我一共隻有3人考上了大學,其他人不是早早邁入社會工作就是結婚生子。這沒什麽不好,起碼每次我們小學同學聚會的時候,看著他們家長裏短、兒女雙全也是滿滿的幸福。

大學畢業後,我在父母的安排下相了三次親。我爸是很喜歡村裏的小夥子的。可能老人想得比較多,一來他怕我遠嫁,二來同是村裏的,起碼是“有產階級”,幾層小樓一出租,也缺不了吃喝。我是無所謂,反正也沒有合適的,找個“本鄉本土”的也不錯。

轉眼到了2018年年底,一群“消息靈通”的大叔大媽悄悄傳我們的村子要拆遷了。嫁娶的趕緊嫁娶,生娃的提上日程,二胎的速度跟上,反正那段日子請柬是一遝遝收,農村小客堂流水似的辦席。我對此無動於衷,一來拆遷的消息傳了十多年不止,沒一次動真格的;二來婚結了,娃也生了,唯一讓我媽遺憾的是沒有生個二胎,為家裏多爭取點人頭費貢獻綿薄之力。

在拆遷落定之前我買了房子,工作三年的積蓄加上逢年過節村裏的分紅,找親戚東拚西湊湊足了首付,在26歲時拿下了地鐵旁的一套小三居。當時我的心態很簡單,孩子雖然小,但學區房還是要有,雖然現在吃穿不愁,但是教育一定要抓。可能是升初中時同學在太陽底下手足無措的樣子給我太深刻的印象了,我不希望我的後代再因自己的居所,沒有嚐試的機會就被無情拒絕。我把樓層選在了26樓,6號房,也算是在26歲時給自己的交代吧。



因為村子臨近兩個地鐵口,拆遷事宜在政府和開發商的共同推進下進展順利。2019年年初召開了幾次村民代表大會,很快敲定了拆遷補償方案。其他人是什麽心態我不太了解,我的感覺就是“樓上的那隻拖鞋終於落下來了”。接下來的程序就是測量麵積、選戶型、搬家,沒什麽新意。開發商承諾三年內會建好回遷房,我驚歎於速度,更明白每戶每年10多萬的過渡費也迫使開發商加快進度。

公共區域和道路按照麵積打包賣給開發商,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夢到穢物,周公解夢說這是財兆,沒多久我卡上到賬了50多萬。第一次看到那麽長的數字,我來來回回算了好幾遍。心裏盤算著要買些啥,後麵想想好像有點虛,飄飄忽忽的感覺,就做罷了。錢存在銀行裏,每天看看收益也挺好。

拆遷時我去看過曾經的村子,破敗的道路上老鼠比人多,傳出陣陣惡臭。各色搬家公司的車輛靈活地避讓著一堆堆建築垃圾和廢棄物。很難想象這裏曾經摩肩接踵,承載著初到這座城市的年輕人的夢想。

我家的老房子還是原來的樣子,但是窗架和門都沒有了,一片頹唐。白色的瓷磚牆麵上用紅色漆噴著大大的“拆”字,我並沒有像網上所描述的那樣樂得找不著北,相反心裏空落落的。某種我不知名的大型機械打掉了老房子的柱子,第一根柱子被打掉的時候,樓房微微搖晃了一下,如同蹣跚學步的孩子,最終還是穩住了;第二根柱子被打掉的時候,樓房向側邊歪了歪;第三根柱子被打掉的時候,樓房終於像一個年邁的老者,轟然倒塌。

圍觀的人群發出哇啦啦一陣怪叫,聽不出悲喜。隨後升騰起濃厚的灰塵,我的心驟然一縮,我的爺爺在這房子第二層的右邊那個房間去世,這房子一倒,似乎連和爺爺最後一絲靠近也無法實現了。我漠然地擰動電門,騎上破爛不堪的電動車匆匆離開。我知道,從我簽下字的那一刻,這房子與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難過不舍,說多了就顯得矯情了。

我最終還是沒有恣意揮霍,祖祖輩輩幾代人創造的財富在我這一輩兌現了,窮人乍富最怕的就是沒有節製的消費,我自認為沒有由奢入簡易的修為,也沒有好的投資渠道能讓錢生錢,於是在疫情前夕再次用手裏的50多萬入手了一個小戶型,雖然房貸的壓力增加了不少,但我踏實了。

在我所認識的人裏,有一小部分放棄了房子選擇了補償款,也有戶口遷出後回來要補償的,有兄弟姐妹因為分房分款不均而老死不相往來的,眾生百態。隻不過我們這一輩人當中,大部分都是獨生子女,所以為房子撕破臉的還是少有。



我的同學們大部分還是選擇了房子,也沒有揮金如土,仍然在平凡的崗位上兢兢業業,父母們也沒有穿金戴銀,也會為便宜的菜價跑到更遠的農貿市場。同學聚會的時候大家很少聊房子、車子之類的,畢竟誰手上都有幾套,聊這些都挺沒有意思的。相反,大家還很愛聊孩子、學校、教育之類的,畢竟我們這一代所缺乏的是高質量的教育。我們都有一個統一的稱謂:“拆二代”,但是我們也是要為生活奔波的平凡人。

以前我們羞於說自己是某村、某營的,怕濃重的土氣熏壞別人。現在我們也很少向外人提及自己是城中村的,怕聽到那句浮誇到不行的:“哇,拆遷戶啊,你們家有幾套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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