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名副其實的釘子戶”:18000顆釘子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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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住自己的飯店不被強拆,葉斌在屋頂上釘下了18000顆釘子,把它修成了一座戒備森嚴的“堡壘”。有人稱他是“最名副其實的釘子戶”,但隻有走進他的生活,你才能感受到這個貌似強悍的男子,內心的脆弱與無奈——

  裏麵的人拔掉門上的插銷,把加粗的鋼網卷簾門往上抬了抬。葉斌警惕地朝後望望,才貓腰鑽進去。他跨過18個汽車輪胎擺成的“梅花陣”,總算回到了自己搭建的“堡壘”中。

  一個多月前,為防止強行拆遷者揭瓦而下,這位南京建康路上王府餐廳的店主,愣是把18000顆釘子倒釘在屋頂上。這張極具象征意味的圖片被傳到網上,44歲的葉斌由此成了“最名副其實的釘子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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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實在是被逼無奈。”葉斌苦笑著說。

  22年前,葉斌租下廠裏的公房,在這個名為舊王府的地方,開了間餐廳。從那時起,包括夥計、廚師在內的4家10口人,就以這個店作為生計。

  隻是,2007年的9月28日,舊王府的兩百多家住戶,突然接到了一份拆遷通知書。也就是在這一天,他們才知道,早在2000年12月,這裏的土地,就被政府以760元/平方米的價格協議出讓給某開發商。

  不過,眼看著開發商“吃肉”,葉斌坦言自己並不指望跟著“喝湯”。他承租舊王府2—1號公房已經22年,按照規定,拆遷時可以拿到補償款的60%,其餘40%的上繳房管局。

  葉斌想得挺簡單,隻要能在附近找到門麵房,支付60%的房款,4家人還可以另起爐灶開張。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評估公司最終評估的拆遷補償款隻有309850元。按照這個補償價的60%比例,他這間51.1平方米的店麵,每平方米的拆遷補償為1萬元。

  起初,葉斌以為自己弄錯了。他把記者帶到距餐廳不到500米的“觀城”,那裏臨街門麵出售價格,每平方米都超過5萬元。“觀城用的同樣是那個開發商的地,位置還沒有舊王府好。”葉斌覺得,30萬元這個評估價,與自己100萬元的預期相距太遠。

  從去年9月底開始,葉斌與開發商就圍繞補償款的高低進行談判,今年7月19日,南京市有關部門召開“強拆聽證會”,葉斌以“補償價格不合理”、“為商業開發而強拆私宅不符合物權法”為由,呼籲“不可強拆”。

  聽證結束後,參與聽證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和法律界人士,均沒有在發言中表示可以強拆。但是9月28日,一紙“行政強製拆遷決定書”還是送到了他手上。

  像大多數老百姓一樣,葉斌這輩子也沒被強拆過。他隻是聽說,距餐廳不遠的一個地塊被強拆時,“碰到這樣的二層小樓,拆遷公司就搭梯子上房,從上往下攻。同時底下有人踹門,兩麵夾擊,跟打仗一樣。”

  葉斌看看自家的二層閣樓,開始籌劃“防空”。有人建議他到肯德基買廢油抹到瓦麵上,可又怕“幹了不滑”;有人說,在房頂拉鐵絲網,再通上電,可又擔心“電死人,吃官司。”葉斌後來想到“滾釘板”,決定幹脆朝外釘釘子,

  10月5日,這位歇業關門的店主買來42張木板,50斤釘子,請兩個木工花兩天時間把釘子釘透木板,再反扣在屋頂上,木板之間又打上槍釘。盡管戴著手套,幾個人手上也被紮出好幾個窟窿眼。葉斌覺得這樣有兩個好處,一是不會要人性命,再有就是能起到震懾作用。

  為了把守住大門,他在進門處擺起輪胎陣,3個輪胎摞成一組,一共放了6組,逼得“入侵者”必須一步步挪進來。他還特地留了幾塊釘板,緊急時,可以丟進輪胎洞中。

  家裏的“小黑”也派上了用場,這條兩歲大的小狗白天窩在棉大衣裏休息,夜間守衛,已經訓練到“一有陌生人經過就狂吠不止。”

  閣樓仍然是葉斌最擔心的地方。他在氣窗上留了塊釘板,可以移動,每天有人在閣樓上值班,時不時探出頭,查看屋頂上的動靜。葉斌盤算著如果有人從氣窗突破,也隻能一個個下來,到時可以合圍。

  幾個月來,葉斌隻有在說起他的“作戰計劃”時,才會這樣眉飛色舞,而且總讓人聯想起電影《地道戰》裏對付鬼子的場景。

  但是精心準備的葉斌,也還是小覷了這場“戰爭”的殘酷性。

  10月30日淩晨4點,一個七八十人組成的拆遷隊來到舊王府。先是隔壁老王家的氣窗被打破。有人把頭伸進來,業主老王以為是小偷,隻穿著褲衩,就衝過去往外頂。結果五六個人從大門衝進來,把老王拖到門外的一輛車裏。他老婆也被人蓋上一件衣服,關到另一輛車上。大件搬出來之後,就開始拆房。

  葉斌透過玻璃看著,讓店裏的人做好決戰的準備。不過,對方並沒有準備動他的房子。挨到早上8點,右邊老楊家的孫子剛出去上學,4個大漢衝進來,把楊順海反扭著胳膊押了出去,他年近80歲的母親也被人抬出了屋子。兩人先後被拉到麒麟門外的小旅館裏住了半天,此後祖孫三代流離失所。

  “那是老人住了一輩子的私房,當她的麵就拆。她現在回想起來,還直抖。”楊順海向中國青年報記者證實了當時的場景。

  “拆遷公司的人又沒有執法權,憑什麽進屋抓人扣人?”親眼看到這兩位鄰居的遭遇,葉斌多少後怕,因為如果給強拆成功,就完了,“馬坐在人家屁股底下,人家還跟你談嗎?”

  葉斌決定不再坐以待斃。11月8日,他聽說山西路廣場搞記者節活動,就去找媒體反映情況。中新社的記者來采訪,把照片發到網上,同時附上他的訴求:“我支持城市發展,我也不眼紅開發商賺錢。但老百姓有最起碼的要求,就是維持現有的生活的水平不要下降。”

  讓葉斌感到欣慰的是,網上數以萬計的留言中,9成以上都認為他的要求並不過分。葉斌也坦言在媒體報道此事之前,自己就像“生活在漫漫長夜中”,內心時時“充滿恐懼”。

  他至今仍記得,有一天跟拆遷小組的人在價格上“沒談攏”,第二天淩晨三點半鍾,餐廳所有的玻璃門窗都被砸碎。當時報案了,警察也來了,卻沒有什麽結果。後來,玻璃剛換過,又被砸了一次。

  大多數人都覺得,葉斌是在“雞蛋碰石頭”。一度,葉斌也曾想過順應“國情”,托人找開發商談,“能不能各退一步”。

  最終人情也沒起作用,這一紙強拆令,讓葉斌“較真”了。

  “好比買豬肉,肉價是10塊錢一斤。買肉的說,我現在評估了,兩塊錢一斤。我給你5塊,你賣不賣?你不賣,我強製把肉拿走,還照2塊錢給你。”葉斌咽不下這口氣,他覺得“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隻是,這個學過政治經濟學的業主發現,整個拆遷從立項、評估、裁定,包括強行拆除,整個程序都比較規範。後來,他找到一本480頁的《南京市城市房屋拆遷文件匯編》,細細研讀之後,他覺得問題出在評估細則上。

  2003年,南京發生了震驚全國的“鄧府巷事件”,一名39歲男子因為房子被強拆,憤而在拆遷辦公室內自焚身亡。南京市由此出台了《南京市城市房屋拆遷管理辦法》(又稱市政府第227號令)。

  葉斌發現,這個辦法是根據當時的市場行情製定的政策。2003年,南京市內區位一級的住宅保障單價,是每平方米3900元,並且一直沿用到現在。

  “從2003年到舊王府拆遷的時點2007年9月,這是全國房價高漲那幾年,評估的細則能一成不變嗎?”葉斌質疑道,“這個滯後的保障單價,沒起到保障被拆遷戶這個弱勢群體的作用。”

  不過,葉斌的質疑並不能改變開發商的態度。在開發商的眼中,葉斌屬於典型的“無理取鬧”。

  該公司一位負責人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稱,葉斌的房子是公房,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交租金,按說承租協議已經失效。而且葉斌將住宅改作經營性用房,又沒辦理相關手續,因此按經營性用房給予補償,已算照顧。

  但同時,這位負責人又強調,“開發商本著以人為本的精神,重新考慮他的情況,所承諾的補償金額已經超過70萬元。”她說,“這個房子不是他的私產,希望他不要再鬧下去。”

  “如果真像她說的那樣,他們為什麽還要給我70多萬呢?房管所直接收房不就行了?”針對開發商的說法,葉斌捧出了租賃證、收據、納稅單和營業執照作為證據。他同時覺得“以摳門著稱”的開發商能給出“70萬的報價”,足以證明此前30萬元的評估價格“多不靠譜”。

  如今,這條“在《儒林外史》中就被提及的繁華街市”,隻剩下這11戶開發商眼中的“釘子戶”。

  一位姓韓的中年婦女獨自住在一間木結構的房子裏。麵對這間“冬天透風,夏天進蛇的木屋”,這個女人捂著肚子,在寒風中流著淚說:“有錢買得起房子,我早就走了,怎麽會願意在這受罪?”開發商隻同意給她每平方米7000元的評估價,而周圍的房價,在15000元左右。

  韓女士的隔壁住著一家8口人,兩個殘疾人常年臥病在床,一家人依靠低保和開小店賣盒飯為生。“祖傳的門麵房就像是母雞,可以下蛋(指出租或做買賣)。”一位老太太說,“現在他要拿走,給的錢還不夠買一隻公雞(指住宅)。”

  葉斌也始終不認可“釘子戶”的提法。他覺得就像一個記者曾經對他說過的那樣——釘釘子的做法貌似很強悍,實則映襯的是內心的脆弱和無助。

  有時,兩杯啤酒下肚,這位硬漢也不免直言:“你想,如果推土機的鏟鬥長驅直入,就算有1萬多顆釘子,有個屁用啊!”